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蛛网,驯养与依赖症[综英美]》   作者:姜玖   文案:   本文世界观在小蜘蛛宇宙基础上综合《怪奇物语》,《环形物语》,没看过剧不影响阅读,所涉及设定和细节都会全部写清楚且有大量自己加工和私设,比如夺心魔无自我意识设定就是自己写文时圆的私设,切勿带入为官方设定。   【手动排雷!!请务必看一眼!】   1.这篇文里本杰明没死,接受不了该改动的请自动避雷。   2.女主是芭蕾舞者,V章前因为意外受了腿伤,但是不影响她职业生涯不影响她职业生涯不影响她职业生涯,她将来会成为首席走上人生巅峰。介意女主V章前有受伤这个情节的读者请慎重入坑,谢谢。   3.全文78万字,有副CP,同框字数共计13618字,占比全文1.7%。   其同框剧情出现在第17章,第20章,第21章,第25章(为主线服务),第27章(主线剧情),第31章,第40章,第48章(该章剧情与主线和男主黑化过程强相关,跳过一定会造成逻辑空缺)。   我已经把他们同框的章节全部标注出来,也给出参考是否自愿跳过。且中后期,这两个角色已经彻底边缘化,不怎么出现了。希望能接受的读者就看,不接受的好聚好散。   评论区再有人因为这对同框戏份只有全文1.7%的副CP相互吵架,破坏其他读者阅读感受的,一律删评,谢谢。   【文案·A面】   纽约市是一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至少贝尔纳黛特是这么认为的。   在来到这里以前,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就是她能和影子说话。   然而时代变了,因为慢慢的她就发现,比起自己从小就运动废柴的青梅竹马其实是有着友好邻居称号的超级英雄,少时好友的家族企业奥斯本其实背地里是个超级反派岗前培训中心,高中认识的新朋友其实是个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里跑出来,有着预知性直觉超能力的试验品,甚至这里还是逆世界与主世界连接的入口的事实,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点事不算什么了。   不愧是人杰地灵纽约市,就是得要有点不正常的地方才能与这里的一切正常相处。   然而就在她终于拼死关上了这个万恶之源的逆世界通道,以为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自己相伴十年的小竹马似乎从逆世界出来以后就变得有点微妙的不正常。   比如,他开始研究捕鸟蛛是如何捕猎幼鸟的,如何用蛛丝结成网,然后等着猎物撞上来,再把它们裹成茧,藏起来。   “你研究这个是为了下次能把那些罪犯绑得更专业一点吗?”贝尔纳黛特问。   “不是。”他看着对方,非常认真地回答,脸上的笑容柔软又温暖,“我是想抓一只天鹅。”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这是你的生物研究新课题吗?”   “也不是。”彼得仍旧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只是我的私人爱好。”   这个回答顿时让她一身冷汗。   再次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少年,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   她知道逆世界里,也有一个彼得。   但是就像逆世界里的一切都与主世界相反一样,那个彼得与自己熟悉的小竹马可以说除了外貌和超能力以外,毫无相似之处。   他们一个是纯粹而善良的超级英雄,是热心腼腆的邻家男孩,是天赋卓绝的理工小恶魔。而逆世界里的另一个,就是个纯粹的恶魔。   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性的话,大概就是……   她再次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到他也正同样认真地看着自己,可心里却开始有点不太确定眼前这个彼得到底是哪一个了。   ……   时代果然是变了,贝尔纳黛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朝一群超级反派求救:“那个,请问有哪位超级反派愿意来救救我吗?”   不愿透露姓名的章鱼博士:“我很忙,还很贵,难度太高,价钱加倍。”   热心无偿科普的蜥蜴博士:“热知识,蜘蛛进食不吐骨头。”   眼看这招行不通了,贝尔纳黛特不得已,只能求助万能的互联网——毕竟这位超级英雄是从群众中来的,要解决这个问题看起来只能从群众中去找答案了。   于是她发了一个求助帖,内容大概是,“关于那个睡在我上铺十年的好兄弟,在我最近一次意外出差回来以后突然性情大变,甚至想要下床和我一起睡这件事,求问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热评第一:这个怎么办的“办”是我想的那个办吗?   热评第二: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不叫性情大变,而是图穷匕见。   【文案·B面】   后来,彼得才回想起,除了能力与责任,本叔还教导过他,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去掩盖,那会让人失去真实的自我,所以永远不要对爱你和你爱的人撒谎。   可对彼得而言,他的秘密身份就是那个他不得不付出巨大代价去维持的谎言,被分裂的双面生活中没有哪一边是完全真实的,除了在面对贝尔纳黛特的时候。   他们是相伴十年,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也是彼此交换过最深秘密,最毫无保留的依赖对象。   依赖到想把她藏进蛛网里。   “你知道奥斯本有专业的,针对过度依赖某种东西的心理治疗方案吧。”哈利半开玩笑地调侃对方,“你看上去很需要这个。”   “可是。”彼得抬起头,表情认真地纠正,“从纯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依赖症就是无法治愈的。你只是以为自己好了。”   “或者说,你让别人以为你好了。”   阅读须知:   1.文案已于2022.1.14下午四点创立,有截图为证,不接受任何碰瓷。   2.其他详见第一章作话。   内容标签: 英美衍生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超级英雄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蜘蛛X贝尔纳黛特.瑞恩 ┃ 配角:哈利·奥斯本×塞莱斯特·斯蒂尔,泰德,玛德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幼驯染成为超级英雄以后   立意:未来永远有光,永远值得奔赴 第1章   你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而当你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的时候,你会知道。   因为影子会告诉你。   ……   外祖母是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贝尔纳黛特一直深信这一点。   她见过外祖母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美丽得像那些神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样,纤细脆弱却又坚韧骄傲,身上的纱质轻薄舞衣盛满了头顶洒下的璀璨光芒,耀眼如沐浴着破晓阳光的玫瑰,舒展出柔美的枝条。   舞者的生命只有在不停地舞蹈中才能得以永存,身上的舞衣和呈现出来的舞蹈姿态就是最锋利的盔甲和武器,你是即将踏上世界巅峰的勇士。   外祖母就是勇士,她会永远保护她的贝尔纳黛特,就像她一直在做的那样。   她能从贝尔纳黛特完全陌生的母亲和一群心理医生的包围圈里救出她的外孙女,也能从任何其他的糟糕情况里成功。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贝尔纳黛特刚好八岁,对于每一个急于长大的小女孩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而就是在那天,她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母亲。   她们长得并不十分相似,除了那双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睛以外。贝尔纳黛特有着她母亲和外祖母都没有的漆黑长发,眼形和一般纯正的欧美人种比起来显得更加细长妩媚,眼尾处还有一颗颇为明显的褐色痣。   因此,当这位本该从贝尔纳黛特一睁眼就陪伴在旁的母亲忽然出现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面前这个陌生憔悴的女人有着怎样的血缘关系。   那时候的她,更多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影子上。她正在尝试让自己的影子脱离它原本的呆板,在她本身不动的情况下,自行做出许多更灵活有趣的动作。   这是贝尔纳黛特和外祖母之间的秘密,也是她们和影子之间的秘密。贝尔纳黛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外祖母那样,随心所欲地跳舞,随心所欲地指挥那些影子。   外祖母说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哪怕每次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朋友的时候,都会被对方尖叫着大骂怪物,然后惊恐地推一把接着扭头跑掉。紧接着,外祖母便会带着她搬离到一个远远的,全新的陌生地方,并且再次严肃告诫她,不可以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特殊能力。   被推打和辱骂怪物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但是那些影子已经替它们的主人道歉了,贝尔纳黛特也就不打算再去计较和记住那些,她只是很难过自己一直都没有一个除了各种影子以外的真实朋友。   不过外祖母告诉她,这种事本来就是无法让大部分人接受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记不得外祖母说的这个“大部分人”是不是还包括自己的母亲了,然而这不重要,因为她眼前这个自称她母亲的女人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惊恐和不接受了。   不然她就不会带着贝尔纳黛特去看心理医生,说她从小被外祖母带在身边,有严重的妄想症。   母亲紧紧抓着心理医生的手,眼神有些急躁又委屈地说:“请您一定要治好她,我不想让她父亲看到她这个样子,他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儿的……也不会喜欢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无措得像个孩子一样,脸孔憔悴。   贝尔纳黛特坐在装潢温馨的办公室里,看到母亲的影子从她的脚底脱离出来,坐在自己旁边,哼哼着说:“他本来就不喜欢你,从来没喜欢过。”   “抱歉,你在说什么?”   “在说你父亲啊。”影子微微一笑,“你真该庆幸没有跟在他们身边长大,相信我,我作为她的影子可是已经厌烦好久了。”   贝尔纳黛特还想继续问,而外祖母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来的。她身上还穿着因为刚从培训学校冲出来,所以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舞蹈练功服,原本精心盘好的头发散落得乱七八糟,脸上的妆容也被汗水晕花了,露出原本遮盖下的清晰皱纹。   但是她的气势却依旧像她还在舞台上的那样,逼人的强势。   她单枪匹马就将贝尔纳黛特从一片混乱里救出来,披散着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抹掉脸上晕开的妆容,牵着小女孩一人一支柠檬夹心雪糕,就这么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也不管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着她们。   吃完雪糕后,她们又一起去公园喂了会儿天鹅。那是外祖母第一次跟贝尔纳黛特说起有关她们家人的故事。   那时候,她刚和一位华裔评舞家结婚,并在两年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米娅,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在米娅还不满四岁的时候,巨大的变故发生了。   一些被称为“猎手”的人忽然出现,并试图抓捕她们。为此,一家人不得不离开原本生活的城市,开始在不停更换住址,以及狼狈的东躲西藏中度过。   但和贝尔纳黛特因为从出生开始便一直身处这种环境,所以已经习以为常不同,米娅极度憎恨这种感觉,并且一直试图反抗她的母亲,想要脱离这种令她窒息的保护,哪怕那样会让她陷入极度的危险中。   米娅二十一岁那年,她第一次逃家跑去舞厅,并对那里的一个乐队主唱一见钟情,又很快就有了贝尔纳黛特。可惜那个男人却在那时候提出了分手,因为他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孩经常莫名其妙地和一些影子说话,而且那些影子还都听她的话。   “我不想和一个怪物生活在一起。”这是贝尔黛纳特父亲的原话,被外祖母用一种故作凶恶的语气表演出来。贝尔纳黛特想,她应该要讨厌这个父亲。   然而对于从小因为能和影子说话而饱受歧视折磨,并永远居无定所,也不曾有过一个朋友的米娅来说,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发了疯一样地彻底逃离了这个家,丢下了刚出生的贝尔纳黛特一直到现在。   “因为他们又遇到了,那个混球需要用钱来还债,你妈妈觉得这是他们复合的希望,你也许能让那个混蛋回心转意。真不知道是谁最先提出来的,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能挽回的鬼话,偏偏还有那么多女人都心甘情愿地抱着这句话自我欺骗。”   “这是鬼话吗?”   “当然。”   “妈妈信了是吗?”   “当然。”   “那你呢?”   “……”外祖母安静许久,然后把手里最后的食物扔出去,看着天鹅们来争夺飘零在水面上的残渣,拍着手耸了耸肩,“当然。”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和外祖母那即使已经年过五十也依旧有些不着调的活跃个性比起来,贝尔纳黛特简直是太安静了,就像她的影子一样。   外祖母对此一直挺担心的。   她总是告诉贝尔纳黛特用不着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影子是影子,你是你。你不能把自己和它们搞混了。话说回来,我见过许多影子比你还活泼呢。开心一点我的小公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骑士外祖母都会保护你的。”   于是在年幼的贝尔纳黛特心里,超级英雄都该像外祖母这样,穿着洁白美丽的芭蕾舞裙,踩着系上蝴蝶结的舞鞋,身上带着好闻的味道,一路转着圈来到她的面前,把她高高地抱起来。   贝尔纳黛特十岁那一年,母亲再次彻底和她们失去了所有联系。   外祖母和她在家里等了整整十个月,将能想到的寻找手段都用了一遍也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她们只能一起搬到了纽约市,一个全新的地方。   搬家那天,天气雾沉沉的,浓郁纯白的雾气团团积压在屋顶上,湿冷厚重。屋子背后的森林被模糊成一团不规则的绿色波澜蔓延,整个场景像极了那些重用色彩的写意风格画卷。   外祖母将家里所有老照片都翻出来仔细擦拭然后打包,其中大部分都是母亲小时候的,也是她经常叹着气翻看的。还有一些更老的照片,贝尔纳黛特从来没见外祖母打开看过,自然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不过,贝尔纳黛特想,外祖母一定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保护她的女儿,所以现在才化身成超级英雄来保护她的外孙女。   她看着外祖母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装着舞衣的盒子里面,然后转头对她说:“你该去收拾你的东西了,贝妮。”   “我们要搬去哪儿,外婆?”   印象里,她们总是在搬家,居无定所,也不曾有其他亲人与他们联系过。有时候贝尔纳黛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会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亲人朋友,可自己一个也没有。   她们活得就像影子。   “纽约皇后区。”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地方。”   “那里有影子吗?”   外祖母笑着亲吻了贝尔纳黛特的脸颊,已经有些清晰泛白的砂金色头发从她线条优美的肩膀滑落下来,轻轻扫过贝尔纳黛特的鼻尖,温柔得像羽毛,一如她的声音:“每个地方都会有影子的,贝妮。即使是人们的心里也不例外。而且要是到时候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许能在那儿待久一点,说不定你还会有许多除了影子以外的真实朋友。”   可什么是“一切”呢?它又为什么会不顺利?   是不是因为它不顺利,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对她们穷追不舍的“猎手”,才会让她们总是四处搬家?   贝尔纳黛特感觉很疑惑,但也乖顺地没有继续缠问,只点点头,轻快地跑上楼去。   她要整理的东西很少,除了几套练功服和软底舞鞋,其他的也就是几本翻得已经快掉页的童话书和一些寻常的衣物,以及一个眼睛掉了一只后,用纽扣缝上去代替的棕色泰迪熊娃娃,一个用得已经掉漆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mp3。   一切轻装上阵,祖孙二人带着她们的行李一起坐在货车的车厢里,随着不停流淌的路边风景和轰鸣不止的汽车发动机噪音,一路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纽约皇后区。   贝尔纳黛特和外祖母裹着同一条毛呢毯子挡风,最后在外祖母的轻柔哼唱声里,蜷缩在她怀里沉沉睡去。梦里有从她有记忆起就陪伴着她的芭蕾舞,有各种各样的影子,有漂浮在深绿色水面上的洁白天鹅,还有外祖母身上的好闻味道。   傍晚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金桔色的暮光涂抹在天上,仿佛燃烧一样灿烂辉煌,在纤薄的云层上呈现出细腻的色彩变化,牵引出东方的隐约蓝色。   贝尔纳黛特有些睡意朦胧地从汽车载货箱里跳下来,踩进那满地的斑斓光线里,接住外祖母递给她的一个装得颇满的大尼龙编织袋,肩膀上还搁着一把黑伞用来遮住自己,怀里的袋子抱得摇摇晃晃。   一个圆形的小铁盒从里面滚落出来,一蹦三跳地掉进了马路边一户人家里的庭院草丛里。   贝尔纳黛特小心翼翼地调整好姿势,把伞搁在肩膀上歪头夹住,然后走到小铁盒消失的地方蹲下来,试探性地朝那排低矮的白色栅栏里面看了一眼。栅栏里茂盛苍翠的红豆杉灌木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完全看不到那个小铁盒跑到哪里去了。   过分明艳浓稠的光芒从面前这幢棕褐色的屋子背后迸发出来,刺得贝尔纳黛特有些睁不开眼。她侧身躲进阴影里,听到外祖母在身后喊她:“贝妮,我们得进去了。”   “可是,有一个……”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外祖母一个人扛着几个背包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屋子里面。   有时候她都搞不懂,在外祖母因为常年练习舞蹈而显得有些过分纤细瘦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来支撑着她。   贝尔纳黛特重新转头看着那条栅栏缝隙,朝庭院里的细长树木阴影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影子颤动一下,立刻活了过来,变得像一条柔软的蛇类一样立刻钻进那簇茂盛的灌木丛里,很快将那个小铁盒从里面找了出来。   “回去吧。”她说。影子立刻又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笔直僵硬。   贝尔纳黛特抱着手里的东西,夹着伞,跳下了石阶,准备朝外祖母和她的屋子里走去。   这时,一对父子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戴眼镜的中年人牵着那个低着头的小男孩的手,温和地问:“学校的生活怎么样,彼得?同学们相处起来都还好吗?”   “嗯……挺好的。”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模样,说话的声音还有着明显的软糯和奶气,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他拖着步子走在稍微靠后的地方,影子擦过贝尔纳黛特露在纱裙下的白皙脚踝,带来一阵奇异而清晰的温热触感。   “一点也不好,简直就是糟糕透了!”她听到那个叫彼得的男孩的影子这么抱怨到,因为生气而有些说不太利索,像含了颗香草奶球在嘴里说话似的。   她忽然站在原地,回头看着那个走在遍地暮光里的小男孩。他有着一头微卷的茶褐色头发,浓密而凌乱,发梢在光线里发着亮。他的皮肤很白而且细腻,眼睛被光雾模糊得看不清颜色,睫毛纤长,脸颊上有几道并不明显的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蹭到的红痕。   夕阳光穿透他单薄的衬衫,这样的衣服对他的身形来说实在有些过分宽大了。   “贝妮,你还在干什么?”外祖母站在对面屋子的门口,朝女孩喊到。   “来了!”贝尔纳黛特把搁在肩头的伞放低,低垂而下的阴影遮住了男孩的影子,消除了那种过分真实的温热感。   这太奇怪了。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影子,但是没有哪个人的影子能让她感觉到温度的,因为她还没有做到像外祖母那样,能够通过影子就去感知一个人的情绪和体温。这个男孩是第一个。   “嘿,你好。”戴眼镜的中年人停了下来,看着贝尔纳黛特友好地笑了笑,“需要帮忙吗?你手里的东西有点多。”   她犹豫一下,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一个陌生人。   “来吧。”他说着,接过贝尔黛纳特手里的沉重编织袋,朝还开着门的对面屋子走去,“你们是今天刚来的吗?”   “是。”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点头,因为在以前的城市,很少有人会对她表露出善意。   “那看来我们从今往后便是邻居了。”他说,走到门口将东西递回给贝尔纳黛特,脸上的神情温和友善,“祝邻里愉快。”   后来,贝尔纳黛特才知道,住在对面的那户人家姓帕克,那个小男孩比自己小三岁半,是这家主人的侄子,有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老是不太爱看人,还戴着一副看起来有些笨重的眼镜,长得十分秀气可爱。   夜幕降临,贝尔纳黛特照例厨房在帮着外祖母准备晚餐。如果将厨房的统治权全部交给她的话,那就是一场噩梦一样可怕的灾难。   饭做好后,她让贝尔纳黛特吃完就上楼休息,收拾东西等到明天再说。贝尔纳黛特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奶油土豆浓汤,问:“外婆,是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有温度的?”   “是啊,只是你现在还太小,所以没办法感觉到,等你长大些就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晴天的时候一定要撑伞,反而雨天无所谓。不然踩到或者碰到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影子的时候……总之是很让人讨厌的感觉。”外祖母轻快地说道,手里撕下一块面包蘸了蘸碗里的汤汁。   “可是我刚刚好像感觉到那个男孩的影子有温度啊。”   “你说什么?”   “就,刚刚那个帕克家的男孩啊。”   “这个……也会这样,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有时候会这样。”外祖母不再说话,但是贝尔纳黛特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低沉了下去,眉头皱着。   晚饭半小时后,永远是舞蹈训练时间,选的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贝尔纳黛特把自己的满头黑发盘起来,穿上练功服和舞鞋,跟在外祖母身后努力刻苦地学习着舞蹈动作,从最基础的芭蕾七位手开始。   这里没有镜子,她们跳舞从来不需要镜子,影子会完美地充当镜子的角色,诚实地记录着每一个舞步。练习累的时候,贝尔纳黛特会和自己的影子靠在一起相互揉肩。   “明天我会去附近的小学看看,你应该去上学,贝妮。”外祖母靠在压腿杆边,姿态流畅而优雅,哪怕她已经逐渐年华老去。   “好。”她和影子一起点点头。 第2章   搬到纽约皇后区的一周以后,贝尔纳黛特的入学手续也基本完成了。在那之前,她一直都待在外祖母当芭蕾舞教师的舞蹈学校里,作为那些刚接触芭蕾的男孩女孩们的领舞员。   外祖母是古典芭蕾舞派的忠实追随者,尤其擅长跳快舞,旋转立足跳跃间都自成画卷那般的美丽,动作优雅华丽又活泼,看起来力量感十足,一如她的性格。   她把自己几乎所有的热爱都献给了这种舞蹈。贝尔纳黛特每次看她穿上舞衣跳舞的时候,都觉得外祖母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仿佛下一秒她高举过头顶的纤柔双臂就会化作丰满的羽翼,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可惜她们祖孙二人的性格差得实在太大,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她们对于芭蕾舞派系的偏好上。她更擅长和偏爱古典浪漫派的舞蹈,每一件舞衣都是半透明的长裙垂及小腿甚至脚踝,而且在节奏上,比起快舞的热情灿烂,她也更乐意于接受慢舞的轻柔细腻。   贝尔纳黛特对于外祖母的舞蹈生涯不算特别了解,她只是偶尔会听外祖母提到,但是家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奖杯都昭示着她曾经辉煌的过去。   她在最美丽的年纪达到了最极致的巅峰,然后瞬间又从巅峰掉进了地狱——她的右脚脚踝曾经粉碎性骨折过,又错过了黄金治疗时间,即便经过恢复和芭蕾舞鞋的帮助能够重新在舞台上靠脚尖直立起来,但是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松精细地处理每一个高难度动作了。   至于受伤的原因,贝尔纳黛特从来没问过,外祖母也没说过。这似乎又成了她们之间的一个秘密,不能说不能问的秘密。   贝尔纳黛特对芭蕾的热爱和她对影子的热爱一样,尽管她几乎一路都是哭着过来的。开韧带的时候哭,撕腰的时候哭,拉肩和横叉也哭。外祖母总说她的芭蕾舞鞋压根不是磨损坏的,是被她的眼泪泡坏的。   不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贝尔纳黛特哭得越来越少了,虽然她还是很怕撕腰。   新来的学员们平均年龄不过六岁,最小的刚好四岁,练习的时候很容易就脚掌抽筋,疼得眼泪花直往外冒,脸色苍白成纸一样,喘气都困难。   贝尔纳黛特蹲在地上,挨个教他们怎么在抽筋的时候揉脚来缓解疼痛,笨拙的安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辞大师。休息的时候,她就表演转圈给她们看,逗这群小孩子们开心。   哭是一定要哭的,不流干净多余的眼泪,怎么穿上那一身洁白无瑕的舞衣。   只有当你真正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那时候连灯光照耀在你身上都是有重量的。足尖踩着的是连钢丝都不是,只是一根绷直的脆弱蛛丝,一个出错就是万丈深渊。   不过不管怎么样,你的影子都会在你身后守候你。这句话也是外祖母告诉她的。   上学以后,贝尔纳黛特来舞蹈学校的时间就很有限了,只能在放学以后来做一下领舞员。全新的校园生活和各种课程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   这也是外祖母的建议,先去普通小学上学而不是直接进入专业的芭蕾舞学校。毕竟在过去那种封闭又单调的生活里,贝尔纳黛特所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芭蕾。   她的天赋很高,身体条件非常好,在外祖母数年如一日的仔细教导下,基本功与舞蹈水平远超同龄人,实在没有再去和一群刚开始接触芭蕾的小孩子们重新开始的必要,那无法让她学到任何新的东西。   相反,由于过去总是居无定所如影子一般孤寂地生活着,贝尔纳黛特几乎没有完整地上过一个学期的普通校园课程,知识水平落了同龄人一大截,也没有一个除了影子以外的,真实的人类朋友。   外祖母对此感到非常担忧与愧疚,于是决定让她先去公立小学上学,慢慢体会并找回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童年生活。   等到将来,如果她们依旧能够这样安稳地正常生活,不用再东躲西藏,而那时候贝尔纳黛特又有了足够的年龄与舞蹈水平,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考取喜欢的舞蹈学校与舞团,成为一名职业舞者。   于是经过综合考虑后,外祖母将贝尔纳黛特送到了皇后区里离家最近的一所小学。   脱离原本封闭的生活环境又初入学校,总是会有许多的不适应,但贝尔纳黛特都没有抱怨给自己的外祖母听过。被问到是否喜欢这样全新的学校生活时,她也只是点点头,不多说其他的。   学校的规模不大,贝尔纳黛特很快发现附近街区的很多孩子都在这所公立小学上学,因为他们的影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其中就有那个叫彼得·帕克的男孩。   而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恰好也是因为贝尔纳黛特在一个不该遇见这个男孩的地方遇见了他。   ……   彼得有多喜欢待在家里,就有多讨厌去学校。不过与其说他讨厌去学校,还不如说他讨厌那群总是欺负他的人。   毕竟对于那群体格拆开成两个来都比彼得宽一圈的恶霸们来说,要欺负这样一个瘦弱的一年级男孩实在是太容易了。弄掉他的眼镜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这天的清晨,梅姨照例早早地起床为全家准备了全麦煎饼和热牛奶。   彼得将还在冒着缭绕纯白热气的牛奶推远一点,好让自己的镜片保持清晰,低头用刀叉切开那些煎饼,听到本杰明将报纸叠好后拉开凳子的声音,以及他的说话声:“我们对面的那幢屋子好像卖出去了,昨天我看到有人在那里商量装修的事。”   “是吗?那间屋子挺好的,自带一小块草坪可以种花,就是光照差了一点,我还挺喜欢的。”梅姨说着,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彼得问道,“亲爱的,要来一个煎蛋吗?”   “不了梅姨,谢谢。”彼得摇摇头。   比起星期三的煎蛋,他更喜欢星期六的。因为周末不用去学校,他可以更好地享受梅姨的手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校车就难受到胃部痉挛。   他听着梅姨和本杰明的讨论,关于最近颁布的和烟酒有关的什么州系临时法令,手里切煎饼的动作慢吞吞的,吃东西的动作也慢吞吞的,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也跟着慢下来似的。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喝完牛奶,门口就传来了校车的汽笛声,尖锐到像是某种锋利的器具直接劈在了彼得的耳膜和头顶上,让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该上学去了,彼得。”梅姨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弯腰亲吻了他的脸。   这时,正在看报纸的本杰明忽然抬头,注视着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收拾着自己书包的男孩。   属于纽约的暖黄色晨光从窗户溜进来,把彼得的脸照亮了一半,也照亮了他脸上那些经过一晚上后,更加明显的伤痕。根据彼得的解释是,他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   本杰明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一直不肯抬头的男孩问:“你还好吗彼得?”   彼得抬头,抿了抿嘴唇算是一个微笑:“挺好的,我先走了。”   还没等他离开厨房,本杰明再次叫住了他:“你知道附近的公园新养了一些天鹅,还修建了一个广场吗?或许等你今天放学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那儿,如果你愿意的话。”   彼得听完,挠了挠头,看起来脸色终于舒缓了一点:“听起来不错……我想,我们放学后见,一起去吧。”   “去吧孩子。”   新的一天一切如旧,就算有了本叔的安慰和对放学后的期待也不代表在学校的时光会变得多好,顶多让彼得对于下课铃声的渴望更迫切了而已。   而他在学校的又一天,是以在第一节英语课的时候,他因为旁边同伴故意挪开了椅子而一下子坐在地上,被全班同时嘲笑着开始的。   跌落在地的时候,彼得的眼镜也跟着歪了一下,视线里的东西立刻被一条斜线给分成了清晰和模糊的两个极端。他坐在地上,因为过于突然和剧烈的疼痛而说不出话,缓了一会儿才能爬起来。   满教室的哄笑声被布莱恩女士不耐烦地压下去:“再有一个人笑,我就让他留下来打扫教室。”   孩子们立刻闭嘴了。   下课后,彼得抓起书本胡乱塞进书包里,想要尽可能快地去到下一个教室,摆脱那群聒噪无比又随时想让他出洋相的蜜蜂——从它们追随的对象来看,彼得不太想把他们比喻成苍蝇。   上午过得惊险而寻常,彼得从书包里找出几个零钱,踩着午餐的规律铃声来到食堂。他已经提前盘算好了午餐要吃的东西,这会让他更省时间。   一块速冻披萨,一杯可乐,一小份免费的沙拉或者布丁。如果今天有肉酱意大利面或者瑞士肉卷,他就放弃披萨。   彼得目前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因为他近期是新的受人欺负的对象,所以没人敢和他交朋友。   而造成今天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刚入学的时候,拒绝了和那几个脱毛版金刚一起,朝绑在电线杆上的一个瘦弱男生身上扔装满颜料的气球。   然后那几个脱毛版金刚就把矛头对准了他,而彼得在学校坏的第一副眼镜就是这么来的。   看起来他们虽然脱毛成功,但是还没有学会人类那样的礼貌行为和逻辑。彼得一边试图拼回自己的眼镜,一边安慰自己,虽然灵长类和人类有一定亲缘关系,但是会穿衣服和说话的变异灵长类始终不是人。   但愿猴子们不介意自己给它们介绍的这位失散多年的远房表亲,如果真的很介意,那他也没有办法。   下午的课是体育课,内容是足球。老师把孩子们分为了两组进行练习,射门组和守门组,彼得是前者,而老师这么做的原因是他觉得彼得的身形不适合守门。而彼得其实很想告诉体育老师,他不仅不适合守门,还不适合足球这项运动。   严格来讲,他几乎不擅长所有的运动,除了滑板。   然而解释是没有用的,该上还是得上。轮到彼得的时候,他的视线正好被一颗从额头滑落的汗珠干扰,踢出去的球在门框上反弹回来,还没等守门的金刚一号笑完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对不起,我没瞄准。”彼得抬了抬滑到鼻梁的眼镜,连忙道歉。   但是他心里想的是,这一脚也许将会是他踢得最漂亮的一次。最好老师就此禁止他来上足球课,那他一定会一边流泪一边庆祝。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当场放声大笑。   金刚一号捂着被足球砸过的脸,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彼得,满脸的表情都在传达一个消息——你死定了。   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假,因为等彼得终于从更衣室里自救成功后,本杰明已经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嘿,本叔。”彼得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楼梯上尽可能轻快地跑下来,脸上刚刚被指甲划过的地方还有些火辣辣的痛。他低着头,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   “走吧,我们去公园。”   他们在那里一直耗到太阳快下山。   彼得踩着滑板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转,当他张开双臂的时候,那些染着夕阳金红色和温度的风就会灌满他的衬衫,让他有种自己就和那些湖里的天鹅一样随时能飞起来的错觉,身体穿破风的帘布和光芒的荆棘刺,修长的影子拖拽在他身后,他得到短暂的自由。   回家的路上,本杰明试图让彼得说起学校里的事,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彼得并不喜欢上学,尽管他没说。   彼得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在学校遭受的经历。因为那除了让梅姨和本叔更加担心以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也许他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些健身活动,不能每次都被这样单方面的欺负,至少……能有足够的速度跑快一点。   要是学校里也能滑滑板就好了。有了滑板的帮助,彼得有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不被那几个金刚抓到。   他这么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本杰明的声音:“嘿,你好。需要帮忙吗?”   彼得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到一个比自己还要高的黑发女孩正抱着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编织袋,迎着漫天明艳的暮光注视着他。   女孩撑着一把大得有些滑稽的黑色大伞,阴影和她的黑色长发一样笼罩到她的腰际。   她的皮肤很白,甚至有点过分的白了,像是常年不接触阳光造成的,但是看起来非常光滑细腻。她穿着一条长到脚踝的灰色纱裙,宽大静垂的裙摆雾一样包裹着她,手上的重物让她看起来很费力,但是站立的时候依旧习惯性地挺直着背。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的站姿让彼得想起了刚刚公园里的那些天鹅。   本杰明热心地帮女孩抱起那些沉重的东西,女孩则有些笨拙地道谢,像是很不习惯别人的善意。   “这是我的侄子,彼得·帕克。”本杰明看了看一旁的男孩说道。   “贝尔纳黛特·瑞恩。”女孩撑着伞朝彼得点点头,视线与他短暂相接。   她眼睛里的冰绿色有种格外纯透的清澈,像是冬日清晨里,那些挂满透明霜花的绿植,充满鲜活的冷调清新。   当那双冰绿色的眼睛第三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彼得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本能地想到可能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所以才让贝尔纳黛特一直看着自己。然后他摸到了自己脸上的伤痕。   他僵硬一下,然后迅速把头低下去,假装看不到女孩有些奇怪的眼神。   走进瑞恩家,彼得才发现原来贝尔纳黛特也没有父母,只是和外祖母玛德琳·瑞恩住在一起。瑞恩夫人还朝本杰明打听了一下附近小学的事,想尽快把贝尔纳黛特上学的事情安顿下来。   彼得站在客厅里等着本杰明和他一起回去,贝尔纳黛特却在这时端着两杯柠檬汁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玻璃杯装的递给了本杰明,然后把一罐罐装的递给了彼得。   他看了看本杰明手里的玻璃杯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听装饮料,有点不明白贝尔纳黛特这么做的原因。   贝尔纳黛特伸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痕,很轻地说道:“明天会肿,你敷一下。”   说完,她抱着行李包转身上了楼,身上的灰色纱裙随着她的动作,擦过楼梯上的暖橘色光斑。   彼得愣了一下,用冰冻的饮料朝脸上试探性地碰了碰,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彼得,我们走吧。”本杰明说着,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玻璃杯。   “瑞恩夫人再见。”彼得朝玛德琳礼貌地道别。   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他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那本砖头那么厚的百科全书,台灯下摆着那听柠檬汁饮料。   渐渐的,他听到了一阵轻柔悠扬的音乐声从对面的屋子里传过来。彼得辨认了一会儿,听不出那是什么音乐。   梅姨在每晚的这个时候,准时敲响了他的房门:“彼得,你该睡觉了亲爱的。”   “马上就睡。”彼得回头朝门口喊到。   他伸手去关灯,然后拿起那听饮料打开,仰头喝了一口,酸甜清冽的果汁涌进嘴里,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孩的冰绿色眼睛。 第3章   新家庭院里的栅栏影子比原来住处的栅栏影子多了三道。隔壁布瑞尔太太会在清晨六点,杵着拐杖哒哒地走过路面。从家里走到芭蕾舞学校要二十五分钟。校车会在早上太阳升起后,当对面帕克家的房屋影子擦过马路中线的时候停在车站台。   贝尔纳黛特用她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快速熟悉着周围新的一切。   新上学的第一天,她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搭乘校车去上学,而是自己撑着那把能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的大黑伞走路去了学校,像她之前那样。   尽管这会耗费她多好几倍的时间,但是皇后区必经路上的那家“贝蒂三明治”实在可以完美弥补这种遗憾,它的味道实在太棒了。   而之所以选择走路去学校而不是坐车,贝尔纳黛特有自己的考虑。毕竟今天阳光明媚,那种温暖热烈的金色光线充沛地洒满着整个纽约,随时都会从车窗爬进来。   而在车里不能撑伞,这就意味着她会无法避免地碰到别人的影子。   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当贝尔纳黛特触碰到别人的影子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拥抱着一个有生命的陌生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特又诡异,而且不受她自己控制,更不要提那些影子们还会叽叽喳喳地围着你吵闹个不停。   玛德琳说,随着贝尔纳黛特的年纪增长,她将来还会感知到更多,所以越是晴空万里的时候,她们越需要打伞和远离人群。   如果有一个城市终年被雨水和阴云笼罩就好了,至少比每天阳光明媚好得多也容易忍受得多。有时候想想,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即使贝尔纳黛特只跟着玛德琳在西雅图住过两年,却依旧热爱并怀念那里的原因。   那个坐落在美国西部的沿海城市,一年四季几乎都被雨水和云层拥抱着,那里的雨一如那里的森林般温柔细腻又宁静绵长,像情人间的低语一样。   贝尔纳黛特可以只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就跑进那层层雨雾迷蒙中,悠闲安静地坐在堤岸边,任由雨珠在自己身上和周围滴滴答答地跳舞个没完,然后亲眼看着那些泛着浅淡灰蓝色的潮湿雨雾是如何退回海上,再逐渐消失不见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将来还能回到西雅图,最好能一直生活在那里。   公立学校和芭蕾舞学校比起来,离家也近不了多少,就是方向不太一样。贝尔纳黛特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许多学生和她一起到校门口。   大概对于享受这种能够为肌肤带来健康蜜色的阳光的美国人来说,她手上的那把大黑伞实在是太过显眼又可笑了。因此刚一走到学生多的地方,贝尔纳黛特就清晰感觉到有不少人在朝自己这里好奇地看过来。   她顺势把搁在肩头的伞滑得更低,几乎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剩苍白小巧的下巴露在外面,贴着草坪的石头边界走。   校园地图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认的,贝尔纳黛特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自己课表上的第一节课的教室。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集体活动一样,她在门口收了伞,然后抱着它一路小心快速地穿过教室,避开那些同班同学掉落在地上的影子后,灵活无比地来到角落里,一个阳光够不到的地方,这让她感觉到舒适。   来到纽约上学后的第一节课是英语,布莱恩女士很好心地没有要贝尔纳黛特做自我介绍,只是点了她的名字让她举手示意了一下。等到上午课程全部结束的时候,贝尔纳黛特基本已经能把学校里的几个标志性建筑物记住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科学,贝尔纳黛特最头痛的一个科目,而且她有预感会一直如此,因为那位科学课的琼斯老师还一定要让她站到教室前面来做自我介绍,这绝对是最差的预兆。   贝尔纳黛特和那种典型的健谈外向的美国女孩实在相差甚远,站在原地半天也只能憋出来几句干巴巴的话。   教室的孩子们都在轻声窃笑她的木讷和不善言辞,她听到有几个离得比较近女孩们在低声讨论她的发色和五官,猜测她是不是有一些东亚血统,所以外貌看起来有些异域风情。   有个女孩则对她那个法国名字更感兴趣,和一具不腐女尸同名的怪诞名字。   “那你有什么爱好吗?”看到女孩虽然不急不躁但是站在原地一点动作都没有,琼斯先生不得不启发到。   “芭蕾。”她很干脆地回答。   琼斯先生笑了笑:“那看来我们今年的校庆表演可以提前期待一下了。瑞恩小姐请回到座位上吧。”   下午三点,准时放学。   贝尔纳黛特没有要急着赶校车的打算,而且晚间的芭蕾舞课还要好一会儿才开始,因此她收拾得很慢,这样一会儿自己离开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盯着自己的大黑伞看了。   在更衣室拿好外套后,她沿着走廊来到洗手间,准备洗个手,然后把快要及腰的满头黑发盘起来,至于练功服可以等到到了舞蹈学校再换。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发现自己的脸孔确实像那几个女孩说的一样,带着一些明显的东方元素,来自于她母亲身上的一半中国血统——或许还有来自那位从未谋面过的父亲的,她有点记不太清了,玛德琳很少和她讨论这个,只隐约向贝尔纳黛特提过她的父母似乎都是混血。   “大概这也是你母亲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容易上他当的原因吧。人总是会因为一点点相似就过早地卸下防备。”她记得玛德琳这么说,语气又冷又硬。   这对贝尔纳黛特来说倒是个新鲜事,因为在玛德琳告诉她关于她身世的事情以前,贝尔纳黛特对于自己长相的特别之处一直都是选择忽略的。   不过相比较起来,贝尔纳黛特更喜欢的是自己眼睛的颜色,那种明亮淡薄的冰绿色,和玛德琳的眼睛如出一辙,是瑞恩家的标志。   还在她脑海里漫不经心的想着些有的没的,一个软糯细微的声音突然闯进贝尔纳黛特的耳朵,像在自言自语那么呢喃着:“确实该给本叔打个电话,如果我现在能有自己的手机的话,他会担心我的。”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听起来是个男孩,稚嫩而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而且现在还隔得特别近。   可是这里是女士洗手间。   她回头,看到一个被阳光和角度拉变形的人影正镌刻在洗手间灰绿的地板上,而那个声音就是这个影子发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啊,他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影子忽然活动了一下,开始有些紧张地说道。   他?   贝尔纳黛特朝那扇虚掩着的厕所隔间门看了一眼,刚一走进,脚踝上就传来一阵让人无措不安的温热,像是被一个真实的人轻轻触碰过那样。   她缩回了脚,看了那个影子一会儿,突然想起了那个帕克家的男孩。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在贝尔纳黛特不顾影子的尖叫一把拉开面前的隔间大门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被胶带封住嘴又绑在马桶上的彼得·帕克。   戴眼镜的小男孩被突然出现的女孩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依旧挣扎不开,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脖子上也明显泛粉,深棕色的眼睛在镜片背后慌乱地躲闪,再结合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非常狼狈。   相比之下,贝尔纳黛特倒是镇定得多。她看了对方一会儿,很快收敛了并不明显的惊讶,然后小心绕开彼得的影子,走上去替他撕开封住嘴的胶带。   “谢谢。”彼得的声音软糯依旧,就是有些僵涩哽咽,像是拼命忍回去眼泪造成的。贝尔纳黛特冲他晃了晃食指,示意他别在女厕所说话,接着继续低头替他撕扯着那些难缠的胶带。   她没有问彼得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是被什么人弄成这样的。因为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几乎有一大半的美国学生都会遭受这样的事,区别只是手段的恶劣程度。   还没将那些胶带和布条清理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朝洗手间不断靠近,还夹杂着人声:“老师,就是这里,我刚刚看到这里有个男生在里面!”   贝尔纳黛特明显察觉到彼得的身体因为这个声音僵硬了一下,她使劲拽了拽那些缠绕拉伸成细线的胶带和布条,发现它们纹丝不动,于是她起身去将厕所隔间的门关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折回来,近乎无声地对彼得说:“千万别说话。”彼得点点头,试着把手从那些搅成一堆的玩意儿里挣脱出来,却只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勒出越来越深的红痕。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伸手按住彼得的头让他不能回头看。影子无声攀爬上她的手指,变成锋利纤薄的刀刃,一下子挑开了那些胶带布条。   脚步声已经临近门口,彼得朝窗户看了看,绝望地发现被防护网封闭了个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爬出去。   贝尔纳黛特见状,将他的书包从地上捡起来递给他,让他暂时躲在隔间大门和墙壁的夹角凹陷处,自己则掀开马桶的盖子,然后在彼得一脸震惊的注视中就这么坐了上去,双脚勾在一起悬在地面上微微晃着,裸/露在牛仔裤外的一截脚踝纤细苍白。   “就是这里。”门外传来一个女孩惊恐的声音。   彼得紧紧贴着背后的冰凉瓷砖,恨不得能瞬间隐形或者融入到墙壁里去。他感觉有冷汗顺着自己的脊背流淌下来,浸透在薄薄的衬衫上,带来一种格外黏腻的不舒服,夕阳穿透窗户照射在他的皮肤上,有种幻觉般的刺痛。   外面的老师敲了门,“有人吗?”   彼得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然后便听到贝尔纳黛特用一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淡声音说:“抱歉,有人在。”   女孩的声音质地平滑尖脆,带着种独特的清冷,落在耳朵里的时候,让彼得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罐冰冻柠檬水,听不出任何波动和情绪。   “隔壁可能空着。”贝尔纳黛特接着补充。   “请问,你进去的时候,隔间里是空的吗?”一开始的那个女声有些惊讶地问道。   贝尔纳黛特依旧很平静地回答,“不是的话我也不会进来了,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上厕所还被人旁观吧,怎么了吗?”   “奇怪……”   “我很快就好,要不你等一下?”   “不用了,没事的。”敲门的那个老师说完,带着女孩离开了。彼得听到那个女孩一路上都在向老师重复她真的没有看错,之前确实有一个男孩在那个厕所里。   过了一会儿,等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以后,贝尔纳黛特才从马桶上跳下来,看着彼得说道:“我出去看一下,你先别出来。”   很快,她重新折了回来,怀里抱着那把大黑伞,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外面没人。”   彼得彻底松了一口气,跑出女厕所的动作快速到就像在百米冲刺那样。   然后,他停在楼梯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这样头也不回地跑掉,至少应该先给帮助了他的女孩道个谢才是。   他摸了摸因为窘迫和疾跑共同作用而变得微热的脸,等着没一会儿便同样走出来的贝尔纳黛特,非常认真地向她说了一声谢谢。   “没事。”她轻声回答,同时看了看面前还有点心有余悸以及尴尬的小男孩,态度平淡地说,“一起走吗?”   这还是上学以来,第一次有人邀请彼得一起走。他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刚踏出教学楼的门口,迎面而来的是遍地的灿烂光线,浓醇热烈,金黄滚烫,几乎把草坪里翠绿一片的草叶给焚烧成透明。   彼得抬头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贝尔纳黛特很熟练地撑开伞走进去,把她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你不喜欢阳光?”彼得涌到嘴边的道谢在舌尖转了个弯,变成了疑问。   贝尔纳黛特低头看了看彼得近在咫尺的影子,尽管知道有伞影的保护所以不会感觉到那种奇异的温热,但是她还是谨慎地挪开了一点:“有一点吧。”   “那看来你会很享受雨天了。”   “我还没见过纽约的雨。”   “你之前不在纽约吗?”   “是的,我们从西雅图搬过来。”   “那得适应一阵了。纽约的阳光比起西雅图来,实在充沛太多了。”   已经早就没有校车了,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走了快一半的距离,期间几乎都是彼得在找话题聊天,贝尔纳黛特要么就很安静地听着,要么偶尔答应两句,比起来实在太过言稀语少。   虽然这样不停找话题的原因是因为彼得觉得两个人在女厕所里见面实在太尴尬,必须找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不过彼得能感觉到即使贝尔纳黛特没有回复,她也是真的认真听了自己的话,不像其他人就完全懒得理他。   沉默和敷衍是不一样的,孩子最能察觉这其中的区别。   路过又一个红绿灯后,贝尔纳黛特停了下来,清澈淡然的冰绿色眼睛注视着面前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的男孩:“我要往左走了,外祖母在芭蕾学校里等我。”   彼得惊讶地眨眨眼,问:“你会跳芭蕾?”   “嗯。”   “呃……那,再见。谢谢你,我是说……今天刚刚那件事,谢谢你。我……”   “没关系。你叔叔来了。”   贝尔纳黛特说完,彼得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本叔的声音。   他回头朝那个熟悉的身影挥手,再转头的时候,撑着黑伞的女孩已经走远了。 第4章   来到纽约的第二个周末,玛德琳带着贝尔纳黛特去看了一场美国芭蕾舞剧院带来的表演。   那是有着世界六大芭蕾舞团之一美称的梦之队,玛德琳曾经是那里的成员之一,差一点就能担任首席。   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里,贝尔纳黛特发现玛德琳对于这里的热爱和眷恋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她们在最好的位置上欣赏完了整支舞蹈《睡美人》,然后玛德琳带着贝尔纳黛特来到了梳妆室,见到了现在的首席舞者——索菲娅·本尼特。   她们在那里停留了许久,其他的舞蹈演员都换好常服陆陆续续离开了。   贝尔纳黛特站在梳妆室暖暗色调灯光滋生出的阴影里,背靠着墙,和索菲娅的影子挨在一起,听着影子朝她惊讶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可以和我说话的人,我是说,你看起来当然不是影子。这很奇特。”   奇特是怪异的美化词,不过贝尔纳黛特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她在征得玛德琳和索菲娅的同意后,独自来到后台准备登台的地方,看到被还没熄灭的镁光灯隐隐约约地穿透紧闭着的酒红色天鹅绒幕布,投下深红色的暗影在自己身上。   这种朦胧暗沉的色彩流动在女孩苍白的肌肤上,积淀出一种古典油画般的丰富韵味。   她掀开幕布来到舞台,开阔的空间和明亮的光线吞没了她,身后的幕布重新无声合拢。   空无一人的剧院很寂静,涂满地胶的舞台地板防滑性相当好。这是一个让人想要情不自禁跳舞的地方,是一片丰沃的土地,等着时间一到,舞者们纷纷上场后就开出惊艳的花朵。   贝尔纳黛特站在光海中间,深吸一口气,想象自己面对着万千观众,脑海里回想着睡美人的音乐,缓慢而优雅地抬起双臂。脚上的帆布鞋并不适合立足尖,她只能垫垫脚过干瘾,然后坐在地板上看着自己的影子。   要是有一天,她也能跟玛德琳和索菲娅一样,以首席的身份站在这里,那就好了。   “一定会的。”影子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逐渐站起来重新坐在贝尔纳黛特身边,双手撑在地上,双腿交叠在一起翘着脚尖晃晃悠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双倍的努力。”   贝尔纳黛特被影子的话弄得微微一笑。   芭蕾是玛德琳带进她生命里的东西,贝尔纳黛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深信着自己的生命里只会有它。就像那些精品店里的舞女音乐盒,一直不知疲倦地旋转,直到她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但是生命从来不止芭蕾这么简单。   ……   再遇到贝尔纳黛特是在周二中午的食堂里,彼得在排队的时候看到了她,那时候她正在挑选午餐需要吃什么,手里的盘子里放着一瓶柠檬水。   她好像很喜欢喝柠檬水,还有那把大得怪异的黑伞,连从教学楼到餐厅这点距离都会撑着。   其他年级的人之间早就在传,这个有着一头漆黑长发和苍白皮肤的女孩说不定是个吸血鬼的后代,所以才在每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都撑着伞,不让自己被太阳晒到哪怕一丁点儿,也不愿意和其他孩子一起坐校车上下学。   “说不定她的绿眼睛也是假的,戴了隐形眼镜。”彼得听到自己身后的一个女孩子这么说到。   “那只是因为她有东亚那边的血统吧,我听说东亚那边的女孩子都是怕晒黑的,所以才带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女孩不以为然地说。   “听说她是从西雅图搬过来的,那边的天气最适合住吸血鬼了。”   “你暮光之城看多了吧,都让你少看点那种恋爱小说。”   所以最近彼得发现关于自己的话题少了些是真的,不是幻觉,因为新来的贝尔纳黛特替他转移了一部分——新生总是这样,都要经历过这一关,美国学校的特色如此。   他想起贝尔纳黛特也没有父母,只有外祖母和她生活在一起。   相似的经历和家庭,让年仅七岁的彼得·帕克突然再次有种和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半的女孩同病相怜的感觉。   到现在为止,他在这里还没有一个朋友。   当然,除了迪克他们这群在学校横行霸道惯了,又对他“格外照顾”的功劳以外,也和彼得本身长相过于秀气又性格腼腆,整个人就是标准的花瓶书呆子形象有关系。   诚然在有些情况下——比如感到尴尬或者对话题很感兴趣——他可以话痨个没完。但是其他时候,他更倾向于自己默默地刷爆内心小剧场。   与众不同和独来独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那只会让你成为那些精力过剩又满脑子恶作剧想法的孩子们的首选下手对象。   在贝尔纳黛特端着一盘鸡胸肉蔬菜沙拉和一个苹果,准备离开队伍去寻找座位的时候,彼得身后的珍妮弗突然侧身挤出队伍拦在她面前,用一种虚伪而恶意地眼神挑衅地看着对方:“听说你报了室内乒乓球体育课?”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没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她只是莫名地觉得这个女孩的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彼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珍妮弗把贝尔纳黛特的沉默归类为恐惧下的懦弱,继续刻薄地说道:“怎么了,难道去室外接触一点太阳光会把你烧死吗?还是会让你闪闪发亮,吸血鬼小姐?”   说完,她立刻装作受惊般地跳开:“天哪,我刚刚揭穿了一个吸血鬼的身份!如果我明天没来上课,我一定是被她杀死了!”   食堂里其他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贝尔纳黛特径直走开,坐在一个阳光够不到的角落座位里,听着周围人对于她对阳光躲避的低声讨论,打开柠檬水喝了一口,开始吃午餐。   彼得迅速拿好自己要的东西,然后走向离贝尔纳黛特较近的唯一的一张空餐桌,却被迪克和他的同僚们抢了先。迪克故意撞了彼得一下,让他手里的土豆汤洒了出来,在衬衫上晕开了一片,还有些溅到了彼得的眼镜上,立刻模糊了他的视野。   这下该死的好了,视线里的一切都简直就像去年圣诞节梅姨送自己的裤衩一样,花到窒息。彼得想。   “哎呀,不好意思。”迪克夸张地说道,往座位上一坐,“我刚刚没看到你,你太矮了。”另外的同伴立刻嬉笑着附和。   眼镜被弄花以后,彼得下意识地想要去擦,却腾不出手来。他咬住牙。   贝尔纳黛特放下手里的刀叉,看向迪克略微皱了下眉,然后对彼得说:“你要坐这儿吗?”   “谢谢。”他将餐盘放到贝尔纳黛特对面,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看着对面低头认真吃饭的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最好小心一点。我是说,迪克会欺负那些帮忙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欺负你的原因吗?”贝尔纳黛特抬头,冰绿色的眼睛像块光滑的翡翠一样投影出彼得的样子。   彼得愣了一下,转了转手里的汤匙:“是啊,所以你小心一点吧。”   他的警告是有道理的,至少当贝尔纳黛特站在走廊上,看到自己的储物柜门上被贴满用鲜红马克笔写着“吸血鬼”和“吸血鬼滚出学校”字样的笔记本纸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除了写着吸血鬼的纸,甚至还有两串十字架在门把手上,地上一滩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渍。   周围的人要么投来异样的目光,要么习以为常地走开。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地将它们一一撕扯下来揉皱成团扔进旁边的垃圾篓里,可是最高的一张无论她垫脚也够不到,她想了想,索性就让它在上面贴着了,正好还能当个标志,老远就能一眼看到。   她打开储物柜的门,一只有装煎蛋用的盘子那么大的黑色巨型蜘蛛立刻掉在了她的脚上。   贝尔纳黛特浑身一抖,手里的书本立刻失去平衡散落在地上。她惨白着脸色尖叫起来,连连后退撞到其他人后,直接腿软地跌坐在地上,还不停颤抖着朝后缩。   直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大笑起来,贝尔纳黛特才惊魂未定地看清那只是个逼真的蜘蛛模型。   这时,珍妮弗从人群里挤出来,从地上捡起那只蜘蛛玩具冲贝尔纳黛特威胁性地晃了晃:“上次也是你把帕克那家伙从女厕所救出来的吧?真有你的,这么乐于助人,现在感觉怎么样?”   贝尔纳黛特这才想起来了,上次在厕所里的时候,把老师叫过来敲门的女孩就是她。难怪珍妮弗的声音听起来会有点耳熟。   看起来她和迪克是一伙的,珍妮弗负责恐吓女孩子,迪克就负责恐吓男孩子,彼此之间还会有些合作关系,比如上次彼得在女厕所的遭遇。而自己就像彼得警告的那样,已经成了他们的新目标。   眼看着珍妮弗抓着那只蜘蛛玩具就要朝她的脸贴过来,贝尔纳黛特立刻触电般地爬起来,拼命想要离那个巨大的蜘蛛远一些,脸色依旧非常苍白难看,手还在抖,胃部因为恐惧而痉挛着,喉咙发酸,像是随时会吐出来一样。   虽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她对这种惊悚扭曲的八条腿生物的恐惧却是真的。   “看起来你很怕蜘蛛啊。”察觉到她的害怕,珍妮弗笑得有些阴暗,说出来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影子投影在贝尔纳黛特身边的墙壁上,和珍妮弗做着一样的恐吓动作。   贝尔纳黛特听到影子轻声对她开口说话了,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珍妮弗说到:“你哥哥知道你偷了他的手表和游戏机准备拿去卖吗?”   珍妮弗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紧接着是难以置信和惊慌的愤怒:“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偷了东西,就在你书包里的第二层。我觉得你哥哥会很感兴趣的,他在哪儿上学?中城高中?”贝尔纳黛特在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继续说,“十一年级,对吗?”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珍妮弗气急败坏地冲上来揪住贝尔纳黛特的头发。一阵剧痛从头皮传过来,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反手扣住珍妮弗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一名大概四十来岁的女教师怒气冲冲地从人群外面朝里挤进来。   珍妮弗迅速将手里的罪证塞进书包里,飞快跑开。临走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朝贝尔纳黛特威胁道:“你给我等着,下贱货,这事没完。”   贝尔纳黛特知道珍妮弗这句话是真的,毕竟这又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谁都知道“小人报仇,从早到晚”这个道理。   她曾经以为只要被欺负了一直忍着就会过去,后来才发现,不管你反不反抗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程度轻重。既然都是要被欺凌的,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好歹还能恶心一下对方。   只不过,珍妮弗的报复效率显然是贝尔纳黛特遇到过最高的了,因为到了下午三点半放学的时候,贝尔纳黛特就怎么也找不到她放在储物柜里的黑伞了。   她可不觉得珍妮弗会无聊到只偷走她的伞这么简单。   贝尔纳黛特站在教学楼的遮雨板阴影下,看着其他学生陆陆续续都走出校门登上校车离开,彼得在这时走了出来停在她身边。   两个人因为年级不同的缘故,平时并不经常会碰到,除了上下学和吃饭的时候以外,只有学校偶尔搞的跨年级活动上会见到。   “你不走吗?”他推了推眼镜问。阳光照亮了他的侧脸,深棕色的瞳孔被光线雕刻得剔透,微微发亮。   “我的伞被人偷了。”贝尔纳黛特平静地回答,“我想过一会儿再走。”   至少要等到这人潮过去,遍地人影散开再走。   纽约什么时候下雨啊。   “突然找不到了?”   “嗯。”   彼得抿了抿嘴唇,有点困惑地认定贝尔纳黛特是真的很讨厌阳光,这点从她一直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就能看出来,那是长时间缺乏阳光照耀的结果。   他想了想,问:“是珍妮弗?”从下午听说的闹剧来看,只有她了。   “我想也是。”   校车装满学生以后就开始徐徐发动了,迎着绚烂的日光开出去,有人趴在窗户上唱着很老的电视剧歌曲。彼得记得那是《陆军野战医院》的片头曲,《自杀并不痛苦》。本杰明很喜欢看这个电视剧。   “你怎么也不坐校车了?”贝尔纳黛特忽然问,她记得之前彼得都是坐校车上下学的,毕竟家里离学校确实不近。   彼得耸耸肩:“我上去也是一路站着,都一样。”   “你后悔吗?”贝尔纳黛特重新注视着他,“如果你当初没有帮助那个被迪克他们欺负的人,现在被针对的就不是你了。”   彼得挠了挠头,过于年幼的声线还有些浓郁的奶气,遇到长一点的单词说起来还稍微有点糊:“我想,只要他们乐意。不管我有没有帮那个人,我都会被针对的吧。”   贝尔纳黛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到彼得问:“那你呢?”   她眨眨眼,“一样。”   校车一辆接一辆地离开了,现在除了偶尔经过的保安以外,大道瞬间变得空旷起来。贝尔纳黛特走出阴影的庇护,站在阳光里朝彼得说:“我们走吧。”   彼得愣了一下:“你的伞?你不是……”   “我并不害怕阳光。”贝尔纳黛特简洁地解释,冰绿色的眼睛里和她的声音一样,没有波动。彼得困惑地看了看她,最终走下楼梯:“那走吧。”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走在路上,贝尔纳黛特和彼得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尽最大可能不要碰到他的影子。路过一个冷饮店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各自买了一支雪糕。   彼得发现贝尔纳黛特对于所有柠檬味的东西都有着惊人的热情,连雪糕都不例外。   到了分路的时候,贝尔纳黛特朝彼得告了别:“明天见。”   “明天见。”   等到两个人都已经各自走远后,彼得忽然才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上学以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明天见。   他咬着嘴里有些化掉的巧克力雪糕,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金黄灿烂的纽约市天空,开始觉得,也许明天依然要上学也没有那么糟糕。 第5章   往后的时光长河里,贝尔纳黛特曾经想过很多次,到底自己和那个叫彼得·帕克的男孩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一些太过久远的细节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从他的影子擦过贝尔纳黛特脚踝的时候。   也许是他们在女厕所的那次尴尬碰面。   更也许是,当珍妮弗和迪克他们联合起来,把贝尔纳黛特堵到操场边缘,绑在投光灯杆上泼了一桶水,说是要像教会里那样,让圣水和太阳暴晒把吸血鬼烧成灰烬的时候。彼得是唯一一个从人群里冲出来阻止,然后用外套替她遮着夏日里毒辣太阳炙烤的人。   最后两个孩子都因为晒伤和中暑进了校医务室,躺在相邻的两张床上,连嘲笑对方因为满脸烫伤膏药而显得搞笑无比的力气都没有。彼得因此还不得不在一段时间内,也跟着贝尔纳黛特一起天天打伞躲避阳光,直到完全康复。   校方对这件校园欺凌事件处理得相当轻描淡写,玛德琳得知以后非常愤怒,如果不是贝尔纳黛特和彼得死死拉着她,她估计能毫不客气地抬脚踩在那位头顶闪耀着地中海的校长的脸上。   不过好消息是,两个孩子由此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又因为家住得格外近,串门蹭饭就成了日常,连带着玛德琳和帕克夫妇也熟络了起来。   彼得在学习上,尤其是所有理科科目上都有着极高的天赋,他拿着贝尔纳黛特的书也能轻易自己看懂,即使对方比他高一个年级。而贝尔纳黛特擅长的则是文史类科目。   又因为过去,她和玛德琳一直战战兢兢地活在随时会出现的“猎手”们的阴影中,总是在搬家换地方,都没正经上过多少学,对于科学之类的课程更是完全一窍不通,全靠彼得给她的补课内容修满理科学分,并死撑到和他一起进入同一所优秀高中。   有时候玛德琳对于这两个孩子竟然能成为朋友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两个在给人的第一印象里都是属于话不多,性格比较内向的类型,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能畅快亲密地聊到一起。   为此,她还特意观察过这个小男孩一阵,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个孩子的眼里和心里都是纽约的磅礴阳光,灿烂而干净”。   这就是玛德琳对彼得·帕克的评价。   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他是贝尔纳黛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真实朋友,而且自从两人变得要好以后,贝尔纳黛特的个性也相对来说没有以前那么沉默寡言了。用玛德琳的话来说就是,“这团西雅图的沉静雨云终于透露出了一丝亮光下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两个人会成为朋友呢?   很久以后,贝尔纳黛特终于想到,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太孤独了。   从有记忆起,她的世界除了芭蕾舞裙的白色就只有影子的黑色,单调得就像黑白照片一样。   而彼得是最特别的一个。   他像那颗突然闯进b-612星球的玫瑰种子,是真实鲜活的温度和色彩。   ……   贝尔纳黛特坐在化妆间里,任由影子将自己笔直的黑发盘起固定,然后她换下便装穿上舞衣,半透明的灰蓝色纱裙层层叠叠地垂下来,云朵一样贴合着少女十九岁的美好身线起伏包裹。这种色彩让她想起了西雅图的阴天,她想穿着它参加今天的这个重大比赛。   接下来是上妆,从眉粉到唇蜜。镜子里的少女在一瞬间变得活色生香起来,像盛春里绽开的丰满花朵。   她听到舞台上传来的音乐已经逐渐进入尾声,下一个就是自己。绑好舞鞋的丝带后,贝尔纳黛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她打开一看,是彼得发过来的信息:   “我已经到了。下一个是你对吗?我还特意带了相机。”   “对。”她简短地回复,深吸一口气平复即将上场前的紧张。   “等你上台领奖。”   “有奖品吗?”   “梅姨赞助的柠檬水算吗?”   贝尔纳黛特看着短信最后摇摇晃晃的果汁表情图案,微微笑了笑,准备上台。   她站在深红色的幕布背后,听着主持人的话音落下,幕帘掀开,光芒如泛滥的荆棘一般涌进来刺痛她的双眼。   玛德琳的话没来由地闯进贝尔纳黛特的脑海,“舞者的生命只有在不停地舞蹈中才能得以永存,身上的舞衣和呈现出来的舞蹈姿态就是最有力的盔甲和武器,你是即将踏上世界巅峰的勇士。”   她现在正站在巅峰上。   ……   下课铃声一响,彼得几乎是踩着铃声冲出的教室。比起一定会遇到弗莱士·汤普森的主干道,他选择了从一楼的窗户翻出去。为此他不得不一路和那些被阳光和水分滋养得过分茂盛尖锐的红花檵木做着斗争。   不过彼得也同时发现,自己的牛仔裤并没有像那位推销员承诺的那么结实。至少在这群疯长的红花檵木面前没有达到它该有的效果,反而让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在一堆长满棱角的树杈之间裸奔,疼得有些哆嗦。   正拿着修剪刀侍弄拿着繁茂花草的斯坦·李老大爷看到了,立刻挥舞着手里的长剪刀朝彼得大吼:“嘿!你不应该在这里,停止践踏那些花,给我回到路上去!”   “对不起斯坦,我今天有急事,抄个近道!”彼得下意识地回答到,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斯坦居然称这些灌木丛为花。   于是他没来得及多想又继续说到:“但是我还是得说,从植物学的学术角度来讲,它们严格意义上不能称之为花,而是树木。”   “离我的花远点,孩子!”斯坦抄起地上用来浇树的黑皮软管,一脚踢开旁边的水龙头开关,清亮的水流立刻像箭一样喷射出去,追着彼得一路驱赶。   直到彼得鬼叫着连蹦带跳一步三滑地踩上路面,斯坦才关了水龙头:“现在的青少年!”   沿着教学楼绕了一圈后,彼得终于出了校门。他在自行车的专用停车区域里,找到一早特意从本叔那里借来的自行车,开始朝剧院的方向赶去。   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彼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家花店,下意识地拉了刹车闸停下来。   买花原本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花店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停下来。   店铺里琳琅满目的鲜花散发出过分浓郁的香味,一摞深绿色的花泥正堆积在洁白的墙角,旁边的凳子上铺开着彩色的包花纸,刚刚撒过水的各类鲜花沉甸甸地盛开在彼得面前,色彩斑斓的美丽。   正在搬运一批刚修剪好的鲜花进来的店员脱下手套,朝彼得笑了笑:“下午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花呢?”   “呃,我买来送人的。”彼得推下眼镜。   店员了然地点点头,“那是送给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很好的朋友,她今天参加比赛。她会胜出的,我想。”彼得有些不太自在地眨眨眼,因为他发现当他说出“她”这个词的时候,店员好像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既然是好朋友,那么你想送她什么样的花呢?”   “……”彼得迟疑了一会儿,有点答不上来。他从来没给谁买过花,更不知道该怎么挑选才算合适。   想到这里,他只好略微摇摇头说:“您有什么推荐吗?”   “目前这个季节的时令鲜花是康乃馨,茉莉,百合,向日葵。”   彼得看了看那些饱满灿艳的花,又回头看了看花架上。靠门的那捧红玫瑰浓艳馥郁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能瞬间抓住每一个过客的眼球。   店员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还是说,你想送她玫瑰?”   十六岁的少年被对方的轻笑弄得瑟缩了一下,连忙把视线从那团热情招摇的赤红上移开,推了推眼镜后摇头:“还是不了,只是……那就那边的蓝雪花吧,挺好看的。麻烦快一点,我怕来不及。”   “好的。”   剧院的选拔表演已经开始了,彼得用最快的速度把车锁好,抓起那束还带着清澈水珠的蓝雪花抱在怀里。   等到他终于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彼得感觉自己已经把这一年要走的路都跑完了,镜片上因为疾跑而起了一层白雾。他用手机给贝尔纳黛特发了短信,很快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她的比赛还没有开始。   还好没错过。彼得松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用纸巾擦了擦重新戴好,从包里翻出相机,试了试聚焦后,他看到深红色的幕布已经再次拉开。   贝尔纳黛特穿着一席灰蓝色的芭蕾舞纱裙,站在聚光灯下,刺眼的光线照射在她裸/露苍白的肌肤上。她抬起手,在逐渐流淌起来的音乐中舒展开身体,像鸟类迎着清晨的阳光展开翅膀那样的流畅雅致。   她在恰当的节拍点上跳出第一个动作,轻薄飞扬的裙摆旋转如半透明的花,姿态极尽优美。   好巧,自己买的花也是蓝色的。彼得想。   最终,贝尔纳黛特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进入美国芭蕾舞剧院成为职业舞者的资格。   为她颁发奖杯的是舞团资历最深的舞评家茜拉·麦考伊。这位向来以挑剔严苛为名的大师对她刚才的表演青睐有加,不仅在评分环节充满欣赏地给出了满分,还亲口预言她将成为美国芭蕾舞剧院舞团最年轻的独舞甚至首席演员。   那不仅仅是贝尔纳黛特的梦想,也是玛德琳曾经无限接近却又失之交臂的愿望。   贝尔纳黛特朝她真诚道谢,领了奖杯与通知函,没有做更多的停留就径直离开了剧院表演大厅,在人工湖旁边找到了彼得。   少年的身高在这几年窜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贝尔纳黛特已经从一开始的低头看对方,逐渐变为每次都需要仰头,甚至即使穿上两英寸的小高跟鞋也只能勉强和他的下颌齐平。   不过和小时候一样,彼得看起来还是很单薄,就是在遇到弗莱士·汤普森那样的欺凌爱好者的时候,一定会吃亏的那种单薄。   倒是这几年他的样貌已经逐渐长开了,脸部在褪去了年幼时候的婴儿肥以后,轮廓线条也逐渐变得越发俊朗利落,眉目深邃。棕色的眼睛极为剔透且漂亮,像是两颗将化未化的深色枫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明亮又柔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晨光中望向你的懵懂小鹿。   很长一段时间里,贝尔纳黛特都真心觉得要是那只叫斑比的小鹿能变成人,大概眼睛就是彼得这样的。   就是声音好像变化不太大,除了多了些少年独有的清爽韵朗以外,还有几分小时候那种未褪干净的软糯残留。而且头发也总是和小时候一样乱糟糟地支棱着,哪怕他已经尽力打理过,可惜因为发量实在太多而难以驯服。   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之所以跟弗莱士体格差这么大,是不是因为吃的东西有一大半都消耗在了头发的增长上,而不是肌肉。   好在上帝总是公平的,虽然没有给他一副壮硕的身躯,但却给他了一双占尽优势的逆天长腿,真要跑起来,弗莱士还不一定能抓到他。   而玛德琳则以她多年来的老辣眼光向他保证,那些男孩们只是在嫉妒他的聪明天赋以及漂亮脸蛋,甚至还好几次开玩笑说如果彼得有兴趣学芭蕾,那一定会有大把的女孩子们为了成为他的舞伴而争风吃醋,没有姑娘能拒绝这样一位容貌如此出挑的少年。   今天玛德琳不在这里,她带领芭蕾舞学校的团体出去表演了,贝尔纳黛特在得到自己比赛结果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   “我打赌她一定很高兴。”彼得看着贝尔纳黛特手里的蓝雪花,和她的舞裙颜色很接近,烟雾那样的蓝色。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挂起一个清浅的笑容:“外祖母说她过两天就能回来,商量我上学和学跳舞的事。”   “你不是已经得到去美国芭蕾舞剧院跳舞的资格了吗?”   “嗯,是这样。不过也还有点其他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事。”   彼得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不是意味着,你马上要从中城高中离开了?”   贝尔纳黛特停下脚步,披散下来的黑发像帘子那样垂在背后,冰绿色的眼睛半垂着,很轻地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过据说正式的培训与演出安排要等到明年秋天,也就是我正式从中城高中毕业以后。在此之前……我想应该可以商量一下,我不太确定。”   那就是很可能会立刻从中城高中离开。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剩路面上的车流传来嘈杂的喇叭声。夜幕降临的纽约市,彩色的霓虹灯像坠落的星子那么缤纷密集。   “那……那……”彼得试图说点什么,毕竟进入美国芭蕾舞剧院是很多学习芭蕾的人的梦想,这是好事。   但是他试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什么鼓励性的话语,这太违心了。   初中时,还有哈利·奥斯本和贝尔纳黛特两个人和他是好朋友。可三年前,哈利已经去了国外,整个高中里只剩贝尔纳黛特和他关系好。   如果连她也离开了,那……   “不过好消息是,美国芭蕾舞剧院也在纽约。”贝尔纳黛特接过彼得的话继续说。   “是啊……”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好。”   那天是周五,他们在外面玩了很久才回家。返程的时候,是彼得骑车带着贝尔纳黛特一路回来的。金红色的夕阳在城市边缘衰败下去,像生命已尽的花海,洒下遍地的褪色残骸。   彼得的影子投落在贝尔纳黛特身上,温暖的体温透过影子传过来,就像被拥抱着一样。   她听到影子对她说,你能不能别走?   贝尔纳黛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天她在西雅图的暴雨中再次丢下她的时候,她是有感应的。她给了贝尔纳黛特几个硬币去买柠檬水,说自己会在原地等着她。   那时候,贝尔纳黛特就是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拿过她给的硬币,轻声问,你能不能别走。   可惜也许是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太小,凋零在雨声里,母亲没听到。因为她还是走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她在雨中等了好久后终于意识到的。   第一次,贝尔纳黛特意识到,生命从来不止芭蕾这么简单,更多的是选择。   ……   回到皇后区的住处以后,两个人简单地告别,回到了各自家里。贝尔纳黛特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看到马路对面的帕克家,二楼是彼得的房间,一直没亮灯,窗帘也是合拢的。   夜色彻底吞没了皇后区,贝尔纳黛特洗了澡下楼,用家庭电话打通了玛德琳的手机。接通以后,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玛德琳预想中的兴奋,只用一贯的平静语调问:“我是不是马上要转学去美国芭蕾舞剧院,在那里参加培训,然后等着明年正式毕业加入舞团?”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亲爱的。”   “可是我在中城高中的学业还没结束。我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只去参加固定性训练就好?”   “这个……得看舞团的意思。”   “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不过我希望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商量看,你觉得呢?”   “我会的。”   挂断电话后,贝尔纳黛特重新上楼,翻出书包里的作业准备完成。   这时,她在科学课本里看到一张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随手夹进来的通知单,上面写着:   “中城高中科研协会将在明日进行一次校外参观活动,除了科研协会的会员以外,所有报名的同学都有机会去奥斯本企业与本校科研会联合举办的科技展进行参观。欢迎同学们踊跃报名。”   奥斯本企业,哈利父亲的公司。   入夜的纽约突然开始下雨。 第6章   一觉起来的时候,贝尔纳黛特发现房间里意外的灰蒙。空气沉甸湿润地弥漫着,耳朵里传来意料之内的密集雨声,纽约下了一整夜的雨。   她收拾好自己,从玄关柜子里翻出自己的透明雨衣挂在一旁,准备下午出门上学的时候穿。   和西雅图郊区那种连雨水残影里都是虚幻浅绿色和清新的森木气息不同,纽约的雨水带着种颓废的灰色,一旦稠密到把整个城市掩埋的时候,就能闻到这种浓郁水汽里的淡淡金属与尘霾的气味。   好像整个城市的呼吸都被遏制住,只能淤积在雨云的下面徘徊滞留。   今天没有太阳,用不着打伞,只用穿一件雨衣就好,是贝尔纳黛特最喜欢的天气。   八点过半的时候,玛德琳回到家里。贝尔纳黛特替她拿过背包开门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拿出刚做好的三明治和热牛奶。   玛德琳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挂衣钩上,抓了抓有些潮湿的头发,接过贝尔纳黛特递过来的装着三明治的盘子,亲吻了她的脸颊:“我为你骄傲,亲爱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   “谢谢外婆。可是,我不太想现在就转学到那里去。”   “能说说为什么吗?”   有校车碾着水珠靠拢停留的声音,贝尔纳黛特站在窗边,从薄纱窗帘的缝隙里看到漫天灰霾雨水的对面。彼得正好刚出门,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起来戴好,撑着雨伞站在校车面前停留了一下,好像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她看到彼得抬起雨伞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过于密集的雨势让贝尔纳黛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切都雾蒙蒙的。   因为要等着和玛德琳商量转学的事,她今天上午特意请了假,不能和他一起去学校。   弗莱士·汤普森在窗户上狠狠敲了几下,震落的水珠全都噼里啪啦地砸在彼得的伞上:“嘿弱鸡,敢上来就上,别耽搁我们的时间!你之前不是不坐校车吗?”   车子里发出嘈杂的交谈声和闷闷的笑声。   “贝妮?”   “我只是觉得,重新适应一个地方真的很累。”贝尔纳黛特收回视线,“而且我在中城高中的学分也快修满了,不想就这么放弃。”   玛德琳沉默地看着贝尔纳黛特,回想起曾经她的母亲,自己的女儿米娅也是这样。   那时候玛德琳还年轻,米娅也才仅仅几岁。   面对随时都会出现并一直在不择手段地追捕她们的“猎手”,玛德琳选择了带着女儿居无定所地逃亡生活。   为此,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对芭蕾的执着追求,也由此而忽视了太多本该给予米娅的关注。   她们的能力是控制影子,却最后也被影子控制,在“猎手”的追捕下甚至活得也和影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最艰难的十年,连记忆都是灰暗的,永远充斥着争吵,恐慌,酸楚与痛苦。最后,玛德琳的爱人离开了她,然后是米娅。   他们都无法再忍受这样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得和亡命之徒没有区别的艰难生活。   直到十几年前,事情开始逐渐有了好转,她们似乎终于彻底甩掉了那些一直对她们穷追不舍,身份成谜的“猎手”们。   甚至为了保险起见,玛德琳仍然带着贝尔纳黛特保持着原来时不时就会搬家的习惯生活了好几年,直到基本放心后,才决定悄悄定居到皇后区,并努力想弥补给她一个与其他孩子一样正常的童年与生活。   对于曾经的生活,贝尔纳黛特从来没有抱怨或者质疑过,总是一副安静乖顺的模样,很少让玛德琳操心什么。   可直到今天,玛德琳才终于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很累——适应新环境很累,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很累,生活在封闭中很累,接受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很累。   想到这里,玛德琳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外孙女,坐在她旁边搂紧她:“那我们就不去,我会去找他们说明白的。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这样两头跑是很辛苦的,你需要在训练上付出更多。”   “谢谢你,外婆。”   “我爱你,贝妮。”   “我也一样。”   下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天空被一种奇特氤氲的乳白色光线占领,一季度一次的春季校橄榄球比赛如约而至。   贝尔纳黛特对这种运动不怎么感兴趣,她坐在一个阳光够不到的地方,看着赛场的人和观众席上的热闹盛景,视线搜寻了一圈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彼得今天没有来上学?   她有点疑惑,但旋即又想到,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不同年级的班级在观众席上的位置间隔得太远的缘故,所以自己看不到他。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从书包里翻出纸笔,开始列出一会儿放学后要买的食物名称,顺便可以趁这个时间安排一下晚上和未来两天的食谱,避免玛德琳有任何机会靠近厨房。   剧院和家的距离不算近,她掐算着自己能有多少时间回一趟家放东西,然后再去参加训练。   也许自己应该弄一辆自行车来节省时间,但又怎么想都有点浪费。因为她最多也就放学去剧院的时候才会用上,其他时间她还是想和以前一样,慢慢走路去上学。   毕竟不管是彼得还是贝尔纳黛特,都不觉得和弗莱士坐在一辆车里是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   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有时候又希望时间赶紧溜走。然而时间本身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有区别的只是人的感觉。   这个念头让贝尔纳黛特忽然想起彼得拿着书本,给她补复杂的生物化学物理的时候,努力尝试着把那些艰深晦涩的名词简化概述到最简单的样子。好像在讲相对论的介绍的时候,他就用过这个例子。   彼得从小就一直话不多,性格有些过于腼腆内向,但可能是因为有贝尔纳黛特这个更缺乏表情和话语的存在衬托,梅姨和本杰明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总是会在他的叔叔婶婶面前表现得很乖,从六岁到十六岁,在学校欺负他的人前前后后换了好几拨,他却从来没跟梅姨和本杰明说起过。   每次梅姨他们问到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的时候,彼得都会装出一副挺开心的样子。然而真实情况是什么,贝尔纳黛特最清楚不过了。   不知道外祖母和剧院的人谈得怎么样了。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还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滑进贝尔纳黛特的耳朵:“我就知道有阴影的地方就能看到你。”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红铜色的长卷发被发绳扎束成一个麻花辫,潇洒利落地垂在脑后,明亮的钴蓝色眼睛里带着些笑意看着自己,睫毛浓密纤卷,皮肤有种接近北欧人种那样的过度冷白。   少女穿着一件带有独特做旧风格的牛仔外套,黑色长裤勾勒出她纤细笔直的腿部线条,手里随意提着一部相机。她靠近的动作非常轻巧,几乎没有声音,落在贝尔纳黛特身边坐下的时候,让人很容易想到收拢翅膀的蝴蝶或者蜷缩安静下来的猫咪。   “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少女看着面前因为赛事进入白热化而越来越焦灼不安的人群。   “抱歉。”   “昨天的芭蕾舞比赛上我见过你,我是那里的兼职摄影师,还看到你得了第一。你跳得很好。”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然后记起一些了模糊的片段:“你是塞莱斯特……”   “塞莱斯特·斯蒂尔。”少女挂起一个可爱的微笑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尔纳黛特发现塞莱斯特不仅动作轻盈如猫,就连那双清澈漂亮的钴蓝色眼睛也和猫咪非常类似。不看人的时候,视线显得有些散漫而慵懒,一旦注视着什么具体事物时就会带上一种奇异的灵动,明亮非常。   “贝尔纳黛特·瑞恩。”   “我昨天就知道你啦。”塞莱斯特调皮地扬头笑了笑,红铜色的发辫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和她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晃眼的迷人,“话说,你刚刚是在找昨天给你送花的男孩子吗?”   贝尔纳黛特没回答,在应对不擅长的话题的时候,沉默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   塞莱斯特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不搭腔,继续说道:“他们今天下午一起去奥斯本企业参观科技展了,我想他们现在正在被导游带着,围着那些高科技设备以及各类特种生物观看吧。”   听起来对方好像对这个展会很熟悉,意识到这点后,她问:“你去过吗?”   塞莱斯特抿着嘴唇摇摇头,旋即又朝教学楼的方向扬了扬下颌:“学校公告栏上写着,而且科研协会最近也一直在大力宣传。”   “你也是科研协会的?”   “不是,但每次学校和奥斯本企业有个什么联合活动,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宣传的。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们学校的科研协会和奥斯本企业有些联系,比如人才输送和实习对接什么的。尤其听说上次奥斯本企业开展的一些特种生物实验里,也有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参与,校长一直觉得很骄傲。”塞莱斯特回答。   “什么特种生物?”贝尔纳黛特又问,同时也感觉有点奇怪。   明明塞莱斯特说自己不是科研协会的人,可她看起来好像对科研协会以及奥斯本企业还挺了解的。   “就是把一些原本很常见的动物,比如蜥蜴啦,章鱼啦,蜘蛛啦,通通送到宇宙空间去接受一些特殊试验,然后观察它们的基因变化再做以研究什么的。目前听说已经开始正式进行的好像是关于蜘蛛的,这也难怪,毕竟蜘蛛确实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生物啊,它们能举起比自身重173倍的东西,甚至还能……”   她说着,眼角余光敏锐无比地注意身旁少女脸上的微妙变化,不由得停顿一下,旋即像是醒悟过来那样地看着贝尔纳黛特:“你,怕蜘蛛啊?”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种无比纯真的惊讶,像发现了好玩毛线团的小猫。   贝尔纳黛特本能觉得不能再顺着这个可怕的话题进行下去。因为就像塞莱斯特猜的一样,她真的很怕蜘蛛,一想到就会生理不适的那种。   于是,她主动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你经常去芭蕾舞剧院做兼职摄影吗?”   “是啊。”   “为什么?”   她沉默一下,然后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回答:“因为欣赏。据说我的母亲曾经也是一名芭蕾舞者,不过我没能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   这话有些微妙。   贝尔眨眨眼,敏锐意识到在那个意为“据说”的单词背后,应该有着一段让对方难以释怀的心结,于是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裁判吹响了哨子,比赛结束了,观众席里一片沸腾。贝尔纳黛特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说:“我先走了,再见,斯蒂尔。”   “再见,瑞恩。”   放学后,贝尔纳黛特按照计划去了趟超市里买够了食材和生活用品拿回家。她把需要冷藏的东西挑选出来准备塞进冰箱,却在这时候接到了玛德琳的电话。   ……   灼烧,刺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沿着他的血管焚烧蔓延,烧尽他的血肉,只剩苍白冰凉的骨头。   彼得靠在街角的墙上,格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景物。   密集的汗水因为疼痛和痉挛而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流出,彼得开始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团潮湿的海浪里跋涉,那些街道两边的彩色商标,瑰丽的雨后阳光,茂密青翠的树木,都在他眼里失去了真实的质感。   那些色彩全都漂浮起来,扭曲着爬满他的视网膜。   他用尽力气支撑着自己往前走,汗水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条滴落,碎裂在鞋尖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彼得觉得这些细微的东西好像在他的感官里突然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有些战栗着伸手去触摸锁骨上,刚刚被蜘蛛咬过的地方,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绵软的空气被抽进喉咙里,锋利滚烫如刚淬过火的刀刃在切割他的气管。   彼得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当他的思绪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了。   地板光滑冷硬的触感减轻了身上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他蜷缩在地上咬着牙抽搐,眼前总浮现着那只蜘蛛的模样。   那时,所有参观的人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放射性射线的试验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彼得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脖颈皮肤上爬,所以下意识低头想要伸手去挠的时候,被惊扰到的捕食者立刻给予了反击。   它鲜艳得像毒/药,咬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彼得开始觉得自己有了幻听,因为他听到楼下似乎有贝尔纳黛特的声音。那些疯狂的毒素蔓生成尖锐的荆棘,从他的骨髓里生长起来,从内部将他刺穿那样的痛苦。   彼得冷汗淋漓地抓过床上的被子咬下去,把那些痛苦的惨叫都咬碎吞咽。   不要让梅姨他们担心,忍一忍就好了,会好的。   他胡乱安慰着自己,眼神涣散地落在桌角处的相框上。   贝尔纳黛特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薄纱舞裙,单脚踮起脚尖站在舞台上,优雅得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她的眼睛里有一片够不到的翠海。   “彼得?”是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听起来像某种幻觉一样不真实。他好像闻到了柠檬水的味道,清凉沉溺。   “彼得,你怎么样?”   “彼得?”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正式成为朋友后的某一天,彼得第一次和贝尔纳黛特一起去玛德琳所在的芭蕾舞学校。   她是领舞员,即使在其他学员休息的时候也还在努力练习。那时候的贝尔纳黛特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舞裙,旋转起来像片飘落的雪花。   黑发绿瞳,洁白舞裙。这就是彼得对于美的最初认识,或者说,他认为的所有美的认知。   他还想起春天的繁花,夏天的骄阳,秋天的红枫,冬天的素雪,它们都有一股柠檬水的酸甜味道。还有梅姨的亲吻和拥抱,本杰明的教导和安慰。   这些东西全都沉重地压下来,把他压得终于失去所有意识,彻底掉进昏迷的漩涡里。   楼下门外,梅姨一脸担忧地朝贝尔纳黛特说彼得刚刚回来,状态不太好,没理人就直接上楼了,看起来像是累坏了,恐怕不能下楼来见她。   贝尔纳黛特听完,有些担忧地看了二楼紧闭的窗户,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找他吧。”   “贝妮是有什么事吗?”梅姨问。   “嗯,我本来是想来告诉他,我不用转学去剧院里上学。就这样。”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从昨天起就一直情绪很低落,我会转告给彼得的,放心。”梅姨微微一笑。   “那我先回去了。帕克夫人再见。”   “再见,贝妮。”   回到家里以后,贝尔纳黛特开始一边准备晚饭一边等着玛德琳回来。玛德琳刚刚给她打电话来说,今天她暂时哪儿都不用去。   她一直等着彼得的房间像以往一样亮起灯,但是一直都没有。 第7章   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彼得是被自己的闹钟铃声惊醒的。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闹钟会响得这么吓人而且刺耳,简直像颗近距离炸开在耳边的炸/弹一样。   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了比自己的炸/弹闹钟更可怕的事——他从地上受到惊吓一跃而起的时候,整个人居然稳稳地贴在了天花板上。   彼得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一秒就从天花板摔回床上。沉闷清晰的碎裂声传进他的耳朵,他僵硬一下,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脊椎没事,但是床板似乎因为承受了不小的冲击而发生了破裂。   他爬起来,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仿佛刚才自己只是摔在了一团棉花里那样。   紧接着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根本没醒,不然为什么他不戴眼镜反而能看得清楚,戴了却头晕目眩。   除了视力,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身材。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还是自己的,彼得几乎都认不出镜子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还有那些被他不知怎么回事就弄坏了的一屋子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门把手两个,百叶窗一副,铁质抽屉两个,还有那个大理石做成的洗手池一角。   彼得惊恐地看着自己沾满大理石碎屑的手指,发现本该血肉模糊的皮肤却一点被割伤的痕迹都没有。甚至在他不小心捏碎了洗手池的一角时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感,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块松软的巧克力蛋糕。   这让他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别的什么。   他吞咽一下口水,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感觉和平常依旧没什么两样——如果不看那些被他不小心随手弄坏的东西的话。   锁骨上昨天被蜘蛛咬的伤口皱缩成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疤痕,彼得试探性地摸了摸,没有感觉。   有风从失去了百叶窗遮挡的窗户外吹进来,带着雨水的清新和其他细微的花香味,像是玫瑰和含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在靠近,彼得赶紧随手抓起床头的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套上。   本杰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彼得,发生什么事了,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哦……我把书架弄倒了,本叔,没事。”彼得找了个借口,轻手轻脚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尽量不让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暴露出来,习惯性地想推推眼镜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没有戴了,只能装作挠了挠鼻子,“已经收拾好了。”   “你还好吗?”本杰明担忧地看了看他,“你昨天的样子很吓人。”   彼得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很好,叔叔。我一会儿下楼准备去上学。”   “好吧。”本杰明仔细看了看他以后松了口气,“贝妮在楼下等你。”   “贝妮?”彼得愣了愣。   “赶紧下来吧,让女孩子等着像什么样子。”本杰明微笑着离开了。   彼得看着桌上的眼镜犹豫了一下,最后将它用指尖夹起来,小心翼翼勾开抽屉,用最小的力气把它轻轻放进去,然后捡起地上的书包飞快跑下楼。   刚到客厅里,不加削减的阳光就涌入他的眼睛,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贝尔纳黛特逆着光站在窗户前,深蓝色的裙子垂到膝盖以下,纤细的腰上系着一条皮质腰带。   她回头,冰绿色的眼睛和披散下来的黑发都在晨光里微微发着亮:“早上好,彼得。”   “早上好,贝妮。”   “你好点了吗?我听梅说你昨天下午好像生病了。”   “已经没事了。”彼得说完,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贝尔纳黛特的黑色长发有几缕蜿蜒在她肩膀上的衣物褶皱里,和她本身的冷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光线在她头发上涂了一层并不明显的灰色薄膜。茶几上有一层薄薄的灰,沙发靠背上的布料有几处细微的棉线破裂。   这种过分清晰的感觉还让他很不适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被那只蜘蛛咬过?   他感到一种浓郁的不安,后背爬满冷汗。   “你怎么了?”贝尔纳黛特看着莫名其妙盯着沙发发呆的彼得,皱了皱眉,“你确定你没事吗?要不我今天帮你请个假?”   彼得回过神,问:“你不是,应该要去转学去剧院吗?”   “暂时不用。”贝尔纳黛特摇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淡然,“外祖母替我去说过了,在正式开学以前,我不用离开中城高中。”   “可是……”   “在你们继续聊下去直到迟到以前,要不要来尝尝今天的早餐?”梅姨将煎蛋盛到盘子里,朝客厅的两个孩子招呼到。   彼得小心谨慎地拿起刀叉,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将它们跟楼上那堆东西一样捏报废了。   但愿梅姨不会发现自己用过的那只盘子边缘全是裂缝这件小事。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吃完早餐,他和贝尔纳黛特一起去了学校,她照例打着一把能把她自己全身都包裹在阴影里的黑伞。   “你今天没戴眼镜。”她忽然说。   “呃,我戴了隐形。”彼得抹了抹鼻尖。   虽然事情从今天他一早睁开眼睛开始就变得诡异无比,但是贝尔纳黛特不用转学这件事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好像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彼得的心情有多糟,和贝尔纳黛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变得平静些。   贝尔纳黛特听了彼得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随口问了问去奥斯本企业参观科技展的感想如何。   彼得下意识地握了握拳,那种一觉起来整个世界都变了的不安感又回来了。正在他努力回忆着昨天下午发生的事的时候,突然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沿着脊椎直窜头顶,让他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了?”贝尔纳黛特疑惑地看着他。   “小心——!”他一把拉过贝尔纳黛特将她拖离原来的地方,一个足球那么大的花盆正好碎裂砸落在贝尔纳黛特原来站着的地方,红艳如血的花朵与锋利的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   彼得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这个花盆落下来之前就感觉到了,那种怪异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像个警钟一样让他瞬间神经紧绷,迫使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采取了行动。   蜘蛛感应。   他没来由地想起生物课上,麦肯锡教授曾说的话,这是一种由极小部分生物所独有的顶级天赋,也是一种能够提前预知危险的求生本领。   而现在,这种能力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就因为昨天他被那只蜘蛛咬了一口。   “谢谢你彼得……不过……”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去惊讶他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只感觉被他抓住的手腕正传来一阵阵剧痛,弄得她冷汗直冒,脸色几乎瞬间变得苍白,“我的手……”   “对不起!贝妮,对不起!”彼得慌忙松开她,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一脸做错事的深刻内疚模样,“我……”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的掌心,下意识想要去检查她的手腕是否受伤,但又不敢再次碰到她:“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下?”   她咬紧嘴唇缓了好一阵,秀气的鼻尖上挂起一层被疼痛逼迫出来的细密汗水,最终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关系。”   “你确定吗?”他看起来并不比对方好受多少,过于明显的担忧与焦虑平铺直述在他的表情里。   “真的没事。”贝尔纳黛特捂着手腕摇摇头,看到他满是惊慌的脸孔,只当他是当时情急之下所以没控制好拉她的力度,反而安慰到,“没关系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没……没什么。”   彼得看着地上那些碎裂的花盆碎片和花朵,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再三朝她确认过确实不需要去医院查看手腕伤势以后才终于说:“那我们走吧。”   “好。”   走到学校的教学区以后,两个人就该分路了。这时,贝尔纳黛特忽然听到彼得叫了自己一声。她回头,看着那个已经早就高过自己一截的高挑少年,没有说话。   彼得吸了口气,深棕色的眼睛对上她眼里的清澈翠绿:“那个……我是想说,我知道暂时留下来这个决定一定给你还有玛德琳造成了很多麻烦。但是,嗯,我不知道该……”他低了低头,好像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最后吐出一口气,终于抬头看着对方,“谢谢你选择留下来。”   贝尔纳黛特安静看着他,直到彼得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后,她才在逐渐茂盛灿烂起来的阳光里收拢了手里的黑伞,整个人沐浴在遍地斑斓的光线里,微微耸了耸肩,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不然还能去哪儿?”   说完,两个人站在走廊的两边同时笑了笑。纽约清晨的太阳在他们中间铺开一地的精细光明,河流一样流淌。   贝尔纳黛特踩上通往自己第一堂课教室的台阶,没有回头再看对方:“再说,我也实在找不到另一个愿意帮我补习生物化学物理还有数学这些麻烦的科目,还可以无限重复提问,耐心解答和不收费的人了,帕克老师。”   彼得看着少女纤细美好的背影,被对方的话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突然觉得今天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   第一堂课是摩根先生的世界文明史,贝尔纳黛特坐在整个教室阴影最浓重的地方。   倒不是她不喜欢这门课程,正相反,世界文明史是她除了西班牙语和文学课以外最喜欢的科目,她只是习惯了坐在阴影里。就在她刚拿出书本的时候,身旁忽然轻飘飘地落座下来一个人。   “早上好,瑞恩。”   “早上好,斯蒂尔。”   塞莱斯特摊开书本,用手支着头,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笔捏转在指尖,快速如同变魔术那样让人眼花缭乱:“今天也是和那个漂亮男孩一起来的吗?”   贝尔纳黛特边翻书边活动着仍然残留有清晰痛感的手腕回答:“彼得是我的邻居,所以我们会一起上下学。”   塞莱斯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差不多十年了。”   “怪不得你们看上去关系这么好。”   灯光和太阳光共同充斥着教室,塞莱斯特稀薄到几乎透明的影子落在贝尔纳黛特的手背上。   她听到这个女孩的影子正在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间或夹杂着几句代表好运和坏运的英语,这让她满脸茫然。   “噢,你能听见我说话。”她听到少女的影子对她这么说到,“真有意思,我倒是没预料到这个。”   贝尔纳黛特的影子转头看着对方:“你能预料到很多东西吗?”   对方笑了:“你是指今天会有不可思议的事很快就要发生吗?”   她抽回了被塞莱斯特的影子覆盖着的手。   “这个女孩不太寻常。”影子在贝尔纳黛特耳边说道,“她的影子和其他的普通人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微微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新同桌,塞莱斯特仍旧保持着那个单手撑脸的姿势闭目养神,另一只手转笔转得飞快,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教室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的学生,等到教室满了一大半后,塞莱斯特突然睁眼说到:“老师来了,该上课了。”   下一秒,摩根教授推门而入。   ……   距离午餐时间到来的最后一堂课是西班牙语,贝尔纳黛特和塞莱斯特依然是同一教室。   早上被彼得抓握过的那只手还在时不时的隐痛着,深青近紫的痕迹开始逐渐从她冷白色的肌肤底下显露出来,看起来有些狰狞。   贝尔纳黛特试着碰了碰那片伤痕,疼得微微皱下眉。回想起早上差点被花盆砸中的事,一种淡淡的,似乎哪里有点怪的奇异感觉盘旋在她的思维里。   下课后,贝尔纳黛特照例去储物柜里拿自己的伞,却发现走廊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走,这在平时是不多见的。   “看起来有事发生了啊。”塞莱斯特的语气轻飘飘的。   “听说弗莱士·汤普森和人打起来了,我们快过去看看。”在周围嘈杂的人声里,贝尔纳黛特分辨出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话。   塞莱斯特瞄了一眼人潮,朝贝尔纳黛特说:“去看看?”   贝尔纳黛特本能就想拒绝,毕竟她不是那种爱看热闹的性格,而且弗莱士·汤普森几乎每天都会和别人打架,这早就不是新闻了。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一旁匆匆跑过的人群中忽然又冒出一句:“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   “好像是那个……就那个长得特别好看,可惜总是呆头呆脑的那个,叫什么帕克的。听说是弗莱士最近正在追求的女孩喜欢的类型……”   “就他?!”   长得很好看又叫帕克的男孩?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旋即转头望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塞莱斯特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微微思索一会儿:“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像每天和你在一块的那个漂亮男孩。”   她话音未落,贝尔纳黛特已经顺着人潮跑到了护栏边,一眼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少年:“彼得?”   “你觉得他俩谁会赢?”塞莱斯特好奇地看着楼下的场景,眼睛微微眯起来,“真奇怪,为什么我感觉会倒霉的反而是弗莱士?”   没有去理会她明显是在胡说的话,贝尔纳黛特连忙飞快朝楼下跑去。然而等她跑到操场上挤进人群里的时候,却发现躺在地上的人竟然真的是弗莱士·汤普森。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肌肉型校橄榄球运动员躺在地上,蜷成一团虾米状的样子很有冲击力,更不用提把他撂倒的人,是个平日里向来被称为体育及格困难户的十六岁高中生。   周围的人欢呼得很诡异,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贝尔纳黛特看着躺在地上脸色青白,连爬起来都困难的弗莱士,忽然觉得彼得今天是真的很不对劲,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弗莱士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还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弓着身体,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像头即将发怒的野兽:“有本事……就,嘶——再来一场,混球弱鸡!”   “彼得,你别……”贝尔纳黛特伸手拉住彼得,这个举动对她来说也实在有些超乎想象,毕竟一般来说被拉住的人都是弗莱士才对。   然而紧接着贝尔纳黛特就感觉到了异样。   他们实在认识太久也太熟悉对方了。   小时候还没有很清楚的男女性别意识之前,两个孩子甚至经常干类似玩累了就挤在一张床上,毫无形象地头挨着头贴在一起睡觉,或者共用一个碗和勺子相互喂饭,这种长大了想起来都觉得丧心病狂,所以很默契地不会去提的事——虽然玛德琳总是会很恶意地时不时就说起这些事,来寻这两个孩子的开心——可以说,彼得穿衣服的型号除了他自己和梅姨以外,就是贝尔纳黛特最清楚。   所以……在她印象中,彼得的身形一直都是属于那种单薄瘦削,甚至在他的身高衬托下显得有点弱不禁风的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隔着连帽衫的柔软质地,都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手臂上那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蓄势待发的饱满力量感,将本该宽松的衣袖变成刚好合适的状态。   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触碰后,彼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弗莱士直接过肩摔在了地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对上贝尔纳黛特同样盛满讶异的冰绿双眼。   那片像是看着某个陌生人般的翠海让他感觉到非常心慌。   彼得在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受惊般地挣脱开贝尔纳黛特的手,朝她极快的低声说一句:“抱歉,贝妮。”   说完,他冲出人群,朝校门外跑去。   贝尔纳黛特喊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她根本追不上彼得,视线里的少年消失得很快。   她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因为过久地暴露在阳光下而开始流汗和皮肤刺痛。   回想着刚才,她在触碰到彼得影子那一刹那所感受到的:   带有明显恐惧,惊慌与茫然无措的心理,以及狂乱且难以捉摸的,类似捕食者一般纯粹又肆意横生的侵略性。   所有影子都是本体的镜像投射,它们代表了每个人的本质。   而在此之前,贝尔纳黛特从未在彼得的影子里感知到这些特质。 第8章   从学校到奥斯本企业的公交车程大概是二十分钟,彼得从学校一口气跑到的时候还没觉得到累,这让他更加惊讶和烦躁。   毕竟除了滑板,他几乎就没有喜欢更别提擅长的体育运动。以往的一千五百米测试一趟下来就得瘫半天,今天一口气从学校跑到奥斯本企业,却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彼得记得昨天带领他们参观的那位科研人员说过,这次科技展上所有由奥斯本企业提供的展览品都是还没有对外公布过细节的新型科技品,并且少部分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研究阶段。   虽然在印象里,这些展览品中并不包括蜘蛛,但眼下如果他想知道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尤其咬他的蜘蛛是什么品种和特性,只能重新回来。   走进一楼大厅,里面充足的冷气立刻驱散了他身上的一身热气。   有大片刺眼的正午阳光从一楼极具设计感的全玻璃式墙壁外穿透进来,在光滑深灰的地上焚烧起一团灿烂的明亮。   整个大厅里人来人往,交谈声和电话铃声,走路声和有人用保温杯接水的声音,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该在的位置,只有彼得这个穿着休闲装的十六岁孩子站在这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他犹豫一下后,走到前台去询问是否可以参观昨天的科技展。接待人员告诉他那项活动已经暂停了,如果想要再次参观,可以等待下一次通知。   听到这个消息,彼得不由得有些疑惑:“可是我记得宣传册上写着,这个展览会持续到下个月末,不是吗?”   “这个……”接待人员迟疑一下,面前的电话却正好在此刻响起来。   彼得注意到她在接通电话后,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似乎是对面说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放下电话后,她看着面前仍然没走的少年:“实在抱歉,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展会已经取消了,请你下次再来吧。”   说完,她就不再理会彼得,而是转身急匆匆走向大楼深处,越过了一处贴有“禁止靠近”的封条的大门。   彼得记得那是通往昨天的科技展的大门。   他没有犹豫太久便跟了上去,绕开保安,一路来到门内。   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和昨天一样,只是此刻因为里面并没有人的关系而没有开灯,只有头顶的圆弧形玻璃穹顶透露着些许虹色的朦胧光晕进来。到处都是穿着银色防护服的人,他们全副武装地徘徊在各处,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彼得躲在暗中,按照记忆看向昨天自己被咬的地方,却发现那个地方已经空了,没有任何东西展出。   他愣一下,微微挪动位置,视线四处打量一圈才发现,原来不只是那台机器,这里几乎所有的展览品都被搬走了,只剩下许多空的展览柜。   这让他觉得很惊讶,也相当不安。   他们在找什么?   彼得忍不住想着,同时矮下身,悄无声息地迅速溜过走廊,来到一个距离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较近的位置,并不费力便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确定只有一只吗?”   “该死的,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关着那个见鬼玩意儿。”   “所以这蜘蛛到底怎么来的……”   听到蜘蛛这个词,彼得顿时心头一跳,听到另一个人回答:“我记得半年前,奥斯本企业和军方一起开展过一项太空活动,选了一批特种生物进宇宙空间进行改造试验。这只蜘蛛应该就是当初被送去过宇宙又返回来等待被研究的超级生物之一。”   “所以他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关着那个见鬼玩意儿?!那么小一只蜘蛛,那么大个奥斯本大厦,谁知道那东西现在在哪儿?”   一番信息量过大的对话,让彼得一时间有些思绪空白。   特种生物,与军方合作的太空项目,改造试验,逃脱的蜘蛛。   他有些惊恐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锁骨上的伤疤,一股尖锐的寒意与战栗正在慢慢吞没他。   很快,将展览区彻底搜寻一遍却仍然无果的防护巡查队离开了大厅。彼得从阴影里走出来,满脑子都在想着关于那只特种蜘蛛的事。   理智上,他该离开这里,毕竟随时会有人发现他闯入进来。但极度渴望想要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恐惧与忧虑心理,则一直在催促他继续寻找下去,否则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别想正常生活了。   只是……   他抬起头,皱起眉尖望着面前的走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关于那只蜘蛛的资料。   也许是生物实验室吗?可是他并不知道生物实验室的所在,而且这里没有人会帮助他。   想到这里,彼得开始忍不住怀念曾经哈利还没出国时,总是与他还有贝尔纳黛特在一起的日子。要是他在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   这时,一个瘦长苍白的影子从玻璃上一晃而过,彼得连忙转头,看到曾经在科研讲座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柯蒂斯·康纳斯博士正站在自己身后。   对方的神态看起来很疲惫,灰蓝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浅金到微微泛白的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脸色有些蜡黄,像是刚刚熬夜做完一个项目,完好的左手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夹。   康纳斯透过镜片仔细辨认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嗓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他们应该将这里封锁了才是。不过说起来,我见过你是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康纳斯博士。”彼得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双手抄在连帽衫的口袋里,“我是彼得·帕克,中城高中的学生,曾经在您的讲座上见过您。您的每一篇论文我都看过。”   康纳斯的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他记得这个很有天分的孩子,自己在中城高中任教的朋友跟他提起过好多次,还拿过他写的实验报告给自己看,内容全都相当精彩:“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现在是午饭时间不是吗?”   彼得耸了耸肩,尽量真诚地回答道:“是啊,所以我本来打算现在来看科技展,因为人最少。”   康纳斯有些憔悴地笑起来:“看起来你不太走运,这个展览已经临时取消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改天再来,他们正在清扫这里,所以暂且不方便接待拜访者。”   说完,他转身准备走。彼得连忙叫住他,快速上前说到:“我很抱歉博士。不过……我刚刚好像有听到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康纳斯顿了顿,眼神虚浮地看了一眼幽光斑驳的展览厅,嘴唇蠕动一下,最终还是顺着彼得的问题不带情绪地回答道:“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东西不见了,所以在找。”   “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康纳斯含糊地说,然后又重新打量着彼得,眼神藏在镜片和晦暗光线背后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呃……后门那儿没什么人,所以我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今天展会取消了。”彼得心虚地回答,同时祈祷这位博士没有真的去后门看过,天知道那里的保安多不多,“毕竟我以前就来过这里许多次,您知道,科研会成员都很喜欢奥斯本企业的科技展会。”   康纳斯没有怀疑他的话,只点了点头,同时为他带路:“展会还会有的,年轻人,不过你现在最好先离开,不然一会儿其他人看到你就不好了。”   “是跟那个不见的东西有关吗?”他又问,“听刚才的人说起来好像挺危险。”   “危险?”康纳斯重复一遍,表情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空洞,“对于世人而言,未知的生物往往都是危险的。但在我看来,它们更大程度上是代表着全新的希望。”   彼得不敢说他听懂了这位德高望重的爬行动物博士的话,但是他很想知道关于那只蜘蛛的一切,因为那牵涉到他现在以及未来的情况。于是他飞快斟酌一下后,还是选择了直接开口问:“所以那个不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博士?”   “我很感激你对它的关注。”康纳斯重新看着他,“但请相信我们,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把它找回来的。所以,为什么不趁午休结束前赶紧回学校去呢?我猜你也许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彼得本想习惯性地推眼镜,可手伸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已经没戴眼镜了,只能掩饰性地眨眨眼,又把手垂下去抄回兜里:“您说得对。”   康纳斯的这个态度,无意是在告诉他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不然结合他莫名其妙出现在已经被封锁的展区里这件事,很容易就会误会他与那只消失的蜘蛛有什么关系——虽然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没错。   于是彼得暗自叹口气,最后望一眼身后的展厅,跟着康纳斯离开了这里。   有一只蜘蛛从玻璃穹顶上吐着丝一路滑落下来,纤细到几乎看不见的丝在空气里闪着光,稳而脆弱地牵拉着另一头的细小生物。   它跳上墙壁,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彼得站在人来人往的奥斯本企业大门口,看了看自己的手发呆。周围都是霓虹变幻的广告与嘈杂噪音,被蜘蛛能力过度敏锐化的感官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感到一阵不适。   回去的时候他选择了坐车,因为他之前跑出来的时候没吃午饭,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了。   然而他刚到学校没多久,就被老师叫去行政办公室训话,因为据说他把弗莱士揍得不轻。可事实是,他只是接住了弗莱士挥舞过来的拳头,顺便把他过肩摔在了地上。   应该是这样吧,彼得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他只知道在弗莱士朝他怒吼着挥拳打过来时,那种诡异的后脑刺痛感再次出现,身体的本能防御机制快过他那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思维,撂摔对方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可重要的是,明明以前他也被弗莱士欺凌过无数次,为什么从来没见学校行动这么迅速过?   对于自己身上变化的惊讶,和一系列的疑问还盘旋在彼得的脑海里不肯走。他对于这样的变化感到恐惧和害怕,甚至很怀疑自己会不会继续变化下去,直到成为一个怪物,伤害到他身边所有的人。   但除此之外,也有些许无法忽略和掩饰的惊喜掺杂在里面,至少以后别人再欺负他的时候,他有足够的能力反击回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味地忍耐躲避。   现在再加上学校对待的不公,这些狂乱复杂到在他前十六年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绪,逐渐在彼得心里扭曲成一种尖锐的愤怒。   他几乎想冷笑,对于面前老师的说教也感到非常厌烦。他只是用弗莱士对他使用过无数次的方式,返还到了那个家伙自己身上而已,而且是弗莱士自己先莫名其妙动的手。   “彼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老师严肃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彼得垂下视线,嗯一声,年轻俊秀的脸孔上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忍耐到走出教室,他在走廊里碰到了贝尔纳黛特。对方的样子依旧和平常一样淡淡的,只是眼睛里那层灰色的担忧在看到自己以后瞬间烟消云散。   “跑完步以后感觉怎么样?”她问。   “很饿。”彼得吐出一口气,看着对方如实回答,心里刚刚还活跃无比的躁郁很奇特地平复了许多。   贝尔纳黛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好的鸡肉三明治和一瓶柠檬水还有一个苹果和瑞士肉卷递给他,没有多问其他的:“我还有课,放学见。”   “放学见。”   经过拐角的时候,贝尔纳黛特瞥见彼得正坐在阳光里仰头喝了一口水。他的影子从脚底被光线拉得修长,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形状镌刻在地上。   “是蜘蛛。”她听到自己的影子在耳边这么说到。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个词后,出于对那种凶残无比的八条腿生物的恐惧,有些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同时也想起了先前无意间触碰到他影子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侵略性。   影子继续说:“他的影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意思是,彻底改变了。”   ……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有一天你认识了很久很熟悉亲近的人,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你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的样子。   仿佛那些你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和拥有的记忆都是假的,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坠落进这个梦里,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醒来。   只是你好像再也看不懂他了。   贝尔纳黛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半个月前,她和彼得的一次争执里。那种感觉即使过了半个月以后依旧烙印在她心里,每次想起来都鲜活得好像刚刚才发生一样。   印象中她和彼得认识将近十年,两个人闹僵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通常是不到半天就又和好了。   他们都不是那种话多的人,也不会追问让对方不开心或者根本不想说的问题,很多时候重新和好靠的是默契,但是现在这种默契似乎正在慢慢消失。   贝尔纳黛特试图从他的影子那里得到答案——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种方式。因为她不是一个热衷于用自己能控制影子并且和它们交流的能力,去挖掘对方心事的偷窥狂。   更何况那个人是彼得·帕克,她最好的朋友。   但是事情现在似乎有些失控了。   她没有办法像控制其他人的影子那样,轻松地控制彼得的影子,并且迫使它朝自己说出实话。   她的能力似乎在彼得·帕克身上,也只有在他身上不怎么起到该有的作用,就像哪里接触不良了一样,这让贝尔纳黛特很茫然也束手无策。   一开始玛德琳对这样的现象并没有给出一个很清楚的解释,只是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   直到在贝尔纳黛特的再三追问下,玛德琳终于回答:“要知道,你的母亲——米娅就是这样遇到你父亲的。至于我,我和她的情况差不多,我遇到我的爱人,你的外祖父亚瑟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   “这是什么意思?”她满脸迷惑。   “听着,贝妮。我们的能力从来不会在什么人身上失效,它不起作用,只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在试图保护他,你这种潜意识的保护阻止了你能力的发挥。”   “我不明白……”贝尔纳黛特轻微皱着眉头,有些挫败地看着她。   玛德琳叹了口气:“影子保护我们,而我们保护我们在意的人。你很在意他,这是原因,所以你的能力对他没有用,贝妮。”   “但是这都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说过那孩子的影子改变了。”玛德琳抚摸着贝尔纳黛特的黑发,神情带着种少见的严肃和忧虑,“影子是人本身的镜子,它改变了,那就说明也许彼得也发生了一些改变。而按照你说过的那个类似蜘蛛的影子,我没有遇到过,不过我感觉那不是什么好事。”   贝尔纳黛特沉默片刻,又问:“一个人会在一夜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不知道,也许。”   有一会儿,玛德琳和贝尔纳黛特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半晌,玛德琳坐到她身旁,轻声问:“你很在意他对吗?”   贝尔纳黛特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面前空气中沉沉浮浮着,被落日余晖的光芒镀了一层金的细小灰尘:“他是我的朋友,除了哈利·奥斯本以外唯一的一个。”   “那你的能力对哈利失效过吗?”   贝尔纳黛特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哈利用过这种能力。”   玛德琳搂了搂自己的外孙女,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   ……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星期五,学生们最喜欢的一天,纽约罕见的大雾弥漫。灰白沉甸的一层,厚厚地压在城市上空,吞没掉所有高大金属建筑物的顶部轮廓,只留一道模糊的影子。   这样的天气让贝尔纳黛特很容易想到西雅图,那里一年四季都多雨也多雾。   早上出门的时候,贝尔纳黛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雨伞带上了,只是以防万一。   毕竟这么多年在纽约生活的经验告诉她,和西雅图的雨雾不一样,纽约的大雾通常昭示着雾气散尽后是一场阳光的盛大狂欢。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等着彼得一起走。因为在她刚起床时,就从窗户看到他已经提前出门,匆匆忙忙去了学校。   自从上次的争执以后,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和好了,但是彼此都能感觉到关系已经疏远不少。   贝尔纳黛特已经迎来高中最后一年,又有在缺席剧院学前培训也必须兼顾舞蹈训练,不能落下的繁忙与压力。   而彼得则好像在那以后变得心事重重,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科研协会和奥斯本企业对接的课题项目上。   再加上两个人的年级和课表都不一样,最近连说话的次数都变少了。   最重要的是,贝尔纳黛特能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在拼命寻找什么着东西,而且并不想让自己知道。   对方不想说的就不要去问,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这是他们这些年来的默契,贝尔纳黛特还在遵守,虽然她开始觉得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毕竟他们现在连见面都很少。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和彼得莫名其妙疏远的关系,贝尔纳黛特好几次在训练的时候都有些走神。她想不通事情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是她意识到玛德琳的提醒是对的,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麻烦,她不该去想那些。   然而说不去想是假的,也许还是问清楚会好一些,毕竟他们认识这么久,疏远也该有个理由。   但是当贝尔纳黛特在一次无意间碰到彼得的手,对方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猛然甩开她,力气大到甚至将她弄得踉跄了好几步的时候。   她就忽然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再刨根问底也没有用了。   她只是无法不难过。   从那天起,贝尔纳黛特开始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在舞蹈练习上,即使晚间训练的时间已经过了,她仍然会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训练。   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她会去观看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各种表演,并逐渐与作为兼职摄影师的塞莱斯特变得熟悉起来。   平心而论,她是个很不错的人,性格率性活泼,挺好相处。   只是有时候贝尔纳黛特会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不同寻常,就像自己的影子当初告诫她的一样。   她发现在大部分情况下,塞莱斯特对于周围事物的关心与好奇程度都很有限,甚至包括她自己的学业,看起来与许多典型的普通美国高中生一样,完全是一副应付了事的态度。   可一旦她开始认真关注什么事或者人,那说出来的话就会有着惊人的预见性,就像她知道事物将会发展的方向与结果一样。   这种事情一两次只能说是巧合,但是次数多了就让人觉得很诡异了。   比如,在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塞莱斯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今晚有雷雨,你记得出行小心。” 第9章   被那只带有辐射的蜘蛛咬伤后的一个星期,彼得基本已经摸清和接受了自己身上这些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现在即使围绕着操场一口气跑上十几圈也几乎感觉不到累,视线里的世界永远保持着最清晰的状态。   最神奇的是,他还拥有了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以及极高的敏捷度,还能够在不依靠任何设备的情况下攀附在任何物体上,即使倒挂在天花板上一整天也没有任何不适感。   简单来说,彼得现在拥有了蜘蛛几乎所有的能力,甚至包括伤口的快速自愈。   这一切的发现都让他兴奋不已,但同时,关于这些变化会持续多久,以及还会不会继续发展直至恶化这个问题,一直像个梦魇一样困扰着他。   有好多次,因为太担心这个问题,彼得总是半夜从各种噩梦里惊醒,冷汗淋漓。   他尝试过再进入奥斯本企业里找到关于那只蜘蛛的信息,可惜没能成功。   再一次的,彼得开始怀念曾经哈利·奥斯本还没出国的时候。   不过没等他失望太久,中城高中的科研协会很快就和奥斯本企业建立了一个新的对接科研项目,负责人是柯蒂斯·康纳斯与奥托·奥克塔维斯博士,拿到优秀的学生都将在毕业之前能够得到去奥斯本企业实习,并且签约得到大学资助的机会。   彼得很快报了名。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自己能够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些变化会产生的后果的机会了,他想。   项目是以小组为单位进行的,彼得是其中一个组的小组长。以高中生的知识储备量去完成这个项目实在有些困难,因此,彼得几乎是一有空就把自己泡在图书馆里,而其他时间就在实验室做实验。   出于平衡教学资源的目的,学校实验室的使用向来只能当天预约,过期作废。   为了能够在一早就给整个组预约到使用名额,他不得不很早就起床去学校,在路上边跑边用手机给贝尔纳黛特发短信,匆匆道歉他今天来不及和她一起走。   经过这样忙碌到混乱,甚至早出晚归到连跟梅和本杰明都说不上几句话的两个星期后,他终于得到了与两位博士面谈的机会,在奥斯本企业的生物科技部门。   对于得到这个资格的人居然是一个只有不到十七岁的少年这件事,相比起奥克塔维斯的惊讶,康纳斯的反应显然要平静许多。   彼得和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并且在生物科技部门第一次接触到了那只咬伤自己的特种蜘蛛——已经被做成了标本。   “它……死了?”彼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色彩花纹依旧斑斓鲜艳,但是已经被一枚大头针穿透胸腹交界处,钉在白色丝绒布面上一动不动的生物,没来由地感到有密集的森冷寒意在沿着自己的脊背慢慢攀爬上头顶。   “是啊,我们至今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康纳斯看着那只已经成为标本的蜘蛛,声音透着种深刻的悲凉,说话的时候,他的左手还无意识地抚摸着残缺右臂下的空荡袖管,“它原本应该是我们与军方合作的最成功的作品,寿命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蜘蛛,还拥有其他蜘蛛都没有的各种奇妙能力,但是它的那些能力却突然全部消失了。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让它存活都失败了。”   “失去这些能力后,它会死?”   “生物本身的缺陷。”奥克塔维斯叹了口气,“我们虽然名义上在创造一种新物种,但是其实我们还是没有挣脱在同一种物种上进行优化加强的局限。如果是其他生物嫁接蜘蛛的能力,我想会更好。”   其他生物嫁接蜘蛛的能力。彼得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活动了一下,他觉得,奥克塔维斯的话是对的。   可惜因为蜘蛛的死去,奥斯本企业对这个项目的研究还没有多深入就只能被迫停止。彼得也没有办法得知自己身上这种变化究竟会持续多久,还会不会继续演变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抛开这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困惑,彼得对于自己的这些变化更多的是欣喜。   就是他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严重过剩的力气,以及手上那种生物静电带来的吸附力,很多时候连吃饭他都得小心翼翼,否则稍不注意勺子就被捏弯了,或者是黏在手上怎么也拿不下来,更不敢轻易去触碰其他人。   为此,他这段时间连吃饭的时候都是避开食堂这种人多的地方,一个人蹲在学校花园里草率解决。   这个秘密彼得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最亲近的家人还有贝尔纳黛特。   从小到大,但凡他有点什么不舒服或者受伤,梅总是会过度紧张,操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这也是为什么,彼得从来不会将自己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告诉他们。   至于贝尔纳黛特……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不希望在自己还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贸然告诉她这些事,那绝对一定以及肯定会吓坏她的,就像自己一开始那样。   这种极端不愉快又整天整晚焦躁不安的难熬情绪,他自己一个人经历过就行了,不想让贝尔纳黛特也跟着再经历一遍。   再加上由于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他们连见面都很少。而就算见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彼得总是莫名感觉贝尔纳黛特看他的眼神好像变了很多。   尤其她时不时就会盯着他的影子发呆,然后微微皱起眉尖,用一种充满困惑的神情着着他,就好像她不认识自己似的。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狼狈又难过。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等他完成了这次的科研项目,并且能够自如控制自己的能力以后,他就会立刻向对方坦白说明一切,然后就都会变好的。   但愿如此。   彼得抱着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算有十足把握,到底会不会实现的愿望,在实验活动休息的间隙,站在三楼科研教室的窗户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黑伞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天空中那种浓郁的暮色如此鲜艳,垂落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像盛开的大片艳丽繁花,随时都会坠落,连空气里都是那种鲜明的色彩。   贝尔纳黛特站在台阶上,黑伞搁在肩头,仰头看着漫天瑰丽的霞光,从天际一直铺满洒到太阳西沉的西方。   温暖的暮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把她的黑色长发染上一层幻觉般的薄红,冰绿瞳孔在这种光色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调,像被火红日光穿透的碧色海浪,难以言喻的美丽。   她看着那些花那些鸟,唯独没有抬头看自己。   她朝斯坦还有另外几个相熟的同学打招呼和点头,唯独没有对自己。   很快,另一个穿着连帽卫衣与牛仔裤,有着一头迷人红铜色卷发的少女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很自然地走到贝尔纳黛特身边,侧头跟她轻声说着什么。   彼得记得那个少女名叫塞莱斯特·斯蒂尔,和他一样都是摄影社团的成员,算是点头之交。同时,她也是中城高中的校级空手道运动纪录的保持者,甚至能和不少男选手过招得不相上下。   她好像发现了彼得,突然转头朝他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钴蓝色的眼睛迎着天光,宝石般明亮非常。   彼得想起贝尔纳黛特说过的,塞莱斯特有些很奇特的地方,她好像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预见性的话。   两个少女结伴着越走越远,彼得感觉自己的眼睛逐渐挽留不住对方。   这时,同组做实验的戴维斯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朝下面张望:“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没……”   “啊——原来是她啊。”戴维斯笑了笑,一脸揶揄,“放弃吧,毕业班已经有好几个勇士追求她都没成功,你就更别想了。虽然……”他端详了彼得一阵,“你长得还确实很不赖,不过赶我也还是有一定距离啊兄弟。”   “什么?追求她?”彼得愣了一下,又看了贝尔纳黛特即将消失的背影一眼,“什么时候的事情?”   戴维斯想了想:“最近的一个就前两天吧?好像还是个警长的儿子。要我说,这位潇洒小姐的心气还挺高。上一个有这么多追求者还无动于衷的,好像就是……”   “她真的一个都没答应吗?”彼得打断他的话。   “是啊,不然现在走在她旁边的怎么还会是那位不解风情的冰美人啊。这么看起来,她们俩能成为朋友也不奇怪,毕竟上一个有这么多热情追求者还不开窍的,也就是这位瑞恩了吧。”   ……原来戴维斯说的是塞莱斯特,不是贝尔纳黛特。   彼得松了口气。   等等,为什么自己要松一口气……   戴维斯没发现彼得的变化,还在继续说:“不过要我说,塞莱斯特的确有种容易激起征服欲的魅力,但在性格上也确实不够温顺可爱。要是将来吵架了,指不定还会被她过肩摔。反而那位瑞恩小姐也相当不错啊,虽然话少了点,表情缺乏了点,但是脸蛋和身材都非常棒,尤其是那双漂亮长腿和曲线迷人的细腰。”   “……”   “唉,真可惜,如果她不总是那么木讷和不解风情,我想我也会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追她的——不,是绝对会。”   “……”   “不过也有话说女朋友就是要用来调教的,这样才有情趣。而且她是跳芭蕾的啊,那身体柔韧度一定非常……”   “你的实验做完了吗?要不晚上再留下来打扫卫生?”   “……帕克,你……”   彼得有些烦躁地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其实好多次,他都能感觉到贝尔纳黛特似乎有想开口询问自己什么问题,但她又总是固执地让沉默重新把那些疑问掩埋。   这种脆弱飘渺的平静就像摆荡在狂风中的蛛丝,稍一用力就会崩裂断开。   尤其更糟的是有次他们两个走在一起,贝尔纳黛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彼得的手。   他颤抖一下,连忙抽手避开了她,怕那种还没有彻底适应好的生物静电,会在他下意识紧张的时候过度发挥作用——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定会如此——到时候要是两个人的手怎么都挣不开,那就尴尬到原地爆炸了。   总不能跟贝尔纳黛特解释,是自己在手上涂了强力胶吧?   然而他对于自己力量的控制并不如预期的精准,尤其是在紧张的时候。明明只是轻一甩手,却没想到将她弄得踉跄了几步开。   看到贝尔纳黛特眼里浮现出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茫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实在太过激了。   “对不起,贝妮。”彼得慌乱地试图解释,“我……”   “走吧。”   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说到。   从那天开始,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无论彼得怎么调整自己的时间试图去找到对方,贝尔纳黛特好像永远会和他错过,这让他感觉到格外失落与难过。   有时候他回想起两个人认识近十年的时光,都会觉得,自己会不会根本只是做了一场美好到不真实的梦。   ……   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生日那天,从晨起时就大雾弥漫,到了傍晚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玛德琳带着芭蕾舞学校的学生们出去参加比赛,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家。   因为彼得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又特别亲近的关系,通常有一个孩子过生日,那另一家人也一定会参加,十年来都是如此。   不过今年可能会不一样了。她想着,心里也无可避免地跟着涌出许多沉重的情绪来。   每天的固定训练结束后,她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照例买了一些柠檬和酸奶,再买了一些意大利面和火腿以及面包。   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冰箱里没有鸡蛋了,于是她又倒回去拿了一些有机鸡蛋放进购物车,打算回去自己随便弄一些吃的就算完。   还在结账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本杰明·帕克的电话。他知道玛德琳不在家,所以邀请贝尔纳黛特到他们家来过生日,还说梅姨在蛋糕店订了一个蛋糕,彼得放学的时候会顺路带回来。   贝尔纳黛特本想拒绝,可是本杰明却异常的坚持:“虽然彼得没说,但是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最近有心事。昨天他还有些试探地问起你有没有再来过,你们俩吵架了吗?”   “呃……没有,就是我和他各自有自己的事情,所以不怎么会见到而已。”贝尔纳黛特否认,开始拿出钱包准备付账。   本杰明笑了笑:“那就过来吧,有什么事总得说开了才好。梅已经准备好你喜欢的柠檬水了,我今天正好加班,得晚一些回来,玛德琳不在,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完生日就算了。”   贝尔纳黛特犹豫一会儿,拎起买好的东西想了想,最终说:“那好吧,我一会儿过来。谢谢您。”   她穿好雨衣,就这么走进纽约的漫天雨水里,回家将东西放好,然后走到对面的帕克家敲了敲门。   梅对于贝尔纳黛特和玛德琳一样,只在晴天撑伞,雨天却不撑的怪癖已经见怪不怪了。   招呼她进屋以后,梅一边将门关上一边说:“彼得应该一会儿就到,先等等他吧。”   “好的。”老实说,两个人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和说话,现在突然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但是要让她拒绝本杰明和梅也很困难,毕竟他们是除了玛德琳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她应该记得这种好,然后报答他们。   你总能轻易从这对年华老去却恩爱依旧的夫妻身上,看到许多年轻人已经不再具备的美好品质——温和,善良,热心,充满正义感。   看着梅还在厨房里忙活,贝尔纳黛特主动提出一起帮忙。期间,两个人聊了许多,直到所有的菜都端上桌,就等着最后的蛋糕。   然而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天色慢慢变为夜幕将至的深蓝色,彼得还没有回来,甚至电话也打不通,梅开始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出事了。   贝尔纳黛特回忆一下白天的事,想起今天应该是科研协会和奥斯本企业对接项目的最后一天,彼得可能一时之间忙不过来。   还在她们等着彼得和本杰明回来的时候,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通知蛋糕早就好了,但是还没有人来取。   贝尔纳黛特听完后主动说:“那我去拿好了,那家店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好吧,你路上小心。”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彼得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这样找不到人。或者,我让本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顺路捎上吧?他就快到了。”   “没事的,我自己去就好了,很快回来。”她略微笑了笑,拿起雨衣在门厅穿好,打开门走出去。   暴雨冲刷着纽约市,贝尔纳黛特走在因为灯光和夜色而发着光的漫天雨水里,看到到处都是踩着水花奔跑的匆忙人群,在雨幕里扭曲的霓虹灯光,还有流淌在建筑物玻璃上的透明水流。   她很快拿了蛋糕开始往回走,路上还碰到正好下班回来的本杰明。   “贝妮?怎么是你来取蛋糕?”他有点奇怪地问,“彼得呢?”   “噢,他还没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贝尔纳黛特回答。   “早上出门前,他明明说过今天会准时回家的。”本杰明皱起眉头,又问,“那他有打电话回来过吗?”   “没有……不过应该是临时有什么急事吧,我听说最近科研协会挺忙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她总是不自觉地替彼得找理由开脱,“而且这儿也不远,谁来取蛋糕都一样,没关系的。”   “不,贝妮。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人影,还总是弄到很晚才回家,让我和梅一直担心了,你不用替他说话。而且周二那天,他还答应过梅会去接她下班,结果到了时间他一直没去,让梅一个人从郊区走了快半个小时的夜路回家。”   本杰明眉间的皱痕更深,语气也严肃起来:“他这样是不对的,我告诉过他。”   “可能……他这会儿已经回来了也不一定。”她知道本杰明的个性,向来极重承诺,言出必行,也一直以此为理念来教育彼得,试图让他成为一个富有担当与责任感的人。   像这段时间以来,总是连个消息都没有就食言还不见踪影的行为,在本杰明看来无疑是非常严重的。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梅还在家里等着。”   听到这里,本杰明叹息一声,点头默认了她的说法,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着。   拐进面前的街区,路面被一群警车和警员临时封锁了起来,好像是因为雨天路滑的缘故,出了车祸。   贝尔纳黛特迟疑一下,想起这附近还有一条小路能够绕回去,于是和本杰明一起绕开已经不能通行的大路,拐进一旁的小巷里。   这里很黑,仅有的灯光来自头顶两盏昏暗泛黄的老灯,脚下的石板路崎岖不平,接连不断的雨水砸落声充斥着这个仅能容纳一车一人并排通过的巷子。   他们用手机的灯光照着路边聊边走,本杰明还问起贝尔纳黛特明年将要去剧院上学的事。   这时,一阵混乱的女人哭喊求饶与男人的粗暴怒吼声从巷子的另一边传来。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正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却很快又被身后追赶上来的男人一把抓住头发拖回去,接着便是拳打脚踢的咒骂与惨叫声。   本杰明立刻上前阻止,朝对方严厉地呵斥道:“嘿!住手!立刻放开那个女孩!”   男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满脸凶相与不屑,看上去一副喝多了神志不清的样子:“去你妈的!我劝你个糟老头子别乱管别人的闲事,我今天非打死这个婊子不可。”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钱给你了,不要伤害我。”女人哭喊着,疯狂推拒男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强烈的窒息感一拥而上,迫使她本能地朝一旁的本杰明求助,“救……救命……救……”   “我说了放开她!”本杰明一把扣住那个醉汉的手,将女人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却被对方猛地打掉脸上的眼镜,一把推开在地上。   “本杰明!”贝尔纳黛特连忙跑过去扶起他。   满身酒气,身材魁梧的男人摇晃着走到他们面前,朝地上啐了一口,表情狰狞:“妈的,就喜欢逞英雄是吧?我打我的女人,关你们屁事!这么爱管闲事,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说着,他一把抓住贝尔纳黛特的头发将她扔在一旁,又抓住本杰明的衣领一连打了他好几拳,甚至还想伸手去后腰摸什么东西。   大雨密集冰凉地冲刷在贝尔纳黛特身上,落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凝涩的不适感。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来,看到那个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把枪,顿时想都没想就抄起旁边垃圾箱里的空酒瓶朝他头上砸去。   男人立刻惨叫着后退开,手里的枪意外走火,打碎了头顶仅有的一盏灯。整个小巷顿时陷入一片近乎无光的暗淡中。   他伸手朝后脑摸去,满手的鲜血融化在雨水里,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贝尔纳黛特捡起那把枪,用手里破掉的玻璃瓶指着对方,冰绿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般明亮,身体则因为情绪上涌与恐惧而克制不住地颤抖:“滚开!立刻滚!”   “我要杀了你!我说到做到,我要杀了你!”男人一边不断诅咒着,一边捂着流血的伤口重心不稳地后退,还在光线昏暗中碰翻了身后的垃圾箱,洒出一地垃圾。   直到确信已经彻底看不见对方后,贝尔纳黛特终于丢开手里的玻璃瓶和枪,转而去扶起地上的本杰明,指尖冰冷战栗:“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贝妮,我没事。”他虽然这么说,但看起来情况却非常糟糕,脸上都是带血的伤痕,眼镜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完全看不清东西。   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点,连忙四下里寻找着掉落的眼镜,直到在几个空快餐盒旁边找到,已经坏得不太能用了。   她摸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来将本杰明送去医院。   然而就在她刚接通电话,报了地址以后,一阵刺耳的声音从侧方忽然传来,像是有轮胎碾压过石板掀起层层水浪,正在朝他们不断靠近。   弱光的环境让她分不清车辆的来源,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开灯,旋即她想到也许是车灯坏了。   两旁的建筑物高耸如没有一丝弧度缓冲的悬崖峭壁,大雨封锁了视线,雨声干扰着她的听觉。   贝尔纳黛特闻到了汽油和金属的味道,还有汽车尾气夹杂着雨水的气味,以及一旁年轻女人尖叫着提醒他们快跑的叫喊,几乎是本能就想要动用操控影子的能力来保护她和本杰明。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失控的汽车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她听到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混杂在汽车引擎声里响起,充满报复与怨毒的怒吼:“去死吧!”   本杰明想都没想就将贝尔纳黛特推开,却仍然晚了一步。两个人同时被撞飞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她手里的手机也脱手砸落在一旁,苍白的幽光在水坑里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下去。   剧烈的痛楚从腿部传来,像是有火焰在啃噬她的骨头。有水流争先恐后地落满她的脸庞和眼睛。温热黏腻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蔓延到她的手指尖,进而遍布她躺着的整片地面。   血腥味在大雨里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第10章   彼得走出奥斯本大厦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时不时的闪电会划破头顶凝固般的夜色。空气里到处都是被灯光晕染得发亮的透明雨滴,落在地上的水坑里漾开银色的光辉。   临走前,他最后确认一遍礼盒里的生日礼物已经制作完成,没有任何瑕疵,然后将它小心翼翼装回书包里,轻快地跑下楼梯打开伞,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才发现有几十个来自梅的未接电话。   一阵乌云盖头的危机感顿时笼罩住他。   将有些沾湿了雨水的手甩了甩,他按住号码重拨回去:“抱歉梅姨,我回来晚了……”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只有沙哑的哭泣声,是梅的。   彼得立刻停下脚步:“梅姨?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去哪里了,彼得?”她听起来几乎是绝望了,每个字都饱含痛苦,哭得根本止不住。   “我在……奥斯本企业,康纳斯博士那里。实验出了意外,弄到很久……”   “今天是贝妮的生日,你答应过会早些回来。”梅语不成调地回答,声音嘶哑。   “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在医院里,还有你的叔叔,他们……”   医院?彼得被这个带着药剂和鲜血味道的词汇刺激了一下,脑子里飞快闪过本杰明和贝尔纳黛特的脸。他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们在离蛋糕店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被车撞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玛德琳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她吓坏了,我也是……”   听到这句话,彼得的思维有一瞬间是空白的,紧接着是狂乱到根本抓不住的各种念头。它们堵在一起,快要遏制住他的呼吸那样,逼得他连说话都艰难:“在哪个医院?”   梅告诉了他。彼得连想都没想就丢开手里的伞,直接冒着冰凉密集的大雨冲出去。   雷声和闪电翻滚在他的头顶,皇后区经年未休整过的街道上开始汇聚起倒映着夜色的河流,载满路灯的惨白扭曲灯光蜿蜒流淌到地势低洼的地方去。   过于浓郁的水汽因为疾跑扑落落进彼得的眼睛里,带来僵涩不适的感受。   彼得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没有用,他现在全身都是湿的,过于饱和的水珠从他的牛仔外套边缘溅落。他在瓢泼大雨里听到自己没有节奏和规律可言的心跳声,就像跳动在耳边那样激烈。   终于来到医院后,彼得一眼看到了正坐在地上,满脸泪水,脸色憔悴的梅。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显示灯还是刺眼的红色,门紧闭着。   见到他来,梅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摇晃地站起来,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头埋在彼得怀里痛哭出声。   “他们怎么样了?”彼得抱着她,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指尖冰冷得不正常。   “很不好……刚刚给本做手术的医生出来过了,说他的情况很糟糕。”她艰难喘息着,连站稳都很难做到,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支撑力,“贝妮的伤势相对轻一些,但是也还没有脱离危险……”   一种沉重到窒息的巨大愧疚感与后悔顿时淹没过他。   如果自己早点回来就好了。   背包里的生日礼物是他在这段格外忙碌的时间里,努力抽空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原本应该几天前就完成,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到了今天,和最重要的一次实验时间撞到一起。又因为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项目不得不申请延期,打乱了他原本能在晚饭前带着蛋糕和礼物回家的计划。   好不容易结束后,康纳斯博士请他帮忙一起整理数据和资料,然后送去奥斯本的生物研究数据中心保存。   也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有关那只蜘蛛的各项详细资料,所以留下来多待了一阵,手机和背包都被留在实验室里,不在身边。   他抱着梅,神情有些恍惚,身上的衣物因为吸饱了水分而开始失去保温作用,反过来抢夺他身上的热量,激起他身体的轻微战栗,口中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   今天是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的生日,她前不久才被美国芭蕾舞剧院录取。   还有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叔叔,是他在这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天没有按照承诺准时回家,所以他们才会在取蛋糕的路上发生意外。   一想到这里,彼得就感觉到一阵极度闷窒的痛苦翻滚在胸腔里,割裂他的血肉,掐住他的咽喉,让他感到浑身冰凉,呼吸困难,只有眼睛是酸涩滚烫的,心脏跳动到疼痛。   这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缓慢偏头,看到玛德琳被一个护士搀扶着,朝手术室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跑过来。   她拼命想推开护士的手,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并不清晰的话语:“贝妮……贝妮,她怎么样了?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家的……都是我的错……”   看到仍然大门紧闭的手术室,她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生气一样垮塌下去,跪在地上,眼泪汹涌地流淌出来,却哭不出任何声音。护士拥抱着玛德琳,像抱着一个孩子那样安慰她。   彼得松开梅姨,慢慢走到玛德琳面前,看着对方那双和贝尔纳黛特如出一辙的冰绿双眼,尝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玛德琳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那样陌生。   然后,就在彼得的影子试图向她道歉时,她突然一下子回想起贝尔纳黛特曾说过的,她无法控制对方影子的事,顿时像是被什么极为痛苦的回忆刺激到,踉跄着站起来推开他:“我不要你道歉,你什么都不要说!我只想看到我的贝妮,你不要说话,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她早该让贝尔纳黛特离这个男孩远一点的,就像她当初也该阻止自己的女儿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一样。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保护好贝尔纳黛特。   过于激烈的情绪是她的宣泄,更是对彼得的迁怒。   这时,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白人男性跟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贝尔纳黛特·瑞恩和本杰明·帕克的家人在吗?”   玛德琳猛地转头看着那两个警察,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抓住警察的衣服,手上用力到骨节都开始发白:“你们抓到那个人了吗?!抓到他了吗!!”   “冷静点女士。”警官有些不悦地抽回被玛德琳抓皱的衣服,看着她和同样表情急切的梅姨,回答,“出事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了,那里没有路灯没有监控,什么都没有。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倒是拍下了逃逸汽车和司机的照片,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确认你们是否认识这个人,也好判断这是否只是一场意外而不是蓄意事件。”   “来吧,女士们,先坐下再说。”护士说着,和旁边的警员一起扶着玛德琳和梅姨暂时离开了。   另一名警官看了看彼得,又看了看头顶亮着红灯的手术室:“也是亲属?”   “我是本杰明的侄子,也是贝妮……”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语气前所未有的僵涩,“贝妮的朋友。”   警员了解地点点头,还是将手里的肖像画递了过去:“那有没有可能你见过这个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抱希望,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下。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彼得确实没有见过。   “好吧。”他不带多少情绪地回答,伸手想要收回那两张肖像画。彼得却突然说:“我能保留它吗?我得再想想。”   警员挑了挑眉:“当然,如果你想起来什么,就请立刻告诉我们。”   他接过那张画像,雨水和眼泪从手指上晕扩开,将纸张浸湿。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   三天后,贝尔纳黛特和本杰明都从这场灾难里苏醒过来,在病房里。代价是本杰明的双腿再也不能站立,只能永远和轮椅相伴。而贝尔纳黛特则因为腿部受伤的关系,暂时从美国芭蕾舞剧院休学,等待恢复情况。   与此同时,警方也给出了初步的调查结果。那辆车登记的原主人已经在好几年前就去世,而现在拥有它另有其人,目前仍在追查中。   贝尔纳黛特清醒的一个周后,她的主治医生乔纳森来见了她,对她说:“从各项检查来看,目前你的情况还算平稳,请大可放心。不过,即使因为你还年轻所以恢复得会比较快的关系,但后遗症很可能还是会有的,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玛德琳握紧贝尔纳黛特的手,尽量平静地问。   “如果是最好的恢复情况,那么你还能继续跳舞。但如果后遗症比较明显的话,也许你以后都不能再进行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了。”乔纳森遗憾地看着她,“我很抱歉。”   贝尔纳黛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直到视线里的景物变得模糊而扭曲,才开口说:“医生。我刚刚二十岁。”   “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们确实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只能等待你将来的恢复情况。”   “贝妮,别太担心,你会好起来的……”玛德琳抱紧她,伸手触碰贝尔纳黛特的脸颊却摸到一片潮湿温热。   她终于开始哭,一开始是静默无声的,只有被子上逐渐晕开的湿润痕迹,然后她将脸埋在玛德琳的肩窝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喊出声。   那个本来离她那么近的梦,好像一下子又要飞远了。她的未来一片模糊不清,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次回到那个舞台上。   这样漫长而痛苦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两个半月。   在这段时间里,贝尔纳黛特每天只是机械地配合检查,吃饭,用药,发呆,还有睡觉。   梦里的自己仍然和以前一样,能跑能跳,能穿上洁白美丽的芭蕾舞裙站在聚光灯下,如同八音盒里的舞女般不知疲倦地旋转;能和影子一起,一遍遍练习她最爱的舞曲;能迎着纽约的灿烂阳光,奔跑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那样的记忆实在太美好,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嗜睡,不想醒过来看着自己如今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想见除玛德琳以外的任何人。甚至只要不是必须回答医生的问题,她都不会再开口说话。   沉默如同坟墓般,埋葬了她本就内敛的鲜活与热情。   有时她看着夕阳从窗棂边滑过,都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骨子里不断流失,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太累了。   短短两个半月的时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已经和窗外的树叶一样,在夏末初秋的风中迅速衰老和枯萎下去。   那段时间,玛德琳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实在太理解贝尔纳黛特此时的心情,也太害怕她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   比起这样让人束手无策的沉默,玛德琳甚至宁愿贝尔纳黛特像她自己曾经那样,整天大发脾气地摔东西,大声哭喊出来,那至少能让她感觉到发泄。   可她只是那样沉默着,或者毫无生气地望着窗外,或者放任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对任何外界的事物与语言交流都没有反应,神情空洞。   直到两个半月后,贝尔纳黛特已经基本能够自己下床走路,腿伤也恢复得和医生预期的一样好,她才终于好像又找到了一丝希望,开始在玛德琳的陪伴与不断鼓励下,慢慢振作起来。   这期间,梅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本杰明来看望过她许多次。   由于请护工的价格实在太高,再加上治疗费用已经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因此对于本杰明的照顾,一直都是梅在亲自操劳大部分,彼得则会在放学以后来接替梅。   和贝尔纳黛特一样,彼得在那之后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让梅感到非常担心。   有许多次,她都看到彼得站在贝尔纳黛特的病房前,希望能够进去见见对方,却又被玛德琳略带歉意地告知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想,等过段时间贝妮好一点以后,你再来看她会比较好。”玛德琳说,“她现在的样子,就算你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有反应的。”   “……好的,那,那我下次再来。”彼得轻轻点下头,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类似哭腔的僵硬沙哑,眼眶湿红。   梅试着安慰他,让他别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可惜效果并不好。   尤其照顾一个伤重的成年男性,比照顾贝尔纳黛特这样伤势相对轻一些的年轻女孩要劳累得多。白天彼得不在的时候,梅一个人总是会格外疲惫。   好在本杰明和贝尔纳黛特的病房挨得很近,玛德琳可以时常过来帮忙。有时换做她忙不过来时,梅也总会在做饭时将贝尔纳黛特的份也一起准备好,还会帮她仔细换药和陪同做各种检查。   两家人就像之前一样,彼此照应着。   而自从有了初步的恢复希望,渐渐的,贝尔纳黛特的情绪也开始明显好转起来。   曾经那些因为自己有可能再也无法成为职业舞者而滋生起来的种种怨恨与绝望,也在影子和玛德琳,还有本杰明的耐心开导下一点点疏散开。   一味折磨自己是没有用的,她还活着,伤势恢复得很好,还有跳舞的希望。本杰明也还活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当然无比希望你能继续跳舞,贝妮。但即使不能也没有关系,因为生活中精彩且迷人的东西不仅仅只有芭蕾。”玛德琳曾经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拥抱住她,轻声细语地对她说,“我曾经和你一样,以为无法重返那个最辉煌的舞台就是失去了所有希望,再加上那些随时会出现的‘猎手’逼迫我不得不离开我的家乡。   那段时间我忽略了你的母亲,忽略了我的家庭,我怨恨周围一切的人,变成了我现在想起来最讨厌的那个样子。可我最终还失去了我的女儿和家庭。”   “去看看你拥有的,亲爱的。它们远远比芭蕾要丰富美丽得多。”   “你可以消沉,可以自暴自弃,可以发脾气不理人和摔东西,都可以。但是答应我,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来,什么都是新的。”   “我爱你,贝妮。永远如此。”   已经发生的事永远无法改变,人也不能永远沉溺在这样无能为力的绝望中,将其他一切也丢弃开。这注定是个漫长而痛苦的适应过程,贝尔纳黛特一直在咬牙坚持。   周末的一天,她刚结束每日的例行检查回到病房,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塞莱斯特?”她有点惊讶。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转头看着她,脸上挂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直觉你应该是在这间病房,看来我没猜错。”   这是能靠直觉猜出来的吗?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很难相信她的话。   面对再次关于她时常会展现出的,在具体事件上所拥有准确到类似预言一样的直觉的询问,塞莱斯特这次没有再转移话题,而是很直接地承认了她和贝尔纳黛特一样都是有着某种奇特能力的人。   “我知道你的能力是操控影子,这是我根据你的行为观察出来的。”塞莱斯特打开电视增加音量,免得被外面的人听到她们的谈话。   然后,她拿起一个黄桃开始削皮:“而我的能力是预知性直觉,或者说第六感。”   “预知未来?”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回想起那天她莫名告诫自己晚上有雷雨,出行需要小心的话,“所以你知道我和帕克先生会出事?”   塞莱斯特摇摇头:“不,这并不是预知未来。我无法做到那么精确,所拥有的只是一种绝对不会出错的强烈直觉,比如今天会走好运或者坏运,再比如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或者极度不好的事发生等等。那只是一种感觉,但我不会知道具体事件。”   “听起来就像占卜一样。”她喃喃着,“所以那天,你其实是知道我会遇到不好的事,但不知道是车祸?”   “的确如此。”她点点头,语气有点无奈,“但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毕竟当你很清楚你今天会倒霉,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倒霉的时候,你一整天的好心情就都没了。当然目前而言,这个能力带给我的最大好处大概就是我蒙□□的时候会很准。”   “这么说,你是故意把自己的成绩控制在b这个等级的?”贝尔纳黛特又问。   太过出挑且不合群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彼得从小也经常因为……   想到这里,她忽然停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   之前每次玛德琳问她,彼得就在门外,要不要让他进来时,她都没有理会过。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算是吧。”塞莱斯特低下头,继续慢慢地削着黄桃的皮,光洁尖锐的刀身映出她没有表情的脸孔,晦暗的沉淀积蓄在那双向来明亮的钴蓝色眼眸中,似乎这个话题让她想到了许多不算愉快的东西。   “我只是更需要在乎点别的。”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追问她模糊回答背后的含义,转而说:“谢谢你来看我。”   “不用客气。毕竟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能预感到,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塞莱斯特收起异样笑了笑,把削好的黄桃递过去。贝尔纳黛特接过来掰成两半,递给她一半。   这时,电视里突然开始插播一条新闻,画面上有一个穿着红蓝色制服的修长身影正拉着什么丝线一样的东西,从一幢摩天大楼上一晃而过,速度奇快无比。   “那是什么?”贝尔纳黛特皱了皱眉,莫名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眼熟。   塞莱斯特的情绪重新活泼起来,看着电视里的那个红蓝身影轻快地说:“蜘蛛侠,最近刚出现的一个类似蒙面义警一样的人物,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更不知道他是谁。”   “蜘蛛侠?义警?”贝尔纳黛特有点茫然地重复,感觉自己在这消沉到颓废的两个多月里,好像错过不少。   “是啊,怎么了,想认识一下?最近网络上倾慕这位神秘义警的小姑娘们可是一抓一大把哦。”塞莱斯特有些揶揄地挑挑眉。   贝尔纳黛特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于是也半开玩笑地回复到:“还是不了,我对他代号的前半部分过敏。”   塞莱斯特忍不住笑起来:“抱歉,我忘记你最怕蜘蛛,哈哈哈。”   贝尔纳黛特勉强笑了笑,视线投向窗外的翠绿树荫。   这时,门口传来护士敲门的声音:   “贝尔纳黛特·瑞恩,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过两天你可以出院。” 第11章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所以提前【你好意思这么说吗?】更新!   推荐本章bgtist》。就是说歌词真的意外的非常符合pp这三个月的心境。   以及,pp送给贝妮的花白木香,其实就是沉香,花语是“我是你的俘虏”。   永远记住“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当你有能力去做好一件事的时候,那你就该去做好它,尤其是在你已经承诺过的情况下。那是你的能力,更是你的责任。   ……   战衣,面罩,蛛网发射器,刚刚升起的太阳,一切准备就绪。   彼得深吸一口气,把头顶的面罩拉下来完全遮住脸。   他站在一幢摩天大厦的顶楼天台边缘,微微垫了垫脚尖,让自己毫无缓冲地从上面坠落下去,迎着带有破晓温度的烈风舒展开身体,流畅如一只滑翔中的鸟类。   蓝色躯干,火红翅羽。像燃烧在冰峰上的火焰。   他借着蛛丝快速穿行跳跃在纽约城内,无数气味和细微的光线变化以及声音,都顺着晨风闯进他敏锐的感知觉里。   半路上,彼得顺手拦截了两个准备趁着店主还没开门而撬锁偷东西的混混。   被突然打断的小偷张口一句“操你妈”还没说完,彼得抬手就用蛛丝糊了他满脸,再将他捆住双脚倒挂起来。   “这么早就出来撬锁,肯定没来得及处理好个人卫生吧,小偷先生。你这一身闻起来简直比我一个星期没洗的制服还糟糕。”少年的声音透过面罩后多了几分沉闷的感觉,和平常状态下的清朗温暖有着明显区别,“不过别担心,我也提供免费的面部清洁服务。那句广告词怎么说的来着……噢!皮肤去无踪,油腻更出众!”   说完,彼得并没用什么力就将黏在对方脸上的蛛丝猛地一把扯下来,痛得小偷蹦到嘴边的脏话都没了,眼泪横飞满脸。   彼得边道歉边控制不住地笑出声,然后迅速把他们绑在一起,拧成一个别扭的中国结黏在门上,再写了张落款为“你早起的友好邻居蜘蛛侠”的标签,啪一下黏在另一个男人的脸上。   紧接着,彼得拉住手里的蛛丝很快离开,披着一身日出晨光朝皇后区的医院赶去。   他很熟练地越过门卫和摄像头,轻盈稳健地落在住院部的花园里,沿着墙壁爬到四楼某一个房间的窗户外停下。   那是贝尔纳黛特的病房,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她好几次,这段时间来天天如此,从来没有让她知道过。   他从梅姨那里了解到了贝尔纳黛特的情况,那场意外让她受了严重腿伤,能否继续跳舞还是个未知数。甚至因为她的伤,原本明年入学美国芭蕾舞剧院的事也暂且耽搁下来,需要等待且评估她后续的恢复情况。   对她而言,这无疑是最可怕的打击。   彼得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去见她,却总是被玛德琳婉拒在门外。   “抱歉彼得,她还是不想见任何人。”   这句话几乎快要成为他的噩梦,以及无法被安抚的深刻恐慌,在每一次深夜惊醒的时候反复折磨着他。   他害怕贝尔纳黛特会恨自己,因为他一直觉得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是他,而他永远没有办法去弥补。不管是本杰明,还是贝尔纳黛特,他都没有办法。   即使本杰明把彼得当做是亲生孩子,所以从来不曾对他有过任何责怪,反而安慰他真正需要为此负责并付出代价的,应该是那个恶意伤人的罪犯。   但是这并没有让彼得好受多少,反而对贝尔纳黛特感到更加愧疚。   这段时间里,彼得一直以蜘蛛侠的身份在城市里游走,阻止过也救援过很多起车祸事件,然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开车撞伤贝尔纳黛特与本杰明的人。   他努力按照本杰明开导过他许多次的,将心底里那些深刻的悔恨与痛苦转变为继续往前的支柱力,成为更好的人,做更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稍以弥补。   可他仍然无法释怀,一种看不见的空洞感擒获住他的内心,让那些承受在本杰明和贝尔纳黛特身上的伤痛,也真实地蔓延到了他身上。   渐渐的,纽约市的人们和各个媒体都开始对蜘蛛侠越来越熟悉,大家都在猜测这个蒙面义警的真实身份。   号角日报对他大肆抨击,恶意中伤,认为他是个践踏法律神圣性的危险分子。而网络上则有不少年轻人对他非常感兴趣,认为他一定是个像漫画里那样传奇的孤胆英雄,背景离奇又神秘。说不定平时看不见他的时候,他就住在某个位于海上或者地下的秘密基地里。   而现在,他在这里,偏头就能从窗户的边缘看到贝尔纳黛特已经起床,正坐在床沿边梳理头发。   木质的梳子被她咬在嘴里,手上动作熟练地把满头黑发扎成一个利落的蝎尾辫。   她拨弄一下垂到眼际的刘海,叹了口气,好像觉得它们有点太长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继续坐在床上盯着没有打开的电视机发呆,冰绿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沉淀,只是和以前比起来少了些光亮,变得更加灰霾,像阴天笼罩下的森林。   手机里放的音乐是酷玩乐队的流行单曲《thescientist》,歌声在房间里缓缓流淌蔓延。   从开口第一句久别重逢后的道歉,一直到最后的告白和祈愿能够回到最初两个人的相遇,无一不透露着一种隐忍愧疚的深情。躲藏在那些脆弱无力的歉意和挽留背后的,是浓烈到难以言喻的情感。   也许是这首歌实在太过贴切自己这近三个月来的心境,彼得在窗外犹豫许久后,深吸一口气,最终摘下头套紧拽在手里,侧身想去敲贝尔纳黛特的窗户。   要不还是换身衣服走门比较好?自己这样突兀地敲窗户会不会吓到她?   这一切太长了,好像比他们之前相伴走过的十年还要长,他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从那只蜘蛛吗?   他还记得自己在被蜘蛛咬伤的前一天晚上,贝尔纳黛特刚刚被美国芭蕾舞剧院录取。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她穿着灰蓝色舞裙在台上舞蹈的样子,依旧清晰得烫人的心脏。   他还没有说过祝她生日快乐——可惜是最糟糕的生日。那个系着绿色丝带的礼物盒还躺在彼得的床头,也许他今天该把它带来的。   还有其他的事情,实在太多,彼得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要说的,以至于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要不还是等着贝尔纳黛特问他吧,她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可是她看到自己会怎么样?经过这些事这些时间,彼得不确定贝尔纳黛特还想不想再见到他。   他已经错过了去见她给她道歉和安慰的最好时间,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好的。   有一万种想法在彼得的脑子里争论不休互相否决,还没等他做出一个很好的决定,他已经伸手靠近那扇窗户了。   “贝妮。”玛德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彼得立刻如梦初醒般收回手,转身背靠着墙壁。   越来越灿烂的秋日阳光温柔地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在他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朝病房里看去,看到护士正在替贝尔纳黛特换药和收拾病号服。   今天是她基本痊愈,可以出院的日子。   距离那场噩梦般的灾难已经过去三个月。   玛德琳开车来接她,忙前忙后将所有东西,连同那副之前用的拐杖也一起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扶着贝尔纳黛特小心翼翼让她坐进副驾驶。   打开车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通进来,玛德琳边启动车辆边看了看身旁的少女,注意到她正一直望着医院门口的人群,问:“你是在找谁吗,贝妮?”   贝尔纳黛特微微动了动,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那些人群看。   然后她闭上眼睛,摇摇头,不再去看任何东西。   “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玛德琳安慰着,熟练将车倒出来,开上面前的马路。   没有人知道那束白木香是被谁,又是什么时候放在瑞恩家的门口的。但是它漂亮得足以让贝尔纳黛特和玛德琳在走进庭院的第一眼就看到。   纯白馥郁的花朵像云团一样紧凑地绽放在深青色的枝干上,被同样素白无暇的花纸包起来,卷曲整洁的丝带是宝石绿。没有名片,没有寄语,只有一束花。   “这是你最喜欢的花,可能是你的某个朋友送的吧。”玛德琳边开门边看着贝尔纳黛特说道。   贝尔纳黛特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些洁白柔嫩的花朵,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帕克家看去。彼得的房间依旧拉着窗帘,好像没有人在的样子。   “贝妮?”   贝尔纳黛特抱着花慢慢挪进门里,随手关上它。   将花放在书桌上,她坐在床边盯着它发呆好一阵,最后终于起身,开始把她以前挂满衣柜的练功服和纱裙全都打包起来,塞进柜子角落,然后又去商场里搬回来一堆跟自己以前的穿衣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衣服。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非常任性而幼稚,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暂时封存起那些裙子和舞衣,好像就能暂时封存起她对芭蕾的热爱。   将那些刚抱回来的衣服散开铺在床上,一件一件慢慢将它们叠好放进柜子里,贝尔纳黛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种行为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买回来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运动休闲风的衣服,从卫衣到帽子,从牛仔裤到板鞋,从派克外套到套头衫——很明显的彼得·帕克式穿衣习惯。   她瞬间没有了收拾衣服的心情,只任由自己躺在满床的衣物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看着窗外树影跟着风摇晃在头顶,伸手让树影从天花板沿着墙壁滑动到自己手上。   漆黑的阴影在她手心里由蜷缩到舒展,像过了一冬后得到了最好滋润的植物,生机勃勃地绽放在她面前。   纤细柔韧的影子藤蔓缠绕着贝尔纳黛特的手腕生长蔓延,然后随着她挥手的动作被抛向空中,悬空开出漆黑盛大的花朵。   她朝影子吹口气,看着它们又迅速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恢复原样。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外面已经是秋天了,按理说不应该是白木香盛开的季节。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转头看着桌上的那束鲜花,阳光在它的花瓣上烙印下一层柔和的淡金,最终闭上眼睛,决定不再去思考到底是谁送的花这个问题。   重新回到学校的生活变得异常紧张和繁忙,贝尔纳黛特错过了太多课程,塞莱斯特尽力帮她补习以求通过这次的期末考试。   上次的生物突击测验她搞得一团糟,这让她对于期末考试很没信心,只能尽力在过程性作业里多争取一些分数以求能够顺利毕业。   然而当贝尔纳黛特准备找老师补齐自己的过程性作业时,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科目都已经按时交了作业,并且无一例外都得到了相当优秀的分数,尤其是理工科类。   甚至,她还在自己放书的固定储物柜里,找到了几本不知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崭新笔记。   它们被按照科目划分开,每一份里记录的都是她这段时间恰好缺课的内容,详实细致到直接拿去做教辅书出版都绰绰有余。   这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当她试着询问是否是塞莱斯特帮她补全了这些要命的作业,以及准备这些补习笔记时,对方却直截了当地否认了:“先不说我本身也不是特别擅长这些理工科目,而且就算是我,我也不会让你的理科科目优秀得如此突兀的。毕竟你从来对这些科目都很头痛,一下子完成得这么漂亮,很难不让人觉得奇怪。”   “至于这些笔记,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而且还这么细致,做起来得花很长时间的。”她说着,透亮的蓝眼睛眨了眨,“所以我想,应该是某个很关心你的外援为你做的吧。看起来你有个天才倾慕者啊。”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   愿意帮她不辞辛苦,忙前忙后地完成这些东西,并且能将她那些作业里的笔迹都模仿得天衣无缝,甚至连所有老师都没看出来的人,她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可是,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出现过了呢?   “怎么?猜到是谁了?”塞莱斯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不……”她回答,带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生硬,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掩饰,“我不知道。”   “这样啊。”   红铜发的少女点点头,停下转笔的动作,转而安慰到:“不过反正都已经完成,你也就不用担心了。而且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是逃过一劫。贝克女士这段时间正在和她那个出轨的花心丈夫闹离婚,每一个敢拖延作业的学生都会被她教训到恨不得退学。”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不久后,贝尔纳黛特的恢复训练也提上日程,已经痊愈的双腿在基本的走路和不剧烈的跑跳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舞蹈上能够表现如何就让人很担忧了。   玛德琳帮助贝尔纳黛特一起训练,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她因为操之过急而再次发生意外。   重伤初愈以后的这段时间,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她都需要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这样连轴转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回到学校后的第二个周,校庆日在金黄灿烂的秋日阳光中如约而至,总算给了贝尔纳黛特一个短暂的喘气机会。   校庆日的前一天下午,她坐在世界史课堂上,听着周围的学生都在此起彼伏地欢呼大叫,大家都在把手里的书本高高抛起又接住。   摩根教授在中城高中已经教了十几年的历史,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即使班上几乎没有人在听他的课,他也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坐在沙滩椅上,用手里的控制器翻动着电脑里的ppt自顾自地讲下去,时不时抬一下厚重的眼镜。   贝尔纳黛特用手撑着下巴看着ppt上的图片,听摩根教授用拖得很长很慢的腔调,干巴巴地讲述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几场重要战役。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还按照课件这么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贝尔纳黛特觉得,就算他现在对着第二次世界大战讲工业革命或者地理大发现,恐怕也没人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放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独自去公园,喂了一会儿天鹅,又沿着里面的小路一遍一遍漫无目的地走。   她没有去之前很熟悉的那一片区域。因为那些地方以前她和彼得一起去过太多次。所以,这次她选择了一个几乎没怎么来过的新地方。   白色耳机里的歌曲还在继续,汉斯·季默的电影配乐华美大气地扣击着她的耳膜,可贝尔纳黛特却忽然停下来。   这里是一片无人之境,她站在一条小路上,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那种常绿乔木的色彩在头顶暮色的衬托下显得非常的深沉且肃穆。   明明周围没有一个人,可她却总感觉周围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她。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把耳机扯下来,雪白的线缠绕在漆黑长发间。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她还在医院的时候,她就总觉得哪里有人在盯着她看。   那时候她腿上的大部分石膏都还没拆。每当她去找或者够什么东西,需要费力调整受伤的腿来改变姿势时,一转身的功夫,那样她需要的东西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让她觉得非常惊悚。   因为考虑到医院处处有监控的关系,贝尔纳黛特从不在医院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就连自己的影子都没看见它们是怎么出现的,而物体的影子是没有意识,更不会说话的。   医生说也许是因为创伤后遗症导致的,让她放宽心,不要去想太多。   但是没有用,那种被跟踪与注视,甚至是被诡异又体贴地照顾着的不安感一直困扰着她——在早上,在晚上,在体育课上,书店里,独自回家的路上甚至是自己的房间里。   这种情况并不一定只会出现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但是当她无人陪伴时,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就会非常强烈。   专注而毫不进犯,却因为看不到目光的来源而感到极度不自在。   这里很静,连风吹过树冠,遍地落叶被卷起擦过地面的声音都非常清晰。   贝尔纳黛特双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仰头的时候,连衣帽顺势滑落下去。她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廊庭顶部,直觉那里可能有什么人。   她抽出右手背在背后,阴影盘踞在她手上:“有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蠢。   贝尔纳黛特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弄得很不舒服。   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可是她找不出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这种无能为力真是糟糕透顶。   想到这里,她谨慎地后退了一段距离,然后顾不得自己的腿伤才恢复没多久,尽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去跑,离开公园回到家里。   当她颤抖着手指用力关上门并反锁,转身背靠上去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活动一下自己的双腿,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明天是校庆日,什么都不要想。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栽进床上的柔软被子里。   窗外的红蓝色身影一晃而过。   ……   第五次了。   彼得像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巷子里的铁质围栏上,看着下面那个正在挪动的瘦长人形。   最近这段时间他注意到,城市里的一些角落里,一到了夜里就经常会有这种诡异的瘦长人形出现。   它们看起来简直像极了高年级用来吓唬新生的那种恐怖传说怪物,那种叫做瘦长人的东西,而且只在夜间出现,行动非常快速,好几次彼得都把它们跟丢了。   又因为这种怪物伤人的几率很低,因此它们至今没有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报道上。   但是彼得发现它们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瘦长人趴在一楼的窗台上,枯瘦的手臂在空荡袖管里活动一下,准备去触碰那布满铁锈的锁。   彼得从四楼跳下去,雪白纤细的蛛丝从他手腕上的发射器孔里飞出去,迅速捆住那个怪物:“先生,你应该学会走正门,那才是文明人类该有的拜访方式。”   仅仅几秒钟,满是蛛丝束缚着的脏乱外套被怪物从内里撕破。   彼得落地的瞬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兽类瞳孔。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走门了。看来不同种族之间的敲门礼仪差别很大。你该找个人类向导替你科普下常识……”   血红瞳孔的生物走出阴影,露出带着金属青灰色的干瘪皮肤。那种瘦长的身形简直是在像你展示一种没有任何温度和柔软可言的诡异,尖锐畸形的骨头之上蒙了一层色泽病态的皮肤。   它冲彼得咆哮了一声。   彼得立刻捂住自己面罩下的鼻子:“要不你还是先来颗薄荷糖吧。” 第12章   校庆日当天,皇后区一片晴朗。天空已经没有了盛夏里那种显得远不可及又清澈纯净的瓦蓝,而是开始逐渐沉淀出一种低垂的灰蓝白,雾霭团聚的颜色。   一早上,贝尔纳黛特打开门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在门口又看到了一束系着绿丝带的白木香花。每当上一束花枯萎的时候,新的没有任何卡片或者标签的花总会出现,从不间断。   她基本能猜出来一直送花的人是谁,毕竟了解她喜好的朋友实在很少,除了远在国外的哈利·奥斯本,只有两个。   尤其白木香并不是美国本土会有的品种,娇贵难养又挑剔的特性让它鲜少会出现在普通花店里,也因此价格并不便宜,会这样拿来一束束送人的实在少见。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没再出现过,只是这样毫不间断地送花过来,甚至连张卡片都没有。   这种一直不露面的做法让贝尔纳黛特相当恼火,她已经搞不懂彼得到底在想什么了。除了上课时间以外,学校里几乎见不到彼得的影子。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贝尔纳黛特都怀疑彼得是不是根本没来上学。不然就中城高中这点地方,他们无论如何总会遇到的。   要么就是他躲避人的技巧实在太高超。   这么一想,贝尔纳黛特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这些花也许只是代表了他愧疚于在自己生日当天的迟到,所以才道歉。这种情绪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有,没什么特别的,很平常的关于一点歉意的表达。   平常到连当面说句话都觉得没必要。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微微拧着眉头,面无表情地抱起那束还沾着晶莹露水的白木香走回客厅,打开垃圾桶盖准备把它扔进去。   在放手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那些纯白色的花朵近乎无辜地盛开着,乖巧而繁茂,散发出的香气清雅浓郁。   一抹极淡的浅绿色从花朵中间开始逐渐明显起来,一直蔓延到花萼部,不断加深,和她的眼睛颜色很相像。   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片刻后,贝尔纳黛特还是将花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又看着它们好一会儿,最终长长叹一口气,转身撑开伞走进外面的遍地光明里。   和以往的每年一样,队伍由管弦乐队和女子表演团为主体的学生站在花车上领头,其余的学生则拿着学校投票比赛中选出来的创意旗帜,按照年级的划分依次跟在后面。   贝尔纳黛特走在人群中间,周围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影子。它们叽叽喳喳地吵闹在一起,根本停不下来,层层叠叠地拥挤着压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伸手在自己的挎包里摸了好几次伞,最终还是把帽子压得更低,祈祷快点走到有大片建筑物阴影的地方。   玛德琳说得对,阳光灿烂的日子不打伞出来,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就是噩梦。   本来人群和属于城市的嘈杂就已经够让人烦躁了,更要命的那些一刻也不能消停下来的影子。   那种可怕的感觉就像把你塞进了一个可以随意大声喧哗的封闭电影放映厅,脆弱的耳膜在饱受过量而且毫无柔和可言的声音折磨后,开始逐渐出现那种濒临崩溃的不适和疼痛。   更不要提那些由影子传过来的,虽然没有温度,但是非常类似于真人的触感。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就快被影子们挤扁,偏偏还不能让它们离自己远点,不然整个队伍里就她身边是违反光学规律的阴影空白区,估计看到的人都会被吓一跳。   终于,在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到皇后区东面的广场时,大家停下来休息了一阵。   她和塞莱斯特一起坐在旁边冷饮店铺的露天位置上,一把遮阳伞下,不打算和其他人去凑热闹看表演。   看到她时不时皱着眉头揉耳朵的样子,塞莱斯特喝了一口面前的果汁,笑了:“很难受吧?”   贝尔纳黛特闭着眼睛回答:“你不会想尝试那种感觉的,相信我。”   “别担心,从明天下午开始,纽约就会进入一段时间的阴天,到时候就会轻松许多了。”塞莱斯特语气轻快地安慰。   听到这里,她睁开眼睛,冰绿色的瞳孔中清晰映照出对方的模样:“这也是你预感到的?”   就像她的影子曾提醒过自己,在她出事那天晚上会有雷雨一样。   塞莱斯特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鲜红色液体,边喝边点了点头。   “看起来你一定也不需要天气预报了。”   “比起天气,今天更值得期待的事还没发生呢。”她笑着冲贝尔纳黛特眨眨眼,蓝色眼眸里流光溢彩,“我有预感那一定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一般对方这么说的时候,最好就什么也没别问,否则深入思考太多容易影响心情。   这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对一个拥有超感直觉的预言师的绝对敬畏。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端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杯子起身:“我想我得去续杯柠檬水,你呢?”   对方摆摆手,托着下巴很专注地看着广场对面:“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结账的收银台前人不多,她很快端着刚装好的柠檬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开门的时候,一个戴着牛仔帽,穿着深棕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忽然挤开人群,一路踩着嘈杂的音乐声和女孩们的尖叫声朝这边冲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直边追边大喊让他站住。   贝尔纳黛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眼看就要被他撞个正着,几根纤细雪白的蛛丝却在此时忽然出现并拦在她面前,缠成一张简易的网。   紧接着,她眼前晃过一片交织鲜艳的红蓝色,火焰一样沿着那些蛛丝跃动过来。   没有人看到蜘蛛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当贝尔纳黛特回过神的时候,眼前这个穿着深色夹克,体型上明显比蜘蛛侠宽阔好几圈的大块头已经被他用剪刀腿锁住脖子,然后轻易甩出去好几米远的距离,怀里的现金和手枪掉了一地。   “没人教过你在女士开门出来的时候,要主动让开并保持礼貌吗?”蜘蛛侠歪头看着地上不断挣扎的男人,语气听起来相当不悦。   白色眼罩的眼尾随着他的动作灵活如真实的眼睛一样,收挑得异常尖锐,看起来有种危险的凌厉。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修长红蓝色身影,莫名觉得对方这把被面罩过滤得有些低沉的少年音听起来有种抓耳的熟悉。   少年?这位纽约新诞生的蒙面义警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男人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试图抓回□□,却被蜘蛛侠抢先用蛛丝夺走并粘在了一旁的冷饮店玻璃墙壁上。下一秒,他整个人眼前一花就被蛛丝捆了个结结实实,倒挂在旁边的路灯上,像个被困住的猎物一样动弹不得。   “放开我!”男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拼命挣扎却丝毫挣脱不开。   蜘蛛侠稳稳蹲在路灯灯罩上,恶作剧似地用手指勾住那根看起来纤细到脆弱的蛛丝弹了弹,吓得男人一动不敢动,他却哈哈大笑起来:“别担心,就算我用它弹一首美国国歌也不会断的。你看起来不是很相信?那我演示给你看。”   说完,他开始勾着那根蛛丝灵活地来回拨弄,好像那是一根吉他弦一样,哼着调为自己的表演伴奏,吓得仅靠这根蛛丝保命的男人面如土色,尖叫着祈求蜘蛛侠住手。   底下的人群纷纷掏出手机拍照,一些大胆的女孩们则朝蜘蛛侠挥手抛着飞吻。   贝尔纳黛特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想走出去将那个穿着红蓝制服的少年身影看得更清楚些,却在刚上前一步时就被面前的蛛丝黏住了肩膀和膝盖。   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试图去扯断它,却发现连自己的手都被黏了上去,而且自己根本扯不动它。   “怎么会……”她想挣扎却毫无作用。   这么细的丝线居然有如此强的韧性,简直惊人。而且这个触感,也确实很像小时候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不小心碰到蜘蛛网时会有的,让人像触电一样头皮发麻的抵触和恐惧,本能想要挣脱。   没有任何想要冒犯这位刚刚救了自己的蜘蛛侠的意思,她只是真的很害怕这种节肢动物,从小就怕。   “别动。”还在贝尔纳黛特焦躁地扯着那些越缠越紧的丝线的时候,她听到蜘蛛侠这么说。   紧接着,她一抬头就看到对方从路灯上跳到自己面前,动作轻盈到几乎没有重量那样。   他轻轻伸手握住贝尔纳黛特的手腕,将那些丝线一圈一圈解开,白色眼罩的形状微妙地变化一下。刚刚那种尖刻的感觉消失得很彻底,看起来就像玩具娃娃的眼睛那样无辜洁白。   “你不要用力,不然它们会越缠越紧的。我设计它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或许我该想想怎么让它们自己去分清楚哪些是该绑起来的对象。”蜘蛛侠自顾自地说着,“这个办法也许不错,我会考虑的。不过也别担心,它们其实几个小时后就会自动溶解的,不会影响市容什么的。当然我不是说你会被这样缠着几个小时,你知道的……噢,这缠得真是一团糟……”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似乎一点也不打算考虑他的听者能不能跟得上,简直像有人在拿着枪逼他说个不停一样,每个音调都有些虚高的漂浮,像那些夏日里的急促雨点,根本等不及落到实处就开始蹦出下一个单词。贝尔纳黛特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有机会。   对方这种根本不用喘气的语速把她弄得有点蒙,下意识地问:“你很紧张吗?”   蜘蛛侠愣了愣,然后很快回过神,不由得笑起来,笑声因为透过面罩的关系,听起来有点奇怪,倒像是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短促闷哼:“你是说在面对你这样的女孩的时候吗?”   “嗯,那确实挺让人紧张的。我想。”他试图用一种诙谐幽默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是不太成功。   隔着面罩,贝尔纳黛特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但是能看到他一直在做一些根本没必要的小动作,像是在放松自己。   “谢谢。”她活动着已经被解救出来的手腕,后退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蜘蛛侠的很多地方都让她莫名想到了彼得,尤其是那些一紧张就忍不住多得要命的小动作。   可是他在紧张什么?   她想要转头去看周围的人群,却先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尖叫。   几乎是同时,人群开始涌动和骚乱起来。蜘蛛侠顺着蜘蛛感应的提示朝混乱蔓延的方向看过去,很轻易就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最近在纽约的夜里经常出现,那些类似瘦长人的生物。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这种生物活动。而且通常来讲,它们都只会跟一群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可是现在,它们就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一样,不管不顾地朝这家冷饮店门口冲过来。双眼鲜红如凝固的血液,枯瘦光滑的皮肤像刚浇筑出来的金属。   蜘蛛侠左手拉住蛛丝,朝贝尔纳黛特飞快地说道:“到安全的地方去,快!”   说完,他借着蛛丝的牵引力腾空跃过去,毫不客气地踢在最前面的一个怪物头上,将它直接撂倒在地,自己则稳稳落在一旁:“嘿,我以为你们只有晚上才敢出来呢,今天是终于想起来出门前涂防晒霜了吗?”   突变来得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除了蜘蛛侠以外,所有人都在拼命朝和那些怪物尽可能远的地方跑去。   贝尔纳黛特被拥挤混乱的人潮一路带到广场旁边的公路边上,手里的柠檬水早就洒得一身一地都是。   等她好不容易站稳的时候,塞莱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她身边,很及时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没事。”   贝尔纳黛特刚说完,另一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大怪物便立刻朝她扑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塞莱斯特反应极快地抓住她的手臂灵活一带,将她推远到一旁,同时自己矮身闪到侧面,踢起地面一截被折断的铁棍朝怪物暂时没有防备的后脑刺去。   意料之外的,铁棍在触碰到它皮肤的瞬间便掉落下来,像是碰上了什么难以撼动的硬物。   这样不痛不痒的攻击丝毫没有让怪物停顿。它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贝尔纳黛特,双眼中的血红浓郁到几乎快滴落出来,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獠牙森白尖锐,奇长利爪将地面抓挠出道道裂痕。   如果被抓到,它能将面前这个少女轻易撕成碎片。   冷汗从她的额角流淌下来,贝尔纳黛特听到自己的影子轻声在耳边喊:“后退!”   下一秒,阳光中有什么细碎的,类似丝线般的东西一闪。紧接着一座庞大而沉重的花岗岩石雕被蛛丝带着甩砸向那只正要暴起的怪物,力度大到可怕却又精准得没有一丝偏差,直接将它的上半身砸碎成粉末。   过于巨大的轰鸣声,将贝尔纳黛特的思维都震得空白一瞬。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才能挪动并将那座花岗岩雕像抛甩起来的,简直有违常理。   红蓝色的身影自天光中舒展而过,轻巧无比地停落在路灯上,低头看着正惊讶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少女:“快躲起来!”   说着,他孤身一人拦在了那些接二连三地朝这边冲过来的怪物们面前,为贝尔纳黛特她们争取到了逃离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跑不了多远的。”塞莱斯特边跑边说着,“它们很快会来到这条街上,蜘蛛侠一时半会儿拦不住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我有预感,它们对蜘蛛侠也没有兴趣,它们要的是你。”   贝尔纳黛特听完她的话后,眉尖紧皱着,立刻拉着她改变方向,转而朝人群稀少的地方跑出去。如果塞莱斯特说得没错,那么作为目标的自己必须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人,但是有阴影的地方。目光落到公路对面的狭窄幽深巷子里,贝尔纳黛特找到了她想要的。   与此同时,更多的怪物朝她们追上来,塞莱斯特急忙提醒:“它们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松开塞莱斯特的手,只身将那些怪物引开,疾跑着闯进满是车辆疾驰的公路,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横穿过去。   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身后的尖叫声和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动物的咆哮声,金属扭曲碎裂的刺耳声音,汽车尖利的汽笛声。   贝尔纳黛特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因为紧张而绷紧,手心在不断冒汗,但是她不敢停,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怪物就在后面紧追不舍。   有阴影从头顶一跃而过。   她感觉自己被那个影子碰到的瞬间,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寒冷,有声音在贴着她的耳朵吹气:“找到你了,影子。”   她被迫停下脚步,对上一双没有瞳孔的红眼睛,那种不详的鲜艳色彩在它眼睛里会涌动那样活跃,高大的阴影没有温度地覆盖着她。   周围人太多了,人多就意味着她不能使用自己的能力,只能逃跑。   如果她还逃得掉的话。   这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贝尔纳黛特的脸擦过去,迸射成一张蛛网把面前的怪物裹住身体丢开。它挣扎在地上,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连忙后退着回过头,看到蜘蛛侠刚刚落地,站在一片阴影里。   “快跑!”他大声喊着,声音像极了彼得。   没有任何犹豫的,她迅速绕开面前的怪物继续往前跑,眼看就要抵达眼前的狭窄小巷,却瞥见一辆从拐角处冲出来的黑色跑车正有些失控地朝自己撞过来。车主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惊吓——因为他控制不住那辆车了。   头顶的云层终于散开,大片的磅礴阳光垂落如雨,灿烂的金色接近光明所能到达的极限。   蜘蛛侠很快发现这些生物其实是不能长时间接触阳光的,在光线下活动越久就越迟钝,到最后只要一碰就会变成一堆粉末,所以它们才每次都在晚上出现。   除了今天。它们简直像疯了一样追着贝尔纳黛特。   贝尔纳黛特……?   蜘蛛感应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不祥感,指引着他赶紧回头。   被强化到极度敏锐的视觉,将街道对面的画面一下子拉进他的眼睛。他看到那辆黑色跑车没有任何减速地朝少女碾压过去,速度快到几乎像要把她活吞下去那样的凶狠。   “不要——!”蜘蛛侠掐住面前正朝他凶恶咆哮着的怪物,对方高大的身躯立刻在他不再刻意收敛力气的手指间破碎成飞灰。   他穿过那阵染着阳光色彩的晦暗烟尘,就着蛛丝的拉力朝贝尔纳黛特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把紧紧搂住她躲开那辆车。   安全落地后,蜘蛛侠迅速又用蛛丝将那辆还在失控中的跑车硬生生拉回来,救下了里面头破血流接近昏迷的车主。现场已经有无数人打过了911,警笛声在很远的地方响着,不断靠近。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或者不舒服?”他问,握住贝尔纳黛特肩膀的手在轻微发抖,像是在后怕什么。   “没……没事。”她摇摇头。   蜘蛛侠的态度让她有种尴尬的感觉,明明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可他却好像对自己极为关心。   还有几个怪物仍然在试图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过来,但是越来越明亮的阳光烧毁了它们,无数人都见证了这本应该只存在于电影里的画面。   贝尔纳黛特和蜘蛛侠站在一片狼藉的公路对面,和人潮远远隔开。   阳光越发肆无忌惮,锋芒毕露到刺痛人的双眼。她伸手接住眼前这个少年的影子,那种透过皮肤的温度是如此熟悉,好像在怀抱着一个人一样。   这个温度,她熟悉了十年,怎么可能会认错。每个人的影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看起来你今天运气实在不怎么……”蜘蛛侠说着,却看到对方正抬着手虚空地承接着什么东西,翠海般的眼睛里一片惊涛骇浪。   那种表情让他突然感觉自己非常狼狈,好像被贝尔纳黛特看穿了所有的秘密和伪装。   “彼得。”   她开口,发出的声音仅限于他们两个能听到,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面前的少年一瞬间就僵硬了身体,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下意识就笨拙地想要反驳:“我不是,咳咳……你认错人了。”   越来越多的警车在靠近,她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蜘蛛侠说:“你快走吧。”   他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很快拉住蛛丝消失在高楼大厦中间。   贝尔纳黛特顺着那道红蓝色身影离开的方向仰头,一直看着他直到彻底不见为止,盛满明丽阳光的眼睛清澈发亮。   她想起塞莱斯特的预感,今天会有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的确如此。 第13章   彼得·帕克是蜘蛛侠。   这个发现就像个炸/弹一样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炸开,掀起一阵让她有些缓不过来的风暴。   她坐在已经完全被警车和媒体记者包围的街道旁边,沉默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扛着摄影机的人穿插奔跑在一起,周围到处都是学生和车辆。   许多学生对于自己有机会上电视觉得非常兴奋,一起对着摄像头夸张地描述着刚刚看到的场景,仿佛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一场3d魔幻电影。   贝尔纳黛特坐在阴影里,看着外面阳光灿烂下的喧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彼得影子的温度。她想起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抱紧自己逃离那辆跑车的死亡轨道的少年。   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听到彼得的影子在朝她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因为自己遭遇的那次意外,还是因为他再也没有在那次意外以后出现过,又或者,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   可说到底,她也并没有告诉过彼得关于那些影子的事,她没有立场去埋怨彼得的隐瞒。   只是……   她突然觉得很恍惚,许多小时候的记忆都在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复苏过来,春花盛开一般的繁多复杂,却不知道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发生过的,就好像时光把它们都变得模糊遥远了。   她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篡改过,不然为什么她总感觉它们是那么的不真实。   所以……这都是真的吗?一个是从小就体育课及格困难的单薄少年,一个是能单枪匹马摆平那些怪物的蜘蛛侠,真的会是同一个人?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贝尔纳黛特努力整理着那些自己曾经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自己参加完美国国家芭蕾舞剧院的选拔比赛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开始逐渐莫名其妙的疏远了。   直到后来……后来她就没怎么见过对方了,更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好吗?”   塞莱斯特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我没事。”她眨眨眼,侧开头回答,视线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联系人页面。   有着明亮蓝色眼睛的少女注视了她的侧脸片刻,指尖捏着腕间手串垂落下来的珠子转了转:“你看起来脸色很差,确定没事吗?救援队和医生很快就到。”   “真的没事,谢谢你。”贝尔纳黛特勉强微笑一下,“刚才那些怪物出现的时候,多亏你救了我。”   “这有什么。后来你不也一个人把它们引开,救了我们所有其他人吗?还好有蜘蛛侠在,你才没受伤。”   听到这个名字,她沉默一会儿,又问:“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不可思议的事’对吗?”   塞莱斯特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无奈:“我知道也许用‘危险’这个词来概括会更准确。不过就像我说的,我能预感到的只是一种趋势,并不是具体事件。”   但其实,当贝尔纳黛特触碰到蜘蛛侠影子的那一刹那,“不可思议”这个词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简直再贴切不过了。所以严格来说,对方的预感并没有出错。   察觉到她的异常沉默,塞莱斯特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贝尔纳黛特边说边站起身,转头望了望正嘈杂纷乱的人群,“我得先走了,如果一会儿克罗夫小姐问起来,麻烦你……”   “就说你受了惊吓,得先回家休息。”塞莱斯特很上道地接下去,同时晃了晃手表示告别,“放心吧,我可是很擅长找借口的。”   “谢谢。”   “回头见。”   ……   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取下面罩塞进书包后,彼得深吸一口气,快速将外套穿在战衣上拉好拉链,用最不起眼的方式重新溜回人群里,习惯性地在兜头淋下的金色光芒里眯起眼睛,以减少由自己过分敏锐的感官所带来的超负荷信息折磨。   他一直在试图让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别那么卖力工作,但是这太困难了。   甚至他有时候连安稳入睡都困难,因为哪怕来自房屋内和街道上的轻微动静,也会被他不情愿地被动捕捉到。这严重干扰了他的睡眠质量,只有戴上面罩顺便堵住耳朵的时候才能稍微缓解一下。   他看到头顶的秋季阳光在脱离了盛夏的狂躁炽热以后,有种让人舒服的精细整洁感,一丝一丝排列交织下来,把空气里纷乱繁杂的细微尘埃都晕染上独特的色彩。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穿行在一片波澜着奇异虹色光圈的灰蒙烟尘里,看起来像某些怪诞又梦幻的舞台剧效果一样。   彼得站在远远的人群对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隔着记者群手里的闪光灯和尖锐嘈杂说话声,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背好背包准备离开的贝尔纳黛特。   她一向有些苍白的脸孔在阳光的温暖下开始呈现出浅淡的血色,黑色的长发顺着耳廓蜿蜒而下。   他没多想就跟了上去,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刚刚贝尔纳黛特看着自己说出的话。   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隔着那层叫做蜘蛛侠的身份伪装。   彼得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贝尔纳黛特知道自己的秘密身份,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其实一直以来她对于自己老是跟着她这件事也是知情的?   更多的想法涌上来,杂乱到像一直充斥在视觉和听觉里的那些多余信息,叨扰着彼得的神经。   他看到贝尔纳黛特撑着黑伞,沿着街道一路朝校庆队伍来的方向离开,整个人逐渐隐没在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朝他们之前很喜欢一起去的那个公园走去。   自从因为受伤而暂时不能再去剧院跳舞以后,她除了家里以外就是来这里最多,通常在那座横卧在湖面上的桥上一停留就是半天,看着下面来来去去的天鹅和游船发呆,身边是遍地金黄的落叶层。   现在,她再次来到这里,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拉起衣袖看了看刚刚因为被蛛丝缠得太紧而留下的红色勒痕,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神情里的稀薄困惑愈发浓郁起来。   她摸出手机给彼得发了一条短信:   “能聊聊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知道你在这里。”   有灰色的鸽子从湖边的树林里飞出来,跨越湖面消失在视线尽头。   彼得站在贝尔纳黛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棵已经满树灿金的水杉下,低头看完手机里的短信,顿时深吸一口气,把垂下来的茶褐色卷曲刘海吹上去,自言自语似地模拟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口:“我该说什么?嘿你好?不行,太正式了……要不,好久不见贝妮。还是不行……”   “我刚刚收到了你的短信,发生什么事了?不行,太虚伪了。”   “最近怎么样?呃……这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   “天哪,我不知道怎么说!等会儿,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彼此说个话很正常,我在焦虑什么……”   彼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揉脸,却无论如何都决定不好到底该怎么开口。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和贝尔纳黛特之间是真的好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自从自己被蜘蛛咬了以后。   想到这里,他伸手卷起袖子露出里面的战衣,叹了口气。   或许,他确实该从这个开始说起,毕竟贝尔纳黛特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事实是,她知道了,自己也就用不着再隐瞒。   这个想法让彼得松了一口气,可也让他更烦躁,因为他无可避免地回想到了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生日那天……   他郁闷地把自己朝树干上靠过去,抖落一身一地的碎散黄金。视线里的阳光穿透那些树叶,连微小的脉络都是如此明显。   有卷枯的落叶被脚步声碾碎的清脆破裂声传进耳朵,彼得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想去理会,却感觉有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轻飘飘地擦过自己的耳边,牵动了发丝。   他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片应该是刚刚从他头上拿下来的树叶,冰绿的瞳孔迎着光,像正午太阳下宁静光滑的翠湖。   彼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脸上表情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   “抱歉吓到你了。”贝尔纳黛特捏住那片树叶晃了晃,让它掉下去,“只是树叶。”   “没有……我是说,对,只是一些树叶。”彼得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其他落叶,伸手抹下鼻尖,嘴唇抿住又松开好几次,最终憋出一个单音节,“嗨。”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太单调,他还想补充点别的,好让自己看起来能够更自然一些,却又一时间找不到适合在此刻说的话。   目光擦过面前少女身上的装束,彼得在满脑子“你倒是快继续说点什么出来”的自我催促中,想都没想就追加一句:“这条裙子很好看。我是说,穿在你身上很好看,当然我的意思不仅仅是裙子本身很好看,但是它确实被你穿得很好看……”   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又没用的?彼得绝望又艰难地克制住自己一紧张就忍不住叭叭个不停的坏习惯。   “谢谢。”贝尔纳黛特点点头,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商场的促销款,不过要找出你能穿得下的型号可能有点难。”   “什么?”   彼得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淡淡语气下的调侃,忍不住挠挠头笑起来:“不,我没有穿裙子的打算,真的。还是让那些裙子就待在商场比较好,我只是……”   他边说边靠在身后的水杉树上,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树干,像是在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视线从地面上的落叶来到贝尔纳黛特的脸上:“我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可能……”   “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她主动问。   “已经收到了,我也看过。所以我刚刚在想……我……”彼得抬手试图比划什么又放下,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下文。来回好几次以后,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不知道在心底里重复过多少遍的话:“对不起,贝妮。”   贝尔纳黛特的眼神闪烁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是说,所有的事情。你的生日,你的腿伤,我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所有的这些。”   少年说得有些急切而快速,就像是终于可以将这些压抑许久的话宣泄而出,连声音都在轻微发抖:“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我觉得也许你可能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所以……”   贝尔纳黛特平静地接过他的话:“我确实在刚醒过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不想看见任何人,包括你,也迁怒地认为我那天的遭遇是因为你的迟到。”   彼得愣愣地看着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深棕色眼睛里的光亮逐渐熄灭成无,浓郁的歉疚与痛苦感淹没上来。   然而紧接着,她又说:“可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我不应该那么想。那时候,我实在太无能为力也太绝望了。但其实就算按照最差的结果来想想看,也不是成不了职业舞者就活不下去,不是吗?最近我发现除了芭蕾以外,周围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也很有意思,以前我都没注意。”   彼得有点迷惑地看着她,一双漂亮的小鹿眼睛眼里涌出些许小心翼翼的希望:“那你……”   “我已经没事了,而且这段时间恢复得也挺好的,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跳舞的可能。”贝尔纳黛特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你的叔叔本杰明还好吗?”   “他也挺好的,最近还找到了一份能在家里做的工作。”彼得回答,对方的微笑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但仍然存有许多沉甸甸的愧疚。他记得贝尔纳黛特是那么向往那个舞台,可现在,她能否继续跳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那你呢?”她又问。   “我?”   “你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都知道了。”   彼得看着对方点头的动作,忽然伸手拉住贝尔纳黛特的手腕:“跟我来。”   两个人一起跑进面前的黄金森林里,直到彼得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为止。   他松开贝尔纳黛特,将书包打开,取出里面的面罩递给她:“那次学校的校科协组织去奥斯本企业参观科技展,我也去了。结果被一只有放射性辐射的蜘蛛咬伤,然后就成这样了。”   “被蜘蛛……‘这样’是什么意思?”贝尔纳黛特翻看了一下那个面罩,还给了彼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眉头皱着,表情不太好。   彼得无奈地摊了摊手:“对,蜘蛛。”   然后,他将蛛丝发射器利落地戴在手腕上,抬手在周围的几棵树间拉起一张简易的蛛网,自己则顺着蛛丝的拉力一下子跳了上去,稳稳地蹲在那几根纤细的蛛丝上,动作灵活利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流畅,轻快得不像人类能办到的。   贝尔纳黛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类似蜘蛛成精一类的东方神怪传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背后贴上一棵水杉树。   少年的身形在蛛网上微微一滞,然后眨眼间消失了。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彼得?”   阳光和落叶穿插在一起,遍地灼伤视线的金黄,到处都没有彼得的身影。   她上前一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勾住了自己的长发。   回头间,她看到已经戴好面罩穿好战衣的蜘蛛侠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挂在了她背后,手里松开那缕黑色发丝,朝自己挥了挥手,白色眼罩很可爱地动了动,歪着头说:“嗨,贝妮。”   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抬头才看到彼得的便装衣物都正挂在那棵水杉树的枝丫上随风飘摇:“你什么时候……”   这脱衣速度好像有点反人类了啊。   “如你所见了。”彼得摘掉头套,拉着蛛丝灵活地调整好位置,就这么背靠着树干不用任何措施,稳稳地停留在上面,朝下看着贝尔纳黛特,“除了吐丝以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具备了那只超级蜘蛛的所有蜘蛛能力,就因为它咬了我一口。”   “还有你的外形。”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还算镇定地回答着,可不自觉后挪的脚步却出卖了她心里克制不住的畏惧感,“还好你没有继承它的外形。我是说,现在这样挺好的。”   彼得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那种清爽好看的笑意:“我打赌我肯定吓到你了。”   毕竟贝尔纳黛特十岁那年和彼得一起去社区做服务,然后被几只大长腿黑蜘蛛吓得抱着他哭了一上午的黑历史他还印象深刻。   好巧不巧,这次咬他的也是一只蜘蛛。   “嗯……”她决定绕开这个让她头皮发麻的话题,“也许吧。不过我想我可能也会吓到你。”   “什么?”   贝尔纳黛特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让影子投在自己的手心上,然后那抹没有厚度的影子立刻活过来一般,开始以一种违反地心引力的方式朝上飘去。   紧接着,地上所有树叶的影子都开始飘动起来,黑色的一片一片朝阳光和天空旋转着飞上去,然后在她打的一声响指里蜕变成一只只黑色蝴蝶到处飞舞。   “这是……”彼得瞪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无数的黑色蝴蝶在自己眼前,然后又变成鸟类,最后是雪花,溃散下来重新变回阴影。   贝尔纳黛特的影子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活生生地站在了她身边,朝水杉树上的少年挥手:“嘿,彼得。”   “你……你你能控制这些影子?”彼得惊讶无比地看着她。   “而你拥有一个秘密身份。”贝尔纳黛特松开手里的树叶,“抱歉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不过看来我们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大可爱!这篇文从本周四,也就是6月9号开始入v,当天会有三更共计两万字掉落,然后周五的更新照常会有,比心! 第14章   也许有一天, 你会发现你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你所在乎的人。但幸运的是,你还有机会重来。   ……   “嘿你好,麻烦要两盒冰淇淋,柠檬口味。”   很快, 彼得拿着两杯冰淇淋从店铺里走出来, 将其中一杯和一个勺子递给贝尔纳黛特,自己则打开了另一杯, 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顿时化开浓郁的奶香和柠檬味道,冰凉舒爽。   两个人从店铺门口开始慢慢朝公园的其他地方走去,一边吃着手里的冰淇淋, 一边将自己最近遇到的事——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有意义或者有趣的——都分享给对方, 就和从前一样,仿佛从未疏远过。   听着彼得从他刚被咬那天的经历开始, 一直讲到他前段时间都是如何笨手笨脚地像个婴儿一样开始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 时刻都必须小心谨慎地控制自己的力量才能正常生活,贝尔纳黛特忽然替他感到一阵难过。   “那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糟糕吧?”她轻声问。   尤其是在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的情况下。   彼得沉默几秒, 嘴里含着团半化的冰淇淋,有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想我们都是。”   公园的其中一个出口正对着一条马路的天桥入口,街道上到处都是车辆来往。   贝尔纳黛特走到天桥中间的时候停了下来, 太阳恰好落在她的肩膀上:“所以说, 这段时间以来, 你经常都在纽约城的各个地方了?我是指,以蜘蛛侠的身份帮助所有人。”   “是这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晚上,不过偶尔白天也会。”彼得随手将已经空了的冰淇淋盒子朝远处的一个垃圾箱里扔过去。白色的塑料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去,毫无偏差的精准轻盈。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目光注视着他眉眼间还带着十足少年气的年轻脸孔,“那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也许是呢?”他靠在天桥护栏边,熟悉的棕眼睛里有贝尔纳黛特从前不曾见过的沉着与坚定。   她安静地望了对方片刻,轻轻摇头:“你没有义务去做那些,那太累也太危险了不是吗?如果你是为了追查当初那个罪犯的信息,警察们会去做的,将来等待着他的还有法律和监狱。如果是为了弥补,你现在做的也已经足够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的瞬间,彼得终于在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轻松与满足感,那份一直啃噬着他内心的空洞梦魇也短暂地消退下去。   “我一直奢望着能听到你亲口这样说。”他看着贝尔纳黛特,“谢谢你,贝妮。”   说完,没等她有所回应,彼得又接着继续到:“其实本叔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只是意外,因为他不希望我太过自责。可是也正是这段时间作为蜘蛛侠的经历让我发现,有很多意外本来是可以被及时挽救的。”   就像当初如果他能早点带着生日蛋糕回来,贝尔纳黛特和本杰明就不用去那个地方,后来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而他本来有能力阻止这些意外。   “可是,彼得。”贝尔纳黛特担忧地看着他,“就算你现在成为了蜘蛛侠,你竭尽全力,你也没办法阻止所有的意外。这是不可能的。”   “但至少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必须做点什么。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是本叔教导过我许多次的话,我以前从来没认真听进去过,但是现在,我想我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彼得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轻松意味的笑容,可贝尔纳黛特却很难跟着轻松起来:“你知道你这样会面临很多危险的,不仅仅是身份曝光的后果,还有那些盯在你身上的眼睛,各种各样的舆论。你会因此而受伤。”   这样沉重到可怕的责任,怎么看都不应该压在一个高中生少年的肩上。   可他却说:“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来做的。也许这也正是我这些能力的意义所在。”   “彼得。”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又沉默不语。   她太了解对方,知道彼得这样的态度就是已经彻底决定了,几乎不可能再让他说放弃就放弃,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有时候真的固执得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贝尔纳黛特叹了口气,问:“你有告诉梅和本杰明他们吗?”   “没有。”彼得摇头,语气有些愧疚,“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任何事。”   确实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和本杰明他们提起过任何一次他在学校被霸凌的事,每次连伤口都是贝尔纳黛特帮他处理的。   “那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她又问。   “没有别人了,只有你。”他回答得格外认真。   这个结果让贝尔纳黛特微微愣了一下,同时也有种莫名的,与对方交换了最深秘密并成为唯一知情者的细微欢欣。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但你其实是打算一个人承受这些的,是吗?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的话。”   她的语调淡淡的,很平静,听不出有任何不悦的地方,似乎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但彼得却连忙解释:“不是这样,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见面就告诉你的,但是……”   他忽然停顿住,习惯性地抿起嘴唇,眼睛注视着对方,带着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专注。片刻后,他才继续说:“我试着去见你,很多次,在你还没出院的时候……但是我怕你那时候不想看见我,所以……”   这种一着急解释就会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倒是跟贝尔纳黛特熟悉的彼得·帕克一模一样,但也实在很难将他和那个神秘莫测的蜘蛛侠联系在一起。   “所以,这段时间里经常跟着我的人也是你了?还有那些花。”贝尔纳黛特问,冰绿的眼睛如镜子那样映照着对方略显尴尬和狼狈的模样。   彼得垂着头点了点,又迅速抬眼小心地看了看对方,好像在确认她是否有因为自己这样的行为而生气。   “也许下次你不知道我是否想见你的时候,可以直接来问我。”她平静地建议,算是将过去的问题都就此略过。   彼得听完,终于松口气似地笑起来,明灿碎芒浮动在他本就清澈的眼底,带来通透的光亮。   两人继续结伴朝天桥另一端走去,话题渐渐转回刚才发生的怪异事件。   “其实坦白来讲,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碰到刚刚那些怪物了。不过……”   说到这里,彼得的眉尖又皱起来:“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它们在大白天里活动,哪怕很显然它们不能长时间接触阳光。这相当不可思议。”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停下手里舀冰淇淋的动作,同时回想起刚才塞莱斯特对她说过的,她能感觉那些怪物们像是专门来找她的,以及自己从怪物影子里听到的那句话也证明,确实如此。   可是,为什么?   她忽然想起玛德琳曾告诉过她的,那些曾对她们穷追不舍的“猎手”。   “怎么了?”见她皱着眉尖不说话,彼得看着她问。   “我想,它们之所以这次会在白天出现,也许是来找我的。”她缓缓开口,带着种犹疑的紧张,“因为我刚才听到那个怪物的影子说,它终于找到我了。”   彼得愣一下,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方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是玛德琳打来的。   她显然已经看到了电视里关于那些忽然出现的可怕怪物的报道,询问贝尔纳黛特是否安全的语气听起来充满焦躁不安的惊慌,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事,真的……也没有受伤,别担心我。”贝尔纳黛特努力安慰着电话那头被吓坏的玛德琳,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我现在好好的……嗯,还没有,我现在在公园,和彼得在一起,我们都没事。”   说着,她转头看着一旁站在阳光里同样专注望着自己的少年,视线落在他抓着书包肩带的手上,注意到他手指的骨节上有深深浅浅的红痕,应该是刚才在与那些怪物的打斗中造成的。   她抿抿唇,在保证了一万遍马上回家以后终于挂断电话,同时伸手指了指他手背上的红痕:“这个得处理一下。”   彼得似乎才发现自己手的情况,但也只动了动手指后便不再在意:“只是一点蹭到而已,没事的,一会儿就能好到看不出了。”   迎着贝尔纳黛特诧异的目光,他进一步解释:“被那只蜘蛛咬了以后就这样了。不过某种程度上也挺好。”   否则他要是每天都挂一身彩回家,梅姨看见估计会被吓到晕过去。再加上他本身皮肤就白,磕磕碰碰的伤痕总是消退得格外慢一些,很容易就会被梅姨还有本杰明发现,而这种极强的自愈能力正好弥补。   “但还是会疼的吧。”贝尔纳黛特看着那些正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的痕迹,看起来并不像彼得自己那么轻松。   她还记得刚才那些怪物的皮肤坚硬到连铁质锐器都无法伤害分毫,可彼得却赤手空拳地摆平了它们。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简直难以置信。   “下次在忙着做友好邻居拯救别人的时候,也该要顾及好你自己。”她说着,快步朝天桥楼梯走去。   彼得跟上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暖棕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旁的少女,一头浓密微卷的茶褐色短发被他抓得有些凌乱,语气有种难掩的欢快:“其实没什么感觉,也不疼的,有次我……”   他还没说完,被贝尔纳黛特忽然仰头望一眼,顿时深吸一口气打住,旋即改口:“我下次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那种柔软又明亮干净的,像是懵懂小鹿一样的乖巧眼神,典型的彼得·帕克式杀手锏,无数次成功逃过梅姨责备的致命招数。   贝尔纳黛特有点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准备伸手去拦一辆计程车,却听到对方忽然问:“要试试另一种更快的回家方式吗?”   她疑惑地看着彼得很快钻进一旁的茂密树林中。   半分钟不到,穿着红蓝制服的蜘蛛侠从树影中跳出来,背上还背着书包,稳稳落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歪头很可爱地看着她:“来吧。”   “什么?”贝尔纳黛特没明白,下意识半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他看出了对方的迷茫,于是主动安慰着,声音隔着面罩听起来有点模糊:“相信我,贝妮,这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当然相信你。”她仍然在犹豫要不要伸手过去,“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彼得笑了下,手腕一转,一缕晶莹剔透的蛛丝立刻从腕间的发射器里飞出来,稳稳黏上她的腰间。被他动作灵活地一带后,贝尔纳黛特整个人被蛛丝拉带着不受控地转了两个圈,然后跌进他怀里被稳稳扶住。   “抱紧我。”他说着。   贝尔纳黛特不敢再有迟疑,连忙用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宽阔的肩膀,漆黑长发披洒在他的制服上。   她看了看彼得手里的蛛丝,在阳光里纤细闪亮得仿佛随时会断裂开,顿时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连刚才对方是怎样用它拉停过一辆失控跑车的事都忘记了:“可是……你确定这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吗?”   好像怎么看都是计程车更安全的样子。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贝妮。”彼得笑着回答。   因为相互紧贴着的关系,贝尔纳黛特可以在他说话时轻易感受到来自对方胸腔的轻颤感,以及隔着一层薄薄战衣的体温,抬起的手臂肌肉分明,轮廓清晰紧实。   她微微僵硬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个人依偎得似乎太近了,但彼得却对此毫无不适感,连顺势搂着她腿弯,将她单手抱在自己怀里的动作都那么自然。   还没等她有什么调整的动作,彼得已经一拉蛛丝便轻盈迅速地荡了出去。两个人共同穿行在纽约城的夕阳与凉爽秋风中,身旁无数高楼大厦都在飞快后退,光影波澜,闪烁不定,仿佛陷进了梦里一般。   这样的出行方式实在过于挑战人的胆量与想象力。   尽管贝尔纳黛特没有恐高症,但每次在彼得抱着她掠过最高点,紧接着便松开蛛丝,转而在极短的下落过程中动作娴熟地去拉住新的蛛丝继续借力往前时,仍然会忍不住埋头不去看地面。   明明印象里,彼得唯一擅长的体育运动就是滑板,连平时长跑体测都够呛,现在……这个反差也太大了。   她抬起头,隔着自己被吹得纷乱四散的发丝,在一片刺目日辉中看到少年被面罩包裹勾勒出的下颌与脖颈线条,流畅而漂亮。   “彼得?”   她带着一点莫名涌现的,想要得到确定的心态轻轻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话一出口就立刻被周围的猛烈风声吹散近无,却还是被他的听觉捕捉到,并很快给出了回应:   “在这儿。”   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语气与回答,十年来都未曾变过。   贝尔纳黛特顿时便放松下来,开始试着去克服那种短暂下坠感所带来的本能恐惧,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抬头看着前方:“你花了多久才适应这样的方式?”   “一星期左右。”彼得的声音听起来很稳,不断穿行在高楼大厦间这样高难度又费力的动作一点也没影响到他,“虽然一开始确实有点吓人,也不容易控制好。但习惯了以后就会觉得很喜欢。”   “我想我能懂你的意思。”她抱着彼得的肩膀,看着周围变化不断的场景,“很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   “对!就是这样!”彼得偏头看着怀中的少女,愉快地笑起来。他知道贝尔纳黛特总是最能懂他感受的那个。   没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皇后区,瑞恩家背后的那条僻静小路上。   贝尔纳黛特随手抓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无比的头发,看着彼得动作迅速地将背包里的衣物套在战衣上,最后取下面罩与手套。   她注意到彼得手背上的红痕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已经看不出来了,好像从未出现过。简直是令人惊叹不已的自愈力。   “我送你进去吧。”他一边将面罩塞进书包一边对她说。   贝尔纳黛特望了街对面的房子一眼:“下午的新闻应该大家都看到了,你还是先回家吧,梅和本杰明肯定也很担心你。”   “也是。”彼得挠挠头,将书包单肩挎着,茶褐微卷的刘海略带凌乱地垂扫在眉间,“那,我们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说完,两个孩子很快告了别。贝尔纳黛特看着彼得几步跑过阳光遍地的街道,动作利落地跳上楼梯开了门,闪身进去之前还回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她微微笑下算是回应,接着开门走了进去,看到玛德琳正面如死灰地坐在客厅里,周围都是一些大大小小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外婆?”贝尔纳黛特不明所以地看着地上的东西,又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贝妮!”玛德琳失魂落魄地起身,紧紧拥抱住她,单薄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你回来了,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还好……”   “外婆。”   她同样拥抱住对方,努力安抚着玛德琳焦躁不安的情绪,让她坐在沙发上,又为她端来一杯柠檬水:“刚才电话里我不是说了吗?我没事,你不用紧张,真的,都过去了。”   “不,贝妮,这没有过去!”玛德琳抓住她的手,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惊恐,嘴唇苍白着。这让她看起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全无半点平常的生机。   “什么?”   “它们——!那些怪物,就和艾伦说过的一样,它们来了,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不安全!”   玛德琳一边焦虑地喊着,一边将手里的柠檬水扔回桌上,带着清新果香味的水液洒了一大半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拉起贝尔纳黛特便朝楼上走:“快去收拾东西,贝妮,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快去!”   “离开?!”贝尔纳黛特茫然地重复。   她终于回想起了,眼前玛德琳这副模样,这副被什么看不见的致命威胁所胁迫着,不做任何解释地就让她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往下一个陌生之地的神情与反应,和十年前她们每一次匆匆搬家时一模一样。   “立刻就得走!”玛德琳颤抖着嗓音怒吼,但怒火不是冲着贝尔纳黛特去的,而是别的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她冲进房间,迅速收拾起少量必备的物品,其余一概不带,只打算轻装离开。   然后,玛德琳又将可能会暴露她们身份信息的东西都撕毁成粉末,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这还不够……还有学校,你的资料都在学校,贝妮,这都是我的错。我以为我们已经安全了,也希望你能有一个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成长环境,可是这也让你陷入了危险。但现在我们已经来不及了,必须马上走。”   她拎起背包跑进客厅,看到贝尔纳黛特仍旧站在原地,视线望着窗外帕克家的那幢屋子,不由得愣一下:“去收拾东西,贝妮,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她看到帕克家的厨房亮起了灯,那表示梅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他们一家人的晚餐,暖色的光晕看起来是那么温馨又宁静。   最终,贝尔纳黛特回过头,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定地回答:“我不走。”   “什么?!”   “我说,我不想走,外婆。我也不会走。”她一字一句重复。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对抗自己眼前这个最爱最亲的人,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痛苦与浓郁的不解压迫着她,让她胸口一阵发紧。   一想到她们又要搬家,又要回到那种居无定所,无地可依的状态,贝尔纳黛特就感到一阵沉重的窒息,迫使她将心底里压抑多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不想再去下一个,下一个,永远不会有尽头的,全是我不认识的人的陌生地方!我不想每天只能跟影子说话!我不想再每天都被关在房子里不见天日!我不想失去我仅有的,最在乎的朋友!我不想回到以前那样,我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离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人。   玛德琳被她这样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弄得恍神一秒,然后便立刻明白了贝尔纳黛特这样反常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像是要因为过大的压力而崩溃了,但还是极力克制下来,嗓音沙哑地对面前的少女说:“别在这时候闹脾气,贝妮。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彼得那孩子以及他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没有闹脾气。”贝尔纳黛特冷静地看着她,“我知道那些怪物是来找我的,我从它们的影子里听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着因为听到自己这句话后便立刻脸色惨白的玛德琳:“您是知道原因的,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都这样东躲西藏地生活着,就是因为要躲避这些怪物,对吗?”   “您必须告诉我。”她看着自己的外祖母,指尖颤抖着,地面上的影子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不断扭曲地变化着,“否则我哪里都不去。”   “我不知道……”玛德琳看着她,好像一下子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米娅,她的女儿,以及那个早已抛弃了她的爱人。   他们当初在离开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反应,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现在,终于轮到贝尔纳黛特了。   “外婆?”她发现了对方神情中的异常,连忙走上前捧住玛德琳的脸,“我很抱歉,外婆,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求你了。”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她问。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直到很久以后,玛德琳才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冰绿的眼睛如同一对玻璃珠,没有丝毫生气,空洞又脆弱:“它们……是征兆。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怪物只是开始,那些……隐藏在它们背后的人,那些猎手,才是真正一直在追捕我们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贝妮,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离开!”   “为什么?”贝尔纳黛特听完,只觉得既震撼又无法理解,“它们……那些怪物背后的人,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一把钥匙。”玛德琳的困惑听起来并不比她少多少,“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什么见鬼的钥匙!”   说着,她再次将脸埋在手里,肩膀颤抖着啜泣不已。   贝尔纳黛特低着头,没再继续追问别的,只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等着她的情绪逐渐平定些许下来,看着她一边用手胡乱抹了把眼泪,一边转过身从其中行李包中翻出了一个贝尔纳黛特很熟悉的盒子。   那里面放着每次搬家时,玛德琳都一定会带走的老照片。并不是她的母亲米娅的,而是一些别的什么,她从未见过的。   玛德琳将盒子打开,递给贝尔纳黛特,然后坐在她身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缓慢:“你知道,瑞恩这个姓氏,并不属于你或者米娅的亲生父亲,而是我的父亲。”   “是的,你说过。”贝尔纳黛特一边回答,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老旧照片。   基本每一张都是全家福,里面的人她也全都不认识,但看起来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比如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又每张照片都是在一幢固定的房子门前拍摄,甚至连每个人每次的站位一模一样,看起来与其说是家庭留念,倒不如说是例行公事般的聚集在一起被照相。   而且因为照片过于老旧的关系,基本已经褪色到辨认不清原来的色彩了。晦暗发黄的基调让这些照片看起来越发令人不适。   “但其实这也不是他真正的姓氏。”玛德琳说,“我的父亲,也就是这张照片上的这个年轻男孩,库克·莫洛尼。”   “这才是他的本名,这些都是我们曾经的家人。”她说。   贝尔纳黛特呆愣片刻,一张接一张地翻阅着手里的照片,终于看到了有全家福以外的内容。   看起来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夜里拍的,光线很不好,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建筑物的轮廓,还有隐约的类似警告标的牌子,像是什么研究基地。   照片的背后,有一行潦草的手写句子:   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第15章   彼得推门进屋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刚好响起来,是本杰明打来的。   发现他终于平安到家,梅连忙跑过来拥抱住他,接着便满脸惊慌地将彼得上下打量一遍,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我们看到新闻里说出现了怪物,而且遇袭的都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就在那个广场里……我们都吓坏了……彼得,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梅姨。那些怪物一出现后,我就立刻和其他同学躲起来了,别担心我。”彼得一边安慰着对方,一边用手指悄悄捏住衣袖朝下拉了拉,半遮住掌心,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着梅随时可能会握住他手腕的动作。   “没事就好,平安回家就好,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梅心有余悸地捧住他的脸,确认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后才彻底放下心,浅浅的泪痕还残留在皱纹遍布的眼尾。   “我在这儿了,梅姨,已经没事了。”彼得说着,又俯身拥抱了轮椅上同样刚松一口气的本杰明,嗅觉敏锐地闻到厨房里尚未蔓延开的细微气味,立即抬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烤过头了。”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对方。   来不及去擦掉眼角的泪水,梅惊呼一声,连忙冲进厨房去拯救那些即将变黑的蛋烤松饼。   听着她不停自责居然忘记定时之类的话,彼得走进来,接过她手里那盘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失败品,再顺手从冰箱里摸出一瓶牛奶:“没关系,我正好很饿。再说,它们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将那些松饼和牛奶快速消灭干净,一下子都忘记提醒他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他不必吃那些显然口味不会太好的食物。   “你确定你一会儿还能吃晚餐吗?”她惊讶地问。   彼得咬着因为过焦而有些微苦的松饼点点头,伸手做了个完全没问题的手势,接着仰头将剩下的小半瓶牛奶也一口气喝了下去,最后在梅充满震惊的视线中露出一个又乖又甜的笑,视线余光还忍不住朝厨房里瞟,似乎还没吃饱。   “青少年嘛。”本杰明理解地笑起来,推着轮椅来到彼得对面,“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和贝妮一起,我们都没事。”他回答,手指习惯性地挠挠眉尾,轻快真实的笑意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和前段时间总是心事重重,吃饭也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本杰明太了解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是正式和好了?”   彼得抿住嘴唇点点头,手里已经空了的牛奶瓶被指尖捏着灵活一转,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开,手指反复拨弄着瓶盖拧紧又旋松。   “真的?”正在厨房里忙着煮汤的梅欣慰又惊喜地看着餐桌前的少年,“你主动去见她了?”   其实是她主动发的消息。   这么一想,彼得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刚刚应该由他来主动找贝尔纳黛特说话和坦白一切的。   可一向在理科逻辑与创造性想法上活跃无比的脑细胞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面对有关贝尔纳黛特的不确定情况的时候,就总是会卡壳。   “差不多吧。”他含糊不清地回答,指尖不住地点在牛奶瓶上,“我们谈了一阵,她现在已经不再怪我了,但是……”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本杰明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但是你还没有原谅你自己,对吗?”   “那都是我造成的。”彼得微微垂着头,凌乱发丝的阴影投映在眼睛里,刚刚还愉快的情绪也跟着明显低落下去,“我没办法就这么原谅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别让悔恨压垮你,孩子。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你的错。”本杰明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贝妮的事,我为她感到很抱歉,也很难过,还曾经非常担心她会一蹶不振,所以时常和梅一起去看望她。好在她和她的外祖母一样,是个很坚强的姑娘,而且也一定非常在乎你。”   “非常,在乎我?”彼得下意识地重复一遍,清亮的棕眼睛眨了眨。一种莫名的欣喜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冒出心头。   “我认为是的,毕竟你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是吗?”本杰明扶下眼镜,笑着点点头,然后认真对他说道,“听着彼得,过度的悔恨只会让你寸步难行,你不能一直被它们束缚着。相反的,你可以做很多你能做到的事去弥补,不仅仅是对其他人,也是对你自己。”   彼得思考一会儿,曲起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触碰过袖口下的蛛网发射器,然后缓缓点下头,紧接着便听到梅在厨房里叫他:“我下午做好的蜂蜜柠檬派,是贝妮很喜欢的甜点,你给她们送过去吧。顺便问问玛蒂周末是否有空,我计划请她们过来一起吃晚餐。”   “好,我这就过去。”他答应着,起身去接过那盘刚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柠檬派,开门朝马路对面的屋子走去。   此时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太阳光奄奄一息地匍匐在西方,可贝尔纳黛特家里却没开灯。   彼得朝灌木丛背后的窗户张望了一眼,那里被窗帘半掩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他走上楼梯准备敲门,却听到玛德琳带着明显哭腔与怒意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紧接着还有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很轻,被大门隔绝得很模糊。   举起来的手迟疑在半空中,彼得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敲响了面前紧闭的大门:“贝妮,是我。梅姨让我送点东西过来。”   里面一下子安静了。   他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来给他开了门。   迎着薄薄的橙红暮光,彼得看到贝尔纳黛特的眼眶带着明显的红,像是刚哭过,垂掩着的睫毛有种明显的湿漉。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邀请对方进去坐坐,而是只停在门口,目光落在彼得手里端着的甜点上:“蜂蜜柠檬派?”   “你最喜欢的。”彼得看着她,正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视线余光却瞥见客厅大大小小堆放着的行李包,一时间有点愣。   “贝妮……”   “替我谢谢梅,也谢谢你送过来。”她说着,伸手接过了彼得手里的甜点,低头准备关上门。   彼得下意识拦住她的动作,却又从对方抬起的眼神中看出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只能说:“那,一会儿见?”   “好。”   她关上门,回到客厅里,将手中那份香气浓郁的派放在桌上,听到玛德琳对她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刚才应该告诉他的。”   “我不这么认为。”贝尔纳黛特拿起一旁还没被收拾进去的餐刀将面前的派切开,语气平静地回答,“毕竟我哪里都不会去。”   “贝妮――!”玛德琳焦躁地大喊,嗓音近乎嘶哑,“你不能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安全!而且也只有我们离开了,彼得和他的家人们才能安然无恙,我们也是!”   她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望着自己的外祖母,眼神出奇的沉静:“可我们已经逃亡这么久了,真的会有安然无恙的那一天吗?”   玛德琳一时有些失语。   贝尔纳黛特问出的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样终日漂泊的日子真的会有尽头吗?她们真的会安全吗?还是又像现在这样,短暂地平静下一个十年甚至更短,然后又被卷进同样的噩梦里。   一时间,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颓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发出的呜咽声不知是在呼吸还是哭泣:“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让你活下去,贝妮……我已经没有了爱人,没有女儿,我只有你了,贝妮……”   印象里,玛德琳从未如此脆弱地哭泣过。   她是贝尔纳黛特心里的超级英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坚持又坚定地守卫在她身边的唯一亲人。   看到她此刻的样子,贝尔纳黛特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深深的歉疚感。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自己的外祖母,沉默许久,直到感觉对方的情绪变得稍微平静一些后,才开口低声说:“我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外婆。我也明白你这么做的原因,可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记忆回到幼年时期,来到皇后区认识彼得一家人之前。   那时候,她的全部世界只有芭蕾的洁白与影子的漆黑,单调沉闷得像是一个坟墓。如果不曾有过这十年的斑斓过往,她也许能一如既往地忍受那样的生活。可现在……   贝尔纳黛特闭了闭眼,然后才接着说:“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着’了。”   玛德琳颤抖一下,没有接话。她看着面前少女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冰绿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当初米娅彻底离开家时的模样。   那时米娅也是这么想的吗?也是无法再继续这样如同影子般的“活着”,所以连那个男人对她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都没来得及去分辨,就不管不顾地跳了进去,自杀似地寻求着解脱,孤注一掷。   “一直这样逃亡下去是没有用的,我们都知道。”她继续说,“而且他们,那些猎手、怪物,究竟是从哪来的。他们要找的那把钥匙是什么,我觉得我们必须弄清楚。所以……”   “至少不要这么快离开这里。”她语带恳求,低垂的浓密眼睫下再度蒙上一层透明水雾。   玛德琳出神般地看着贝尔纳黛特很久,一动不动,注意力从她略带血色的苍白脸孔来到她脚边折映着的影子,喃喃自语似地说:“这里的一切,不管是人也好,记忆也好,的确对你很重要,是吗?哪怕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里总是过于灿烂的阳光,那会给我们带来许多麻烦。”   贝尔纳黛特瘦削的肩膀轻微颤动一瞬,然后低下头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黑发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到怀里。   屋子里一片压抑的安静。   最终,玛德琳深深叹了口气,既疲倦又怆然的模样:“我曾经也像你这样想过,试图弄清楚我们被追捕的原因,弄清楚那把钥匙究竟是什么。可是我没能成功,还弄丢了我的爱人和女儿。”   “外婆……”   “好了。”她伸手擦一把脸,斑驳的泪痕还残留在眼角的皱纹里,“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贝妮。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离开,那么我当然会留下来陪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不久以后,事情已经严重到了我们不得不离开的地步,你不能再固执,那个后果不是我们能承担的。”   贝尔纳黛特知道,这已经是玛德琳能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了,她不能再逼迫更多。   于是她点点头,将桌上切好的蜂蜜柠檬派递给对方,彼此沉默着吃完了一顿简便的晚餐。   回到房间里,贝尔纳黛特打开电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的书架上。   那里放着一个相框,照片是去年圣诞节时,她和彼得一起在屋檐下看雪的合影。草坪上带着彩灯的铲雪小机器人还是彼得自己动手组装的,贝尔纳黛特给它做了一条圣诞风格的小围巾还有帽子。   她有些发呆地盯着那张照片很久,直到刚才的激烈情绪全都逐渐平静下来,让她开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这样固执地不愿意离开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如果身边的人因此而受到伤害,那……   还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窗户处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玻璃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彼得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出现在了她的窗户外,猫一样灵巧地蹲在不算宽的花架上,手里还捧着一个系有绿色丝带的礼盒。   “彼得?”贝尔纳黛特愣了一瞬,连忙起身将窗户打开。   少年身形一矮便轻盈无声地跳了进来,动作带着种利落的雅致。   他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着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似乎蜘蛛这种生物就是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   明明上一秒还在你面前,结果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你怎么找都找不到,只能活在对方随时会突然出现的深刻恐惧里。   她被自己这个联想弄得有点恶寒,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旋即皱皱眉,将它抛到脑后去。   “给你的礼物。”彼得说着,将手里的礼盒递了过去,棕色的漂亮眼睛在灯光下是如此温暖而明亮。   贝尔纳黛特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个能被捧在掌心里的迷你月球小夜灯。按下开关后,淡黄色的暖调灯光立刻充盈在房间里,柔和清新,像是把月亮抓在了手里。   “看看周围。”彼得提醒。   灯光将月球上的每一寸细腻纹路全都放大后映照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被一整个星球包围了起来,天花板上是一行笔迹熟悉的英文句子――“我的安宁,我赐予你”。   这是贝尔纳黛特在看过的许多书中,莫名很喜欢的一句话,还曾经写在课本上过。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投影,视线逐渐下移,来到面前少年被灯光映照得格外俊秀漂亮的脸孔。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下眉尾:“对。之前你用了快七年的台灯已经坏到不能修了,所以我就给你重新做了一个。”   说完,他看着对方,眼神清亮,故作轻松的语气里仍然有些许紧张的期待感没能被掩饰成功:“所以,这个礼物还行吗?你喜欢吗?”   贝尔纳黛特看着手里的月亮,又抬头看着彼得那双柔软如小鹿般的棕色眼睛,不由得笑起来:“谢谢你,彼得,我很喜欢。”但又有点不解,“不过,你为什么忽然给我这个?”   彼得抿住嘴唇,最终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道:“其实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他带着歉意地看着对方,“我很抱歉弄迟了。”   不止是礼物的送迟,还有关于那天的迟到。   贝尔纳黛特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睫垂了垂,月亮的光芒在她眼中明灭一瞬。但很快,她又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浅淡:“就当看在你帮我把那些让人头疼的理工科作业全都完成了的份儿上。况且,迟到总比缺席好,不是吗?”   他眨眨眼:“你都知道了。”   “不然还会是谁呢?”她边说边指了指地毯上放着的坐垫,示意对方不用一直站着,然后放下手里的月亮灯,转身去开门,“还是可乐加冰?”   他点点头。   贝尔纳黛特和玛德琳都没有喝可乐的习惯,所以家里冰箱中常备的几罐都是给彼得准备的。   她很快端着浮满冰块的饮料以及一份手工曲奇饼进来,坐在彼得对面,将可乐递给他:“你不只是来送这盏灯的,对吗?”   彼得抬眼望向对方,视线落在她仍然带有明显哭过痕迹的眼尾,轻微泛红的皮肤上有一颗颇为明显的褐色痣。   “我来送柠檬派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点玛德琳和你的……争执。”他不确定自己这个用词是否合适,因为玛德琳向来最疼爱她的外孙女,她们从未有过任何矛盾。   “还有客厅收拾的行李。”他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一种隐约的担忧笼罩在心里,“你们是要出门旅行吗?”   贝尔纳黛特沉默下来,眼睫低垂着没去看他。   彼得很熟悉她这样的神情,立刻就明白她是在犹豫什么,于是主动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她看了眼前的少年一会儿,最终回答:“外婆打算搬离这里。”   “搬走?”彼得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她的话,满脸茫然,“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很快联想到了刚才公园天桥上,贝尔纳黛特说过的话:“是跟那些怪物有关?”   她点点头,抬手指挥影子将房间门反锁上,把桌面上的那叠老照片递给彼得。   然后,她将她们在搬来皇后区以前的生活,包括自己极少提起过的母亲,那些鬼魅般的“猎手”,玛德琳所说的“钥匙”,以及她当初又是怎么被这些生物盯上,以至于脚踝受了伤,再也无法成为首席舞者的过往,全都尽可能清晰且简洁地告诉了对方。   “外婆觉得我们必须尽快搬走,因为那些怪物出现了,那就说明,‘猎手’们很快也会跟着出现。而一旦他们发现我们,那……”   她叹息着,眉尖紧皱,表情很不好:“那很可能也会牵连到你们,所以……”   没等她说完,彼得旋即从一堆照片里抬起头,有些发愣地望着身旁的少女:“你也同意搬走了?”   贝尔纳黛特没回答,只低下头,黑发顺势滑落,帘子似地垂在她的脸侧:“其实我知道她的担心是对的。一旦那些猎手找来,很有可能会伤害到你,还有梅和本杰明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她还是答应一旦事态有恶化的趋势,她就会立刻跟着玛德琳离开的原因。   她舍不得这里,也恐惧于回到曾经如幽灵,如影子般的孤寂生活状态,但她更舍不得她周围在乎的人会因此而受伤。   “可你们不能这样逃亡着生活一辈子,只要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就此停手的。”彼得劝说着,同时敏锐地意识到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你想离开吗?”   “不,我不想离开,但……”   “那么。”彼得打断她后面没说完的话,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坚持,“让我们一起查清楚这些怪物的来历,弄明白到底是哪些人在一直追着你们不放。”   他边说边从手里的老照片里抽出一张:“也许可以从这张开始。”   背面写有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那张。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玛德琳的强烈要求下,贝尔纳黛特不得不向学校以腿伤复发需要静养为由请了长假,以减少被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的怪物发现的风险。   这样的状态就像又回到了幼年时期,她们还不曾搬到皇后区的那些日子。   封闭,隔绝,压抑,提心吊胆到似乎连窗外的阳光都是来监视她们的。   只是比起十年前,她因为从小习惯了这种生活而很少觉得有什么不适,现在的贝尔纳黛特却觉得每天都很难熬。   而唯一能让她真正放松的时候就是傍晚,晚饭时间结束以后。   因为彼得一定会来敲响她房间的窗户,还总是带着几张他当天拍的照片或者一点别的小玩意儿给她。也许是上下学路上拍摄的朝霞或暮光,也许是某一间光影绝佳的空教室的照片。   而今天,他带来的是生物课上制作的一枚蝴蝶标本。   即使贝尔纳黛特的情绪总是安静内敛的,也从没明确说起过什么,但彼得仍然能察觉出,她对于自己不得不暂时被关在家里这件事感到很烦恼。   他希望这些照片和小玩意儿能让她稍微高兴一点,就像以前每次他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她也总是会陪伴和安慰他一样。   而每当看到她那张过于沉静的脸孔上露出浅淡又清艳的笑容时,彼得心里也会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欣喜感。   “谢谢你,彼得。”她看着那枚蝴蝶标本,冰绿的眼睛被月亮灯的暖光绘染成一种奇特的琥珀色,鲜净透亮。   “很漂亮的标本,我很喜欢。”她说,接着又问,“你在学校还好吗?”   “还行,也就老样子。”彼得回答,将书包里另外一叠照片拿出来。   全是关于那些怪物的,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出现,全都是在拼命寻找着什么的模样。   “看起来它们还在找你。”他边说边注意到了贝尔纳黛特微微皱起的眉尖,于是顿了顿,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说明,即使上次那些怪物在皇后区东广场发现了你,但因为它们最后都死了,所以那些追捕你的人还没有真正找到你,只是在不同地区到处碰运气。”   “换句话说,目前的情况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他们并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儿。”彼得试着从好的方面给她分析,让她的情绪能轻松一点。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贝尔纳黛特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为什么要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呢?”她看着那些满是狰狞怪物的照片,“他们已经追捕了我和外婆这么久,知道我们的样子。我从小学到高中的信息,包括照片都被保存在学校里,按理来说,要找到我们很容易不是吗?”   彼得思考片刻,试着假设:“也许,他们并不知道你们的样子,也不清楚你们的姓名,只知道你们是他们要找的目标,能够控制影子。”   “什么?”贝尔纳黛特诧异地抬头,“这不可能,他们已经追捕我们这么久了,之前每一次都能立刻把我们认出来。”   “可就像你之前说的,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彼得说,“后来情况慢慢变好,他们逐渐开始找不到你们了,而玛德琳为了安全起见,仍然带着你四处搬家地生活了好几年,最后确信你们应该已经彻底安全以后才来到了皇后区。”   “我想,十几年前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暂时无法再继续追捕你们,并且失去了关于你们的具体线索,直到现在才开始重新寻找,否则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放过你们十几年的。”他猜测。   贝尔纳黛特颦着眉尖缓缓点了点头,觉得目前看来,确实这个说法还算比较说得通。   但紧随而来的问题就是,那些猎手究竟是什么来历?十几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们得以短暂逃离,并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些年?   想到这里,她起身拿过桌上的电脑,将白天所有能从网上搜集到的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零碎信息都找了出来:“这个实验室几乎就像是不存在的那样,能找到的相关信息很少,只找到了一个叫做霍金斯的小镇,就在印第安纳州,但还不确定那个实验室是否就在小镇上。”   说着,她伸手在屏幕里的地图上指了指那个小小的红点:“我后来又用手机把其他照片扫描到了网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背景里的拍摄地,但是识别出来的东西很有限。唯一比较清楚的是这个……”   一张拍摄着某个地标的照片,识别结果与一份四十几年前的新闻报道有关。   彼得仔细看了看那则旧报道的内容,发现是关于镇上自从新建了一个“环形研究所”以后,就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怪事:   比如在河边会听到来自地下的心跳声,忽然失踪的研究所成员,流言中住在海湾对岸小岛上的怪物等等。   客观评价而言,其实这些传闻比起如今许多更加匪夷所思的恐怖都市传说来看,实在有些过于缺乏想象力。但结合它们的出现时间是在四十几年前,互联网远不如现在发达的时代,彼得顿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些消息会被当做新闻记录下来。   接着,他又看了看那则旧报道里的小镇地址:“俄亥俄州默瑟镇?”   和刚才的霍金斯小镇所在的地方离得很远。虽然镇上也有一个造成怪事连篇的研究所,但名字显然对不上。   “外婆告诉我,她的父亲原本姓莫洛尼,所以我也试着将这个姓氏和其他信息结合起来找。”贝尔纳黛特说着,轻轻叹口气,神情有些沮丧,“可是这个姓氏太常见了,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彼得思索着,视线在这些网页之间来回浏览一圈:“这些照片牵扯到的事件似乎都是好几十年前的,而表层网络的信息太乱也太浅,如果只靠简单的比对和搜索的话,确实很难找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他说完,迅速起身,动作轻盈地跳上窗外的花架,低头看着正满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贝尔纳黛特:“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抬手拉住蛛丝,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分钟不到,他又再次出现,手里还带着他的电脑以及一个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仪器。   贝尔纳黛特注意到不管是彼得消失离开还是回来的时候,都是蹲在花架上的,可架子上那团茂盛的绿萝藤叶却几乎连明显的颤抖都没有。仿佛刚刚停留在上面的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是一只敏捷无比的小巧鸟类。   他打开电脑,熟练而快速地敲打着键盘,深棕色的眼睛被屏幕光映照得清澈发亮,深色背景中的各种绿色数字跳跃在他眼里:“试试看这样能不能找到些别的信息。”   贝尔纳黛特凑到他身边,看着满屏让人眼花缭乱的运行程序与检索结果,不由得问:“这是什么?”   “一个专门用来收集特定信息的爬虫程序,可以检索到常规手段很难找到的深层信息。”彼得解释,同时抽空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类似路由器一样的机器盒子,“有时候我会配合它一起用。”   “那又是什么?”   “一个收听用的仪器。”他含糊地回答。   “收听什么?”贝尔纳黛特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嗯……就是警方与指挥平台之间的一些沟通什么的。”他挠了挠眉尾解释,眼神和语气里充满了与他所说的内容完全不符的乖巧与无辜,“毕竟等到犯罪新闻曝光后,基本所有人都会知道了。所以从前期信息跟进的效率上来讲,跟着警方是最快最省力的办法,也能有效避开许多虚假消息……”   “你在监听警方?!”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理解力。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而对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柔软可爱。   怪不得每次蜘蛛侠都能比警方更快到达犯罪现场,原来他就是根据警方的通讯内容确定的地点。   可是……   “你怎么做到的?”她有点愣。   “这很容易。”   他说,语气里有种提到了自己很擅长且感兴趣的话题时的兴奋,单纯又直白:“要知道从上个世纪初开始,警方其实一直都是用的公共无线电电台来进行调度指挥和传递信息,不过因为没有加密,所以理论上其实任何人都能听到。   后来为了掩护行动,警方给他们的专用频道进行了一系列技术性加密,就成了今天这样。但其实也就是通过出台法律禁止监听,以及更换了波长和增加了代码保密……”   贝尔纳黛特被他一番话弄得有点蒙:“然后你破解了?”   “是这样。”彼得耸耸肩回答,注意力又转回电脑屏幕上,依次浏览一系列被爬虫抓取出来的新信息,“但其实技术层面上来说并没有多难,绝大部分人主要是考虑到相应的法律后果所以没有操作过。”   “那你有考虑到过吗?”她问。   “当然。”他回答,很轻快的样子,“但是别担心,他们抓不到我的,决定这么做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了。”   一时间,房间里有种异常的安静。   彼得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身旁少女格外沉静的漂亮脸孔,问:“怎么了?”   她沉默几秒:“在感谢本杰明把你培养成了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   彼得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笑着回答:“我会帮你转告给他的。”   相互调侃完毕,两个人继续专注于眼前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信息。   贝尔纳黛特没看清彼得究竟是怎么操作这个程序的,但屏幕上确实铺满了许多她白天从未见过的新资料。   一番查看后,贝尔纳黛特指了指其中一条格外不起眼,却又莫名怪异的报道,上面写:   “霍金斯小镇大量植物与农作物因不明原因腐坏死亡,导致收成暴跌,小部分农民甚至破产,小镇居民集体请愿调查位于腐坏作物地区中心的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彼得继续往下找了找,却一无所获:“好奇怪,发生了这样的事,后续居然没有什么跟踪报道。”   说完,他瞟一眼那些报道发布的时间:“上世纪八十年代。”   “冷.战.时期。”贝尔纳黛特说着,同时回忆自己曾经因为兴趣使然而主动了解过的许多与冷战时期相关的史料,隐约开始有点明白过来,“据说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实验室有很多,研究的东西也大多都是服务于军方的。其中最有名的应该就是费城实验,也就是后来的蒙托克计划一类的,只是关于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她说到这里时忽然顿了顿。   因为放在以前,贝尔纳黛特对这些号称研究“时空隧道,精神控制以及异度空间与生物”等等,一系列听起来跟科幻小说差不多的军方活动是持怀疑态度的。   但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之前的看法了。   彼得对历史的了解不如对方,但她刚才说的那两个计划实在太过有名,因此也很快回想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想找到与这项计划以及霍金斯实验室真实相关的消息就更困难了。”   毕竟这涉及到上个世纪与军方机密研究有关的信息,常规手段很难奏效。   “而且……”贝尔纳黛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照片,浓郁的困惑弥漫在她眼里,“霍金斯在印第安纳州,默瑟镇则在俄亥俄州。虽然两个州是相邻的,但实际距离恐怕也不会太近。如果这些怪物真的和霍金斯实验室有关,那为什么照片里又会出现默瑟镇?”   “我记得你说过,这些照片是几十年前,玛德琳曾经遇到的一位同样在被追捕的莫洛尼家族的人给她的是吗?”彼得问。   她点点头。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玛德琳对莫洛尼家族的事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我想是这样。”   “那,玛德琳有跟你提起过关于她父亲的事吗?比如他童年时代的事。”   贝尔纳黛特回忆片刻,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过。”   说完,她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但我觉得那恐怕是因为外婆自己也不知道。她告诉过我,她的父亲是一个很爱家庭也很有责任心的男人,总是鼓励他的孩子们接受新事物,给他们正确的教导与所有的爱。但是……外婆一直未曾见过她父亲的家人。”   “给她这些照片,并提醒她猎手即将到来的那个人,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莫洛尼家族的人,叫做艾伦,他们都会控制影子。可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   对方很谨慎,没有告诉过外婆任何联系方式,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必须是在白天,而且是足够隐蔽的地方,从来不用电话和网络,总是随身带着一盏灯……”   “在搬来皇后区之前,我们也是这样的。”她说,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明显外露的情绪。   可彼得看着她的眼睛,还是能轻易觉察到她的真实情绪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正在被什么看不见的巨大压力所折磨,因为常年练舞而显得有点格外单薄的身躯微微弓着,与她一贯挺直腰背的习惯完全不同,看起来就像一只垂折着脖颈的天鹅。   “别担心。”他试着安慰对方,下意识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又停下来,只同样放在膝头,和她的手隔着一线若有若无的距离,“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你,而且我们会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刚想接着说点什么,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让彼得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怎么了?”她惊讶于对方脸上瞬间改变的神色。   “呃……”   “贝妮。”玛德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我做了些水果浆饼和酸奶冰淇淋,都是你喜欢的,要尝尝看吗?”   贝尔纳黛特一愣,转头和同样惊愕的彼得四目相对。   他连忙抬手用蛛丝将一旁的警讯监视仪拉回手里,紧接着便被迅速反应过来的贝尔纳黛特一把拉起来按在她床上,兜头而来的是一床轻软冰凉的被子与一些故意凌乱丢盖上来的衣裙,将他严严实实地从头遮到脚。 第16章   夜幕降临下的皇后区与布鲁克林区交界处,毗邻东河的潘松第十五大道,整条街都被笼罩在一种异常的阴冷中。街区两侧的路灯黯淡又苍白,像是一只只发光的幽灵,照映出无数怪异的阴影盘踞在每一处。   这里万籁俱寂,除了偶尔从东河河面上传来的沉闷船号声以外,没有任何其他活着的声音。   作为接到报案后第一批就近赶来现场的巡警,巴伦·米勒在开着警车驶进这片街区后便有意放慢了速度,以便能够更加仔细留意周围的任何一点动静。哪怕在过去数十年间,他已经巡逻过无数次这片地区,即使闭着眼睛开车也不会迷路,但今晚的报警内容却让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和几天前的皇后区东广场事件一样,这里据说也出现了那种可怕的,来历不明的怪物。   他现在的首要工作是找到那名报警的女士,再进一步确认消息的真实与否。   从表面上看,眼前的潘松第十五大道并没有什么格外明显的异常,仍然是那副陈旧,空寂,又破败的样子。   他继续往前开,经过一个拐角。街道上有一辆横倒在侧的自行车,看起来很新,几本发旧的课本与笔记本散落在地上,沾着层浅浅的泥土。   巴伦愣了一下,连忙下车查看情况。   他从笔记本上找到了自行车主人的名字,还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些许半干的血迹,从地面到墙根上都有,似乎是有人在拼命挣扎着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拖走时造成的。   血迹延伸的方向通往面前那条无光的阴暗小巷,肉眼视力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巴伦权衡几秒,没有选择贸然前去,而是下意识拔出腰间的配枪握在手里,同时退回车边,准备用无线电对讲机通知附近的其他警力赶来支援。   然而就在开启对讲机,联系上指挥台后没多久,一阵尖锐的嘈杂电流音便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街区所有还亮着的路灯,包括警车的车灯都在疯狂闪烁着,滋滋的电流声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吐信,间或夹杂着一些细微的,类似黏液淌落与野兽喘.息声的动静,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他立刻浑身紧绷地抬起枪,时刻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秋夜的气温已经褪去了夏季里的渥热,但巴伦仍然感到有汗水正缓缓滑过自己的脖颈与后背,将衣服黏腻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过于紧绷的不适感。   慢慢地,那种看不到来源的喘.息与黏液淌落声开始越来越近,灯光近乎疯狂地闪动着,几乎和巴伦的心跳速度差不多。   在一片混乱不堪的光影中,巴伦看到身侧的一面墙好像起了某种奇怪的变化。原本冷硬斑驳的墙体开始变得像半融化的胶体一样,不断浮现出许多怪诞的波纹。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面墙,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视觉被不断闪烁的灯光所干扰而产生的幻觉。   然而很快的,随着那面墙体的波动越来越强烈,狰狞的轮廓起伏不定。巴伦终于哆哆嗦嗦地反应过来那不是幻觉,而是一只怪物马上就要从墙里面挣脱出来了。   与此同时,七八个与之前出现在皇后区东广场一模一样的瘦长人影也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巴伦毫不犹豫地朝它们开了枪,但并没有任何作用。   它们的行动姿态僵硬而怪异,血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巴伦,半透明的涎水从尖牙遍布的嘴里淌落,干瘦的皮肤是子弹也无法损伤分毫的坚固冷硬。   弹夹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巴伦冷汗淋漓地看着面前的怪物朝自己冲过来,浓烈的腥腐气息与强烈恐惧淹没了他。   刹那间,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唯一存在的念头就是――我答应了我的安妮今晚会在她睡前回家,给她念完那段《柳林风声》的结局。她现在睡了吗?   下一秒,晶莹的细丝在灯光中闪烁一瞬。   紧跟着出现的红蓝色身影自半空中舒展而过,修长结实的双腿自后方绞住那头即将扑到巴伦面前的怪物的脖颈,借着蛛丝摆荡过来的巨大惯性与自身的极强柔韧力,将对方直接甩砸向一旁的建筑物,正好将那头已经从墙壁里伸出半只手的怪物给堵了回去,然后被几张蛛网黏缚在墙上动弹不得。   “蜘蛛侠?!”巴伦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见此情景,周围的怪物们立刻狂躁起来,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新出现的蜘蛛侠身上,沉闷嘶哑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向您致敬,长官。不过你最好先离开这里。”蜘蛛侠轻快地朝他随手一挥敬个礼,然后歪头打量着周围怪物的数量与方位,“拜托!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各位,是私人休闲时光。只有无良的吸血鬼资本家才会让员工连夜加班,你们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工作时间?”   边说着,他边顺着蜘蛛感应的提示,灵活跃空后翻着躲开来自身后的袭击,边抬手用蛛丝将扑了个空的怪物又拉回来,落地后立即毫不留情地踢向对方不设防的脊椎。   一声清晰的,类似骨骼猛然断裂的声音与怪物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巴伦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蜘蛛侠在灯光下并不算过分健硕的颀长身影,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警用配枪,一时间表情复杂。   同伴的遭遇并没有让这些怪物退缩,反而越发疯狂地朝蜘蛛侠围攻过去。   他诶一声,眼罩很可爱地放大一圈,像是在惊讶:“这么兢兢业业的吗?可是我来这里并不是自愿的啊。”   说着,他单手遏停已经挥到自己面前的狰狞利爪,手腕一扭将怪物的手臂折断开,另一只手朝另外一头怪物的脚下射出蛛丝,将它绊倒在地:“我说,好歹让你们的老板帮我把加班费也结一下怎么样?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待遇能让你们这样爱岗敬业。”   没有回应,剩余几只还有活动力的怪物选择了一起进攻。   它们的速度很快,巴伦坐在警车里看着外面的场景,只觉得眼前一花,可想而知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蜘蛛侠的敏捷度似乎更高,甚至每次都能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它们的攻击,仿佛能预感到它们的动作一样。   他翻身一跃踩上其中一个怪物的肩头将它压得猛地一沉,同时用蛛丝黏住对面正冲过来的怪物将它拖过来直直撞上他脚下踩着的同伴,自己则轻盈无比地跳开,矮身蹲在地上的姿态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蜘蛛。   他迎着对面的阵阵怒吼抬起头:“怎么了,难道你们不喜欢和同伴热烈抱抱吗?还是说有我这个外人在旁边所以害羞了?”   雪白蛛网自他腕间的发射器中飞出,紧紧黏在那两只情绪狂暴的怪物脸上,让它们暂时失去了视物能力。   “那戴着口罩会好一点吗?”   蜘蛛侠说着,用蛛丝将那两只正挣扎着试图把脸上的蛛丝抓破的怪物猛地拉过来,双手掐住它们的脖颈发力一收,再捏着它们撞向彼此,最后用蛛丝将它们牢牢捆在一起,再甩向由蜘蛛感应提示的方向,再次将准备从墙里钻出来的怪物堵了回去。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头怪物还有行动力了,蜘蛛侠转头看了看它那双充满怨毒恨意的血色眼睛,耸耸肩:“抱歉把你给忘记了,不过看起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其他同类可以给你抱抱了。”   他的气息与声调仍然非常稳,听起来愉快又活泼,一点也没有正在战斗中的紧迫或是剧烈消耗后的疲累感,哪怕刚刚才跨越了一整个皇后区,还一连摆平了五六只怪物。   它咆哮一声,冲了过来。白色眼罩随着蜘蛛侠的情绪而越发无辜地睁大,看起来就像玩偶一样乖巧:“你是要选我吗?我可不提供这种服务!”   边说着,蜘蛛侠姿态灵巧地连着几个空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抬手用蛛丝黏住它的脸,并趁它正撕扯着那些难缠的蛛网时,用蛛丝黏住一旁的建筑物与路灯灯杆,双手用力拉住再猛地松开,将自己加速成一颗出膛的子弹那样朝对方踢过去。   怪物痛苦地哀嚎一声,下意识伸手试图用指端的尖刺刺穿对方的胸腹却扑了个空,还旋即便被更多的蛛丝束缚住,又狠狠砸在地上,被蜘蛛侠蹲踩在背部动弹不得。   “是时候收工回家了孩子们。”他边说边用蛛丝堵住怪物正冲他尖锐咆哮的嘴,“早睡早起才能气色好,相信对你们熬夜后的红眼睛和糟糕皮肤状态也会有效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正想去查看之前蜘蛛感应一直在微弱提醒着他的那面墙,一阵紧迫的头皮发麻感已经掐着他迅速侧身躲过那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镰刀,末端的金属链条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   被横切进灯杆的路灯轻微摇晃着,灯泡微微闪动几下,熄灭了。整个潘松第十五大道的能见度变得更低。   “很漂亮的表演。”   刀刃应声收回黑暗里,一个身形高大,体格魁梧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几乎和他自己差不多高的双头镰刀。   他有一头杂乱的深金色短发,被随意扎束在脑后,脸上蓄着络腮胡,五官与皮肤有着典型的白人特征,一道突兀的伤疤横贯在他的双眼下方,穿过鼻梁,蜈蚣一样狰狞扭曲,眼睛是冰冷的深灰蓝色。   那样的色彩与神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兽类,比如狼。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他们觉得你是个需要被越快解决越好的麻烦虫子了。”他说,手里拎着带有锋利镰刀刀刃的铁链,随时准备再次朝对方抛掷出去,一击毙命。   “是吗?”蜘蛛侠的眼罩动了动,似乎同样也在打量对方,“那为什么不先替你自己和‘他们’做个初次见面时的友好介绍,方便下次见面时我能和你们打个招呼呢?顺道一提,蜘蛛不是虫子,它们是节肢动物。”   “恐怕对你而言,‘下次见面’已经用不上了。”   泛着冷光的镰刀被瞬间抛掷而出,带着一阵尖啸的风声朝蜘蛛侠的颈侧极快地横劈过来。   几乎是在蜘蛛感应出现同时,他动作利落地空翻着躲开了那把镰刀,又用蛛丝黏住刀刃,借力给对方抛了回去,自己则靠着四肢的生物静电吸附力而稳稳踩在墙壁上:“都已经过了收获小麦的季节了,你再带着这个家伙出来不觉得有点不合时宜吗?”   “因为它要收割的是你的头。”男人讥讽着,几步跑上前来,扬起镰刀朝蜘蛛侠挥去。   毫不意外地看着对方伸手一拉蛛丝便跳离原来的墙面,他冷笑一声,趁机甩出刀刃割断了那缕纤细的蛛丝,同时调转刀锋朝已经失去平衡的少年精准狠厉地砍下去,像是恨不得直接将他劈成两半。   坠落的一瞬间,后脑勺的预警提醒尽职尽责地催促着蜘蛛侠赶紧逃离那道冷光的攻击范围。   他迅速调整身体的下落姿态,与那道致命攻击擦肩而过的同时,用蛛丝黏住刀柄朝下一拉,直接伸手攀附上那柄双头镰刀,以一种敏捷到不可思议的动作翻身一跃踩了上去,将刀尖压停进地面的水泥里,再顺势用蛛网将它黏在地上。   另一把连着长链的镰刀从男人手中掷出,却在即将碰到蜘蛛侠的时候被他迅速躲过。   下一秒,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抓上了自己的双肩。   男人刚一低头,便被蛛丝牵引着甩了出去,后背砸进裂纹遍布的墙体,崩塌开的无数墙砖与灰尘将他瞬间淹没。   隔着模糊的尘埃与苍白光晕,男人完好无损地从那堆废墟中走出来,皱着眉头环视一圈周围,却没发现蜘蛛侠的身影。   镰刀割开蛛丝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一张雪白的蛛网却恰好在此时从天而降,被他迅速割裂成无数碎片掉在地上。而蜘蛛侠则趁机从二楼外墙上一跃而下,踢向男人暂时毫无防备的胸口正中央。   随着一声清脆的,明显不属于人类骨骼的断裂声响起。男人咬下忍下那阵剧痛,抬手抓住蜘蛛侠的脚踝便将他扔了出去。   又有蛛丝缠上他的手臂,连带着手里的长链一起,限制了他抛掷镰刀的动作。   男人怒吼着挥拳朝刚站稳的蜘蛛侠直接照面打去,被他立刻抬手截停下来,扭向一旁。明明从身型上看起来显然比自己要瘦小一圈的少年,在硬接自己全力一击的时候却显得毫不费力,这让他感觉有些惊讶。   “033?”蜘蛛侠歪头看着他手腕内侧皮肤上的黑色数字,“这是你的名字吗?”   “等我碾碎你的脑袋我就告诉你!”他举起镰刀就朝面前的少年砍去。   迅速躲跳开并调整好平衡后,蜘蛛侠再次轻而稳地落在了路灯上,语气古怪:“话说回来,你胸口那是什么?‘专防蜘蛛踢踢的钢甲背心’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低头啐了一口,表情凶狠:“烦人的虫子!”   “都说了是节肢动物,你这样生物课是不会及格的。”   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警车正在朝这里聚集过来。男人低声咒骂几句,甩出镰刀将蜘蛛侠逼退开,自己则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嘿!加班费就算了,好歹留下来替我向那些警官们证明一下我是个正面人物再走也不行吗?”蜘蛛侠紧跑一段距离试图追上去,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耳边又是不断逼近的警车声,顿时长叹一气,“纽约啊。”   他跳上二楼外墙,一片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转头看着那面已经早已恢复安静的墙壁,有点犹豫要不要去查看下究竟,但又最终还是在大批警队赶来前离开了这里。   ……   几天后,这起怪物袭击人的新事件被网络与各路媒体反复传播,闹得沸沸扬扬,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类似消息也被曝光到了大众视线中。   原来除了皇后区,其他地方甚至是其他城市在早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怪物,只是因为袭击人的次数不多,又总是在深夜的僻静之处活动,受害的大多都是流浪汉以及无业游民,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引起公众的注意。   直到前几天,皇后区东广场与潘松第十五大道的恶性袭击事件出现,一时间,全网都在讨论这些来历不明的怪物,各种言论层出不穷。   其中,号角日报更是将它们的出现与蜘蛛侠强行捆绑在了一起,言辞激烈地抨击着这个忽然出现又身份成谜的“危险分子”,“爬墙公害”,“靠一身奇装异服与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黑科技来哗众取宠的小丑”。   听着电视里不断传出J·乔纳·詹姆森的声音,每一句关于蜘蛛侠的评价都尖锐刻薄至极,恨不得将所有说出口的单词都打磨成锋利的刀子来将蜘蛛侠就地正法。   贝尔纳黛特有些烦躁地放下手里的刀叉:“我们现在只有这个频道可以看了吗?”   玛德琳错愕一瞬:“我只是想看看和那些猎手有关的消息……”   “我不喜欢这家媒体的新闻。”她皱着眉尖,冰绿眼珠里的光芒淡薄又冰凉。   察觉到对方情绪里的不对劲,玛德琳沉默片刻,态度温柔地安慰:“没事,我们可以换一个……”   她还没说完,贝尔纳黛特的影子已经站起来狠狠按下了换台键。   接着,她开始继续低头吃着面前盘子里的黑椒蘑菇意面,但大部分时间也只是拿着叉子在反复扒拉那些食物,真正吃进去的很少。   这样的情况,玛德琳不是没有预料到。   毕竟在回归正常生活十年后,忽然再次被关进一个逼仄的环境里,被迫断掉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不只是贝尔纳黛特,连她自己也很难适应。但为了确保她们的安全,玛德琳不得不这么做。   只是每当看着眼前少女日渐沉默的模样,她还是感到了一阵深刻的悲哀与无能为力。   很快,距离贝尔纳黛特上次借口腿伤复发而请的长假结束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对于到底是继续留在家里还是去学校这个很难达成一致的问题,祖孙两人一直都有意没有去主动提起。   晚饭结束后,贝尔纳黛特照例清洗并收拾了厨房便回到房间。电视里关于怪物伤人事件的跟踪报道还在继续,客厅里的电话却在这时候忽然响了起来。   玛德琳谨慎地确认了来电号码是属于中城高中后,将电视音量调小,接了起来。对方是学校的一名老师,打电话来是想确认贝尔纳黛特的情况,并询问她是否会在明天来学校。   听到这个问题后,她沉默了许久,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看着节目里对于那些怪物的来历的猜测,以及最近蜘蛛侠已经好几次阻止了那些怪物袭击的新闻。   她忽然回想起之前贝尔纳黛特曾和她谈过好多次的,关于那些怪物们之所以会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她们,很大可能上是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所有关于她们的线索的话题。   一时间,玛德琳有些犹豫不决。   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的生活确实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但理智上,出于绝对的安全考虑,她仍然倾向于拒绝让贝尔纳黛特重新回去上学的提议。   但情感上,她不忍心看到自己最爱的外孙女一天天这样沉默寡言地消沉下去,仿佛比影子还要孤寂。   “瑞恩女士?您有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请问贝尔纳黛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噢……”玛德琳回过神,手指抹过垂在眼前的些许白发别回耳后,指尖按在额角,眉尖紧皱着,“她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嗯……至于回学校去,我想……”   “瑞恩女士?”   漫长的犹豫之后,她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沉重地叹出一口气:“是的,我想,她会很开心能回到学校去的。”   “那太好了,相信很多同学都在期待她能回来。”   挂断电话后,玛德琳来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贝妮?我能开门进来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推开门,看到贝尔纳黛特正坐在地毯的角落里,旁边摊开着几本已经翻过许多次的书,还有从她们搬到皇后区这十年来的厚厚相册。   房间里没开灯,已经暗淡到朦胧的暮光从窗户一角透进来,浅浅笼罩在贝尔纳黛特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素白连衣裙倚靠在墙角处,手里拿着纸笔似乎正在记录些什么,清丽脸孔上的表情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安静得像个画布里的沉寂幽灵。   玛德琳坐在她旁边,拿起地上的相册翻了翻。里面有一部分是她从小到大参加各种芭蕾比赛与训练时的照片,还有一部分则是日常的生活与在学校的照片,其中有许多都是她和彼得的合照。   “刚刚你们学校的老师打来电话了。”她说,手指在其中一张贝尔纳黛特的生日照上抚摸了一下。照片上的黑发女孩笑容甜美温婉,绿眸清澈。   “我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将你关在家里让你很不适应。”她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微微笑起来,“所以我想,也许还是让你回到学校里,和你的朋友们聚在一起会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后,贝尔纳黛特先是愣一下,然后直起身体,久违的明亮情绪出现在她总是沉静无波的眼里:“真的吗?我能回到学校,和之前一样吗?”   “老规矩。”玛德琳眨眨眼,“去哪儿要报备,晚饭之前必须回家。”   她连忙点头,脸上终于绽开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次笑容,并主动拥抱了玛德琳:“谢谢你,外婆,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保证。”   “我爱你,贝妮。”玛德琳半是欣慰半是担忧地抚摸着她柔滑的黑发,“永远如此。”   说着,她吻了吻少女的侧脸,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对了,下周末是梅的生日,我打算邀请梅和本杰明他们一家过来吃顿正式的晚餐,记得明天去学校的时候通知彼得。”   “我会的。”   事实上不用等到明天,没过多久,窗边就响起了熟悉的轻敲玻璃的声音。   穿着深蓝色连帽衫与牛仔裤的少年正蹲在花架上,隔着窗户玻璃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甜品盒,小鹿般的漂亮眼睛又软又亮,笑容甜蜜。   贝尔纳黛特打开窗锁,还没开口询问,鼻尖已经先一步捕捉到了纸盒里的熟悉香气:“迈耶柠檬蛋糕?”   “柯林斯大街上那家,之前梅姨买过几次,你好像很喜欢。”彼得说着,将甜品盒子递给对方。   见到她不解的神情,他挠了挠有点凌乱的茶褐色卷发,解释:“今天学校组织校外活动,就在这家店不远的地方。”   “正好冰箱里也只有最后一瓶可乐了。”她点点头,语气平淡地说着,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也许明天放学回来的时候,我得再去买一点。”   “放学?”彼得错愕地重复,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可以回学校了?!”   他高兴得像是收到了什么格外惊喜的圣诞礼物那样。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笑靥清美:“正好你带来了庆祝甜点。”   只可惜因为蛋糕被放在书包里,又被一路荡着蛛丝带回来,打开盒子的时候已经有些开裂和变形了。   彼得懊恼地望着那个已经变成四不像的蛋糕,歪垂着头吹了吹垂在眉边的刘海,表情郁闷:“它本来很好看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天鹅……”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那团已经被完全压碎的白色巧克力和奶油,迟疑不到一秒便接过了对方的话:“至少这样的话,我们一会儿就不用为了谁吃那只天鹅而抽问对方功课了。我这么久没去学校,肯定会输的。”   说着,她很快将小蛋糕分成四块,两个人边吃边讨论着也许周末可以一起去市图书馆寻找一些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以及环形研究所的线索。   毕竟在互联网还没有正式进入千家万户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报纸是最大的消息汇总渠道。   约定好周末的计划后,彼得很快和对方告了别,准备出发去进行日常的城市巡逻。   他熟练地开窗跳上花架,影子被窗外的薄暮余光拉得修长,落在贝尔纳黛特的怀里,熟悉的温度从影子里传出来包围住她,像是在被拥抱着。   明明已经早就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可她却忍不住微微瑟缩一下:“彼得?”   “在这儿。”影子和他同时回答。   她望着少年那双清澈漂亮的棕色眼睛,在稀薄暮光下如琥珀般柔润。   “谢谢你。”她说,“我是指,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   彼得愣一下,手里戴面罩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住,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紧接着,少年白净俊秀的脸孔上便浮现出明显的类似羞涩的情绪,薄红嘴唇抿住又松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对方身上:“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想说的。毕竟,虽然本叔一直告诉我,朋友并不在于多少,而是是否要好最为重要,不过……当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现在这样,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真的。对我而言,有你,还有哈利就已经足够了。虽然也不知道哈利什么时候才会留学回来,不过,好在我还有你,所以……”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终停下来,认真注视着对方,逆着光的脸孔隐约浮起一层浅浅的红:“也谢谢你,贝妮。”   “那么,巡逻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会的。”   “我会的。” 第17章   周六, 学校休假,阳光明媚,一个很适合出去露营或者野餐的绝佳日子,但彼得仍然泡在学校的实验室里。   之前申请延期的团队科研项目已经进入尾声, 小组里的每个人都加快了进度。   整理好今日全部实验结果与数据后, 已经是临近平时放学的时间。监视仪里却在此时传来了新的警情,一场发生在新榆街十字路口的珠宝店持枪抢劫案, 就在离中城高中两个街区的地方。   彼得赶过去的时候, 现场正一片混乱, 满地是碎裂的玻璃,抱头跪地的人群与手持冲锋枪的劫匪团伙。   摆平这些犯罪分子并没有花费他什么时间,不过考虑到自己一早答应了本杰明会在实验结束后去五金店买来配件, 然后将家里的热水器修好的事,彼得还是觉得他需要尽快赶回去,否则天知道那家开业关门永远看心情的五金店还会不会开着门。   城市巡逻很累,他可不想晚上还没有热水澡可以享受,更何况本叔的腿伤以及梅姨一用冷水洗头就会头疼的毛病也离不开热水器。   想到这里,彼得动作利落地将那几个蒙面歹徒全都用蛛丝捆绑在一起, 回头打量了一下大厅里的人,确认没有人受伤以后便准备离开。   听到珠宝店的店长连连道谢的声音,他回头甩了一个敬礼的手势, 语调愉快地回答:“感谢您的认可,先生,也请您帮我在警察面前解释一下,别让他们又把这件事怪到我头上就行。”   说完,他跳出窗外,很快消失在了高楼大厦间。   路过中城高中旁边的小巷时, 一阵熟悉得让人头疼的声音让彼得有些不情愿地停下来,矮身蹲在马路对面的榕树上,朝那条狭窄的巷子里看去。   都不用判断,光听声音彼得就能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弗莱士·汤普森的声音,还有几个经常和他一起横行霸道的盟友,正将一个瘦弱的低年级男孩堵在小巷的死角里,语气夸张地嘲弄着对方,还时不时对他推推搡搡着,让他连站都很难站稳。   之所以会如此自信于自己的判断,是因为在成为蜘蛛侠之前,彼得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事。那时候弗莱士都是怎么羞辱他的来着?   文弱的书呆子,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等等。   至于被对方如此针对的原因,如果彼得没记错的话,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在课程上,老师们总是会将弗莱士和自己单独拎出来,一个当众批评,一个多加赞赏——当然,彼得肯定是后者。   即使老师们会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他的意愿,也丝毫不妨碍弗莱士从此便记恨上他。   至于另一个原因……   彼得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翻白眼,同时心里也莫名生出一阵怪异的烦躁与愠怒。   贝尔纳黛特。   自从进入中城高中的第一年,贝尔纳黛特代表班级在晚会上跳了一支芭蕾独舞《睡美人》,弗莱士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缠上她,还在当时闹得人尽皆知。   尽管后来因为贝尔纳黛特始终不为所动的冷淡态度,让总是碰一鼻子灰的弗莱士没多久便对她失去兴趣,转而将目标变为了另一个更加热情似火,有着一身迷人小麦色肌肤的校拉拉队队长,但他同时也更加记恨彼得了。   因为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位清高漂亮且不解风情的天鹅小姐和彼得关系很好。   也许弗莱士从未真正在意过贝尔纳黛特,但这种被自己看不起的,一个空有外表的书呆子给比下去的愤怒却持久不衰地留在了他心里,并变成了一次次施加在他身上的校园暴力。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混球显然又盯上了其他人。   这么想着,彼得有些不耐烦地啧一声,起身跃到路灯上,拉住蛛丝摆荡到小巷入口处,踩扶在垂直墙壁上的动作轻盈稳健,如履平地。   “嘿!”他看着地上那几个迅速回头,脸色各异地望着自己的校友,“一分钟之前,新榆街十字路口刚有一批抢劫犯被我遇到,相信现在警察应该也已经到了。不如我顺便把你们也一块打包送过去和他们在警车上聊个天,再一起到监狱里去团建一下?”   “蜘蛛侠?!”   见到他出现,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几个男孩顿时蔫下去,面色古怪地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离现场。   弗莱士是最后离开的一个。不过不同于其他人的慌张失措,除了一开始的呆愣以外,他的反应显得要镇定许多,临走前还半是好奇半是谨慎地望了望对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制服很酷。”   彼得感觉自己的眼角都抽搐了一下,却还不得不维持着一开始的语气勉强回答:“谢了小家伙,不过下次你最好别再让我撞见你干这种事。”   打发走了弗莱士一行人,他跳下外墙,捡起男孩散落一地的书本以及被弄坏成两半的眼镜从地上捡起来,又用蛛丝把眼镜重新黏合在一起,然后递还给对方:“我想这样应该能坚持到你回家。”   “谢……谢谢你,谢谢。”男孩涨红着脸接过来,小声又拘谨地不断重复着感谢之类的词,神情怯怯的。   能完全感同身受地明白对方这时候的心情除了松快以外,还有更多无法掩饰的窘迫与尴尬。   彼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视线扫到他手里沾了些许污渍的成绩单,以及一张像是什么协会的入会offer,眼罩微微放大一圈,像是在惊讶:“这么多门得a的成绩,还有白鲸文学协会的通过函。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针对你了,你恰好就是他们最看不惯的那类优秀学生。”   在此之前,只有在贝尔纳黛特的成绩单上,彼得才见过几乎得全a的文学类课程。   被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的男孩先是一愣,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只是比较喜欢看和写点东西,也没什么的。”   “相信我,也许刚才那群人连看懂你手里的通过函的单词储备都没有。”彼得用一种颇为幽默的语调开解对方,“你得原谅你和他们之间的语言沟通障碍。”   男孩被这番话逗得笑起来,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面前的蜘蛛侠,清澈的蓝眼睛里满是崇敬之情:“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好多次,你和那些人说的不一样,你是这个城市的英雄。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还愿意跟我这样的人说话。”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你也一样。”彼得安慰道,“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你这样看待我的,至少纽约广场中心大屏幕上那位就不是,我可是每天都在挨他的骂,也照样过得还不错。”   说完,他朝男孩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他运气很好,赶在五金店关门前买到了修理热水器需要的配件。   趁着吃完饭后,梅姨正在清理餐厅和厨房的空当,彼得很熟练地将它换了上去,然后试了试运转情况,确认没问题后便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完成对蛛丝发射器的改进。   当然,目前这些改进都还只停留在图纸草稿上,因为最近有太多其他的事在不断挤占他的空闲时间。不仅仅是作为彼得·帕克——一个普通高中生所需要面对的,还有作为蜘蛛侠——他的秘密身份所要承受的各种压力与困境。   很多时候,彼得都会在这种充满割裂感的双面生活中感觉到非常力不从心,尤其是当他为了掩饰身份,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梅姨以及本叔撒谎的时候。   这会让他有种仿佛背叛了自己最亲的人的深刻歉疚感。   至于蜘蛛侠……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身份就像是一个充满魔法魅力的窗口,他能通过这层伪装看到更多,也经历更多,还能做到很多彼得·帕克做不到也不能做的事。   那是他的另一种生活,另一种自我,也是他信念的投射。   可放眼整个纽约市,大到警方与号角日报,小到许多与他一样的平民群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恶言相向,以及对他真实身份的报复性造谣和追查,而像刚才那个孩子那样真心会感谢他的只是少数。   尽管一开始,承担起这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责任是他自己选择的,可要让一个十六岁少年独自面对这样无处不在的压力与诋毁也是在过于勉强。   他的生活似乎正在逐渐被这身象征着沉重责任感的战衣与面罩撕裂开,没有哪一面是完全真实的。   除了在面对贝尔纳黛特的时候。   他们相互都知晓对方最深的秘密,因此任何隐藏都是不必要的,他可以短暂地放下所有防备,不用总是想着如何找借口与谎言来掩饰自己的另一面。   她总是那么敏锐,体贴,与他默契十足,无可替代的知心朋友。   这么想着,彼得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街对面的瑞恩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哈利·奥斯本。   他连忙转头看向电视,里面正在播报一则新消息,说是有记者在英国伦敦的希思罗机场拍到印有“奥斯本”字样的私人飞机降落,疑似是由诺曼·奥斯本指派来接回他的独子,奥斯本商业帝国未来的继承人的。   因为伦敦此时正值黑夜又正在下雨的缘故,新闻里的画面镜头有些模糊不清,密集的细雨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   彼得惊喜而仔细地辨认着屏幕上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带着几乎遮了半张脸的墨镜,肤色偏苍白,柔顺的金棕色短发被分梳着,发梢扫在眉际,手里正拿着手机似乎在看着什么,周围前呼后拥着一群同样黑衣黑裤的人为他开道和撑伞,直到将他护送上飞机。   没过多久,彼得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一条新短信,内容是:   八小时后到,不过我得先去公司见一次我父亲。希望未来几天内,能尽快来得及和你还有贝妮见面。   哈利o   与此同时,贝尔纳黛特也正在客厅里看着这条新闻。当画面里出现那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少年身影时,一种清晰的欣喜情绪立刻浮现在她总是沉静的眼睛里。   她拿起手机,准备发消息给彼得,恰好一阵清晰的门铃声从大门口传来,于是她起身去开。   一个穿着印有“仙境里的芙洛拉”商店标记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看着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请问是贝尔纳黛特·瑞恩小姐吗?”   “是的。”   “这是有人送给您的花。”   说完,一大束撒着清澈水珠的百合花便被递到了她的手里,每一朵都尽态极妍,纯白无瑕,中间点缀几支圆叶尤利加,包裹花朵的纸质与绸带是深绿色,摸上去有种丝绒般的顺滑精细,还带着种淡淡的芬芳气味。   花束中央有一张银色的卡片,贝尔纳黛特将它打开,里面赫然写着:   “希望这些花能提前代我向你与瑞恩夫人问候。以及,期待能尽快和你还有彼得见面。ho”。   ho,哈利·奥斯本。   ……   又是那个梦。   或者说,回忆。   面前是一面深色的玻璃,映照出哈利此刻——或者说曾经的模样:   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深灰色小西装,领口还系着一枚小小的蝴蝶结,柔顺的金棕色短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浅碧色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爸爸。”他说,声音里有种浓郁的,与他年龄相符的软糯气,“这里是哪里呀?”   “一个实验室。”记忆里的父亲这么回答,同时伸手拉住了哈利软软的小手。   他戴着昂贵的皮质手套,光滑的黑色,不起一丝皱褶,握住哈利的时候,那种冰凉的温度让他想起了纽约冬夜里的雪。   不过印象里,他们那时候应该是不在纽约的,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随着面前的玻璃大门被缓缓打开,流璨的冷光在视线里一晃而过。哈利看到面前是一条漂浮着许多半透明人影的冗长走廊,头顶的日光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光尾带着种失真般的冷调淡青,到处都黏腻着层灰色的影子,仿佛被包裹在薄膜里。   那些人影有的在走来走去,有的则聚集在哈利和父亲身边,相互低声交谈着什么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他们都带着同样的胸牌,上面用深色的字体写着“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哈利努力辨认着他们的话,只能从中勉强抓住几个相对比较简单的短语——“实验体”、“钥匙”、“所有与钥匙家族的资料已经被彻底销毁”、“内部背叛”、“清洗行动”、“通往上下颠倒的大门”。   什么是“上下颠倒”?   哈利正满脸茫然,身旁的父亲却忽然开口问:“那么,之前的一切合作都是白费力气了,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不,奥斯本先生。”为首的那个人影回答,声音听起来有种正常人类不会有的僵硬呆板。   哈利看着对方那张模糊的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早就不记得对方的样子与声音了。   “正相反,我们几乎已经成功了。”   “几乎?”诺曼·奥斯本重复着这个词,语气有点玩味。哈利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向来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会认为那就是在逃避责任。   “是的。虽然由于内部出现叛徒,导致我们失去了‘钥匙’,也就是莫洛尼家族的全部资料,但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他仍旧拖着那令人不适的机械调子往下说,同时侧身示意所有人和他一起朝实验室深处走去,“对‘上下颠倒’的研究也即将开始,我们的合作并没有白费,奥斯本先生。”   没等诺曼回应,哈利先忍不住问了:“什么是‘上下颠倒’?”   人影转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类似“唔”的声音,像是这才终于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小男孩。   于是,他停下来,有些为难地对诺曼说:“奥斯本先生,恐怕带一个孩子进实验室参观不太合适。毕竟那里面的一些,‘东西’,可能会吓到他……”   真有意思,哪怕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哈利连对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可仍然记得他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那种为难的,犹豫的,带着明显担心的意味,是出于负责且对他安全的考虑,却也是在提醒诺曼,他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到哭个不停,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被吓到?”诺曼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那双与哈利一模一样的,带着明显灰色调的浅碧色眼睛,奥斯本家的标志,宝石般冷亮剔透。明明是在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可视线里却找不到多少可以被称之为父爱柔情的情绪。   “你会被吓到吗,哈利?”他问。   尽管根本不知道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深处到底有些什么,但哈利还是第一时间就摇头否认了。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哪怕他总是对自己不够满意,或者说,过于冷漠。   他渴望着父亲能多爱他一点,就像曾经母亲还在世时那样。为此,他一直在努力。   “我没有问题的,爸爸。”哈利用起自己最认真的态度回答,小手紧紧抓着诺曼的手,可对方却并没有而因此夸奖他或者将他牵得更紧一些,这让哈利有点小小的失望。   “那么,请带路吧,夏普博士。”   “请跟我来。”   越往里走,气温似乎开始变得越低,层叠复杂的道路与墙体如同迷宫般,永远走不到尽头。   梦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刷着惨绿色墙漆的水泥墙面,大大小小的冷硬金属门,毫无温度的苍白灯光,周围时隐时现的幽灵人影,全都显得那么压抑,死寂,毫无人情味可言。   哈利收回视线,试图向父亲靠得更近一点,却忽然感觉手中一空。   紧接着,周围的场景全都改变了,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他看不懂的各种电表与设备,疯狂闪动着绿色的数字。纯白的蒸汽从几个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庞大机器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带有淡淡消毒剂与火焰焚烧过什么东西的呛人气味。   “爸爸——!”他惊恐地叫喊起来,却无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周围,颤抖如哀鸣。   “爸爸——!你在哪儿?!”他边喊边试着朝灯光更亮的地方走去,恐惧爬满他的每一寸神经,连手心里都是冷汗,嘴唇泛白,脸上血色全无。   这时,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从头顶的广播器里传出来,弄得哈利不得不连忙捂住耳朵,试图缓解耳膜上传来的疼痛。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女声响彻整个实验室:   “警告,培育区出现外溢风险,编号062,出逃。警告,培育区出现外溢风险,编号062,出逃。警告……”   培育区?062?   哈利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卫人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迅速排查并清理着现场,清一色的漆黑制服与模糊不清的五官,半透明的身影在灯光下泛着种怪诞的青灰色虚光,让他们看起来如同刚从黑暗中跳出来的无面鬼影般令人恐惧。   很快,为首的清理队长官注意到了他,于是将他带去了休息室让他在那里等待,并告诉他,诺曼·奥斯本先生很快就会来。   可哈利明明听到刚才从他对讲机里传来的父亲的声音,只说了让他在这里等,并没有提任何很快会来的话。很显然,他的父亲在忙别的事,忙到连他这个儿子不在身边了都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太在乎。毕竟诺曼的语气听上去仍旧那么平静,完全没有孩子不见了以后,作为父亲该有的担忧或惊慌。   他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等,窗外是霍金斯小镇的森林,层叠茂密的铁青,压抑如这座实验室的环境,以及他此刻的心情。   也许直到天黑,他都不会再见到父亲了。毕竟每次只要他一忙起来就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哈利顿时觉得很委屈,也有点怨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漠视他,不管他怎么努力表现,怎么乖巧听话都没有用。   曾经那个对他无比疼爱的诺曼·奥斯本,好像随着母亲的死去而一起被埋葬进那座冰冷的坟墓里了。他现在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巨大的难过与不安淹没了他,哈利将自己缩在宽敞沙发的一角,低头埋进臂弯里忍不住轻声啜泣着。他一直不敢在诺曼面前哭,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哭出来了。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哈利边哭边用手抹着脸,满手的潮湿让他想起某个纽约的雨夜,他独自去寻找跑丢的爱犬“慕斯”,管家与佣人们惊慌失措地跟在他身后,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了回去。   可对于哈利伤心欲绝的倾诉,诺曼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或动容,只淡淡地吩咐佣人帮他换了衣裳,然后便嘱咐他该去睡觉了。   第二天,管家抱着一条新的小狗来房间找他,告诉他这是奥斯本先生给他买的新礼物,还说了一些别的什么,哈利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慕斯”,他的“慕斯”永远回不来了,而诺曼对此的处理方式是,直接塞给他一条新的小狗,没有任何安慰也没有哪怕一个拥抱。   他讨厌这些源源不断的,可以轻易被买回来搪塞他的“更新更好的”东西,他讨厌从别人那里听到“奥斯本先生其实很爱你,只是……”这样的话。   因为他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呢?   哈利抱着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体轻微颤抖着,却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这时,一阵细小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像是有人在试图开门进来。哈利猛地抬起头,透明泪水从浅碧色的漂亮眼睛里滑落下来,眼神里仍然不自觉地带着一点希冀:“爸爸?”   下一秒,门锁被彻底撬开,闯进来的不是诺曼,也不是任何其他实验室的成员,而是一个比哈利大不了两岁的小女孩。   她有一头凌乱的红铜色长发,这是哈利自进入这个实验室以来,看到的第一抹暖色。她还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皱巴巴病号服,赤着双脚,身材纤瘦伶仃,嘴里还咬着一根细细的铁丝,显然是刚才撬锁用的,手里拿着一截不知从哪里掰断下来的……铁质长棍?!   哈利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哭过的嗓音里带着种明显的沙哑感:“你是谁?!”   小女孩显然也是一愣,似乎同样对这里有其他人而感到很意外,还轻声呢喃了一句:“这倒是跟预感不一样。”   “什么?”哈利没明白她的话,但本能已经促使他想要去抓桌上的对讲机来通知外面的人。   发现他的意图后,女孩毫不犹豫地反锁上大门,然后几步冲过来扣住哈利的手,将他推按到沙发上。   一瞬间,哈利完全失去声音,大片红铜色扑面而来覆盖住他的脸,将他困在身下的沙发软垫与女孩的瘦弱身躯之间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与那双荧光蓝的眼睛对视上。   过于明亮到几乎在发光的蓝色,像是燃烧的大海那样强占着他的视线。有一瞬间,哈利以为自己被溺死了,呼吸困难,眼睛移不开。   胸口处被对方用手肘撞击并重压着的地方闷痛异常,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对方明明是个女孩,可力气却不小,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完全摆脱,反而还被她情急之下一把掐住喉咙。   “不准动!”她直接跨坐在哈利的腰间,以全身重量压制着让他不能起身,用那双灿烂至极的蓝眼睛紧盯着面前惊慌失措的男孩,将声音刻意压低到一个不会引起外界注意的程度警告对方,“不然我就把你打晕,再把你从窗户丢出去!这里是二楼,你会很痛,你想那样吗?!”   七八岁的孩子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她这番话里的可操作性,毕竟她怎么看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力气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拖得动哈利。但他还是被这番威胁吓到,睁着泪意朦胧的浅碧色双眸惊恐地看着对方。   见他不再试图叫喊,女孩微微松了松桎梏在他脖颈处的手,又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接着,她保持着那样过于贴近的姿态询问他,说话时连呼吸都扫弄在哈利的脸上:“你是几号?我之前从没见过你。”   “我不知道什么几号,我叫……叫,哈利。”哈利弱着声音开口,哭腔浓重,胸口的疼痛和恐惧让他的眼泪一直朝外冒个不停,“哈利·奥斯本。”   女孩直勾勾地打量他一会儿:“你有名字,不是这里的孩子。”   “我不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跟着我爸爸来这里的。”哈利难受地颦起眉头,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   那双蓝眼睛,如此璀璨鲜净,充满生命力,让他乱七八糟地想起怒放的矢车菊,万里晴空下的海面。还有那些黏腻在自己视线和脸上的红铜色乱发,像是某种梅子果酱的色彩。   很美丽,美得让他胆战心惊,冷汗直冒。   “你爸爸是谁?”女孩又问。   “诺曼……诺曼·奥斯本。”哈利的声音都开始哆嗦了,胸口处的闷痛还在折磨他,腰部被女孩的体重压得有些发麻。   “奥斯本?从来没听说过。”女孩喃喃自语着,似乎正在思考,而她的眼睛则因为这种沉思而变得越发明亮,如同阳光下的蓝钻石般熠熠生辉。   片刻后,门外逐渐开始有其他脚步声正在靠近,这让哈利心里生出一丝希望。女孩抬头望向大门顿了顿,然后再次看着他:“看起来你得帮我个忙了。”   说着,她从哈利身上跳下来,一把抓起他挡在前面,慢慢朝门口挪动过去。   她的手还掐在哈利的脖颈处,另一只手伸过去开门时,哈利慌乱地瞥见她的手腕处有一个黑色数字纹身:   062。   他想起来了,刚刚那个广播里的机械女音的警告,培育区出现外溢风险,编号062,出逃。   她就是那个062号。   此时,天光大亮,印有银灰色“奥斯本”字样的豪华私人飞机终于缓缓降落在了肯尼迪国际机场的专用停机区域内。   随从而来的保镖礼貌地敲响了飞机主卧的舱门,提醒哈利他们已经到达纽约,可以准备下机了。   旧梦醒来中的少年从床上坐起身,转头望向窗外,浅碧色的眼睛里映照着纽约的秋日阳光,满目冰凉精细的灿烂。   他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开始起身穿戴衣饰。   和英国的阴冷多雨不同,纽约的深秋虽然已经逐渐凉了下来,但还没到需要围巾与羊毛风衣的时节。因此,哈利只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便走出舱门,很快坐上由诺曼助理开来的劳斯莱斯,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出了机场。   阳光越过公路两侧的树木溜进车里,将哈利胸前那条戴了多年的银链照亮。   银链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只有一个吊坠,上面刻着几个数字。   062。 第18章   兼职超级英雄的代价之一就是, 彼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一个清净的周末了。   虽然没有精确的数据统计作为支撑,但实际体验情况是,这些犯罪分子们似乎真的有种莫名的行业默契, 每到周末深夜或清晨的时候就总是格外活跃。   “拜托,这才几点啊。难道你们是有什么只能在周末早上才能完成的奇怪kpi吗?”彼得一边蹲在路灯上,用蛛丝熟练快速地将那几个抱着装满现金的皮箱的持枪份子裹束住, 一边忍不住念念叨叨, “怎么就没个人性化的强盗首领来管教一下你们, 顺便规定周末早上只能在十点以后实施入室抢劫,凌晨一点以后就不能随便登堂入室打扰别人睡觉呢?难道说劳动法不管强盗这份职业吗?”   说完,他思考一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劳动法确实不管,只有刑法才管这个。   搞定这边的银行抢劫事件,彼得在返程的路上又顺手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上的残疾老人,接住了一个因为想要爬出阳台去找气球而摔下楼的孩子, 护送了一位喝醉到路都有些走不稳的女士回家。   做完这一切后, 新一天的太阳终于从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背后缓缓升起, 浓稠热烈的金色晨光将整个纽约照亮, 也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没等彼得坐在市中心一座参天大楼楼顶休息片刻,缓解一下因为昨晚熬夜修改发射器设计, 清晨又不得不起了个大早来解决这场恶性抢劫案的疲惫,广场大屏幕已经准时亮起。   j·乔纳·詹姆森开始了他每日必有的宣告演讲, 从诋毁蜘蛛侠开始,字字句句都把他说得像个反社会的危险分子, 该被抓进监狱去判无期徒刑的全民公敌, 随时会趴在无辜民众家外偷窥别人隐私的心理变态。   说真的, 如果他真有这么变态的爱好,那j·乔纳·詹姆森不应该是最危险的吗?   彼得翻个白眼,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别那么在意对方所说的话。可响彻整个中心广场的刻薄言辞一直在折磨他过于敏锐的听力,让他本想在这个视野不错的高楼顶层稍微休息下的计划彻底泡汤,同时也让彼得感觉有些窝火。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好还是先闭上嘴休息下吧,先生。”说着,他抬手朝向大屏幕,几张雪白蛛网从发射器里飞出去,正好封在詹姆森的嘴上,让他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滑稽又怪诞。   起身拉住蛛丝荡离原地,彼得没用多久便回到了家,从自己房间刻意开着的那扇窗户钻进去,一边略带疲倦地叹息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战衣扒下来,再草草换上昨天刚洗干净,都没来得及折叠整齐就被胡乱堆在床上的t恤和卫裤,然后将自己砸进床上那团被子里。   房间的另一面墙壁上挂着吐舌头的爱因斯坦海报,彼得困意朦胧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睡觉,可窗外逐渐嘈杂起来的鸟类啁鸣声,汽车疾行而过的声音,行人来往奔走的脚步声,全都在撕扯他本就不算安稳的睡眠。   被子蒙过头的效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彼得翻来覆去地尝试睡着却最终失败,最后只能焦躁地爬起床,低声诅咒着自己如今这种过于敏锐却又无法自控的五感。   也许自己需要一点助眠用的药物,彼得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可据他自己的观察,他如今的新陈代谢速度可比常人快太多了,大部分药物甚至是酒精对他的作用都很微弱。   上一次睡得好的时候,好像还是他因为大量项目实验与城市巡逻连轴转而累到睡着。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面临随时会被蜘蛛感应弄得一激灵而突然醒来的困境——比如在因为睡着前忘记将腕间的发射器取下来,而自己的睡相又太差,所以会把蛛网弄得自己一头一脸的前一刻。   为什么那只蜘蛛在咬自己的时候,没给自己弄个超能力启动开关呢?他现在只是想先好好睡个觉。   烦闷的情绪积涌在略带昏沉的脑海里,让彼得在撑着桌面起身时一时没注意控制住力气,直接在硬木书桌上捏出两道裂纹以及几个清晰且带着指纹的凹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指尖上被生物静电吸附着的木屑,闭上眼睛狠狠吹了吹额前凌乱的刘海,直接顺手就将桌面上的凹陷抹平,再嘟囔着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抹了把脸。   墙面上钉着许多他昨晚设计好的改良方案,电脑上的工图只画了一半。   彼得捏着手里的铅笔敲了敲头,最终又心浮气躁地把它丢开,转而打开窗,看了看暂时无人经过的街道,借着蛛丝的拉力迅速无比地跃到街对面的瑞恩家。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和贝尔纳黛特上午会一起去图书馆寻找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和环形研究所的资料——如果有关后者的线索能被找到的话。   彼得其实对此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这终归是个可以尝试的办法。   毕竟从前期搜寻结果来看,比起霍金斯,环形研究所的资料更是少得可怜,他们目前只能尽力先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着手调查。   此时不过清晨,距离图书馆开馆还有一段时间。彼得刚跳落在瑞恩家背后的那棵高大榕树上,便听到了一阵轻柔的音乐声从二楼的舞蹈房里传来。   是柴可夫斯基?还是施特劳斯的某支舞曲?要让一个五音不全的音律白痴去记住那些变化多端的古典曲调实在太困难,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与感知度远不如贝尔纳黛特。   这么想着,房间的门忽然开了,穿着一身洁白短纱裙练功服的贝尔纳黛特一边将满头黑发都熟练盘扎在头顶,一边踩着遍地阳光走进来,在镜子前换好了训练用的软鞋,开始做最基础的拉伸准备。   少女的身姿高挑而纤细,体态因为常年练舞而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窈窕优美。包裹在浅灰色长袜里的双腿修长笔直,不盈一握的腰际垂着层薄薄的轻纱,旋转起跳间如同一团没有重量的云雾般簇拥在她周围。舒展的手臂与肩颈线条柔美,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天鹅张开双翅的优雅。   也许是因为腿伤初愈不久的缘故,贝尔纳黛特在尝试着做一些比较有难度的跳旋动作的时候,似乎显得没有以前那么信心十足,时常会停下来试探腿部受伤过的地方会不会产生异样的钝痛感。   阳光穿过树影照进舞蹈房内,映出一室斑驳,少女沐浴在光影中的侧脸白净细腻,清美沉静。   看到她忽然停止跳舞,转而略垂着头盯着墙角,只一遍遍活动着之前受伤最严重的那条腿,彼得原本因为见到对方而平静不少的心情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是不是她受伤的地方又在疼了?   这会像医生说的最坏情况那样,严重影响到她以后跳舞吗?   当初观看贝尔纳黛特比赛的麦考伊夫人还曾赞赏她,只要持之以恒,她将来一定能成为舞团最年轻的独舞演员,可是后来……   熟悉的内疚感再次涌上来,彼得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还没决定要不要在这时候去敲窗户,却意外地听到了对方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彼得?”贝尔纳黛特站在刚打开的窗前,仰头看着蹲在树上的少年,脸上并没有多明显的惊讶,似乎已经对他这样反人类的出现方式已经适应得非常习惯,“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呃,就刚才。”彼得回答,“你刚进来的时候。”   “刚进来?”她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冰绿色的眸子被晨曦映照得如水晶般清澈透亮,“所以你在那儿蹲了快四十分钟?”   有这么久吗?   彼得张了张嘴,看起来也有些惊讶:“我想……也许是吧。”   “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又问。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对方停顿住,棕色眼睛眨了眨,短时间内没能给出一个得体的回答。   因为,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原因。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刚才感觉心情有些烦闷,一向灵活的思维对着那些熟悉无比的工图和书本都提不起任何兴奋感,只想本能找点能让他觉得安慰和平静下来的存在。   比如……   他不自觉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眼里那片闪烁在阳光中的翠色大海让他莫名感觉有些心悸,刚松快下来的神经顿时又陷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僵硬中。   “先进来吧。”贝尔纳黛特退开窗边,同时提醒,“不过起来的时候最好慢一点。”   这是一个对正常人在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蹲着不动以后的友善提醒,但从彼得那轻盈利落的动作来看,她的担心显然很多余。   “吃过早餐了吗?”她问。   “算是吧。”   看着对方询问的目光,彼得又解释:“房间里有昨晚剩下的半块披萨。”   那就是没吃过了。   贝尔纳黛特了然地点点头,脱下脚上的软底鞋:“华夫饼还是三明治?”   “三明治。”他回答,视线落在对方匀称细长的双腿上,语气有些担忧地问,“你的伤,我是说……刚刚是因为感觉不舒服,所以停下来不跳了吗?要不要一会儿去医院看一下?”   “没事。”她边说边顺手解开头顶的发绳,满头漆黑发丝立刻垂散而下,“我刚才只是在走神,想一些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和那个怎么找都没什么头绪的环形研究所的事。”   听到这个回答后,彼得顿时松了口气,安慰道:“别太担心,至少这两天我在城市巡逻的时候都暂时没再碰到那些怪物了。”   她点点头,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加热冲泡了两杯麦片,趁着吐司还在面包机里烤的时间,又开始制作煎蛋和培根,顺便问:“所以你今天起这么早,也是因为附近有事发生了,对吗?”   “中心广场那边,一起银行抢劫案。”彼得喝着手里的燕麦牛奶,伸手揉了揉额角,语气中略微透漏出一丝疲惫。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着他:“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呃……快四点?”   “那什么时候起的?”   “这个,应该是六点左右吧……”他满脸乖巧地端着牛奶杯,棕眼睛无辜如小鹿般湿漉纯真。   这个回答比贝尔纳黛特想的还夸张。   “那就是说你基本没睡。”她愣了愣,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已经是第几天了?”   感谢被蜘蛛毒液改造过的强悍到非人的身体素质,否则他现在早该躺进icu里命悬一线了。   彼得抿住嘴唇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这很难。我是说,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感知到那些多余的动静。”   “所以你其实每晚都很难睡着?”她边说边将烤好的吐司装进盘子里,用小刀将其中两片的面包皮边缘切掉再抹上酱汁,放入刚煎好的鸡蛋。   这是彼得的习惯,他从小就讨厌吃三明治的面包皮,煎蛋也只爱吃八分熟,过生或者全熟都能让吃得他直皱眉头。因此本杰明做的懒人三明治一直是彼得食谱里的黑名单之一。   “差不多吧。”他叹口气。   将做好的三明治切好端给对方,贝尔纳黛特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尽管彼得脸上没有什么长时间休息不好而造成的明显憔悴感,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状态里的低落。   思考片刻后,她试着提议:“要试试用影子吗?”   彼得茫然地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块煎蛋和番茄片,含糊不清地跟着重复:“影子?”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指尖点在光滑明亮的桌面上,与自己的影子手指相接。紧接着,她抬起手,原本被阳光镌刻在身后墙壁上的影子立刻活了过来,在贝尔纳黛特的示意下心领神会地裁下一缕长发的剪影,化作一条半透明的黑色薄纱落在她手上。   “你戴上试试看。”她说着,将那条影子化作的薄纱递给对方。   彼得接过来,充满好奇地摸了摸,发现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温度或者质量。看起来几乎和贝尔纳黛特腰间垂着的纱裙差不多的厚度,好像完全无法遮光,可当彼得真正将它蒙在眼睛上时,却被吓了一跳。   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都从他周围消失了,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绝对黑暗的寂静空间里,一直敏锐到让他很头疼的感官终于消停下来。   “这也太……”彼得取下那条影纱左右看了看,周围又立刻恢复了原样。阳光如熔化的黄金般流淌在地上,窗外是来往行人的说话声,汽车碾过马路的嘈杂噪音,鸟雀偶尔飞过的啁鸣声,还有面前的贝尔纳黛特。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满脸惊讶地反复试了几次,确认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以后,本能的科研怪癖立刻冒出头来,深棕色的小鹿眼睛里满是看到值得研究的东西的兴奋光亮,“这是什么原理?我是说,它看起来明明是透光的,有点像加了水光效果的丝巾什么的,但是……”   “只是影子。”贝尔纳黛特微笑着解释,“外婆说,影子和我们所能感知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用你擅长的术语来说大概就是,它们生活在二维世界,一个平面里,但我们是更高维度的,比较……嗯,怎么说,立体?所以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其他干扰,是绝对安静的。我只是通过用影子的遮蔽能力来让你也体验到那种类似的感觉。”   影子的世界?   彼得忽然被这个词吸引住。一种细微的,隐隐快要接近什么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抓住这个概念仔细思考。   贝尔纳黛特注意到他的变化,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新的问题,于是停下吃早餐的动作,问:“是因为这种失去感官的状态会让你感到紧张,然后触发蜘蛛感应吗?”   她还记得彼得曾经许多次和她说起过这种被动的危险预警能力,敏锐到哪怕他即将吃下去的东西不够健康或者已经变质,甚至是快要喝到的水太烫都会刺痛个不停。   简直比梅姨的唠叨还可怕,完全就是个警惕到过头的变态控制狂家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在它看来都是危险,并且根本无法摆脱。   为此,他不得不戒掉了心爱的深夜街边摊。这对他每晚例行的城市巡逻工作而言简直是灾难性的打击。   “不,并不会。”彼得回神,很快解释道,“蜘蛛感应是独立的,也就是说,只有现实里真正存在的危险……虽然有时候我觉得那并不是危险。”看起来他还在耿耿于怀已经和他吻别的深夜街边摊,“只有真实存在的危险才会让它起反应,紧张并不会。”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听到他继续往下说:“我刚才是在想你说的那句话,关于影子所感受到的世界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怎么了吗?”   “还记得玛德琳曾说过,那些猎手们之所以不断地追捕你们,是在寻找着什么钥匙,对不对?”   彼得一边思考一边分析到:“但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钥匙。而且按照玛德琳所告诉你的往事来看,那个曾经警告过她,猎手很快就会来的莫洛尼家族的人也正在被猎手追捕。这说明,那些猎手以及背后的人其实也不清楚这个钥匙究竟在谁的手上,只是很肯定它属于莫洛尼家族的某一个人。或者……”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不确定:“或者任何一个。”   她愣一下,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他们要找的钥匙其实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们本身。”   彼得看着她点点头:“钥匙这个称呼,不管那究竟是什么,显然是用来开启某个东西的,而你们是唯一能和影子沟通并感知到它们世界的人。”   “所以他们追捕我们……整个莫洛尼家族,就是为了打开影子世界?”   这个猜测的前半部分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后半部分贝尔纳黛特就不太确定了:“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见过什么影子世界,而且也从来没有听外婆说起过。”   她边说着,边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影子:“真的会有一个全是影子的世界吗?”   这个问题很新奇。因为从小到大,贝尔纳黛特只知道她和玛德琳一样,能够听到并控制这些影子,从来没想过也许影子们也会有什么独立的世界。   然而影子摇摇头,回答:“我们依附于光和本体而存在,光芒或者本体消失,我们也会跟着消失,并不存在只有影子的另一个世界。”   “确实很符合物理学定律。”彼得略带失望地挠了挠眉尾,端起杯子将剩下的燕麦牛奶喝光,“还是一会儿先去图书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吧。”   “你好几天都没睡好了,不先回去休息一下吗?”   “没事。”彼得将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习惯性地甩了甩头来驱散那种微沉的困倦感,微卷的茶褐色发丝凌乱地垂了几缕在眉际,笑容灿烂温暖,眼眸清亮,“重要的事情得先做。”   贝尔纳黛特被他这句无比自然的话给弄得有点愣神,紧接着便眨眨眼错开视线,继续低头去吃盘子里的食物,一种微妙的轻盈感漂浮在心头,像是有羽毛在晃悠。   很快,他们便一起来到了皇后区最大的公立图书馆门口,准备去查找八十年代关于霍金斯报道的旧报纸。   却没想到,在刚进馆时便碰到了熟人。   “塞莱斯特?”贝尔纳黛特看着面前正低头查看着手里借阅资料的红铜发高挑少女。   对方应声抬起头,将手里的资料迅速收好,明亮的蓝眼睛眨了眨,语气活泼:“上午好,天鹅小美人,彼得。真高兴看到你们又在一起了。”   过于含糊且暧昧的用词,让对面的两个人都是一怔,小动作十分默契地相互看了看,又迅速各自别开头。   她笑了笑:“我听老师说你下周一会返校上课了是吗?所以这是为了下周的数学微积分测试来抓紧复习?不过今天阅读室座位可不太好找,你们可以办理借书后去楼顶的花园咖啡厅。”   “微积分测试?”贝尔纳黛特脑子里一阵嗡鸣,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在接听中城高中那位来确认她复课的老师的电话时,好像是有提到那么一句关于几门课程会有测验的事。   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咬住嘴唇,冰绿眼睛中一片空洞的黯然,脸色苍白欲死。   “你这是,不小心忘记了?”塞莱斯特端详着对方的反应,刚准备心生同情,又瞟见她身边正站着常年稳坐年级排名头把交椅,中城高中老师们一致认可的理科狂魔,顿时便毫无负罪感地收起了自己的怜悯,转而用一种细滑轻快的语调说,“别担心,相信上帝会保佑你通过这次测验的,就像以前一样。”   说完,她眉开眼笑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周一见。”   “周一见。”   “贝妮,我们走吧。”彼得说着,这才侧头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脸上那种平静到绝望的神情,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是周几的测验,你还记得吗?”   “周四……吧。”她有点苦恼地皱起眉尖,自己之前光顾着自学补上其他几门向来不会难倒她的文史类课程,连独自打开数学物理课本的勇气都没有。   好像里面关着什么大怪兽,只要她一翻开就会跳出来将她整个囫囵吞下去。   “周四的话……应该也还来得及。”彼得想了想,“我下周没什么项目实验要做了,空闲时间会多一些,趁这几天帮你补习一下,到时候通过测验应该问题不大。”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又感觉有些无奈:“总感觉给我补完课,你也差不多已经提前把整个高中的理科课程都自己学完了。”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即使彼得没那么喜欢文史类课程,但也可以独自应付并得到不错的等级,反观自己……   她无声叹口气,跟着对方走进人满为患的封闭式电梯,站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彼得则习惯性地挡在她身侧,替她将其他人隔开。   存放旧报纸的阅览室在图书馆的顶层,当他们到的时候,电梯里的人都已经下得差不多了。   得知他们是来寻找八十年代的报纸的,接引员的表情看起来颇为诧异,接着便很快将存放着相关报纸的地方指给了他们,并补充:“由于年代久远,那个时期的报纸能完整保存下来的已经比较少了,大部分都放在橱窗里仅供参观。若是你们需要详细查看的话,可以到隔壁的阅读室去找到相应的微缩平片,都是按照报社,年份和话题整理好的。”   彼得和贝尔纳黛特对视一眼,无需交流便默契地决定了共同前往旁边的阅读室。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查找,他们终于发现了不少有关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旧报道,并用彼得带来的相机一一拍了下来。   很显然,这些报道都是负面的,比如“实验室阻止调查”、“实验室里疑似出现儿童虐待事件”、“马丁·布伦纳博士被告上法庭”、“泰瑞·艾夫斯指控实验室抢走了她的女儿”,以及“实验室毒物泄露,造成小镇居民死亡”等等。   “马丁·布伦纳是谁?”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尖看着这些新闻,将它们一条条筛选出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另外两条颇为惊悚的消息——“据称,实验室里正在进行一项精神控制实验”,以及,“小镇遭受超自然力量入侵,墙中恶魔抓走孩子”。   “墙中恶魔?”她继续往下看,发现报道里描述的恶魔的模样,与这段时间经常出现的那些怪物有一定类似之处。   “彼得。”她连忙叫了同样正有所发现的少年一声。   “在这儿。”他很快起身走到贝尔纳黛特身边,弯腰看着她指给自己的地方。   几乎是立刻,彼得便回想起了之前在潘松第十五大道曾发生过的事。   那时候,现场除了那些有着红眼睛的怪物,以及那个手腕内侧纹着033的男人——如果他是人类的话——确实曾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正试图从墙里钻出来,只是最后没能成功,所以彼得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在当时,蜘蛛感应一直在提醒着他要小心那面墙。而他本来也想留下来查看一下究竟怎么回事,但警察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还有关于这个‘墙中恶魔’的其他报道吗?”   “只有比较类似的。”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换上了另一张微缩平片,里面是一则采访:   格林一家是霍金斯镇上少见的移民住户,夫妇二人跟随着他们的唯一儿子因为工作原因而搬来这里。但仅过了一年时间,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便宣布格林夫妇的孩子因公殉职,并用一笔并不算多丰厚的抚恤金打发了他们,甚至连尸体都不让他们见。   报道中,格林夫人反复哭诉着她的孩子一定还活着,因为她经常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比如一些绝非幻觉的呼喊声,家里电灯时不时地闪烁,甚至她还曾经接到过自己儿子打来的电话。   尽管通话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话筒就被紊乱的电流烧坏了,但格林夫人坚称那就是她的孩子,并且还听到他曾对自己隐约说过“他就在墙背后”之类的话。   “墙背后?”彼得重复着,联想到刚才有关墙中恶魔的报道,“如果这则报道是真的,那能有恶魔从墙里面出来,并且可以装下一个人的……听起来像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独立空间。”   “墙背后会有这样的空间吗?”贝尔纳黛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怀疑。   “也许会有。”彼得尽可能简洁地朝对方解释道,“这在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更高维度的空间。比如,球体是一个半圆绕其直径所在直线旋转一周所形成的空间几何体。它可以被分解成无数个具有同一个圆心和同等直径的二维平面圆。   而生活在这些平面圆上的生物,受到自身位置造成的可观测视角的限制,如果不进行任何特殊测量,它们无法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生存在一个二维平面上,更意识不到也接触不到周围的其他平面圆甚至整个球体。”   “所以,墙背后……也就是那个恶魔其实是来自离我们很近,但是却无法以平常手段观测或接触到的异度空间的生物?”   这听起来也太像科幻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了。   但回想一下那些怪物的模样,以及对方的蜘蛛侠身份……异度空间什么的,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想象。   最重要的是,自己家族的人能和影子沟通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也许是这样,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彼得并没有就此轻率地做下结论,只将自己刚才找到另一些信息分享给了对方,最后思索着说:“我忽然想到,所有这些发生在霍金斯镇上的事,也许还有报纸上没有的,应该都被霍金斯当地的警局记录过。如果我们想要知道更多信息的话,也许得考虑……”   他还没说完,贝尔纳黛特先一步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冰绿色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对方:“你不会还想黑进霍金斯的警局系统吧?”   考虑到他对纽约警方的监听行为,贝尔纳黛特很有理由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   但彼得随即摇了摇头,修长指尖在相机上不住地点着:“那个年代的案件记录存档基本都是以这样的微缩平片的方式,估计是储存在他们当地的档案室里。”   “那就是要去当地?”她有点为难。毕竟想都不用想,玛德琳一定不会同意她和彼得出这么远的门。   彼得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决定换个方向:“或者……能找到什么人试着问问看也行。”   “能对记录在警局档案里的信息了如指掌的人。”贝尔纳黛特想了想,很快抬起头,和同样看向她的彼得异口同声地说,“警长!”   他们很快从那些报道里找到了当时担任霍金斯镇警局局长的人,吉姆·霍普。   彼得用相机拍下了对方的照片:“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他现在应该早就不再是警长了,得另外想办法找到他的联系方式。也许他对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会有更多了解。”   毕竟从刚才的许多报道能够看出,这位警长非常敬职敬业地深入参与并解决了大部分案件,甚至曾数度出入实验室进行调查。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又来到年份更新的纸质报纸区,试图查找其他有用的信息,却被告知,所有被登记过有关霍金斯的旧报纸都已经被借出去了。   “就在你们来之前不久。”工作人员说着,同时忍不住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对这些报纸感兴趣?这是什么新的寻宝活动吗?”   “噢,没有,我们只是在网上看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都市传说,所以对这个地方感兴趣。”彼得反应很快地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像是已经非常熟练这么做了。   走出阅览室后,贝尔纳黛特再次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些存放着报纸的地方:“这不太像是巧合。看起来除了我们以外,也有人在调查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彼得赞同了她的看法,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好在我们也不算全无收获,接下来就先从找到这位警长开始吧。”   回到家里,贝尔纳黛特将照片里的旧新闻看了一遍又一遍,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想着那些怪物的模样,又将书桌上那些玛德琳之前给她的旧照片也再次翻看几遍。   来源不明的怪物,上世纪的实验室,匪夷所思的多维空间理论,还有自己家族的秘密。   实在无法想象,这些东西之间究竟会有什么联系。   蜷缩在沙发椅上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好久,贝尔纳黛特在窗外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中开始感到一阵困意。   她揉揉眼睛,关上电脑走下楼,准备到厨房里去接杯水。   这时,整个房间的灯光突然开始不断闪烁起来,而且极有规律性。从她床边的月球灯开始,然后是头顶的卧室吸顶灯,屋外走廊的壁灯,然后是楼下客厅的装饰灯和照明灯。   一盏一盏,不断闪烁过去,仿佛在为她指路。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看着那些疯狂闪烁的灯光,跟着从房间来到客厅,那面画着一幅星空油画的墙壁面前。   所有光芒都安静下来,只有这面墙壁顶上的灯还在不断颤动着,跳跃着,仿佛一颗受惊的心脏。   她看着那副画,明明是早已看过无数次的东西,却在此刻这种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诡异且陌生。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忽然有种很莫名的感觉。   这面墙背后好像有什么人。   她看不见对方,可对方却能看见她,听见她,甚至感受到她,就像那些来自霍金斯的旧新闻里报道的那样。   此时此刻,就在这里,这面墙壁背后,也有一个人在这样注视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冷汗密密麻麻地冒出来,迅速后退开。   很快,灯光恢复正常,一切让人不安的异常都突然消失得很彻底,连同那种被什么诡异生物盯住的感觉也同样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屋外街道的嘈杂热闹又再次回到她的感官里。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薄汗,摇了摇头:“我真是……”   短时间看太多同样的新闻,弄得自己神经过敏了。   她这么想着,重新端起水杯回到房间,却在开门的一刹那,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直接将杯子摔碎在地上,水流飞溅满地。   她的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到处被覆盖上厚厚的蜘蛛丝,连每一个角落都被标记过无数层,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虫茧。   有玫瑰花的甜腻味道从房间里散发出来。   借着窗外微弱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暗淡光芒,贝尔纳黛特惊恐万分地看到房间里遍地都是玫瑰花。它们被密密麻麻地铺开在苍白的蜘蛛丝上,浓艳到妖异的鲜红,仿佛满目血腥。   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双腿虚软,强烈到尖锐的恐惧感一拥而上,化作一阵克制不住的颤抖爬满全身,脑海里只剩下快跑这个求生念头。   然而她刚转身,整个人便直接撞进身后一个毫无温度的怀抱里。   “我在想你是否喜欢玫瑰。”   过于熟悉的声音,让贝尔纳黛特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凝固住。   有手轻轻触摸上她的脸颊,冰冷如一只剧毒的蜘蛛正在温柔地亲吻她,捏住她的下颌向上抬。   “贝妮?”   她尖叫着挣脱开,超能力在本能的驱使下接近失控地爆发而出,墙壁上原本呆板的影子瞬间脱离出来,化作无数带着尖刺的荆棘,在整个房间里迅速疯长蔓延,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混乱中,贝尔纳黛特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是睡着了。   房间里一切如常,没有蜘蛛丝,没有玫瑰,只有一泓苍白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浅浅笼罩住她。   呆愣半晌后,她才终于缓缓松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仍然没有从噩梦中脱离出来的情绪,安慰自己那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噩梦。   房间门外,一盏正对着她门口的走廊壁灯在急促闪动几次后,再次回归平静。 第19章   毫无疑问, 这几天绝对是自从他被蜘蛛咬过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舒适的几次。   没有噪音与光的干扰,蜘蛛感应也非常安静, 一觉睡到早上七点半。直到胃里的饥饿感不断催促着他赶紧起床,彼得才不情不愿地揭下那片蒙在脸上的影子,再顺手关上了床头的低功率小夜灯。   必须要有光才能维持影子的存在,这是贝尔纳黛特告诉他的关于这个睡眠障碍解决办法的唯一弊端。但在彼得看来,这就是完美无缺的,天知道他渴望着能像以前那样倒头就睡想了多久。   不过考虑到影子会无差别地隔绝掉所有声音,也许他得将自己的闹钟改装一下,换成不用铃声来把人叫醒的。   只是换个什么好呢?   打脸闹钟就算了,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很不人道。   彼得一边昏昏沉沉地思考着,一边晃进洗手间开始慢腾腾地收拾自己。   抓起那团凌乱堆放在椅子上的衣裤, 随便挑了两件套在身上, 彼得顺手捋了捋自己那头胡乱支棱着的茶褐色浓密卷发, 将露在书包外的一截战衣塞进去,拉好拉链拎在手里,最后开门下了楼。   今天是周四,困扰了贝尔纳黛特好几天的微积分测验就在上午。   尽管经过这几天的突击补习, 彼得感觉她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但她自己一直很没信心, 做练习题的时候还老是习惯性地写两步就偷偷瞄一眼彼得的脸色, 想猜测自己的解题思路有没有出错。   这招在小学的时候还算管用, 但慢慢的,也许是彼得发现了她的意图, 后来在理科补习的时候, 贝尔纳黛特逐渐就很难再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来了。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 大概就是在贝尔纳黛特多看他几次以后,那张格外漂亮养眼的脸孔就开始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棕色眼眸也有些轻微地躲闪,但语气仍然保持着一位私人家教应有的专业:“我不会把解题思路写在脸上的,贝妮,相信你自己的想法,继续往下计算就可以了。”   被拆穿意图的贝尔纳黛特垂下眼睫,默默接着刚才的步骤往下,却老也改不掉这个从小养成的瞄脸色习惯。   摆满课本,练习册与演算纸的课桌并不大,而她就坐在自己身边,彼得实在很难不去注意到她的目光。   尽管早就知道她有这个无法自控的小习惯,就跟害怕被老师抓到错处的学生差不多,但彼得还是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视线触碰中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不自在。   不是类似尴尬或者抵触这种令人讨厌的情绪。相反,它很轻盈,很柔软,就像贝尔纳黛特穿着足尖鞋在舞台上跳舞时那么美丽,长长纱裙旋开如涟漪般迷人的弧线,牵引出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尤其是当她写完后,将演算纸递给彼得检查,一双冰绿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安静等待结果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悸动感就会越发强烈。   比如现在。   “彼得?”贝尔纳黛特看着对方只抿着嘴唇盯住自己最后得出的那串平方数不说话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是哪里出错了吗?”   他转笔的速度很快,像是在莫名忍耐着什么。细长笔身魔术般地飞旋在他修长的指间,快到几乎看不清,却又被他掌控得格外稳,一丝要脱手的迹象都没有。   “事实上,这个答案……”他回过神,边说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明显变得有点紧张的贝尔纳黛特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就是正确答案,别担心。”   听到他的话后,贝尔纳黛特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后仰着靠在椅子上,用手里的笔将垂在脸侧的一勾黑发随意挑开,叹息着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她收拾好桌上的书本与纸页塞进书包,刚准备和对方道别,却听到他过于自然地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回答到:“你不会没有我的。”   贝尔纳黛特愣下,微微睁大眼睛望着他,冰绿眼瞳中微光浮灿,像是一群被惊起的萤火虫。彼得看着她似乎有点错愕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都没想就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实在是有点……怪怪的。   察觉到气氛里的微妙凝滞,他又连忙试图补救,指尖来回按压着手里的笔帽,眨着眼睛故作镇定地说:“我是说,反正我们住得很近,很容易就能见到。而且,这只是一点补习,没什么的。”   她点点头,抿出一个浅淡微笑算是回应,同时不着痕迹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周末是梅的生日,外婆一早就有计划邀请你们过来吃晚餐,别忘了。”   “不会忘的。”彼得回答,然后又问,“说起来,你这几天还有做那种怪梦吗?”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一愣,忍不住再次回想起几天前,她和彼得从图书馆回家当晚做的噩梦。   标记一般缠满整个房间,苍白厚密的蜘蛛丝,遍地红艳如血的玫瑰,还有那个毫无温度的怀抱。   她轻微皱起眉尖,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一瞬,然后又很快放松下来,摇摇头:“没有了。也谢谢你后来帮我检查家里的电路问题。”   尽管知道那只是个梦,很可能是由于自己临睡前压力太大,又看了太多关于霍金斯小镇怪事的报道,再加上她本身非常恐惧蜘蛛这种生物,所以才会梦到这么诡异又离谱的东西。   但她仍然对于家里每一盏灯的闪动都异常敏感。   为此,彼得主动提出帮忙检查家里的电路状况,如果真有灯光莫名闪烁,很可能是因为电路不良造成的。   “没有就好。”彼得笑起来,和她挥手告别。   同样关于周末晚餐的提醒在今天早餐时分,梅姨也再次唠叨了一遍,彼得边应声边迅速吃完盘子里的食物,拎起书包走出家门。   今天的皇后区天气是少见的薄雾迷蒙,大团白云涌动在天际线边,将本就不算多灿烂的秋日阳光融抹成一种没有实感的暖调柔光,纱一样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是贝尔纳黛特很喜欢的,不用撑伞的天气。   他站在专供校车停靠的车牌下,等着对方出门一起去学校,视线余光却无意间捕捉到一辆停在街角处的深色面包车。   这已经不是彼得第一次见到这辆车了。   从几天前的一次城市巡逻回来时,他便发现这辆车停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即使偶尔消失不见也不会太久,最多隔一天便会重新出现。   对此,彼得并没有太多想,只感觉那应该是附近某位住户买的私人用车,因为无法负担车位的租赁费用而选择了胡乱停靠在路边。但是……   他捏转着手里的mp3,侧头看着那辆因为路灯遮挡与角度关系而只能看见半个车身的面包车,极度清晰的视野让他即使隔着大半个街道,也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那个烙印在车门把手旁的图标。   那是一种非常低调的深灰绿色,像是某种极寒地区的藓类才会有的别致色彩,被喷绘成一个极为特殊又简练的图案,看久了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般的熟悉感,似乎在很久以前,或者曾经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见过。   但过于空白的记忆又让彼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这种朦胧到脆弱的直觉。   还在他盯着那辆车思考到有些出神的时候,车辆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驶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他的听觉,薄荷糖一样的清凉微甜:“彼得,我们走吧。”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迅速回神,最后扫了一眼刚才那辆车停留的地方,几步来到贝尔纳黛特身边:“走吧。”   上午的课程并不多,彼得打算在结束了最让他讨厌的体育课后便直接去餐厅。   尽管被那只超级蜘蛛咬过以后,他的生活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对于体育课的痛恨却一点也没减少。只是从以前因为极端不擅长所以想要逃避,变成了如今这种不得不维持着以前的体育废柴形象而必须假装不擅长。   甚至时候,他还得忍受着蜘蛛感应的尖锐提醒而克制住下意识想要空翻躲避的冲动,等着那个东西——也许是足球,也许是橄榄球,也许是其他的——用一种对他的反应神经而言完全是慢动作的速度朝他砸过来。   当然,那样的力度对于如今的彼得来说其实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悲催的是他还得装出一副疼得直不起腰的柔弱模样,听着周围人对他一阵哄堂大笑。   因为这就是以前的彼得·帕克在其他同学眼里的样子,他必须伪装,否则过于高调只会给他带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真是蠢死了。彼得在一旁啦啦队的喝倒彩声音中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揉弄着刚被棒球砸中但其实丝毫没有痛觉的眼角,第一万次祈祷这该死的体育课赶紧结束。   “你还好吗?”从啦啦队里跑出来的黑发少女——杰西卡·坎贝尔主动扶起他,看着彼得的模样面露担忧。   她算是班上极为少有的愿意为不受欢迎的“书呆子·帕克”展露善意的人了,实验课上也总是主动和彼得做搭档,虽然绝大部分时候负责整个实验操作的都是彼得,杰西卡只用专心记录就好。   总而言之,她是个很心善的女孩。   “谢谢,我没事。”彼得回答。   “需要让‘眼镜妹’坎贝尔小姐送你去医护室吗?”对面的高个子男孩阴阳怪气地嘲讽着,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尖声哀嚎,“哎哟——棒球砸中我了。我也需要一个啦啦队女孩送我去医务室才能好!”   一阵大笑声立刻从周围爆发出来,刺耳无比。   “你是故意的,杰森!我刚才都看到了!”杰西卡愤怒地看着对方。   “很遗憾,我并没有故意,不过也许我确实该这么做。”被叫做杰森的男孩停止了刚才滑稽的表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   没去理会杰西卡的情绪,杰森径直朝彼得毫不礼貌地扬了扬下巴,态度有些轻蔑:“还有力气再来一局吗,帕克?不行就换人。”   “没问题。”彼得不着痕迹地皱下眉回答,同时很客气地朝还在愤愤不平的杰西卡再次说了声谢谢,接着便朝后退了几步,摆好准备接球的姿势。   杰西卡忧虑地看了他片刻,最终又在啦啦队同伴的提醒声中回归了队伍,但仍然会偶尔往这边看过来。   彼得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只满心计算着下课时间,同时觉得有点烦躁。因为再次接球就意味着得再次忍受一会儿蜘蛛感应所带来的后脑刺痛感,以及对他装伤演技的考验。   明明需要穿着战衣来掩饰身份的是蜘蛛侠,但作为彼得·帕克,他同样不能做到完全的放松与真实,精神深处的某根弦也一直紧绷着,时刻警惕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让人怀疑蜘蛛侠与彼得·帕克之间的关系。   说实在的,这种生活很累人,也是秘密所带来的代价之一。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只要他还是蜘蛛侠一天,那么这些代价就会一直跟随着,消耗着他。   也许再这么磨砺几年会变得习惯起来?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靠这个进军影视界,拿个奥斯卡最佳伪装奖什么的。彼得漫不经心地思考着,试图让自己的情绪轻快一些。   调整心态这种事,他太擅长了,而且乐观一点想想,他也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喘气的机会。至少在面对贝尔纳黛特时,他能短暂地从这所有压力中逃离出来。   想到这里,他掩饰性地虚擦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目光越过脚下苍翠浓绿的宽阔草坪与操场跑道,望向不远处教学楼的某间教室。   不知道贝尔纳黛特的数学测验怎么样了。   彼得思考着,一时精神松懈,忘记不该听从蜘蛛感应的预警而直接歪了歪头,让那只原本是故意朝他脸上砸去的棒球只勉强擦过他的发丝,扑了个空,最后滴溜溜地滚进远处的草丛里。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古怪的惊叹声。   望着对面脸色惊诧又恼怒的杰森,他先是一愣,然后在一种克制不住的暗爽与懊恼自己居然不自觉走神的尴尬中朝对方友好地笑了笑,暖棕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同时认真提醒:“下课了,伙计。”   话音刚落,清脆的课间休息铃声立刻传遍整个高中校园。   他迅速拿起自己的背包冲向餐厅所在的方向,将杰森那句愤愤的“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给远远甩在身后。   刚踏进餐厅大门,彼得还没来得及选好座位,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忽然叫住他:“嗨,彼得,我正好在找你。”   顺着声音偏头,彼得看到一个穿着牛仔夹克,将满头光滑迷人的红铜色长卷发梳扎成麻花辫的少女朝自己步履轻盈地走来:“塞莱斯特。”   “方便坐下来聊聊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她站定在他旁边,视线向人数已经逐渐密集起来的餐厅游巡一圈,最后指了指其中一个暂时空缺着的靠窗位置,“那儿怎么样?”   “呃……”彼得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一种明显的犹豫神色浮现在他脸孔上,暖棕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他能猜到既然塞莱斯特已经结束了数学测验,那贝尔纳黛特肯定很快也会来餐厅找自己,就像以前一样。   午餐时间的抢位大战是中城高中每天不变的必演节目,如果他答应了对方,那很有可能一会儿会和贝尔纳黛特错过。   而和一个自己并不算熟悉的高年级女孩一起同桌吃饭聊天这种事,对于其他同龄的男孩来说也许很值得期待,尤其当对方还是学校里颇受欢迎的一位女孩时。   但彼得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不过考虑到塞莱斯特来找他肯定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正事,在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要去那个空座位的意思,只将手里提着的书包换做单肩背着的姿势,说:“当然,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请问是关于什么的呢?”   “是关于科研协会的。”塞莱斯特察觉到对方并不打算坐过去的决定,也丝毫不介意,只跟着他走到餐厅大门旁边,背后是越来越多进去吃午餐的学生,“我看过学校网站以及科研协会资料的记录,你是做成项目最多,也和奥斯本企业合作最多的学生吧?”   “所以你是对奥斯本企业感兴趣?”彼得很快抓住她话里的侧重点。   “有那么一点吧。毕竟我是个毕业班的学生,在申请大学以及将来工作准备的方面都需要提前规划好。”塞莱斯特耸下肩。   彼得理解地看着对方,又偶尔抬头望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在找谁,口中继续解释:“一般来说,在我们学校的科研协会有过不错成绩的学生,确实更容易受到奥斯本企业的青睐。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从九年级或者十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   “毕业班学生不能参加吗?”塞莱斯特歪头问。   “当然可以。不过你知道的,要做成一个项目并不容易,所以通常越早加入,能做成的合作项目也就越多。虽然单人课题也有,不过那确实挺累人的。”他想了想,说,“你可以考虑一下,要是决定想加入的话,我可以做推荐人。”   “那实在太好了,谢谢你,彼得。”她笑起来,朝对方挥手告别,“回头邮件联系。”   “好的。”说完,彼得又有点茫然,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己的邮箱,然后又很快意识到,校科研协会的网站上就有。   跟着人潮走进餐厅,他很快就从密集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刚坐下的贝尔纳黛特。只要不是阳光灿烂的天气,她一般都会选择坐在窗户边。   此时,小小的圆桌旁只有她一个人,被薄弱到接近透明的正午秋阳完全笼罩住,连发梢与指尖上都披淋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精细光点,安静纤细的模样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垂着眼眸的脸孔上面无表情。   浓郁冰凉的清冷感从她因为常年练舞而习惯性挺直的腰背,整齐垂娓的黑发,精巧秀美的眉眼中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让周围好几个原本想凑过来问问能否拼桌的学生都在短暂犹豫后,又放弃了和这个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女孩搭话询问的打算。   这时,与贝尔纳黛特在好几门学科都同班的科林端着餐盘走过来,望着她面前的空位:“帕克那小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   贝尔纳黛特挑面条的动作顿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找她搭话。印象里,自己在课堂上应该是跟科林没什么交流的——那些因为对方在自己身后时不时故意弄出的动静而侧目注视的情况不算交流。   没等她有所回应,科林又朝她扬下眉毛,咧嘴一笑:“看起来你很需要一个同伴,那么应该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说着他伸手去拉开对面那把椅子。   却没想到,才刚将椅子挪出来,便被另一个背包抢了先。   熟悉的牛仔蓝jansport双肩包,上面还别着一个带拓扑学参数方程的莫比乌斯环徽章,造型极为精致又简练。   那是上学年,为了庆祝彼得再次获得中城高中的科技竞赛个人金奖时,贝尔纳黛特送给他的礼物。为此,她连着熬夜好几个晚上才终于在彼得一直很心仪的那所著名大学官网上抢到了这个限量款纪念品,每一个都独一无二,背后还刻有他的名字。   “谢谢你帮我把椅子挪出来,真是太贴心了。”彼得说着,还冲对方非常友善地笑了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扭曲。   “先来后到,帕克。”科林怒气冲冲地望着对方,“这已经是我的位置了,你得另外找,这是规矩懂吗?你个满脑子理科方程式的呆子。”   贝尔纳黛特抬头,秀气的眉尖不自觉地皱起来,目光冷淡地看着科林。   “是吗?”棕色眼眸的男孩故作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书包,摊下手,“但是恐怕先把包放在椅子上的人是我。”   “你再说一遍?”   “我说,先把包放在椅子上的人是我,所以根据先来后到的规矩,恐怕是你得再去找位置了。”   科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连端着餐盘的手都捏出了清晰的咯咯声,连带着周围也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表情戏谑。   这简直是新闻。   许多和彼得同年级的学生都知道,彼得·帕克这个名字就等于毫无悬念的综合成绩第一名,以及不善社交,性格腼腆内向到有点呆板又好欺负的刻板无趣好学生印象。   即使有着一张非常讨人喜欢的漂亮脸蛋,也难以在女孩们眼里加分多少。毕竟在这个青春叛逆的年纪里,许多女孩们都会更偏爱有着独特个性与痞坏魅力,在各种运动比赛上崭露头角,充满野性荷尔蒙的男孩子。   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那些发生在彼得身上或大或小的麻烦事都是不了了之的,而且通常他都是被动承受的那一个。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他居然成了逻辑上主动挑衅的人。   显然这个场面是其他人没有料到的,包括贝尔纳黛特。   她微微愣一下,放下手里的餐叉,听到科林冷笑着朝面前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语气阴森:“想逞英雄吗,帕克?选我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彼得好像没感觉到他的怒气与威胁,脸上的表情和善依旧,小鹿般的眼睛看起来柔软又无辜,说出口的话却是:“原谅我对此有不同意见。”   眼看科林就要将餐盘丢到桌上,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模样,贝尔纳黛特主动开口打算结束这个莫名火药味十足的话题:“抱歉科林,不过这个位置确实是我一早就给彼得留着的。如果你需要一张桌子的话,为什么不考虑一下选择那边靠窗的那张呢?”   科林一脸阴沉地回头看着对方,目光落在她姣好清丽的脸孔上停顿片刻,略微扬了扬眉毛:“你这是在维护我还是他?”   “我只是觉得你也许需要早点坐下来享受你的午餐。”贝尔纳黛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对方的问题,“何况周围有很多人也在寻找座位,不是吗?”   她刻意强调了“周围很多人”这个概念,而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毕业班的大高个和一个小一届的学生起冲突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科林听懂了她的意思,撇下嘴,眼神在她身上来回瞟了瞟:“谢谢你的建议。不过……”   他说着又回过头,看到彼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不悦的脸色,不以为然地对贝尔纳黛特最后说到:“我还是得说,你在某些方面的眼光可真是有点糟糕透顶。”   客观来讲,这时候别去理会对方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大家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   但不知怎么的,一种莫名恼火的情绪却被对方带有明显鄙夷意味的话给过于轻易地激发出来,驱使着她想都没想就接了一句:“毕竟他有全a的成绩和一看就让人心情愉快的脸。”   话音刚落,不仅周围一些正等着看热闹的人,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误会她和彼得之间的关系,但通常来讲,他们都会非常默契地保持不予理会的态度——反正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尽管是出于对好朋友的维护所以才反驳,却由于没能仔细考量,反而让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默认。   意识到这点,贝尔纳黛特忽然有点不自在地抿抿唇,转而将视线收回来,也没去看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低垂着看向面前的餐盘。   而彼得则僵在原地,像是有些不可思议那样地望着她,眼神在褪去了最初那丝转瞬即逝的惊讶后,一种不自察的欣喜逐渐充盈在眼底,宝石般微微着发亮。   同样愣住的还有科林,他神情愠怒地看着贝尔纳黛特,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发火,但最终又压制下去,只侧头剜了彼得一眼后便充满不屑地走开了:“随你的便吧,洋娃娃。”   没去理会最后那句充满轻佻意味的称呼,贝尔纳黛特头直接转移了话题,头也不抬地对彼得说:“今天午餐有瑞士肉卷,就在冷柜旁边。”   “你认真的吗?”他问,声音在嘈杂的餐厅里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有种难以掩饰的奇怪愉悦感。   “我刚刚取餐的时候看到的。”她以为对方是在说瑞士肉卷的事。   “我不是在问这个。”   “那是什么?”   彼得停顿一瞬,闪烁的视线猝不及防与对方那双冰绿色的眼眸相遇,一种莫名的慌乱感搅乱他原本想说的话,嘴唇几经开合后,只憋出一句:“我先去拿瑞士肉卷。”   说完他便动作迅速地冲向了那片摆放着各种食物的冷柜与餐桌。   贝尔纳黛特用餐叉戳弄一下盘子里的黄瓜,有点后悔刚才拿了这个玩意儿。   其实,就在彼得说出那句“我不是在问这个”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真正想谈论的话题——关于她刚刚没过脑子就说出口的那句仿佛默认般的奇奇怪怪的话。   但是比起那句话本身,显然和彼得认真讨论它才是更奇怪的。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好朋友聊这个的,想想都会觉得非常尴尬。   这么想着,挂在餐厅中央的电视里忽然传出一个让她非常熟悉的名字,让她很快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电视里播放着的已经不是每日必有的经典美式情景喜剧,而是号角日报的一则新闻。   画面里有着一头惹眼美丽的红铜色波浪长卷发的妩媚女人似乎是法国的一位新星超模,至少简介里是这样介绍的,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已经登上过不止一次的国际高奢时装舞台。   不过这则新闻里的目的并不是要采访她的模特生涯,而是关于她与几天前刚回国的奥斯本公子之间的绯闻。   “是的,我们分手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也得承认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么分手原因呢?仅仅只是因为哈利·奥斯本决定回国继续进修和接触家族生意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们确实不太合适。”   “是指哪方面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私人了。”   彼得端着餐盘回来刚坐下,便听到贝尔纳黛特盯着电视若有所思说:“哈利还是这么喜欢红铜头发蓝眼睛的女孩。”   “是啊。”他顺着对方的话抬头,看一眼电视里那位风情万种的法国超模,“就没变过。”   这是一种只要了解过哈利就能很容易发现的,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一直以来能得到这位矜贵骄傲的奥斯本公子青睐的都是这种外形的女孩。   九年级的时候,甚至还有好几个姑娘为了能成为他的校庆舞会舞伴而特意去染一头这样颜色的头发。   好像他的审美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固定了似的。   说话间,一声短信提示音从彼得的口袋里传出来。   他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正好是哈利发来的短信:   “欢呼吧,我终于从那一堆麻烦事里挣扎出来了。今晚七点半,记得叫上贝妮一起老地方见。   ho” 第20章   下雨了。   无数细微透明的水珠跟着夜色一起降临纽约市, 被风吹着扑洒向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墙,在店里的灯光映照下,闪亮得像是一整片从深蓝暮色里绽放而出的耀眼星海。   它们滚动在光滑的玻璃上, 彼此融和着不断下坠,在空气里划出一道道如流星般带着柔和金辉的拖尾,将那层覆盖在玻璃上的薄薄雾气抹开几条裂痕,露出背后灯光辉煌,车水马龙的街道。   距离上次一起坐在这家位于曼哈顿中心地带的顶级餐厅已经过去近三年,那时哈利和彼得刚从九年级毕业, 原本商定好一起升入中城高中, 却没想到哈利的父亲忽然决定将他送去国外, 直到上周才终于回来。   这期间, 由于巨大时差与各自需要忙碌的学业以及生活,尽管哈利一直与彼得和贝尔纳黛特保持着联系,但也总是断断续续的。而每次问到什么时候回回国时,哈利也总是沉默, 或者半开玩笑地回答可能等到诺曼哪天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在国外的时候, 他就能回来了。   “我还以为要等到我高中毕业, 开始准备申请大学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我。”哈利边抬手示意一旁等候的服务生可以离开了, 边动作熟稔地用餐刀切开面前的熏鲑鱼,说话的语气轻轻淡淡,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是他每次谈及自己父亲时惯用的态度, 轻描淡写,不屑一顾,就像他父亲对他的那样。   贝尔纳黛特看着他,能明显从他越发冷淡的神态中感觉到, 比起三年前,如今哈利和他父亲诺曼·奥斯本的关系似乎更差了。   她还记得哈利三年前的模样,比现在看起来要稚气不少,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懒洋洋的态度,眼睫一垂就很不好接近也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可当你试图跟他说话的时候,却又发现他好像无论对谁都非常有礼貌。   那是经由后天培养而出的无可挑剔的教养,却也还是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疏离感。   就像是一座被冰雪堆砌起来的精致雕塑,再完美惊艳也掩盖不了本质里的凉薄无温,典型的骄矜贵公子,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人或事,无论如何都触动不了他分毫的怜悯心,却又偏偏能捧出恰到好处的表面同情。   好在他天生一副好样貌,再加上本身家境极为优越的缘故,这种绝非温良甚至是有些缺乏同理心的灰暗特质放到他身上,反倒成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有时候回想一下他们当初是如何在六年级认识并逐渐熟络起来的,贝尔纳黛特自己都觉得挺惊讶的。   “他还是希望你将来也一样申请他当初读的那所大学吗?”彼得问。   “是啊。”哈利不太在意地回答,金棕色的发梢扫在眉际,落下一片阴影积蓄在浅碧色的眸子里,“他估计也就在乎我这个了。”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彼得皱下眉头,又问。   “这恐怕是目前最不重要的一个问题了。”哈利扯了扯嘴角,伸手端起一旁盛着淡金色酒液的高脚杯喝了几口。   他和彼得同年出生,只略微大了半岁,前两个月刚满十七,距离美国的法定饮酒年龄还差好几年。但看他这样娴熟的姿态,显然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喝酒了。   贝尔纳黛特看一眼瓶身上缭绕复杂的法语,勉强找到标明着酒精度数的那一行,有些担心地提醒:“这种酒的度数不低,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哈利笑起来,顺从地放下酒杯:“也还好。倒是我听说你已经被美国芭蕾舞剧院录取了,那可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贝妮,恭喜你。”   意料之外的,贝尔纳黛特在短暂的怔愣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的样子,反而只淡淡一笑,别开了视线。   哈利感觉到她情绪的怪异之处,侧头看向她身旁的彼得,却发现对方似乎比她更低落,浓密的茶褐色睫毛垂掩着,嘴唇抿起,视线虚停在盘子里的精致食物上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看向贝尔纳黛特,神情中带着明显的歉疚,深刻到几乎把他眸子里本就稀薄的光晕全部淹没下去。   “看起来我提了个不太好的话题。”他若有所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天是……贝妮的生日,可是……”   彼得话未说完,便被贝尔纳黛特直接打断:“可是我运气不太好,在去取生日蛋糕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她说得太冷静,清丽漂亮的脸孔上看不出多少明显外露的情绪色彩,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带着种熟悉的接近冻结的甜美,以至于在她话音刚落的几秒钟里,哈利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紧接着,他迅速将对方仔细打量一遍,浅碧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那医生怎么说?”   “看恢复情况而定。如果好的话,我还能继续跳舞。”贝尔纳黛特回答,用餐刀挑起一小块沾着松露酱的鹅肝放进嘴里,“不过那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到目前为止,我的复查结果都非常不错,康复训练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切都还算顺利。”   听到她这么说后,哈利也就稍微放心些下来,但旋即又再次注意到彼得脸上格外愧疚的表情,再结合刚才贝尔纳黛特罕见地主动打断他说话的异样,不由得问:“或者你有考虑换个地方做跟进复查吗?你知道,纽约有很多顶级医疗机构都与奥斯本有合作。”   “谢了,哈利。不过我目前的恢复状况还不错,就别去给那些本来就够忙的医疗机构添麻烦了。”   “你确定吗?”   “是的。”   “不过看起来好像有人并不像你自己这么轻松。”哈利说着,目光并不避讳地看向了她身旁的漂亮少年,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叹息,不知是在遗憾贝尔纳黛特受伤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她适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低着头时,有一勾漆黑的发丝从耳后垂娓下来,又被她随后拨回肩后,“倒是差点忘记,谢谢你刚回来那天送的花,很漂亮。”   “送你的花?”彼得有点茫然,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莫名抓住这个奇怪的重点。   “当初我出国前,你们一起送我的那枚标本就是百合花。我还记得那是贝妮的课程作业,不过那么精细的处理手法一看就是彼得。”哈利笑着回答,眉眼间那股天生的阴郁感也跟着消退柔和下去,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怎么了?是在怪我也没给你送一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就……”   彼得很快回想起来,连忙摇头拒绝:“谢了哈利,不过还是让那些花就留在花店里吧。”   提到三年前的事,大家好像一下子又被带回到曾经,于是从当初彼得是怎么在路边帮哈利修好自行车而认识开始,一直到聊到哈利出国,中间还提到了那个至今令彼得他们印象深刻的薇姬·塞恩。   在公开追求哈利的几位女生里,她是声势最大的那个,不仅弄得学校里人尽皆知,还一度将周围的无辜群众也卷进这场青春疼痛剧情里——比如贝尔纳黛特——当做是她求爱路上的洪水猛兽来处处针对,最后甚至还想追随他出国。   可惜后来被她服兵役回来的哥哥强行带走并转学,也就没了后续。   “啊,我好像有点印象。”哈利歪着头努力回想了片刻,“是那个在校庆汇演的时候,偷偷把你演出服剪坏扔掉的那个人,是吗?”   一提到这个,贝尔纳黛特就有点无奈地叹口气:“就是她。”   还好那天她本身穿的也是一条与演出服差不多颜色的散摆长纱裙,经过她自己娴熟精巧的临时改造与装饰后,贝尔纳黛特就这样上场跳完了一整支独舞版的《吉赛尔》,成了那场会汇演的绝对焦点。   少女穿着一身绣有玫瑰纹样的长裙站在舞台上,身姿纤细轻盈,足尖单立,双臂抬举如天鹅般舒展优美的照片,至今还保留在彼得电脑相册里,和其他许多她在排练或表演参赛时的照片一起。   “我想起来了。”哈利点点头,笑着回答,“她确实是个很难缠的女孩,还经常为了这个而找你麻烦,实在抱歉。”   “就当是给你们两个清扫坏运气吧。”她同样回之以调侃。   “我们两个?”彼得难得没在第一时间便理解到对方的意思,还试图纠正,“是给哈利一个人才对吧。”   “不,就是你们两个。”贝尔纳黛特坚持己见,“如果你也是女孩,那相信我,碰到那些事的就一定会是你了。毕竟我们不同级,上学日只有休息时间才能碰到。而你们不仅几乎所有课程都同班,还在学校里形影不离,连实验课和小组讨论,甚至体育课配对都是固定搭档。很显然比起我,你才是她们真正该警惕的对象。”   彼得听完,睁大一双清亮至极的暖棕眼眸望着她,有点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吗?”   贝尔纳黛特面不改色地点头,眉眼间神情淡淡,看起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有嘴角翘起一个轻快的浅笑。   “所以,你这是吃醋了?”比起彼得对于这种话题的不擅长,哈利应付起来就游刃有余多了,甚至还能趁机调侃着反问到,“能告诉我是哪一种吗?因为他是我的搭档,或者我是他的搭档?”   仅仅只是将人称代词的位置微妙替换一下,但代表着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因此,几乎是在哈利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彼得便下意识地很快望向对方。而贝尔纳黛特则在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后,嘴唇不自然地抿了抿,继续垂下视线去切盘子里的鲑鱼,清美脸孔上表情沉静:“我只是在遗憾她们似乎找错了该提防的对象。”   哈利笑了笑,视线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一遍,微微挑下眉,很体贴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快九点时,窗外的秋日夜雨终于逐渐停歇,他们一起离开了餐厅,楼下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哈利出来,他立刻下车绕到后座边,伸手将车门打开。   “先送你们回去吧。”哈利偏头,“还是原来的地方吗?”   彼得点点头,目光看向身后的贝尔纳黛特时,忽然注意到她仅穿着一件薄薄的棉麻衬衫裙:“贝妮,你的外套是不是忘了?”   她一愣,顿时在越发清晰的凉意中回想起来:“进门的时候,服务员帮我放在了前台的衣帽间那里,我马上去拿。”   “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稍微等我一下就好。”她说着,随手将肩上的小挎包取下来,彼得则很自然地接在手里。   “那先上车等吧。”哈利说着,将彼得家的住址告诉了司机,示意他一会儿先去这个地方。   说完,他坐进车里,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此刻震动了一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哈利摸出手机看了看,是一封刚收到的新邮件,没有发信人,主题只有短短的三个数字,062。   和他胸前那条简练别致的银链上的数字是一样的。   他习惯性地用指尖摸了摸那条银链,细微冷光如银色波澜般晃进彼得的眼睛里。印象中,这条银链似乎是哈利身上唯一不会更新换代的东西,甚至彼得都没见他摘下来过,应该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存在。   这么想着,车里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影出现在车窗外,遮住了街道上的大部分亮光。   哈利皱着眉尖转过头,隔着深色的单向玻璃,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双无比灿烂的蓝眼睛。   刹那间,那片一直沉睡在他幼时回忆里终年不退的明蓝大海再次如初见般鲜活起来,带着滚烫到几乎疼痛的虚幻温度瞬间将他淹没,熟悉到令人战栗。   蓝色的眼睛,像是正在燃烧的大海。   她就站在车窗外,隔着层雾一般的深色朦胧与哈利对视着,却因为单向玻璃的缘故而完全看不见他,只自顾自地伸手取下头上的防雨兜帽,用兜里摸出来的纸巾一点点擦拭着皮肤上的水渍,垂落的卷曲发梢上满是湿漉冰凉的雨水,年轻的脸孔面无表情。   也许这时候,他该去按手边控制车窗升降的按钮,提醒外面正就着玻璃照镜子来清理自己身上雨水的少女,这辆车之所以停在这里是在等人而不是没有人。   但当哈利真的伸手出去的时候,指尖却不听使唤地触碰向玻璃上的那张脸,或者说,那双眼睛。   浓艳至极而生机勃勃的蓝,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被时光掩埋得已经有些陈旧斑驳的色彩,在这一刻被抚去所有尘埃,重新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这时,司机已经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了她,于是连忙下车提醒。她直起身体向对方连连道歉,重新拉起雨帽,似乎打算转身就朝面前的商贸大楼走去。   “等一下。”哈利想都没想就打开车门叫住了对方,“请等等。”   她回过头,注意力却放在了随之下车出来的彼得身上,蓝眼睛里薄光闪烁,像是在微笑那样:“噢,晚上好,彼得。”   “塞莱斯特?”彼得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我姑姑下班。”她回答,朝面前的商场大楼扬了扬下颌,柔顺的红铜色卷发从帽子边缘滑落出来,垂在满是雨水的橡胶雨衣上,“就在这里的顶楼餐厅,她是那里的甜品师。”   “是吗?我们刚从那个餐厅出来。”   “这么凑巧?有尝尝那里的甜品吗,感觉味道怎么样?”   “我打赌一定非常棒。不过很可惜,我们今天没来得及。倒是这个问题你或许可以问问哈利。”说着,彼得朝身旁的少年示意一下,“这是我的老朋友,哈利·奥斯本,他之前经常会来这里。”   经常到都快变成他家厨房了。   不过彼得隐约记得,这家高奢的星级餐厅似乎确实是奥斯本旗下的众多产业之一,说是他家的私人厨房好像也问题不大。   “哈利,这是我的校友,也是贝妮的同班同学,塞莱斯特·斯蒂尔。”他边说边转头,这才注意到哈利此时的样子很奇怪。   他显然是不认识塞莱斯特的,否则看着她的时候就不会有这么明显的茫然。但紧接着彼得就发现,比起茫然这种微不足道的情绪,充斥在他眼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专注,以及克制不住的奇异兴奋感。   好像看到了一个从灰烬中活过来的梦那样。   灯光与那些过于外露且不正常的情绪共同绽落他眼里,让那种冷调的浅碧色几乎融化开。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实在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塞莱斯特捻弄着手指上的雨水,尽可能自然地朝对方打着招呼:“你好,奥斯本先生。”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正是这几天一直会在新闻里出现的,那位不久前才刚从国外回来的奥斯本总裁的独子。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一丝非常轻微且模糊的,来自更遥远记忆里的脆弱熟悉感。   也许是因为哈利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可能只是他正式名字的昵称,她想。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他的样貌实在相当出挑。和彼得那种非常惊艳但无害的俊俏漂亮完全不同,哈利的五官轮廓更锋利,眉眼间充满精致易碎的阴郁感,瞳色浅亮如一簇冷火,即使站在光里看起来也满身阴影,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你好,塞……斯蒂尔小姐。”他的语气很轻,和他眼中那种让人不安的浓烈情绪形成一种怪诞的分裂感。   塞莱斯特挂起一个面具般无懈可击的友好笑容,同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这位身份贵重的奥斯本公子,但显然她不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至少在五分钟之前是这样。   真有意思,他是怎么和彼得成朋友的?明明这两个人看起来气质非常迥异。   这么想着,她再次看向哈利,很容易就被他那双奥斯本家的标志性浅碧色眼睛吸引住,恍惚间,那种稀薄到像是幻觉的朦胧熟悉感再次若有若无地浮现上来。   自己见过这双眼睛吗?   可她怎么想都觉得毫无印象,或者说,这样一双眼睛,任何人要是见过都不应该想不起来才对。   她的沉默注视让哈利心中隐约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我们以前见过吗?”   塞莱斯特被他的话惊醒,很快眨眨眼,挪开了自己的注意力,同时微笑着回答:“如果有的话,那会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奥斯本先生。不然,谁会对您的眼睛毫无印象呢?”   “我的眼睛?”   她很愉快地嗯了一声,随口称赞到:“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颜色很特别吗?”   哈利的表情有点微妙地变化一下,听到她继续说:“很像那种薄荷味的琥珀糖。”   一种她很多年来都刻意回避着,没有再去吃过的糖果。   也许这就是那种淡薄熟悉感的来源。   听了她的话后,哈利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被这句话触动到了哪段记忆。   这时,已经拿到外套的贝尔纳黛特很快从大楼里一路小跑出来:“抱歉,我耽搁太久……塞莱斯特?”   “嗨,我的天鹅小美人。”她笑着绕过面前的两个少年,伸手拥抱了贝尔纳黛特,简短解释,“我姑姑在你们刚才吃饭的餐厅做甜品师,我来接她下班,现在得进去了,明天见。”说完,她又回头朝彼得同样说了句“明天见”。   视线擦过哈利的时候,塞莱斯特停顿了一下。   考虑到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和这位奥斯本先生见到,以及一种莫名的,类似即将被卷进麻烦里的不好预感从她看到哈利的第一眼起就一直若有若无地警示着她,于是她只挂出一抹笑容朝对方点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红铜色的长卷发在身后跳跃如海浪。   噢,红铜卷发,蓝眼睛,哈利最喜欢的类型。   贝尔纳黛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转头看向仍然在望着塞莱斯特背影的哈利,顿时感觉非常为难。   她和彼得交换一个眼神,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   车子从曼哈顿区启程,一路来到皇后区的帕克与瑞恩家附近。   下车前,彼得听到哈利忽然开口问:“塞莱……我是说斯蒂尔小姐,她也是中城高中的学生,你刚才是这么说过对吧?”   彼得抿着嘴唇点点头:“是贝妮的同班同学。”   他很快地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对方似乎想要将来去奥斯本工作,甚至还为此而打算加入科研协会以及规划大学申请的事说出来。   “也是我的朋友。”贝尔纳黛特平静补充。   她大概知道哈利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个,毕竟刚才一路上他都总在有意无意地问起和塞莱斯特有关的各种问题,再加上她的长相恰好完美符合哈利的审美观,又生得非常明媚动人这一点,说不知道他的想法那实在是骗人。   只不过,贝尔纳黛特也很明白,作为朋友,哈利是无可挑剔的,但作为恋人……   参考一下他前几段或正式或不正式的情感关系,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思索一会儿后,哈利没再继续追问,只冲他们笑了笑:“我知道了。晚安,回头见。”   “晚安。”   “回头见。”   看着那辆车身漆黑的迈巴赫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贝尔纳黛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你觉得……”   “很有可能。”彼得叹口气。   这时,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他们没聊太久便彼此告了别,回到各自的家里。   和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梅姨与本杰明打了声招呼,彼得很快来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身上蒙着一层细碎雨丝的衣服,换上一早刚洗好的战衣,准备开始每晚的例行城市巡逻。   然而就在他抓起面罩,即将打开窗户跳跃出去的前一刻,一声代表着收到新短信的提示音忽然从手机里传来,让他停下准备离开的动作,转而去点开了那则消息提醒。   那是一个彼得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点开以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么别想着去研究那些墙背后的恶魔,它们不是常理所能概括的,并告诫你的朋友,千万不能流血受伤,切记!”   他愣愣地望着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好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发短信的人应该是他两天前用邮件联系过的前霍金斯镇警长,吉姆·霍普。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似乎很了解这些怪物,说不定,对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事也很清楚。   这么想着,彼得很快编辑好回信发送过去,桌上的警迅监视仪则在这时传来一则新警情——“皇后区松榆路135号,红眼警报,附近警力请尽快支援”。   红眼警报是警方专门用来代指那些来历不明的怪物的。   彼得听到这里,很快拉下面罩,轻盈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雨水逐渐覆盖住整座城市,被风吹卷着敲打在贝尔纳黛特房间的窗户上,滴滴答答,声音清脆。   她带着一身刚沐浴完的微潮热气走出卫生间,将窗户关好,正准备将头发吹干,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   贝尔纳黛特放下手里的吹风机,很快跑下楼,将电话接起来:“你好,这里是瑞恩家,请问是哪位?”   没有回答,嘈杂的电流声在听筒里急促流窜着,听起来有些炸耳。   她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听筒,试着重复:“你好?请问是哪位?”   这次,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叹息声,夹杂在电流里,格外捉摸不定,甚至不太像是人类的声音。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从脊背猛地窜上来。她忽然想到霍金斯报纸上,那些来自失踪家人的电话,也是这样模糊不清,满是电流杂音,还说他们就在墙背后。   她果断地挂断电话。   然而就在她将听筒放回去的一瞬间,屋外的路灯突然开始集体狂闪起来,将街道上的树影扭曲着淹没进整个房间里。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阵清晰的,来自某种兽类正在压抑着咆哮的声音,很像当初她在皇后区东广场时遇到的那些怪物。   贝尔纳黛特慌乱地后退两步,视线紧紧盯着大门抬起手,周围所有物体的影子全都脱离出来,融合在一起,如同茂盛生长的藤类,忠诚无畏地绕护在她身边。   咆哮声越来越近,似乎随时都会冲破大门闯进来。紧张感让她全身紧绷,冷汗混合着潮湿发丝上的水珠滑落下来,滴在脚尖。   有薄雾一般的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紧接着那些凶狠无比的咆哮突然全都转变成一种极为细弱的哀鸣,似乎正在遭受什么可怕的折磨。   随着空气里不断有清脆的,类似骨骼被折断开的惊悚声音响起,夹杂着怪物悲惨挣扎的凄厉嚎叫,一切又恢复了夜里该有的安宁。   贝尔纳黛特迷惑地看着窗外,路灯闪烁的光影刺进她眼里,若有若无的薄雾盘踞在外面,将雨水都笼罩得模糊不清。   有什么东西,还徘徊在屋外没有走。   她握紧手指,绕护在身边的影子也变得更加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这个极度防备的姿势有多久,直到她忽然听到一声非常轻柔的,和刚才电话里一样的叹息。紧接着,那团缓缓流动在屋外的薄雾终于恋恋不舍地逐渐散开,路灯也很快恢复正常。   她困难地吞咽着,手指抓住湿漉的发尾又松开,一步一步走向大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几乎和这块冰冷的金属是差不多的温度。   她慢慢地,慢慢地打开门,走出去,看到外面一切正常。纽约秋夜的雨水温柔轻盈地笼罩住她。   只是……   贝尔纳黛特低下头,看到从街道中央一直到门口,全都撒满了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在路灯下不断冒着泡泡。深色的痕迹如同喷溅出的大片血迹,看上去狰狞又惨烈。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越来越不安的本能正在催促着让她立刻回到家里,反锁上门。   回头间,贝尔纳黛特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被几缕类似蛛丝般的晶莹丝线黏贴在门上,花瓣上带着清澈的露水,朝她肆意绽放。 第21章   他被淹没在沸腾的蓝色大海里, 听到耳边有个稚嫩清甜的女声在对他说:“看起来你得帮我个忙了。”   面前的大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白光骤然袭来。哈利感觉被人从身后一推,顿时踉跄着跌进一片够不到底的刺骨冰冷中。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醒过来,入目的一切都是阴暗漆黑的, 只有窗户边微微透露着一片月光, 幽灵般苍白。   紧接着, 他发现自己浑身都难受,冷得好像失去了所有温度,喉咙肿痛到连吞咽都困难,脑子里满是昏沉与痛苦, 呼吸困难, 胸口闷窒。   好冷, 好冷,好难受……   哈利无意识地蜷缩着自己, 试图朝周围任何有暖意的东西靠过去, 手指无意间触摸上一片柔凉的类似头发的东西, 掌心下是带着明显体温的皮肤。   他艰难地摸索一会儿, 很快被另一只不知道是谁的手给按停,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一个带着明显软糯气的小女孩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简直近在咫尺,甚至连那种温热的呼吸都能被感觉到:“快点睡觉。”   片刻后, 她又迷迷糊糊地补充:“要是你敢跑的话,我就打你。”   哈利愣一下,收回手,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单词,嗓音嘶哑得吓人:“很冷……很难受……”   女孩嘟囔着,不知道是睡着了在说梦话还是别的什么。但没过一会儿, 她竟然真的坐起来,主动朝哈利躺着的地方靠拢过来,紧挨着他躺下,还把自己身上的半截旧毯子也盖到他身上,像哄婴儿那样随口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冷了。”   这里实在太黑,哈利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孔,但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声,她的体温,甚至是她满头长发覆盖在自己脸上,缠绕过指间的柔软,像是泼洒而下的大片花朵。   他抗拒这种过近的接触,但又急需对方的温暖来驱散自己身上那种要命的莫名寒冷。   已经快被过高体温烤化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来不及去思考什么骨气与体面之类的东西,求生本能让他一边带着恨意地小声呜咽着,一边朝对方更近地紧贴过去,滚烫到不正常的温度很快让女孩反应过来:“你不舒服吗?”   哈利回答不上来,整个人冷得颤抖不止,头痛开始越来越明显,全身的骨头都在融化那样的酸涩,眩晕与冰冷无处不在地包围着他。   他感到女孩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然后跳起来:“你在发烧。”   这很正常,毕竟他刚刚才被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的罪魁祸首当做人质,从那个该死的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里挟持出来。   极度的恐惧与对方故作凶狠的威胁都让他哭个不停,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不进去水,晚上还要睡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冷地下室里,身上除了自己用料考究但保暖效果非常一般的手工西装,以及一条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带有明显陈腐气息与脏污的破毯子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身体适应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变与恶劣,他理所应当会发烧。   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哈利低声抽泣着,空气被一点点艰难地挤进肺部,让他不得不大口用嘴呼吸,全身沉重到像是落水的石头。   他此刻无比想念家,想念爸爸,还有他自己柔软舒服的小床,以及能够缓解他极度口渴的热水。   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让哈利本就已经垮塌的心理防线更加崩溃,烫到几乎将他自己的皮肤灼伤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掉落,整个人不辩冷热地颤抖着。   有模糊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叨扰,哈利烦躁地呻吟着,胡乱将对方推搡开。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打到了女孩的脸,但奇迹般的,对方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继续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接着便自言自语地跑开了。   很快,她找来了热水以及降温用的冰袋,甚至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笨手笨脚又努力地照顾着这个被自己拐来,已经发烧到有些意识不清的小人质。   哈利陷入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抓着女孩的手一直小声叫着妈妈,对方则颇为耐心地应和着,时不时为他换下冰袋并按住他因为开始出汗而乱动的手脚。   一夜过去,他从有着母亲温柔怀抱的梦中醒来,看到却的不是自己房间里的明媚阳光,而那个手腕内侧纹着“062”的女孩。   她似乎一夜没睡,现在已经困得倒在哈利旁边,一头浓密的红铜色卷发凌乱披散着,身上除了那件破破烂烂的病号服以外,什么都没有,细瘦的手臂肌肤苍白,被自己紧抓一夜后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难以想象她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条件下熬过一夜并保持健康的,哈利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阵,感觉这个场景很新奇,甚至非常古怪。   因为印象里,每次他生病的时候,只有妈妈会这样耐心地守在他身边,细致无比地照顾他,直到他醒来。   可是现在却换了一个人,而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是近十三年前的真实回忆,却总是如鬼魅般一直缠绕在哈利的无数个梦境里,徘徊不去,反复啃食他的内心,甚至慢慢滋生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执着。   他有点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试着逃跑过了,但梦里的他仍旧躺在女孩身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直到她逐渐醒来,睁开那双灿烂如晴空的蓝色眼睛,瑰丽得快要烫化他的心脏。   当然,按照记忆中并不算太清晰的细节,那时候的他应该是害怕得要死,在发现对方即将醒来时便慌慌张张闭上了眼睛,假装仍然在昏迷,直到……   “要来点糖果和吃的吗?”哈利听到她这么问,伴随着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塑料包装被撕破的清脆声音。   这应该是稍后的某段记忆,梦境把它们搞混了,哈利想。   他坐起来,在一片昏暗近无的灰光中看着对方,手里被塞进几个形状不规则的糖果,还有一个发硬的芝士面包以及一瓶没有名字和生产日期的杂牌果汁。   如果是放在平时,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哈利的视线里。它们实在太廉价而且低劣,一看就是商场里急于出售的临期食品,向来对他操心过头的管家绝对不会允许他触碰这些与健康毫不搭边的便宜玩意儿。   但是在经历了一夜的发烧与极度饥饿后,哈利现在竟然诡异地觉得它们味道很不错,第一次在不需要催促的情况下就自发吃完了这顿潦草的早餐。   见状,女孩又摸出几个糖果递给他。透明的包装纸下,那些糖果就像是被切割成块的宝石,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冷调色彩,上面裹着一层薄如新雪的糖霜。   “为什么给我这个?”哈利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轻轻问。   他看过很多动画片,里面的每一个大反派都跟眼前这个小女孩差不多的凶狠残暴,让人恐惧。凡是被他们抓住的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只要是活的,都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可昨天晚上,她不仅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还给他东西吃,哈利被她的行为弄得有点迷糊了。   “随手拿的。”女孩回答,显然并没有领会到哈利真正想问的问题,只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要给他这个糖果,“看着跟你的眼睛颜色很像。”   “眼睛?”他傻乎乎地重复。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颜色很特别吗?”   女孩仰起脸看着他,周围的场景开始逐渐改变,像是有雨水正在滴落进这片灰暗死寂的空间,抹开大片霓虹灯般的光亮。   与此同时,她的样貌也有了变化,从瘦弱的小女孩慢慢蜕变成一个高挑美丽的少女,声音也由一开始的清甜软糯变得更加悦耳活泼,还带着种羽毛般的撩人与细滑:“很像这种薄荷味的琥珀糖。”   秋夜大雨后的纽约,满目灯火辉煌,斑斓如同一整个初生的宇宙般绽放在她身后。   而那句来自十三年前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再次一字不差地重现在了哈利的听觉里。   ……   距离那次屋外出现怪物和不明腐蚀性液体的惊悚事件已经过去快一星期,一切平静。贝尔纳黛特也终于能够克服心理障碍,和以往一样正常出门,而不是每次出门前都得先谨慎小心地张望窗外是否有奇怪动静。   她没有告诉玛德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最近电视上天天活跃着与怪物有关的新闻已经让玛德琳有些紧张过度。要是让她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玛德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她离开皇后区,再也不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彼得,贝尔纳黛特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去学校的路上告诉了他。   彼得听完先是一愣,在反复确认对方没有受伤以后才终于松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尖:“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告诉我的,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是我想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很晚了,也需要休息,所以就没有打扰你。”贝尔纳黛特半垂着眼睫,脸上是一夜没睡好造成的疲倦神色。   “那不叫打扰……”他下意识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抿住嘴唇摇摇头,“算了,最重要的是你没受伤。”   “刚才你说,一开始有怪物的叫声,然后是一团什么,薄雾?”彼得有点不确定地重复着,“是那团雾杀死了那些怪物?”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任何怪物的尸体,但是地上那些……”贝尔纳黛特沉默一瞬,叹口气,“还有那朵……”   玫瑰。   她当时被这抹艳丽至极又格外诡异的红色吓到,想都没想就用影子将它从门上削下来。脆弱的花朵掉在地上,顿时化作一捧飞灰消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红色的玫瑰,丝线,跟梦里一模一样。   “什么?”彼得问。   “不,没什么。”   她回答,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没有说出口的紧张与焦虑共同化作一片阴影,深深积蓄在她冰绿色的眼睛里。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从那天开始,彼得每晚在结束城市巡逻后,都会去贝尔纳黛特房间外的树上守夜。   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少年被迫蜷缩在树上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贝尔纳黛特试着劝过他几次也仍旧无法让他改变决定后,只能犹豫着提议:“你要不进来睡吧。”   还在和头顶鸟窝做着和谐同存斗争的彼得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啊?”   “这两天天气不好,很可能夜里会下雨,你不能这样一直在外面。”她说着,将窗户完全打开,伸手握住被夜风吹得乱飘的黑发,转头看了看衣柜顶,“我这儿还有一床夏天用的薄毯,你要是不介意是我用过的,可以拿去将就一下。”   “不,我不介意。”彼得调整姿势蹲在树上,深吸口气快速回答,声音里有种微微不自然的僵涩感,像是有些莫名紧张。   其实稍微一想,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在一个房间睡过。准确的说,小时候他们俩还经常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   当彼得从衣柜里匆匆扒出一套干净整洁的便装换上,抱着自己的枕头,轻巧无声地跳落在贝尔纳黛特的房间窗户外,看着她已经穿着换好的睡衣,正在整理床上凌乱堆着的几个玩偶娃娃时,还是感觉非常不自然。   “那个,其实不用麻烦的。”彼得指了指地上干净洁白的地毯,“我睡这里就好。”   “可是地上会很冷,你确定吗?”   “没问题的。”   他跳进来,小心谨慎地躺在地毯上,用一旁贝尔纳黛特准备好的夏季薄毯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漂亮眼睛在外面朝她眨了眨:“晚安,贝妮。”   “晚安。”   这样的守夜一直持续到昨天,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除了其中一天早上,他们刚醒,玛德琳就忽然来敲门,吓得两个孩子一阵手忙脚乱,最后以彼得职业病发作地迅速贴上天花板才算逃过一劫。   好不容易等到玛德琳离开,贝尔纳黛特连忙关上房门,抬头和同样刚松口气的少年对视着,顿时格外默契地捂着脸笑出来。   上学路上,她再次提到最近这几天一直无事发生,也总算劝动对方不用再这样每天守夜,还要忍受这种躺地上睡觉的不舒适体验。   “好吧。但是,如果你再遇到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   “我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会过来看看。”   “我明白。”   至此,贝尔纳黛特终于发现,在面对未知危险所以产生过度紧张感这件事上,彼得和玛德琳真是相像极了。   这么想着,她一边对着镜子快速将长发梳理好,一边转身去拿背包。   也是这时候,她才惊讶地发现书桌上一片凌乱。   到处是散落的磁铁制品与照片,而它们原本该待着的地方,那块用作装饰与纪念美好一刻的金属墙贴上却干干净净。   将那枚被砸倒在桌角即将坠落的蝴蝶标本慌忙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损伤或刮蹭后,贝尔纳黛特这才松一口气,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微妙的事实:   房间里的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只有那面金属纪念板上的东西全掉下来了。   她试着将磁铁与照片重新贴回去,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似乎一夜之间,这些磁铁都失去了原本的磁力,变得和普通金属没什么区别。   贝尔纳黛特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磁铁,努力回忆着彼得曾给自己补习过的,关于如何将磁铁恢复磁性的几种方式,门外忽然传来玛德琳叫她赶紧下楼吃早餐,以及提醒她明天得照例去医院复查的声音。   “来了。”她回应着,将手里的磁铁放回桌面上,拎起背包很快下了楼。   电视里,晨间新闻的女主播正在报道着关于昨晚半夜时分,大半个纽约城,尤其是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同时停电近一小时的离奇现象,这对作为美国首都城市的纽约来说实在不可想象,并且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经济损失。   画面里,许多记者正围堵在奥斯本企业门口等待着采访,希望能得到关于这次大停电的解释。毕竟奥斯本企业的电网供应着纽约大半个城市的用电需求,尤其是这片繁华地带。这样突如其来的断电若是再次发生在白天,那造成的损失将会成倍的。   现在,他们迫切需要知道造成这次停电事故的真相。   手机里的消息推送提醒已经响了好几次,贝尔纳黛特不打算去管它。   都不用看,她知道肯定全都是跟这次意外事件有关的。毕竟不管是什么,只要跟奥斯本沾上点关系就总能轻易占据新闻媒体们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电网这个项目。   贝尔纳黛特记得在两年前,当国家能源部忽然宣布将奥斯本企业的新能源电网作为纽约的主供应系统时,就引来了不小的争议。   为此,号角日报还曾经发表过“奥斯本企业就是一只巍峨庞大的巨型蜘蛛,它用生物科技,制药产业,基因工程以及如今的新能源电网,把整个纽约都裹在了自己的网上”这种惊悚但又非常生动的言论。   没再去留意新闻里的进一步播报,贝尔纳黛特很快吃完早餐出了门。   今天的课程并不算多,最后一门是艺术类选修课的实地考察。费舍夫人特意将活动安排在了皇后区的剧院里,希望每一个选择了这门课程的学生都能在即将毕业前,近距离地感受到来自音乐剧的独特魅力。   宣传手册已经一早就分发到了每个学生的手上,贝尔纳黛特看了看扉页上的参观介绍,发现今天要观赏的音乐剧是自己很早以前就已经看过的一支著名德语剧,伊丽莎白——那位欧洲历史上美貌惊人,并因此而被选中嫁入奥地利皇室,在繁文缛节的宫廷中郁郁寡欢了一生,最终遇刺身亡的茜茜公主。   她的悲剧和她的美丽一样,都是极致的,其经历更是已经被改编成无数作品搬上大荧幕。   去年生日之前,贝尔纳黛特还跳过一支以茜茜公主为主题的现代芭蕾独舞,赢得了yagp大赛的一等奖和数目不菲的奖学金,并以此直接到了三个月前,那场直通美国芭蕾舞剧院的最终选拔赛的邀请,可以说对这支音乐剧已经是非常熟悉。   看起来自己不用操心这门课程的总结性作业了,她想。   感谢玛德琳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培养与熏陶,她几乎从来没在这类艺术性高中课程上花过什么功夫,就能拿到非常不错的等级。   将宣传手册叠了叠,重新塞回书包里,贝尔纳黛特开始继续思考关于一个星期前,彼得收到那条匿名短信的事。   经过彼得后来进行的一系列复杂且让她眼花缭乱的追查比对,他们现在基本已经能确定发送短信的人就是吉姆·霍普警长。但对方似乎是出于谨慎考虑,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回应他们关于那些怪物来历的询问。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怪物以及背后的猎手组织一定和霍金斯镇有着什么关系。因此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势力在追捕她们,得到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消息是至关重要的。   但目前看来,如果霍普警长一直不予回复,那最坏的结果恐怕就是她得想办法去一趟那个地方。   这是个极为冒险的选择,要面临的未知与危险都是不可估量的。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贝尔纳黛特并不希望这么做。   可是……   她叹口气,将搁在肩头的黑伞微微举高,灿烂如熔金般的暮色阳光立刻从伞面背后涌入眼中,将她虹膜上的浅淡冰绿色映亮到几乎透明,细碎的睫羽阴影积蓄在眼底。   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那些怪物开始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被波及到的受害者也越来越多,彼得几乎是每次城市巡逻时都会碰到它们,还经常累得早上第一节课忍不住打瞌睡。   甚至偶尔遇到怪物数量特别多,而那个同样来历不明,手腕纹有033数字的男人也在场的时候,他即使摆平了局面也难免会留下些皮外伤。   得益于蜘蛛基因所带来的超强自愈力,那些伤痕即使无需任何处理也能迅速恢复如初,因此彼得也从不在意。   可每当贝尔纳黛特看着他白净皮肤上的显眼痕迹时,都会有种格外清晰且沉重的愧疚感,同时也开始隐约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执意选择留下来的决定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类似的念头不是第一次有,但贝尔纳黛特从来没有向彼得说起过。因为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彼得都一定会坚持让她留下来,哪怕这样会让他自己也逐渐成为那些猎手们的目标。   而这就是她最担心的情况之一。   “好了,女士先生们,表演即将开始,我们得先进去了。”费舍夫人的声音从身后的剧院大门口传来,打断了贝尔纳黛特的回忆。   她循声回头,收起手上的伞,正准备跟上人潮末端走进面前的剧院,却注意到塞莱斯特还没有来,于是又找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提醒她演出时间已经要开始了,现在赶紧过来。   很快的,她收到了对方的回信,带着一串感叹号的“我正在冲刺”,末尾还跟着一个快累死了的夸张表情。   “瑞恩小姐?”见撑着黑伞的少女仍然停留在草坪边朝马路四周张望,费舍夫人不得不高声喊道,“你得跟上大家,亲爱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我……”   贝尔纳黛特正想解释她在等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适时地响起,紧接着是塞莱斯特气喘吁吁的声音:“抱歉我迟到了,费舍夫人,我们这就来。”   说完,她朝贝尔纳黛特眨眨眼,将胸前的红铜色发辫随意撩到肩后,头顶被风吹得凌乱冒出来的碎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走吧。”   她点点头,注意到对方眼睛下方的白净皮肤上有一层明显的淡淡深青,不由得问:“你这是因为昨晚熬夜,所以才起晚了吗?”   塞莱斯特揉了揉额角,跟着她一边朝前走一边叹息着:“因为一些科研协会的个人项目。你知道的,我们都毕业班了,团体项目时间太长,我只能做个人的。”   “因为你想将来去奥斯本企业工作?”她记得彼得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联想到哈利是奥斯本的唯一继承人,以及那天晚上他总是时不时问起塞莱斯特的事,贝尔纳黛特隐约有种为难的感觉。   毕竟哈利实在非常受女孩欢迎,而他又恰好有着格外古怪且固定的审美癖好。可惜当这种癖好投射到一个具体的少女身上时,又通常都不会太长久。   “是这样。”塞莱斯特显然不知道她在踌躇些什么,只非常直接地承认到,“我想没有人会不想去奥斯本工作吧,那里可是纽约的中心,而纽约又是美国的中心。”   只要你在美国活着,你就绕不开奥斯本。这是一句有些过于夸张但也颇为写实的调侃,尤其对于有着生物科技方向的梦想的人来说,奥斯本企业大概就像伊甸园一样让人向往。   不过,结合塞莱斯特高中前三年都一直刻意将自己的成绩控制在中等水平,如今却忽然决定加入科研协会这件事,贝尔纳黛特还是感觉有点不解:“为什么忽然对奥斯本企业感兴趣了?”   这显然是个临时决定,不然她不至于前三年都在故意划水。   “嗯……因为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原来他们每年都会给挑选出来的优秀学生提供大学助学金。”她回答,“而且得到助学金的学生,可以在毕业后进入奥斯本实习并正式签约工作。”   确实,比起助学贷款这种还没毕业都背上一身债务的形式,奥斯本企业提供的条件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我看过以往的助学金申请公示记录,他们挺偏爱中城高中科研协会的成员,所以我得赶在毕业前做出点成绩来才行。”   这个解释很令人信服,贝尔纳黛特轻轻点下头,没再追问别的。   剧院早就不是第一次来,采光极佳的宽阔玻璃大厅足以让任何来客都为之惊喜。日落前的光芒大片大片地铺在地上,醇浓夺目的余晖接近金色的极限,茂盛如团簇泛滥的荆棘,看久了会有种连眼珠都被灼伤的错觉。   贝尔纳黛特习惯性地放慢脚步,等着面前的学生全都从夕阳中离开,没有影子会干扰到她以后才跟上去。   却在刚踏进那遍地即将衰败的光明中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贝妮。”   毫无实质感的声音,轻柔细滑到接近叹息那样,转瞬即逝得像是一个匆匆的幻觉,落进耳朵里带来微凉如雪的感受。   她本能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眼睛被过于浓稠的阳光照得微微敛起,视线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大厅里都是来往的客人与工作人员,他们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是放在她身上,或者是和她认识的。   “怎么了?”塞莱斯特问。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谁呀?”   贝尔纳黛特抿住嘴唇,有点困惑地眨眨眼,最终说:“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她收回视线,和对方继续跟上前面的学生队伍。   拐过转角便是一层洒满明亮阳光的大理石阶梯,她迎着光辉走上去,身后却再次传来那个同样的声音在叫她:“贝妮。”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难言的怪诞感,脊背下意识地紧绷起来,连脚下的影子都是僵硬的。这是一种比思维反应还要快的身体本能防御机制,发生在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的一瞬间。   可紧接着,她忽然感觉到不对,因为除开那种过于没有实质感与人情味的语调,那个声音其实听起来很熟悉。   “彼得?”她茫然地轻声叫出对方的名字,可实际上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这让她觉得很不解,同时也惊恐地回想起,这个声音不只是和彼得很像,也和她之前在噩梦中听到的很接近。   她立刻感到一阵紧绷的不适。   塞莱斯特歪头看着她:“你今天也叫了他一起来吗?”   “不。”   贝尔纳黛特再次摇头,问:“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   “什么声音?”   她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知情,灵动闪亮的蓝眼睛里满是迷惑。   这太奇怪了。   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贝尔纳黛特微微皱下眉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叹口气:“可能……还是我听错了。”   “知道吗?有一些非官方的心理研究显示,如果你总是幻听到同一个人的声音……”塞莱斯特挑了挑眉,脸上笑容明媚,“那就说明你其实一直在想念着他。”   这个说法让贝尔纳黛特上楼梯的动作略微停顿一瞬,下意识想否认,但又很清楚自己是说不过对方的,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她路过面前的玻璃窗,阳光从跳跃的漆黑发尾上流淌而过,甩绽开波浪般的光弧。   迎面而来一个行色匆匆的高大男人,贝尔纳黛特躲闪不及,被他撞得摇晃一下,还习惯性地先说了对不起。   “这人搞什么啊?”塞莱斯特瞥他一眼。同时,一种非常糟糕的,警示着噩运将至的预感突然扎进她的神经。   阳光追逐在他身后,贝尔纳黛特看到他的影子正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被镌刻在地上。   那是一个人,被一个难以名状的扭曲怪物死死压制着,寄生在他身上。   “那家伙不太对劲,是吧?”塞莱斯特开口,钴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明亮,“我也有预感到,这里可能即将要发生什么特别糟糕的事了。”   ……   直到来回尝试了三次以后,彼得才真的相信,学校实验室里所有的磁铁都已经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作用,他想借着放学后的空闲时间试验自己新改造好的蛛网发射器的尝试只能被迫终止。   这是一种很不寻常的现象。   单个的磁铁失效还可以考虑为保养不当造成的,但要同时让这么多,尤其是储物柜里那些之前从未开封过的新磁铁失效,那就不是使用与保养的问题了。   而是磁场发生了变化。   他看着面前已经没有用的大大小小的磁铁,又去储物柜里翻出了备用的新指南针,果然验证了的自己的猜想。   紧接着,彼得拿起手机打开新闻界面,很快便找到了几条关于凌晨纽约市中心忽然停电数小时,以及发表自今天的,有另外许多人也发现指南针与磁铁失效的消息。   可是,从常识来讲,要制造出一个几乎能影响到整个纽约城的磁场,那只能是……   没等他想完,一阵强烈的蜘蛛感应所带来的刺痛感忽然挤进他的感官内。   彼得猛地抬起头,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空空荡荡的实验室,极度敏锐的视觉甚至连窗棂上被黄昏映照得蒙蒙亮的灰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却没能发现任何有危险的东西。   “什么情况……”他伸手捂住后颈,完全控制不住那种身体本能带来的警戒反应,全身都在紧张,而蜘蛛感应却仍旧没有放过他,一直在锲而不舍地闹腾个不停,逼迫他看向窗外,目光锁定在某一个方向。   不是这里,不是中城高中。   蜘蛛感应尖叫着提醒他有危险的,是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没有犹豫更多,彼得很快将还没来得及调试好的发射器戴在手上,从书包里摸出面罩,轻盈敏捷地跳出窗外,循着直觉里的方向一路赶过去。   没用太久时间,他便来到了那个刺激着蜘蛛感应的危险来源地,却在看清是哪里后瞬间愣了愣。   皇后区剧院,贝尔纳黛特参加选修课实地考察的地方。   此时,这座剧院已经彻底变作一个废墟般的孤岛,街道上到处是汽车残骸与倒在血泊中惨不忍睹,毫无生机的人。   一时间,强烈的慌乱感与担忧纷纷冒出头,面罩的封闭性让他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不远处街道上的两个正在打斗的人影,都是他很熟悉的。   一个是已经和他交手过数次,那个手腕印有033,自称为德雷克的男人。   一个是他的校友,塞莱斯特。   唯独没有贝尔纳黛特。 第22章   舞台上的音乐剧已经进行到茜茜公主再次与死神相遇, 共同唱起那首极为经典的《若我想跳舞》的情节。   灯光跟随着主角的舞步一路扫过附近看台下的观众,光影变幻间, 贝尔纳黛特听到影子凑近对自己说“我刚才已经四处找过, 但那个人好像不见了。”   意思是他可能已经离开剧院了吗?   贝尔纳黛特抿下唇,正准备摸出手机将这件事告诉彼得,面前舞台上的灯光却忽然开始剧烈闪烁起来, 尖锐嘈杂的电流声与灯丝爆破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火花闪过。   “这是怎么了?”周围的学生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舞台上的演员们也跟着停下来, 不知所措地望着头顶闪个不停的镁光灯。   很快, 一个带着灰色贝雷帽的场务人员从幕后走出来,开始试图安抚大家的情绪, 并声称这应该只是电流不稳造成的,很快就能调整好, 希望大家不要惊慌。   然而就在他说话的间隙, 贝尔纳黛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细微的阴冷寒气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轻轻吹过自己的脖颈,带来一阵战栗的紧迫。   随之响起的还有那个幽灵般轻飘又诡异熟悉的声音“贝妮。”   他说,语调如叹息般悠长,因为看不见来源而格外让人不寒而栗“快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泡齐齐传来一阵破裂声,却并没有马上熄灭, 反而变得越来越明亮, 刺眼到让所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紧接着,在影子的警示下, 贝尔纳黛特惊恐万分地发现剧厅里的墙壁竟然开始出现了许多类似波纹一样的扭曲起伏, 仿佛那些石头都被融化了, 变成一层脆弱的胶体,背后是即将挣扎而出的怪物,低沉阴森的吼叫声越来越清晰。   “那是什么东西啊?!”离墙壁最近的学生们顿时惊惧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座位。   一旁的塞莱斯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视线迅速扫过贝尔纳黛特,旋即转头朝剧厅大喊“快跑——!所有人快离开这里!”   场面瞬间变得极为混乱,所有人都在朝大门推搡着涌去。   塞莱斯特动作灵巧地翻过椅背,拉过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贝尔纳黛特,迅速钻出人群朝外跑。整个剧院的灯光都在头顶狂闪着,大厅里乱作一团,许多猩红眼睛的怪物正咆哮着从街道对面朝剧院冲过来。   有人在恐惧中被推倒在地上,牙齿磕破了口腔,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顿时,墙壁上的波纹起伏得更加狰狞,一只只枯瘦锋利的尖爪从内部将墙壁撕开条条裂口,露出真容的魔鬼从墙中嘶吼着挣脱出来。   它们没有脸,更没有所谓的五官,整个头部就像是花萼般分裂成几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尖锐獠牙与肉红色进食口。从身形来看,它们很像某种异化后的巨型犬类,但四肢却具有典型的人类特征,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青紫色彩,像是从未见过阳光而萎缩至透明的肌肤,露出底下清晰的血管与肌肉。   黏稠的涎液从怪物头部的进食口滴滴答答流淌而下,血腥味让它们变得越发兴奋而残暴,迅速跳扑着抓住地上那些几乎快要被吓晕过去的学生或者工作人员,低头便用利齿撕开他们的身躯进食,光洁如镜的大厅地面瞬间血流成河。   这一幕极大地刺激了许多逃亡中的人,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尖叫与惨叫声,空气里的血腥味浓郁到作呕。其中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更是直接昏死过去,直接成了这群恶魔毫不费力就能捕猎到的开胃菜。   贝尔纳黛特脸色苍白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强烈的恐惧让她开始心跳失衡,连被塞莱斯特带着逃跑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   她想起来了,那些霍金斯镇的旧报纸上有报道过,墙背后的恶魔,莫名其妙听到的很像是亲人们的声音。   就是指的这些怪物。   而现在,它们从霍金斯来到了纽约皇后区,与那些有着猩红眼睛与相似外形的怪物们一起朝这座剧院,或者说朝她疯狂围剿过来。   可是,刚才那个提醒自己快离开的声音又是什么?为什么听上去和彼得那么像?还有自己那个梦,以及一星期前接到的那通没有声音的奇怪电话……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   此时的大门口已经被那些红眼怪物堵住了,它们追捕着贝尔纳黛特就像狼追捕着逃脱的野兔,直到将她们逼入空无一人的走廊角落。   浓烈的血腥味与腥腐气息逐渐弥漫开,墙壁上慢慢出现更多类似被硫酸腐蚀过的斑驳痕迹,像是有什么看不见形体的怪物正从空气中一步步爬过来,抖落无数孢子般的半透明颗粒漂浮着,将空气变得阴冷又浑浊。   塞莱斯特举着一把刚才上楼时,从一个已经死去的保安身上顺来的手枪,这是她们手上唯一的武器。她们跑遍了剧院的每一个出口,却无一例外都被怪物给堵死了,只能朝楼上躲避。   动作熟练迅速地给枪支上膛,对准走廊对面步步紧逼而来的怪物群,塞莱斯特极快地瞟了一眼身后的窗户,说“这里是二楼,恐怕我们得从这里跳下去了。”   她的过分冷静让贝尔纳黛特非常惊讶,同时也强迫自己跟着镇定下来,手指蜷握着,掌心满是冷汗。   “你能把这里的监控打碎吗?”她问。   塞莱斯特愣一下,越发清晰刺耳的怪物咆哮声让她不敢有任何怠慢,手里紧紧握着枪支,蓝色眼眸因为正在动用预感能力而逐渐变得越发明亮,像是燃烧的大海那样荧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逐渐浓郁起来的阴影“你想做什么?”   “我们就算出去了,它们也一定会追上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贝尔纳黛特听到自己这么说,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紧绷与僵涩。有阴影缠绕上她的手指,在身后暮色的照耀下淡薄近无。   没有更多时间去犹豫,塞莱斯特很快抬手瞄准走廊上本就因为电流不稳而处于半瘫痪状态的摄像头,一发子弹将它彻底毁掉。   与此同时,循着声响而来的怪物们已经接二连三地逼近到走廊对面,喉咙里发出的吼叫声阴森到令人头皮发麻,混合着破碎血肉的粘液从它们的进食口与利爪上滴落,一路拖曳过来,触目惊心的血腥。   它们吼叫着,带着即将捕食到新鲜猎物的尖锐兴奋感扑过来。   灯光明灭间,原本被光芒定格在地面上的深色阴影忽然像是活过来似的,在贝尔纳黛特的控制下迅速凝做一束束如蛇般灵活柔韧的漆黑荆棘,四散游窜着,死死缠绕在那些怪物的四肢与脖颈处,遏停它们的动作,将它们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被激怒的怪物们开始疯狂挣扎,不断撕咬着那些看似毫无厚度的影子,却始终无法再靠近一步。   连铁器与子弹都难以穿透的坚硬皮肤,被影子化作的黑色荆棘很快刺破开。带有强烈腐蚀性的强酸液体与黏稠冰冷的血液混合着滴落,在地面冒出一阵阵刺鼻的白烟。   塞莱斯特惊讶万分地看着那些逐渐由咆哮变为痛苦嘶鸣的怪物,再转头看向一旁的贝尔纳黛特。   同时制衡住十几只怪物带来的巨大压力沉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的脸色逐渐变得更加苍白,细密冷汗一颗接一颗地从脸上滑落,唇色惨淡,纤细的手臂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伴随着一声声清脆到惊怵的密集断裂声,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被荆棘缠绕着的怪物躯体纷纷呈现出一种非常无力而扭曲的破碎姿态,再也不动了。   失去阴影覆盖的走廊如同露天般阳光灿烂,很快将那些红眼怪物的尸体焚烧成一团团飞灰消失不见,只剩几只从墙壁背后出来的无面恶魔的尸体还在。   贝尔纳黛特收回手,整个人有些脱力地摇晃一下,被塞莱斯特连忙扶住。黑发凌乱下,她的脸孔苍白如纸,手掌冰凉。   “你怎么样?还能走吗?”塞莱斯特问。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   “贝妮。”又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听起来和彼得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尖抬起头,发现墙面上仿佛溃烂般的痕迹还在蔓延。夕阳被夜色侵蚀着,逐渐消失在窗户边,一层肉膜般的淡红色半透明组织迅速爬满整面玻璃窗,并不断鼓动着逐渐实体化。   此时,整个剧院里的灯光仍然没有停止闪烁,潜伏在墙壁背后的无面恶魔显然远远不止眼前死掉的这些。   “我们快走。”她抓住塞莱斯特的手,一种莫名的不安驱使着她想要远离这里,避开那个让她脊背发凉的声音。   剧院规模庞大,各种楼梯通道错综复杂,看上去就跟迷宫没什么区别。塞莱斯特半扶着贝尔纳黛特,靠着预感带来的提示,精准而迅速选择了一条离附近大门最近的路来到了楼下。   眼前的一切如同地狱般。   到处喷洒着黏腻猩红的血迹,墙面腐烂斑驳如受伤的血肉躯体,每道被撕裂开的裂口处都生长着许多肉膜般的组织。   过于惨烈的场景让贝尔纳黛特几乎喘不过气,纤瘦的身体克制不住地轻颤着,下意识地放轻呼吸,冷汗流淌进眼睛里,化开一层刺痛的朦胧。   出口就在小花园对面,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暂时没有怪物阻拦在那里,是最好的离开通道。   然而还没等她们靠近,一阵轻微的类似野兽呼吸的可怕声音便从一楼大厅里传来,伴随着几个孩子凄厉的哭喊声,充满纯粹至深的恐惧,痛苦而响亮。   贝尔纳黛特回头望着声音的来源“那里还有人活着。”   塞莱斯特低咒几句,手指在扳机上滑动一下“可是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她咬牙忍住回想起大厅内可怕场景所带来的清晰战栗感,没有多少犹豫便肯定地点下头,然后和塞莱斯特一起朝大厅里跑回去。   枪声响起在无面恶魔即将咬穿那个小女孩咽喉的前一刻,被干扰到的怪物们纷纷怒吼着转向送上门来的两个少女。   灯光激烈地闪烁着,最后排排爆炸开,整个剧院的电力瞬间陷入瘫痪状态。   贝尔纳黛特抬起手,阴影缠绕而成的黑色荆棘再度爆发开,卷住即将扑到面前的红眼怪物狠狠扔砸在一旁。沉重的撞击声后,墙面的大理石砖纷纷破裂掉落。   隐约的眩晕感袭来,像是在练舞到极度劳累后才有的感觉。她缓慢地眨眼,用手背擦掉滑挂在小巧下颌处的冷汗,眼角余光瞥见外面的黄昏已经逐渐黯淡下去,于是朝塞莱斯特说“你带着她们快走,到外面还有阳光的地方去。”   她对于影子的掌控能力还非常稚嫩,远不如自己的外祖母玛德琳,能在这群怪物之中保护自己已经是颇为艰难,无法再顾及其他人。   塞莱斯特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短暂犹豫一下后,很快抱起那个正眼泪直流地哆嗦个不停的女孩“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将手枪熟练别进裤腰里,腾出一只手牵起另一个被吓得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的小男孩,迅速朝贝尔纳黛特身后那扇唯一没有怪物阻拦的大门跑去。   大街上同样一片狼藉惨象,到处是撞停在路灯旁,或者被掀翻在路面中央的报废车辆,还有几个倒在血泊中已经再也不动的人,一看就是刚才那些红眼恶魔冲进剧院时干的。   还没等她跑出去足够安全的距离,落日余晖中有镰刀一样的阴影一晃而过。塞莱斯特反应极快地抱住两个孩子低下头,清晰的金属寒气带着疾风从她头顶擦过,裁下几缕红铜色的长发飘落。   利器被收回的瞬间,塞莱斯特回头看见了一个身形魁梧,脸上蓄着络腮胡,有着一头深金色乱发与灰蓝眼眸的男人,手里正提着一把双头镰刀朝她走来“能完好无损地从那么多魔犬和夜魇的包围中逃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说,手里的镰刀冷光湛然,清晰映出塞莱斯特的模样“那就让我看看,比起之前那些人,到了你这一代的能力如何。”   之前那些人?你这一代?   塞莱斯特完全没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但结合他攻击自己以及对那些怪物名称的熟悉程度来看,显然他们是一伙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能从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预感到一种非常清晰的危险感觉。   于是,她举起手枪毫不犹豫地朝对方扣动了扳机,并以此作为掩护让两个孩子赶紧躲远到其他地方去。   要想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躲避子弹是很困难的事,即使从反应速度来看,他明显比常人要敏捷得多。   塞莱斯特朝他一口气开了七枪,从子弹撞上镰刀的清脆声响来判断,她确信有两发是打到了对方的,但产生的效果却仅仅只是让他筋肉虬结的手臂多了两道显眼的红色擦痕。   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钢铁怪物。她皱起眉头咬了咬牙。   “别用那些不痛不痒的玩具来浪费时间。”男人冷笑着甩动镰刀朝她横劈过去,“用你的影子!”   她愣了愣,训练有素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蹲身滚地,躲开了那道致命袭击,同时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是把她当成贝尔纳黛特了。   就像之前皇后区东广场出现的那些被他称为“夜魇”的怪物,以及今天在剧院发生的这些事,都是冲贝尔纳黛特来的。   平心而论,尽管自己学过十年空手道,甚至也能和许多男学员打得不相上下,但是对付眼前这个连子弹都无法损伤分毫的见鬼玩意儿,塞莱斯特很清楚自己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不过好在这里是大街上,掩体与可供躲避的空间都足够。她巧妙利用着这一点,连续数次都惊无险地躲过了他的攻击。   预感能力的使用让她的眼睛色彩变得极为明亮,像是黑夜里的幽蓝荧光,沸腾夺目。   这种奇怪的变化,与对方即使如此狼狈都始终没有动用那种可怕的影子控制能力的事实,让男人皱起眉头,同时停住了攻击“你不是‘影子’。”   反倒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同样在通缉名单上的叛逃者。   没有打算去回应他说的话,塞莱斯特抓住他短暂停手的瞬间,调整姿态冲上去,抬脚踢向他的咽喉,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意料之中地被他用长柄镰刀横拦下来。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眼睛。   扳机即将被扣动的前一刻,男人怒吼着扭动镰刀将她甩开。锋利的刀刃割破塞莱斯特的手腕,将她原本戴在腕间的皮质护腕与珠串切断开,鲜红的血液顿时涌了出来。   他扬起刀刃朝她砍去,却被一缕晶莹纤细的蛛丝硬生生拉了回来,红蓝色的身影如飞鸟般闪过。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脖颈被人从身后用双腿绞住,紧接着整个人便被甩飞出去,砸在一旁被路灯撞坏的车辆上,将车窗震碎成一地碎片,金属制的门框也凹陷进去。   “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在强闯民宅。上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在和你的宠物们一起袭击一队警察。”蜘蛛侠歪头看着他,白色眼罩很嫌弃地眯起来,“这次你居然朝一位女士下手。我该说你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还是你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   塞莱斯特惊讶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高挑劲瘦,落地的时候连一丝动静都没有,简直像个幽灵“蜘蛛侠?”   她惊讶地叫出对方的名字,看到他很快朝自己回过头,白色眼罩冲她很俏皮地眨了眨“希望我来得正是时候,你看起来需要点帮助。”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塞莱斯特赶紧离开这里。   比起他的轻快,一旁的猎手在看清眼前忽然出现的人是谁后,顿时变得怒不可遏“又是你!”   “巧了,这话也是我想说的。”蜘蛛侠耸耸肩,语气听起来有种半真半假的失落,“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看到我?真遗憾,我还以为有了前几次的‘热烈’见面作为感情铺垫以后,你这次看到我的时候会更开心一点才对,德雷克。”   “除非你死了!”说完,泛着冷光的镰刀径直朝他挥来,被蜘蛛侠翻身躲过的同时,用蛛丝黏住刀柄收抓在手,牵制住德雷克的动作,再抬脚侧踢向他的下颌,将他击退开。   “别这么暴躁。”蜘蛛侠边用蛛丝缠住对方的刀刃,强迫它改变朝自己脖颈割来的趋势,“你看起来就像头发怒的猩猩,而我恰好又没有香蕉可以给你。真奇怪,人类宣布进入文明社会的时候忘记通知你了吗?”   塞莱斯特被他一直说个不停的行为弄得有点蒙“你到底是在跟他打还是在跟他闲聊?”   “好问题。”他甚至抽空回应了她的话,同时抓住机会单手拧转德雷克的手臂卸掉他的力气,将他甩砸向一旁的玻璃橱窗,“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两件事其实完全可以被兼顾。”   话音刚落,德雷克已经从一地狼藉里重新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带着长链的镰刀被蛛丝缠缚着拖离一开始的轨迹,随着蜘蛛侠跃空而起的动作被他重新砸向对方。   尖刀刺向他的瞬间,德雷克迅速横过手里的长柄镰刀拦截下来。巨大的力量对冲使得整个刀身震颤不已,连他握着武器的手臂都感到一阵清晰的麻痹感。   金属碰撞出短暂的火花消弭开,轻盈落地的少年单手接住对方迎面挥来的拳头,蛛丝从腕间发射器里飞出来,蒙在他脸上阻隔了视线。   下一秒,没等蜘蛛侠将他放倒在地,两发子弹几乎是同时狙中德雷克太阳穴的位置,却仍旧没能穿透皮肤,只留下了两个浅浅的坑印。   塞莱斯特咒骂一句,虹膜上的蓝色如同火焰在燃烧。   蜘蛛侠有点错愕地看了看她,不仅是因为对方开枪时毫无心理障碍的态度,还有对于她这样近距离地从自己身后开枪,蜘蛛感应居然没有被触发的惊讶。   这说明她绝不是第一次用枪,甚至枪法应该是非常熟练的,不会有误伤的可能性,所以蜘蛛感应才会这么安静。   正想着,一阵阵惨烈的尖啸声忽然从剧院里传来,太阳已经奄奄一息地匍匐在了大楼之间,连仅剩的金色光线都正在逐渐从城市里被抹去。   而随着阳光的寸寸消退,整个街道店铺里的灯光都在发疯一般地闪烁着,电流与灯丝爆破的声音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蜘蛛感应也前所未有的刺痛起来,拼命预警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趁着蜘蛛侠短暂分神的空隙,德雷克挥起镰刀斩断蛛网对自己的束缚,将蜘蛛侠击退开,表情带着种残忍的愉悦,语气嘲弄“派对时间到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自言自语,那祝你享受这次聚会吧,也希望你们已经找到愿意替你们收尸的清洁工了。毕竟,它们可从不吃骨头。”   说完,一只接一只的魔犬从墙壁里钻出来,嘶吼着,咆哮着,数量惊人。而他则很快退让开,消失在了天色渐黑的阴影里。   “千万别流血受伤。”霍普警长的话忽然闯进脑海里。   这群怪物对血腥味很敏锐。   蜘蛛侠意识到这点,正打算提醒塞莱斯特,却看见她已经撕咬下了自己衬衫的一摆裹缠在手上,手里举着枪,脸色凝重紧张地看着那些步步逼近的魔犬。   在它们集体扑过来的前一刻,她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整个人已经被蜘蛛侠单手抱住,借着蛛丝的摆荡逃离了原地,落在一旁路灯的灯罩上。   “这样没有用,它们会爬上来的。”塞莱斯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紧张造成的僵涩感,又快又急,“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它们会成群结队的行动,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你很了解这些怪物吗?”蜘蛛侠诧异地低头看她一眼,视线余光无意间扫到她正抱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沾满半凝固的鲜血,手腕内侧有一串黑色的数字纹身,   062。   刹那间,他想起了那个同样有着033纹身的男人,以及哈利总是戴在胸前的那条项链。   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此时,魔犬大军已经开始活动了,但进攻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不远处的剧院。   塞莱斯特察觉到后,顿时惊慌起来“不好了,它们要去剧院!我朋友还在那里!”   说话间,数十只魔犬已经奇快无比地朝剧院包抄过去,阴冷刺耳的吼叫声到处都是。   太阳彻底沉没进建筑群的背后,断了电的剧院里只有应急通道指示标的灯还亮着。冷调的微弱绿光笼罩在贝尔纳黛特身上,周围是一地残破扭曲的魔犬与夜魇怪物的尸体。   她感觉自己就快到极限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着,喉咙发紧,持续的眩晕感与耳鸣让她难以保持清醒,只能筋疲力竭地跪在地上,皮肤上满是薄薄冷汗。   绞杀完最后一只夜魇后,阴影荆棘退缩回来,勉强缠成一个圈绕护在她身边。   门外是逐渐逼近的魔犬大军的吼叫声,可沉重的疲惫感却让贝尔纳黛特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继续操控影子搏杀。   整个剧院一层几乎都是由钢化玻璃与大理石围建起来的,这样的阻隔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那群怪物们全部撕碎。   而到那时候,下一个会被撕碎的,就只会是她了。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去休息或调整,只努力朝周围张望着,试图在一片昏暗的大厅里找到自己的手机朝外求救。   然而没等她找到,大厅拐角处已经再次冒出几只魔犬。   它们不断低吼着朝她靠近过来,姿态谨慎,花萼般裂开的头部大张着,尖锐獠牙密密麻麻,黏腻着破碎的人类血肉一路淌落。   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控制影子了,贝尔纳黛特很清楚,但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她抬起手,纤细的手臂颤抖得不成样子。   魔犬吼叫着朝她扑过来。她闭上眼睛,触手可及的死亡让她感到周围温度骤降,入坠冰窖。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她身后的墙壁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外力从内部轻易撕裂开,大片漆黑雾气从里面陡然倾泻出来,如同黑夜下的海潮将她瞬间包围进去。   刚才还凶恶无比的魔犬们见到这团雾气,就像见到了什么最可怕的怪物一样,纷纷开始调头就跑。黑雾将它们一只接一只地拖回来,直接扭断四肢,折断脖颈,从头部花萼状的开口处将它们极其残忍地撕裂开,直到将那几只怪物摧毁成一堆不成型的肉块,然后随意丢弃在一旁。   黑雾弥漫着,似乎渐渐有了凝聚成型的趋势。所有被雾气触碰到的怪物尸体都开始不断扭曲,爆裂,化作一滩滩腐烂的肉泥,最后崩溃成丝丝缕缕的烟雾被融入进去。   贝尔纳黛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头皮发麻,全身都是冷汗。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爬起来逃跑。可巨大的恐惧完全淹没了她,让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那团雾气朝自己凑近过来,像是亲昵那样地触碰过她的脸庞。   刹那间,尖锐刺骨的阴寒感立刻尖叫着从她皮肤上蔓延开,将她的胃都捏皱成一团。她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拼命挪动身体,想要后退着离它远一点。   有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朦胧而浑浊。   贝尔纳黛特看到那团雾正在进一步收缩着,被月光笼罩上一层微微发亮的银黑色光芒,罕见的色彩让她想起黑色的珍珠,冰冷奇异的美丽。   有那么一瞬间,贝尔纳黛特已经确定它很快也会像杀死那些怪物一样,将她也整个撕裂开,碾碎成雾,吞噬融合进去。   可它却在停顿几秒后,缓缓退让开,低头触碰上她不知什么时候被撞伤流血的膝盖。   这种仿佛被毒蛇舔舐过肌肤的感受让她无法忍受,充满惊悚的抗拒感密密麻麻从脑海里爬出来,逼迫她触电般惊叫着躲闪开。   这样明显带有拒绝意味的行为似乎刺激到它。黑雾开始不安地扭曲着,试图将她整个笼罩进去。   “彼得——!”强烈的恐惧让贝尔纳黛特本能地叫喊出声,濒临绝境下的超能力再度爆发开。   黑雾顿时停住动作,像是愣住了。面对影子的疯狂攻击,它毫不还手,只原地不动片刻后,慢慢退缩回去,消失在墙上那道裂缝中。   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断喘息着,试图站起来离开这里,却始终不能成功。   门外有大批魔犬正在不断逼近的声音,紧接着玻璃门轰然破裂开,泛着冷光的玻璃碎片洒落如一地星辰。   两只正不断挣扎着的魔犬从外面被扔进来,蛛丝困束着它们的头部与四肢。有清晰的汽油味弥漫在空气里,和周围的血腥味与怪物腥腐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重又难闻的味道。   昏暗夜色下,贝尔纳黛特看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有一个人影从大厅外极快地滑落进来,伸手抱住她,也挡在她与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犬之前。   “彼得?”   她近乎呢喃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沙哑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轻颤,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以及紧绷到极限后终于得到解脱的安心。   “在这儿。”他回答,熟悉的温暖语气里带着安慰,“我会带你出去的,别担心。”   浓烈的酸涩感蔓开在喉咙里,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眨掉眼眶里莫名泛起的潮湿与热意,顺着他抱住自己的力道站起来。   更多的玻璃墙被魔犬们撞碎开,没等贝尔纳黛特开口提醒,彼得已经伸手抱起她,动作轻敏灵活地躲开了那些扑上来的怪物。   失去照明的剧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墙根的应急标志还亮着,但彼得似乎完全不受这样黑暗环境的干扰。在蜘蛛感应的敬职预警下,魔犬们的伏击围堵总是一次次落空,甚至还会偶尔误伤同类。   被戏耍的愤怒很快让它们变得更加狂躁,进攻性更强,阴冷尖利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这就生气了吗?”彼得放下贝尔纳黛特,将她护在身后,语调听起来有种孩子般的顽劣与惊奇,“真是群没有耐心的家伙。”   说完,他动作迅速地将一张张雪白蛛网牵拉在宽阔大厅的立柱之间,将魔犬们拦截在外的同时,也把它们困在了这层蛛网织成的牢笼里。   蛛网的强粘性与极为柔韧的特质让魔犬们很难像撕裂硬金属那样三两下就撕扯开,有些甚至还被黏在蛛网上难以挣脱。   有路灯灯光朦胧浅淡地从外面照射进来,隔着层半透明的蛛网,贝尔纳黛特看到那群魔犬们挣扎在网后面的影子,像是一群扭曲变形的鬼魅一般,狂乱而惊悚。   彼得摸出一枚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金属打火机,用拇指拨开盖子。橘红火焰顿时蹿腾出来,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燃烧着。   “既然大家都是受邀来参加派对的,那没点灯光蜡烛之类的也太没气氛了不是吗?”他说着,抬手将打火机抛向一开始被丢进大厅里的那两只魔犬。   高温瞬间将它们身上的汽油点燃,滚烫火焰熊熊燃烧着,很快沿着连接的蛛丝与遍地被影子绞杀的怪物尸体朝那团包裹着许多魔犬的蛛网蔓延过去,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一片沸腾火海中。   光影扭曲着映入贝尔纳黛特的眼里,在那阵致命热浪冲击过来之前,彼得已经先一步抱起她逃离了剧院。她听到魔犬们在火焰中发出阵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兜头而来的秋夜凉风包裹着他们。   落地后,彼得明显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情况很不对劲。似乎是体力被过度消耗后造成的虚脱状态,让她连站稳都困难,脸孔也苍白得毫无血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更是一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冰绿眼睛中满是惊惧不安。   “有哪里受伤了吗?”他连忙扶着贝尔纳黛特坐在路边,将她垂落的黑发轻轻拨开,同时低头迅速将她打量一遍。   面罩遮掩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任何神情,可他语气里的紧张感却过于清晰直白地流露出来“能听见我说话吗?贝……”   “贝尔纳黛特!”   塞莱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彼得一下回过神,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贝妮”给勉强咽了回去。   同样意识到什么的贝尔纳黛特也很快收回搭在彼得肩上的手,和他拉开距离,转而倚靠着身旁的路灯。   她努力调整呼吸,强迫自己用一种非常客气且礼貌的,仿佛根本不认识他是谁的语气向他诚恳道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什么事。”   “你确定吗?”彼得看着她,努力试图将自己语气里的关心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里,“我是说,你看起来……呃,脸色不太好。”   “没关系。”贝尔纳黛特低着头摇了摇,黑发再次散滑下来,贴在她惨白过度的脸颊旁边。她的视线一直在刻意避开对方,声音是一种充满疲惫的微弱“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谢谢你。”   “可是……”   他本能地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打断了他,红蓝相间的灯光正在逐渐靠近。   要是让警察看见他,那少不了又是一场虽然不费力但是却很麻烦的追逐战。想到这里,彼得只能飞快叮嘱她们“要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好吗?一定要去。”   贝尔纳黛特略微点点头,看着他很快消失在原地后,终于松了口气。 第23章   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彼得很快接起来,注意力却仍然放在街道对面,隔着沉寂夜色与来往车辆的警局休息室里,那个刚坐下的黑发少女的身上。   “喂, 梅姨?”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的, 我很快回来……要我带什么?鸡蛋,有机的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很快回来, 别担心。”   说完,他挂掉电话。隔着变换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 他看到一位女警很快走进休息室内,应该是在询问贝尔纳黛特关于剧院里发生的事。   她看起来很疲累, 头一直低垂着, 纤薄的背部微微弯曲, 双手放在桌上, 时不时扶按一下额头, 脸色是种明显不健康的过度苍白,厚密的黑发略显凌乱地垂散在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坐在满室明亮里的脆弱幽灵。   回想起刚才在剧院的经历,彼得在担忧贝尔纳黛特的同时,也对许多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在剧院里,只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   还有塞莱斯特。   “魔犬很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 “要想用最快的方式进行解决, 只能用火烧, 因为它们惧怕火焰和高温”——这是她告诉自己的。而从操作结果来看, 这确实非常有效,可问题在于,她是怎么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这些怪物的习性与弱点的?   还有她手腕上与德雷克一模一样的黑色数字纹身,062。   不知道是否是他联想太过,这个数字和哈利那条从不摘下来的项链会有某种关系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并不算陌生的女孩声音在叫他:“彼得?”   他回过头,看到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像是有点惊讶又格外欣喜:“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噢,我在这里等人。”彼得冲她友善地微微笑下,视线不自觉地又朝警局休息室的方向瞟了瞟,然后问,“你呢?”   “这里是我家开的书店呀。”杰西卡朝他身后那间装潢别致而整洁的店铺歪头示意,旋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扶下眼镜说到,“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一本达芬奇的手稿收录本,还有〈血源诅咒〉的完全版设定集吗?正好我爸爸前两天进货的时候有找到这两本书,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很快跑进店里,拿出两本装帧精美的厚重书本递给对方,蓝色眼睛在镜片背后有些闪躲地眨了眨:“你看看是不是这两本?”   彼得惊讶地翻了翻:“这是全新的吗?也太难得了,我之前在网上找到的都是旧书,而且还有不少附件缺失。”   “太好了,看来他没找错。”她笑起来,笑容清澈甜美。   “不过……”彼得翻到背面看了看价格,倒是完全在自己的预算内,“我今天没想到会这么凑巧遇到它们,所以也没带这么多钱出来。实在抱歉杰西卡,能请你……”   “没关系。”杰西卡摇摇头,手指搅着衣摆下方的绳结,神态有种微妙的紧张与竭力捧出的刻意自然感,“这是送给你的。”   迎着对方茫然而惊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轻快地解释:“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上次在实验室帮我忙。”   她讨厌独立实验操作,那些装满各色化学品的瓶瓶罐罐和仪器在彼得手里有多听话,到了她自己尝试实验的时候就会有多叛逆。   至于那些让人头痛的关于各种细胞的不同周期观测与辨别,她就更加不擅长了。先不提从课本理论转战实践时,它们区分起来会有多困难,她鼻梁上那副厚重到一低头就会不住往下掉的眼镜首先就已经注定,她不会和显微镜有什么合作愉快的美好回忆。   意外发生在上星期的生物独立实践课,她面对着给实验小鼠采集血液样本的任务不知所措,拿着针管的手抖个不停,脸色发青,整个后背和额头都是冷汗。   杰西卡都有点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拿针去扎的那只小老鼠了,但是当自己笨手笨脚地试图把装有血液样本的试管放进试管盒里时,却不小心将它打翻。   只有十来毫升的血量,并不多,但当它被泼洒在她白色的短裙上时,那种浓艳刺目如融化的宝石般的团团猩红却立刻让杰西卡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紧接着是呼吸困难。   周围都是同学们或惊讶或嘲笑她看起来就像是来例假了的声音,以及任课老师叫喊着她名字的声音,充满焦急。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人给及时伸手扶住,手掌很小心地贴在她有裙腰遮盖的腰间,紧接着是一件外套一样的东西替她将裙子上的尴尬血迹遮住,然后问她:“你能走吗?”   她从一片混沌中勉强看清了彼得的脸,想要挪动自己完全软掉的双腿,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困难地朝对方摇摇头。   “那,帕克先生,你先带坎贝尔小姐去医务室吧。”   “好的。”   说完,彼得伸手将她非常轻松地抱了起来,然后很快送到了宽阔操场对面的医务室里。   敷着冰袋休息一阵后,杰西卡终于感觉好多了,并赶在最后一节文学课上将外套还给彼得,还对他一个劲地接连道谢。   “没关系,真的,这没什么,你没事就行。”彼得说着,在伸手将外套接过来之前,注意到她并没有将那条沾有血迹的白色短裙换下来,只是拿书包勉强遮了遮,于是又改变主意,“要不你还是先拿着挡一下吧,明天再还给我好了。”   说着,为了避免对方因为裙子的事而感到尴尬,他又很快转移了话题,只说下周文学课时需要交一篇关于博尔赫斯的读书笔记当做作业,这是刚才老师特别提醒过的。   他的态度很自然,也很诚恳,纯粹是同学之间彼此帮助时的落落大方。但杰西卡仍然感觉非常难为情,晕血到弄在自己身上,还被送进医务室,简直就是黑历史,说不定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她都会被好事的同学耻笑。   略带烦躁地翻开面前的文学鉴赏课本,晦涩艰深的诗句与写作手法解析堆积成一团蠕动的毛线球在她视线里滚来滚去。   她无声叹口气,目光忍不住转向一旁的彼得。   少年坐在一片暖橙色阳光中,侧脸轮廓漂亮而立体,连睫毛上都是毛绒绒的微光,眨一下好像就能抖落掉无数细碎的灿烂。   深秋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他坐在敞开着的窗边,身上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深蓝色中长袖和黑色牛仔裤,却似乎完全不觉得冷,只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手里习惯性地转着笔,淡青色的经络从手背延伸过棱角分明的腕骨,缠绕上肌肉结实的小臂,最后隐没在白净皮肤下。   一整堂课,老师讲述的关于博尔赫斯那强烈的个人创作风格,她没认真听进去几句,思绪总是飘忽着起伏不定,在窗户的橘色日光,写字板上的彩色水笔,以及旁桌的彼得之间来回切换。   下课时,其他同学都很快离开了教室,杰西卡看着正在收拾笔记本的彼得忽然问了句:“说起来,你明明已经有差不多足够的学分了吧?为什么还会来听这门短期选修课程?”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再次主动搭话,彼得微微愣下,习惯性地抿起嘴唇,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温暖而甜蜜,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害羞:“噢,因为一个朋友很喜欢,所以我来听一下。”   “文学?”她好奇地问,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重复着另一个词,朋友。   她知道彼得一直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女性好友,或者说大部分中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毕竟刚进高中那会儿,弗莱士·汤普森就因为那个女孩和他打过架,并由此结下了某种冤仇。   如果杰西卡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个高他们一年级的毕业班女孩,他们虽然不同年级也几乎不会在一起上课,但每天中午都会同桌吃午餐。   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漂亮,长相气质里有种明显不同于周围其他女孩的清冷异域美感,体态是常年接受芭蕾训练才会有的挺拔端正,跳舞时像极了那些湖面上振翅欲飞的天鹅,从刚进高中起就一直是中城高中最受欢迎的女孩之一。   会是她吗?杰西卡想。毕竟除了贝尔纳黛特,她从来没见彼得还有过其他朋友。   “是的,文学。尤其是博尔赫斯。”他回答,拎起背包单肩背着,和她礼貌地告了别。   这件事对彼得来说,就跟他作为蜘蛛侠时所做的许多件事没什么区别,因此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此刻被她这么一提醒后,彼得才总算想起来,但却并不认为他就该收下这份礼物,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多熟悉,而且这两本书确实也不算便宜。   “谢谢你杰西卡,不过,我当时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你也已经说过感谢了,所以不用送我这个。”他边说边将书递还回去,“我觉得,我还是改天来买比较好。”   听到他的话,女孩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失落,但仍然坚持:“不,这是我的谢意,你一定要收下。”   说完,她很快回到店里关上门,隔着贴有白色贴纸的玻璃门朝有些不知所措的彼得露出一个笑,转身便跑没影了。   彼得反复敲了几次门,确认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后,有些无奈地看着手里的书,吹了吹垂到眼前的微卷刘海。   还是晚上城市巡逻的时候把钱送过来吧。他想着,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和塞莱斯特已经从警局里出来了,于是连忙穿过街道走过去:“贝妮。”   一旁的女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贝尔纳黛特:“你们认识?”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他是我朋友,也是邻居。”   “看来我不用担心你该怎么回去了。”塞莱斯特朝她说着,旋即又随口问到,“话说回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噢,我……”彼得迟疑一瞬,视线扫到手里的书,于是立刻回答,“我到对面的书店买书,正好看到你们也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好事。”女警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塞莱斯特点头附和:“为了你晚上的良好睡眠,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比较好。”   彼得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看起来仍然有些欲言又止,但也很配合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自然无比地接过贝尔纳黛特的背包,对女警说:“那我先陪贝妮一起回去了。”   “库珀警长会开车送你们的。”女警说。   很快,一辆警车来到门口,将他们三个一起接上了车。考虑到彼得和贝尔纳黛特是邻居,可以同行,库珀决定先将塞莱斯特送回家。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朝她挥手告别时,彼得特意瞟了瞟斯蒂尔家的门牌号以及旁边的街道名牌。   车子拐弯驶出这片相对偏僻的街区继续往前开,到家时已经是快八点。   彼得将贝尔纳黛特送回家时,房子里的灯都是关着的,看起来玛德琳还没从舞蹈学校回来。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格外疲累地闭了闭眼睛:“要是让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事,肯定又会焦虑不安很久,然后计划着搬家。”   她无意识的话一下子刺中彼得的神经。   他抬起头,看着贝尔纳黛特开门打开玄关顶灯的动作,深棕色的眼睛里有种不自觉的紧张:“但是我们都知道,搬家其实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我知道。”她回答,随即沉默几秒,最终也没再多说别的什么,只无声叹口气,将沾着血迹的书包随意丢在墙角,然后伸手去脱鞋。   柔和的黄色光线落在她格外纤瘦的身体上,折映在墙角剪影像是一支即将枯萎失活的花朵,摇摇欲坠的脆弱。   “贝妮?”彼得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脸上仍旧是那种熟悉的沉静,冰绿眼睛里的神情疲倦而黯淡。   “好好休息。”他最终说,“明天见。”   “明天见。”她浅浅笑下,伸手关上了门。   彼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门内传来的清晰叹息声,低头皱了皱眉头。   他转身回到街道对面的自己家里,却不是通过大门,而二楼的窗户,直接翻进他的房间,将之前抽屉里存放的准备用来买书的钱拿出来,数出了足够的金额,然后迅速换掉身上的便装,重新戴好面罩,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他的计划是先将书钱送去给杰西卡,然后再去塞莱斯特的住处,试试看能不能以蜘蛛侠的身份调查出点什么。   面对这位蒙面义警的突然到来,杰西卡一开始显得很惊奇也很高兴,还说她觉得号角日报关于蜘蛛侠的评价根本就是信口雌黄,她从来不觉得蜘蛛侠是危害。相反,他一直都在努力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们。   “你知道吗?那些撰稿的新闻工作者可能一辈子都没真正做过哪怕一件有意义的事。他们纯粹是在嫉妒你而已。”   彼得被她这番充满真诚的鼓励话语弄得有点愣,接着便笑着回答:“谢谢你的认可,看来我可以期待着你将来成为号角日报的主编,多写几篇稿子为我挽回名声了。”   说着,他将书钱递给她:“这是一个叫……呃,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你的同学吧。他拜托我把这些买书的钱给你。”   看着他手里的纸钞,杰西卡眼里的光芒微微沉寂下去,轻声呢喃:“都说了是送的了……”然后又问,“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别的?”彼得重复一遍,同时迅速组织语言,“噢,也有。他说很感谢你帮他找到那些书,但是他更希望你能收下这些钱,非常谢谢你。”   看起来这个回答没能让面前的女孩变得更开心,彼得对此感到非常茫然,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于是也就接着安慰了她几句,很快告辞离开了。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斯蒂尔家,松开手里的蛛丝落在窗外那棵高大枫杨树上。   眼前的层叠树影并没有给彼得造成什么视觉上的干扰,他很容易就能看到五楼正亮着灯的一个房间里,塞莱斯特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面前的墙壁发呆。   她应该是刚从浴室里出来不久,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长袖居家服和一件长到接近脚踝的军绿色外套,手腕上被德雷克用镰刀割划开的伤口用一层纱布包扎着,披散的红铜色卷发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潮湿感。从滴落在地面的水渍形状来看,她应该已经坐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手机被放在桌角的一叠写满黑色单词的活页纸上,塞莱斯特凭着感觉想要去拿,却不小心将它碰掉下书桌。   她诶一声,偏过头,看见灯光中有半透明的晶莹丝线闪过,接住了正在下落中的手机消失不见。   顺势抬头望向外面,她看到一身红蓝制服的蜘蛛侠不知什么时候正倒挂在窗外,手里悬坠着她的手机,用一根极细的蜘蛛丝。   “嗨,晚上好。”他朝她歪了歪头,眼罩很可爱地收缩一下,像是在眨眼睛那样。   塞莱斯特停顿一下,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对于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她站起身,走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机:“谢谢你。”   “事实上,这也是我想说的。”蜘蛛侠看着她,声音因为面罩的关系,听起来有些模糊,但却意外的非常年轻,语调细滑而活泼,“要不是你告诉我那些……呃,魔犬?但愿我没记错它们的名字。谢谢你告诉我它们的弱点,不然那么多魔犬对付起来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   “你也救了我,这没什么。”塞莱斯特说着,钴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不过,你不止是为了说这个才来找我的,对吗?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处的?”   这样的直白倒是有点超出蜘蛛侠的预料。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己思索了几秒,旋即得出答案:“那时候警察来了,可你其实并没有走远对不对?你跟着我们去了警局,然后又跟着送我们回家的警车一路找到了这里。”   那可不算是跟着,蜘蛛侠想。他们三个当时明明就是在同一辆车里坐着。   “是这样。”他很乐意地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都省了找借口的力气,“因为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看起来对这些怪物这么熟悉?要知道,它们也是不久前才开始频繁出现在纽约市里的,连警方都一直拿它们没办法。”   她沉默一会儿,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指尖擦过左手被纱布包裹的伤口:“那只是在纽约市。”   “抱歉,我好像没听明白你的意思。能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吗?”   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塞莱斯特在思忖片刻后,忽然提了一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左手手腕吗?”   “啊?”蜘蛛侠错愣一瞬,有点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看起来……”她边说边仔细打量着对方,目光灵动如一只好奇的小猫,正在试探着想要去研究什么让她无法理解的存在,“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   按照正常人类的生理结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倒挂,一定会因为头部充血和内脏受挤压而出现一系列危险的并发症。但眼前这位蜘蛛侠显然并没有这种困扰,他的状态看起来仍旧很悠闲,连说话的声音与气息都没变,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蜘蛛。   这种无视重力且反人类的适应力,应该不是来自于他身上那身奇怪的制服。塞莱斯特扫视他几圈,房间里的灯光笼罩着他,在战衣上碎散成一种如瓷器釉质般柔润的细微明亮,映出胸前那只蜘蛛标志凌厉修长。   从材质上看,有点像氨纶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不是能解决人类自然生理特性的极端黑科技的样子。   注意到她似乎是一直在小心打量自己身上这件战衣的眼神,蜘蛛侠闷闷地笑了笑:“如果你是指穿成这样,然后大晚上不休息地跑来跑去,那确实整个纽约可能只有我了。不过为什么是手腕呢?”   他说着,目光无意间落在她左手手腕的纱布上,顿时意识到她应该是想确认自己手上是否也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纹身,只是数字不同。   回想起“033”德雷克那身刀枪不入的皮肤,远超常人的力量,以及塞莱斯特的预感能力,他紧接着意识到,这些纹身应该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比如烙印,将拥有超常能力的人都标记起来。   贝尔纳黛特也是超能力者,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这么想着,蜘蛛侠将手套朝下拉了拉,露出她和德雷克纹有纹身的地方,肤色白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你们那样的纹身。”   塞莱斯特看了下,反而摇摇头,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不。要是你真的有这个玩意儿,那对我来说才是麻烦大了。”   “这个纹身代表了什么?”他问。   她皱起眉头,看来这个问题一定触及到了许多她很不愉快的回忆。   不过接着,塞莱斯特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只轻描淡写解释道:“试验品。”   “所以你们其实是认识的?”   “我们?”   “你,还有那个同样有着数字纹身的格雷克。”“什么?”她睁大眼睛,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遇到的那个拿着镰刀的危险分子,脸上诧异的表情真实细腻,毫无伪装痕迹,“不,我不认识他。但既然他也有这样的纹身,那我想他一定和我来自同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他又问。   这次,塞莱斯特沉默了。   她坐回椅子上,目光转向桌面那些层叠厚重的书本,半晌后才再次开口,声音里透露着浓郁的困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仔细想想,不管怪物也好,调查也好,其实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它们都应该是警察需要去操心劳累的事。”她边说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蜘蛛侠身上,像是想要将对方看穿那样,“更何况,你做了这么多,许多警察和媒体们也仍旧不待见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问到这个问题,蜘蛛侠歪下头,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并不算多信任自己,所以才会这么问,于是很诚恳地解释道:“我做这些是因为有人教会我,当你有能力去帮助他人时,那就应该去做。这不是选择,而是责任。至于警察和媒体对我的看法,我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但我有更在乎的东西。为此,我可以让自己不受那些言论的影响。”   “可是这样的责任感也太沉重了,甚至是过于高尚到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她说,“你确定你在乎的东西不会在某一天忽然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这句话似乎戳中到他。   塞莱斯特注意到蜘蛛侠在听完自己的话后,整个身体都很轻微地紧绷起来,白色眼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黑色的胶质边缘在灯光中泛着冷淡锐利的光澜,一如他的语气:“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女士。不如还是回到一开始,谈谈看你和德雷克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友情提示一下,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所以既然我决定了要调查清楚这件事,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调查下去。而在这之中,我需要搞清楚哪些是我的敌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不想在未来有任何可能会误伤不相关的人。”   是错觉吗?   塞莱斯特迅速而仔细地忖度着对方的态度,能很敏锐地感觉到,他这样的反应不完全是因为被问到私人问题时会有的下意识戒备,更多的是一种被自己的话所惹怒的感觉,所以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尖锐。   联想到这样急剧的转变是在她试探性地提到了他所在乎的东西之后,她能推测出,要么是蜘蛛侠自己也对那样东西不怎么确定,要么就是那样东西对他实在太重要,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的质疑。   但不管怎么样,考虑到他能轻易摆平德雷克和那些魔犬,以及显然也是一个超能力者,并且对这座城市有着一种过度保护欲的事实,被他当做潜在的敌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塞莱斯特放弃了对他的试探,转而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格外厚重的笔记本打开,将扉页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递给他:“就是这里。”   蜘蛛侠接过来,眼罩微微动了动,看不出情绪:“霍金斯国家实验室?”   贝尔纳黛特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不过拍摄角度与时间不同。这张照片清晰得多,很显然是在白天拍下的。   她抬了抬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所有手腕上文有黑色数字纹身的超能力者,都是来自这里的试验品。”   “试验什么?”   “重新打开‘大门’。他们从全世界寻找拥有超能力的孩子,然后将他们抓到实验室里从小养大,并训练他们为实验室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   她回答:“至于‘大门’被打开后的结果,就像你今天所看到的,那些怪物出现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   “这么说,因为你曾经也是被迫加入这个实验室的一员,所以你才会知道所有关于那些怪物的事,我没理解错吧?”蜘蛛侠试图总结,但并没有沿用她话里的说法,对她使用“试验品”这种明显带有物化与轻视意味的词。   这种下意识的会尊重对方人格的语言习惯,虽然非常不起眼,但也更让塞莱斯特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关于自身责任感来源的理念并不是随口胡诌的。   他的教养与道德观念都很优秀。   “不算是。”她纠正到,“我知道关于这些怪物的事,已经在是我逃离实验室以后了。我在那里的时候,是完全不知情的。实验室里的人不让我们和外界接触,更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东西。”   “因为我们的能力都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对于打开‘大门’没有任何实质性用处,所以他们就只当我们是备用武器,是可被任意消耗以及随时补充的物品,根本不会跟我们多说什么。”   和她那种格外平淡的态度不同,她所说的话听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蜘蛛侠沉默一瞬,还没决定要不要完全相信对方的话,但语气却还是略微缓和下来,又问:“能说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吗?”   “一个人。”   塞莱斯特回答:“逃离实验室以后,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以及实验室的真正秘密。但是这很困难,直到不久前,我终于找到了霍金斯镇曾经的警长。”   蜘蛛侠愣一下,心里几乎和对方一起说出那个名字:“吉姆·霍普。”   “你又回到了霍金斯?”   “有回去过。不过我并不是在那里找到他的,而是这里。”   “他到纽约来了?”   “是的。他第一次从新闻里看到皇后区出现了类似的怪物后,就从霍金斯镇来到了这里。”   “那么,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塞莱斯特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刚刚有说过,实验室抢来这些孩子并加以训练,是为了给他们,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对吗?”   “是有说过,怎么了?”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再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更别提你现在本身就是纽约警方和媒体的高度关注对象。”   “或许吧。”蜘蛛侠耸耸肩,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我肯定我刚刚也有说过,半途而废可不是我喜欢的,不是吗?”   听完他的话,塞莱斯特也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只很快拿起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我每次和霍普警长约定见面的地方,他应该经常会出现在这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接过纸条折握在手里,他朝对方简短道谢后,很快离开了。   回到家附近的街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灯火辉煌,街道上偶尔有几个结伴夜跑的年轻人,外放着酷玩乐队成名曲的敞篷汽车从街道中央招摇而过,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这时,街角一辆有些眼熟的深色面包车忽然引起了彼得的注意。   他收回准备跳跃的姿势,侧头仔细看了看那辆车,忽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之前经常在这里看到的那辆。车窗是看不到内部的深色,门把手旁边有一个用深灰绿色油漆喷绘成的,极为特殊又简练的图案。   “它干嘛老是停在这儿?”   彼得皱下眉尖,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趁这次机会过去看看。可那辆车似乎发现了他,车头的灯光闪了闪,很快调头离开了。   要不还是下次吧,彼得想。毕竟蜘蛛感应也没有任何反应,至少证明那辆车里的人暂时没什么致命性的恶意。   他收回视线,很快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钻进去,换上便装,然后再拎起背包,假装是刚回家那样地重新来到街上,准备从正门回家。   然而让彼得没想到的是,本杰明和梅姨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   他边说着,边快步跑上楼梯,这才注意到梅姨正一直在哭,而本杰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顿时心里感到一阵不安,下意识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平安回来,梅姨的眼中终于泛出了些许亮光,连忙哭着将他抱进怀里,伸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满手冰凉泪水:“你去哪里了,彼得?!我们一直找不到你,你连手机都落在枕头下面忘记带,我真的快吓死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门廊顶灯投下的光影让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花白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担忧的褐色眼睛,布满泪水与血丝,嘴唇不住颤抖着。   “我们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就在皇后区剧院发生的事。”本杰明取下眼镜,伸手抹了把眼睛,语气缓慢而沉重,显然是焦虑过度造成的,“报道说那里出现了怪物,死了很多人,还发生了火灾,甚至还有好几个受害者都是中城高中的学生……”   听到这里,彼得顿时明白了,于是温柔地拍了拍梅姨的后背,替她将眼泪仔细擦干净,解释到:“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只是……今天跟着科研协会的同学一起去城郊实验室了,结果因为错过了班车,所以只能走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蜘蛛侠身份的事而朝他们撒谎,但彼得还是感觉非常内疚。他抱着梅姨,不断安慰着她,任由她抚摸过自己的脸庞和手,一遍遍格外耐心地向她重复保证自己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本杰明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那种眼神是彼得非常熟悉的担忧,疼爱,以及他所不熟悉的深刻忧虑,甚至还有一丝陌生感,好像正在透过着他望着什么别的人。   这让彼得心中那份刚沉寂下去的不安立刻又冒出头来。   按照自从成为蜘蛛侠以来的许多次相似经历,这时候本杰明应该正在态度严厉地责备他,作为一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担忧。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这让彼得感到比被责备了更加难过,他有种也许自己已经彻底让对方失望的隐约恐惧感。   “本叔……”   他刚开口,本杰明便摇了摇头,推动轮椅进屋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吧。”梅姨擦了擦脸,拉起他往里走,“可能菜都已经凉了,我得去重新加热一下,先喝点汤。”   说到晚餐,彼得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去买梅姨让他带的有机鸡蛋。面对他的道歉,梅姨只摇头让他别放在心上,明天她出门的时候可以再买。   装满食物的盘子被端走,放入微波炉又重新摆上来。   本杰明和彼得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直没有说话。这种不寻常的沉默让他感到很煎熬。   “我很抱歉,本叔。”他主动开口,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你的手机。”本杰明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边说边将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递给彼得。   隔着餐桌上,重新被加热过后的浓汤所散发出来的缭绕热气,本杰明看着眼前这个和他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的漂亮少年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彼得。我知道你即将进入毕业班,有很多事要忙,我也知道,我在你的学业上一向帮不上什么。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辅导你完成作业,所以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还好你一直都很聪明,就像你父亲一样。”   说着,他叹口气:“我也能明白。你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和想法,那是属于你的秘密。可是彼得……”   本杰明说到这里时,声音中忽然有了一丝哽咽。他沉默下去,伸手揉按在眉心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它们……这些东西,你的秘密,都是需要你为此付出代价的,甚至会伤害到所有你在乎的人。”   就像曾经的理查德·帕克,彼得的父亲,他的亲兄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比起理查德的天赋卓绝与才华横溢,本杰明一直都要平凡得多。但他从未因此而嫉妒过自己的兄弟,而是一直以他为骄傲。   在理查德因为学业,梦想与工作而远离家乡时,本杰明一人承担起了照顾父母与家庭的责任。   “你是我的骄傲,孩子。你的父亲也是。你们是如此相似,我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去到更广阔的,属于你的世界。”就像你父亲当年那样。   “我也知道有些事,也许是我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就像他虽然和理查德是亲兄弟,可他们最后所拥有的人生,所看见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我们终究是家人。”本杰明看着他,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理查德,“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死守那些秘密,把所有代价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他至今不知道理查德和他的妻子,玛丽·帕克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匆匆将幼年的彼得送到他们家里,从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本杰明有预感,理查德当时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做。他和玛丽的离开既是为了保护彼得,也是保护他和梅,连同那些隐瞒也是。   “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事事保密的人,彼得。”他看起来是那么憔悴而难过,“但是那最终代价惨重。坦诚一些并不是坏事,更何况有些事本就不应该是一个人去面对和承受的,你明白吗?”   不知怎么的,本杰明的这番话和刚才塞莱斯特所说的那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徘徊在彼得的思绪里沉浮不定,直到晚餐结束,他坐在书桌前好一阵后都仍然无法平静。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面前的那本新书,眉尖紧皱着看向窗外,街对面的瑞恩家,发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还亮着灯。   “嗨,感觉好些了吗?”彼得将消息发送出去,等着对方的回应,视线无意间落在一旁的蜘蛛侠面罩上。   他将它拿在手里,脑海里再次响起本杰明和塞莱斯特的话——   “你确定你所在乎的,有一天不会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   “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彼得。有时候那甚至会伤害到你最在乎的人。” 第24章   她想,她应该是迷路了。   到处是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清脆声音,过于潮湿的水汽将整片森林的绿色都融化进雾里,朦胧厚重的一大片,像是随手涂鸦在画纸上的浓郁颜料,不断扩散在视线尽头。   饱含水分的铅灰色天空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狭窄逼仄的一线,天光黯淡着,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空气里,将周围勉强照亮。   更远的地方,爬满厚实青苔的参天大树层迭矗立在浓雾中,一动不动如无数僵直的人影,在雨中沉默地注视着她。   穿着透明雨衣,独自在那些过于茂盛的草叶间门跋涉着,沿途碰掉一地透明水珠溅落在她沾着泥土的黄色防水靴上,耳边传来轻微的雷声,闪电如蛇般从云层中划过,带来一瞬间门的苍白微亮。   贝尔纳黛特终于回想起来这里是西雅图,是她在跟随着玛德琳搬来皇后区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她母亲的地方。   终于复苏的记忆带来迟到的熟悉感,她认真辨别一下周围环境,开始努力回想该往哪里走才能离开这片森林,回到她和玛德琳的小屋里去。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雨雾中叫了她一声,非常亲昵的:   “贝妮。”   她停下脚步,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见到你真好。”   有别于雨声的嘈杂单调,这句话语是一种充满叹息的轻柔悦耳,像是情人间门才会有的耳鬓厮磨感,却又因为音色的过于熟悉而让她觉得非常诡异。   “……彼得?”她皱起眉尖望向周围,视线里满是灰蒙蒙的大雨,毫无流动到接近凝固的浓雾,牢笼般沉默禁锢的原始森林。   继续试探着朝前走,藏匿在雨雾背后的树木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贝尔纳黛特终于发现,那些若隐若现在雾气背后的扭曲阴影根本不是什么树木,而是一个个全身僵硬,躯体残破,死状异常凄惨的人形怪物。   而那些缭绕在它们身边的雾霭,其实是无数缕苍白绵密的蛛丝,缠绕交织在整个森林里,如同一层半透明的茧一样牢牢包裹着它们,挂满晶莹水珠。有些蛛丝甚至直接穿透了怪物的胸膛和进食口,将它们彼此串联起来,像是在有意识地吸收着什么一样。   一瞬间门,大雨稠密到她无法呼吸,连血液都变得冰冷。   她下意识后退,却感觉突然碰到什么又黏又冷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几缕蛛丝缠绕住,连脚踝和腰间门也是。   贝尔纳黛特慌忙试图挣脱,却引起蛛丝一连串的颤动迅速延伸向远方,抖落无数透明水滴。   这时,一个模糊人影逐渐从雨雾中走出来,悄无声息,似乎一点也不受周围密集蛛丝的影响。他踩在那些丝线上朝她靠近,步调轻盈如一只黑色的幽灵。   “贝妮。”他停在离贝尔纳黛特不远的地方,所有缠绕住她的蛛丝都被收束在他手里。   大雨形成模糊的帘子隔开在他们之间门,带来一阵极致的战栗与寒意。   她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身上的蛛丝死死束缚着无法远离,简直就像个毫无尊严的牵丝木偶,所有主权都被掌控在对方指尖,任其摆弄,和那些落入网中等待被捕猎者蚕食干净的猎物没什么区别。   “我等你很久了,欢迎回来。”他说,“跟我走吧。”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可贝尔纳黛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商量的态度,更像是在直接宣告。   因此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拒绝:“不。”   话音刚落,她看到对方的指尖立刻握紧,由一开始满怀期待的邀请姿态变为克制的薄怒,连带着所有束缚着她的蛛丝都突然一紧,似乎是想要将她强行拉靠向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色身影。   “放开我!”贝尔纳黛特充满抗拒地挣扎,被更多蛛丝缠绕住手臂,腰肢,肩膀,甚至是咽喉。   冰冷黏腻的苍白,几乎把她淹没进去。   “放开我!”   “别动贝妮,不然它们只会越缠越紧的。”完全一致的话,她在彼得口中也听过。就在他第一次以蜘蛛侠的身份和她见面的那天。   刹那间门,莫名而来的恐惧逼迫她不断从这个湿漉,阴森又怪诞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床头的月球灯还亮着,整个房间门里都是那种柔和清淡的暖调光芒,天花板上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我的安宁,我赐予你”。   此时天还没亮,窗户外面是万籁俱寂的夜色,只有路灯孤寂的亮着,墙壁上的时钟显示是凌晨四点半。   有风从未关拢的玻璃缝隙里吹进来,擦过贝尔纳黛特的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冰凉感。   她摸了摸额头和手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体上的疲累感还没有彻底消退,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有些痉挛。   去厨房找了点速食水果麦片泡开,再用微波炉将昨天剩下的鸡肉披萨加热,勉强凑做一顿夜宵,却只吃了两口就没了多少食欲。   胃里难受的感觉还隐约存在着,贝尔纳黛特一边慢慢吃着麦片,一边拿过手机划开,意料之中地看到通知栏铺天盖地都是有关这次剧院怪物事件的报道。   客厅茶几上有胡乱放置的花和手提包,看起来玛德琳已经回来了。她记得自己有一阵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好像有听到外婆的声音,正一边替她盖被子,一边语气里充满惊慌地问她今天有没有去过剧院。   出于想让对方安心和尽快结束话题继续睡觉的目的,贝尔纳黛特撒了谎,说自己没有去过。后来她还轻声念叨了些什么,贝尔纳黛特已经不记得了,只感觉额头上被轻轻吻过,然后是玛德琳离开房间门,关上门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个怪诞无比的梦。   光是回想都会忍不住轻微发抖,深秋黎明前的寒意紧紧包围住她,单薄的针织外套形同虚设。   将碗里剩下的半碗麦片倒进洗碗池,简单收拾了下厨房便又回到房间门继续睡觉,被打乱的生物钟却让她失眠了。   她不敢关灯,没有影子的陪伴让她感到恐惧,傍晚剧院里发生的惨烈事故还停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连盯着墙壁看久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生怕下一瞬间门就会有无数怪物从墙背后钻出来,把她像猎物一样开膛破肚,吞吃干净,或者是那团黑雾再次出现。   这种联想很可怕。尽管理智上,她很清楚地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那些怪物。可在内心深处,贝尔纳黛特仍然为此感到一丝深深的不安和愧疚,似乎自己也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帮凶,因为它们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才会造成这么多人的无辜遇害。   一闭上眼睛,整个剧院满是怪物与人类尸体的场景就会跳出来折磨她,还有那团诡异的黑雾。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将脸埋进枕头里。   空气里的过度寂静快让她喘不过气,于是她又拿过手机,随意点开一首自己最熟悉的芭蕾练习曲,这才注意到还有条未读的短信,是来自彼得的。   “嗨,感觉好些了吗?”   “还好,就是有些失眠。”她回复,然后将自己重新缩进被子里,枕着音乐声在残破狰狞的梦境与回忆里半梦半醒着,直到天色逐渐由漆黑蜕变成海一样的深蓝。   恍惚间门,贝尔纳黛特听到手机里的音乐声低了一瞬,似乎是有新消息进来。   点开屏幕,是彼得刚刚发来的回信:“因为剧院里的事吗?”   “是的。”   也许是性格使然,在这种坦诚内心真实感受的事情上,贝尔纳黛特向来很不擅长,每次说起来也总是有点词不达意,但好在现在可以用发消息的方式。   编辑好一长段句子发送给对方后,她重新将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叹息,却忽然意识到现在天还没亮,彼得醒得这么早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毕竟他也去了那个剧院,也看到了那里的惨状。   重新点开聊天界面准备输入,新的消息恰好在此时弹了出来,却并不是对刚才话题的延续,而换了一个轻松的方向。   “好像快天亮了,要不要一起去纽约最高的地方看日出?”   贝尔纳黛特略微错愣一瞬,还没回复,一张金毛狗狗表情包就紧接着跳了出来,旁边还有个大大的“please”。   “那个场景很美的,相信我。”   “……好吧。”   “!!!记得穿厚点,戴上你的帽子口罩和墨镜,我们十五分钟后见!”   所以为什么看日出要戴帽子口罩和墨镜,还要穿厚点?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选择性地忽略了对方那句“纽约最高的地方”,只在洗漱后,还是照着他的话找出了那些东西穿戴好,将自己全副武装得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十五分钟过去,窗户处准时传来轻轻的敲玻璃的声音。   她边梳理着长发边回头,看到彼得正轻巧地蹲在花架上,朝她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温暖笑容:“嗨,贝妮,早上好。”   “早上好。”她摘掉墨镜走过去,将本就没有关严的窗户推开,兜头灌进来的冷风还带着夜里明显的湿漉与草木气息,冰凉而清新。   借着房间门里的灯光,彼得看到她浓密睫毛投落的阴影和眼睛下的淡淡乌青重迭着,不仔细看很难区分开,显然是一夜没睡好的状态,唇色也还有点不健康的苍白。   “我们去哪儿?”她戴上口罩,边将手递给对方边问。   “帝国大厦顶上。”说完,他拉下面罩戴好,白色眼罩冲满脸惊愕表情的贝尔纳黛特非常俏皮地眨了眨,“抱紧我。”   忙不迭地伸手环抱住对方的肩颈,贝尔纳黛特在一阵失重带来的本能刺激感与凉风中抬头,声音隔着口罩,被风吹散得有点失真:“你刚刚是说了帝国大厦吗?”   “是这样。”彼得很轻快地回答,“那儿是纽约视野最好的地方,能看到差不多整个曼哈顿,而且还能隔着东河看到皇后区。”   “可是帝国大厦不是从来不让……”说到一半,贝尔纳黛特忽然意识到他让自己穿厚点,又弄得这样遮头遮脸的原因,“所以你其实是打算用蛛丝荡上去,是吗?”   “我一个人的话确实可以。”他说,“不过安全起见,这次我们得换个方式。”   换个什么方式?   她茫然地望着对方,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只习惯性地选择了相信他。   日出前的纽约还被包裹在一片暗沉的深蓝色与萧瑟寒凉中,冷风铺天盖地。他们穿行在高楼大厦间门,如同两尾游鱼结伴穿行在深海里,穿过满城寂静。   当晨曦的浅金逐渐在东方冒出头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帝国大厦对面的楼顶。   彼得放下她:“还好吗?”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看到他背对着自己蹲下来,转头朝她示意:“来吧,我背你上去。”   她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仰头看了看对面直刺云霄的摩天大楼。   巨大的建筑物光是看着都觉得压迫感极强,如同一道白色悬崖般令人望而生畏,让她顿时感到一阵不确定:“呃,我不知道……”   “别担心,贝妮,不会有问题的。”彼得回过头望着她,语气充满耐心和把握感,“我绝对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相信我。”   完全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可无比熟悉的声音和话语却让她很快放下心来。   弯腰贴上对方的后背,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贝尔纳黛特能轻易感觉到手心下战衣的细致纹理,以及少年的体温和他紧实饱满的肌肉轮廓,在薄薄的战衣下撑起一种流畅漂亮得恰到好处的清晰线条感。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和小时候相互玩闹着背来背去过家家的时候似乎很不一样。如今再这么靠在彼得的背上,从身后拥抱着他,一种莫名冒出头的微妙异样感让她有点无所适从,也想不出来由,只能将其归咎于是因为看不见他脸的缘故,所以会有种和陌生异性过于接近的僵硬。   “你得抱紧一点。还有……”彼得提醒,原本清越的嗓音被面罩过滤得有点闷闷的,听起来同样有一丝生涩的不自然,语调飘忽不定,“腿可以放在我,嗯,腰上。”   贝尔纳黛特收紧手臂,指尖无意间门擦过少年的锁骨,感到他似乎是立刻紧绷住了呼吸,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一下。   “怎么了?”她低头,以为是自己外套上的某个金属装饰弄疼了对方。   彼得摇摇头:“没事,你……嗯,好了吗?”   “好像吧。”按照他说的,贝尔纳黛特试着挪动双腿,小心翼翼绕缠在彼得劲瘦的腰间门,轻轻咳嗽一声,问,“这样吗?”   “可以。”他极快地回应一句,伸手用一截蛛丝将贝尔纳黛特的手缠绕住,再在她和自己的腰间门一起绑了几圈,确定没问题后,抬手用蛛丝隔空黏在帝国大厦的外墙上,“出发了。”   纤细蛛丝在他手中被猛地一拉然后松开,再借着极优越的跳跃力,那一瞬间门,贝尔纳黛特感觉他们就像是完全挣脱了地心引力,直接飞越过了两幢大楼之间门的宽阔距离。   冷风吹起她的满头黑发,飘散在彼得的肩膀和手臂上。她看到那幢白色的庞然大物离他们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直直撞上去。   生物本能的恐惧让她轻微挣扎了一下,紧接着,彼得便带着她稳稳停附在了帝国大厦的外墙上,轻盈灵敏如一只真正的蜘蛛。   这里是大厦的半腰处,不管往上看还是往下看都是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悬空感。   越往上,天光就越明亮,深蓝如墨的夜幕从东方被挑开一角,金红朝霞浓烈如火焰,从地平线下慢慢燃烧起来,一点点撕碎夜色的沉重,逼迫阴影不断退让,逐渐吐露而出的金色曦光如花朵般团簇盛开。   地面正在不断离他们远去,晨起觅食的鸽子成群结队地从身边飞过,舒展的光滑羽翼上闪过初阳的晨光。云层被染透成明媚的橙红,像是一片翻滚在头顶不远处的橘子海,浓郁的色彩随时会滴落进贝尔纳黛特的眼眶。   “好美啊。”她忍不住感叹,视线由近到远,最后停留在那团越来越明亮的云团上。遥远群山的剪影在这样磅礴炽烈的光明下显得如此矮小。   “我说过你会喜欢的。”彼得笑着回答,声音听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疲累感,仍旧是那么轻松愉快,“顶上会更漂亮的,就快到了。”   为了照顾贝尔纳黛特的感受,他特意将攀爬的动作放得比较慢,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朝阳是如何唤醒这座城市的。   当他们终于到达帝国大厦顶端,共同坐在整个纽约最高的地方时,太阳也刚好从云层背后喷薄而出。倾洒而下的的光芒瞬间门涌入眼中,灿烂到接近视线所能捕捉的极限,整个世界在刹那间门被点燃成一片耀目金黄,极致的美丽让人失去任何言语的能力。   望着那团冉冉升起的光辉,贝尔纳黛特眨了眨即使有墨镜保护也仍然有点酸疼的双眼,笑起来:“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戴墨镜了,谢谢你的提醒。”   “感觉还好吗?”彼得问。   帝国大厦的顶端是一座类似尖塔的金属结构,最高点可供落脚的地方很小,可他蹲在贝尔纳黛特身边的动作却格外轻盈平稳。   过于罕见且壮美的景色,与极度的不安全感她一直紧张地抓着彼得的手臂不敢松开,喃喃自语着:“简直像做梦一样。”   来往行驶在路面的汽车就像一只只快速爬行的甲虫,东河一片浮光跃金,波纹粼粼,整个纽约都匍匐在他们脚下,视线之内再也没有更高的存在。   那一刻,贝尔纳黛特忽然想起了《泰坦尼克号》里,杰克·道森说过的名言——“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那边是东河,跨过去就是皇后区,我们住的森林山街区就在那个方向,往左能看到中城高中天文台的一角。”彼得给她指着他们熟悉的地标。校车摇摇晃晃要十来分钟的距离,在这样的高度看去只是一个指节的长度。   “还有那儿。”他说着,指向不远处最具标志性的一幢建筑,全玻璃设计的深银灰大厦在阳光下就像整个从钻石里切割出来的那样闪烁美丽,设计感十足。   “那是奥斯本企业,哈利父亲的公司。”他边说边着意看了看贝尔纳黛特的表情,能感觉到她虽然还是很紧张,但也同时被这种全新的视觉体验所吸引,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又谨慎的目光,像是小猫。   “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吗?”她取下墨镜,在逐渐适应的光线里微微眯起眼睛,问。   “是这样。”彼得点下头,“我之前还在这里看过一次日落,也很漂亮。”   接着,他开始话痨个不停地跟她讲自己在城市巡逻时发现的一些绝佳风景观赏点,以及这里是曼哈顿夜里唯一能看到星星的地方。   “也许摄影协会下次举办比赛的时候,我可以从这里拍一张参加。”他说。   “那你想好要怎么解释,你是从帝国大厦顶拍到照片的事实了吗?”   “……有道理。”他歪下头,眼罩也跟着动了动,像是在失望。   果然在做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同时还兼职超级英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这么想着,本杰明昨晚说过的话再次闯进脑海里,让他不自觉转头看向身旁的贝尔纳黛特,看到她也正好朝自己望过来,冰绿眼眸里映着漫天晨光,像是有火花在翡翠里闪烁。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对视让彼得不由得愣下,眼罩微微放大,整个人也跟着僵硬一瞬。   “谢谢你,彼得。”她轻声说,眉眼间门带着清浅柔和的笑意,“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至少没有了深夜时那种快要喘不过气的压抑感,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格外惬意且自由。   “那就好。”彼得松了口气,接着又挠挠头,“其实,我想我应该能明白你的感受。就像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   他沉默下来,看得出对于当初的事仍然没有丝毫的释怀。   贝尔纳黛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眼睫垂了垂,听到他继续说:“后来本叔告诉我,悔恨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它可以成为我做出改变以及将来变得更好的力量。所以,你不要觉得剧院发生的事是你的错,那不是你应该背负的内疚感。”   “相反,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我们更应该坚持寻找下去,找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才能真正避免更多类似事件的发生。总有人得为这些事负责,但那绝不应该是你。”   明明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心里沉重压抑着的是什么,但还是能被对方准确猜中。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忽然又问:“既然如此,你自己为什么又一定要承担起蜘蛛侠这份责任呢?”   他停顿几秒,像是被触动到,接着便别开脸:“这不一样,贝妮。剧院发生的意外,你也是受害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可那时候……”   那时候他明明可以早点回来,可以选择换个时间门去寻找关于那只蜘蛛的资料,这样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彼得忽然颤抖一下。   本杰明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彼得。有时候那甚至会伤害到你最在乎的人。”   原来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经历过了,还连累了他的叔叔和他最好的朋友。   “彼得。”贝尔纳黛特看着他,冰绿眼睛光洁如宝石镜面,清晰映照出他的模样,“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能否认这段时间门以来,即使自己的腿伤与舞蹈水平都正在逐渐恢复,可偶尔,心中仍然会有失落与不甘的情绪浮现出来,但那并不是对他的怨恨。   她早就不再怪他了。   毕竟生活中永远有意外,她要学会的是不断从这些意外里重新站起来,而不是一味的自我放逐与归咎他人。   彼得缓缓点了点头,听到她继续说:“或者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餐吗?我感觉有点饿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彼得这才觉得自己也很饿,于是伸手扶着她小心站起来:“你想去哪儿?”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森林山十字路口有家新开的中餐馆,据说味道不错。”   “那就中餐吧。”他说着,示意对方抱紧自己,“要试试用我的方式下去吗?”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蜘蛛侠,双手环绕在他肩颈上,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对方抢了先,语气也恢复了一开始的柔软轻快:“别担心,贝妮。”   说着,他伸手搂住她的腰部,冰凉黏腻的蛛丝缠在她手上充当固定:“不会有问题的。”   话音刚落,没有任何保护与缓冲措施,彼得抱着她直接纵身从帝国大厦最高处跳了下去。   尖啸凌厉的风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包裹住他们,极高的坠落速度将太阳光辉扭曲成光雾,整个纽约市似乎失重了一样朝他们漂浮上来,所有景物都被碾碎成模糊失真的残影,只有身前保护着她的少年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在下降到一定高度时,彼得抬起头,指尖在发射器的某个精密按钮上轻轻拨弄下,一顶由蛛丝缠绕编织成的降落伞陡然绽放开,被他单手抓握住,托着两个人缓缓朝地面飘去。   贝尔纳黛特从一阵短暂却极为强烈的窒息感中得到解脱,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以及头顶的降落伞,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这就是你每次从帝国大厦下来的方式吗?”   在极高的坠落速度下突然单手打开降落伞,还能毫不费力地拉住,这样的身体素质真是强悍到想想都反人类的变态。   “差不多吧,有时候也会试试别的。”彼得笑着回答,然后清清嗓子,故意用一口标准流利的播音腔打趣到,“检测到即将落地,请乘客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感谢您选择蛛网航空公司。”   贝尔纳黛特被他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的紧张感也跟着消退下去。   落地后,还没等她彻底喘匀气,彼得忽然转头看向街角,同时迅速将她口袋里的墨镜戴回她脸上:“噢,看起来那儿有个早起赶头条业务的家伙。”   “什么?”她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一个正拿着摄像机朝他们拍个不停的中年男人。   发现自己的行为已经被注意到,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先发制人地跳起来指着他们大喊:“天哪,蜘蛛侠拐跑了一个无辜……呃……”   他打量一遍那个被墨镜和口罩遮掩得完全看不出五官的人,从对方的衣着和那头及腰的漆黑长发以及纤细修长的小腿迅速作出定论:“女人!他拐跑了一个无辜女人!”   这就是今天的头版头条了,他自豪满满地想着。   然而下一秒,就在蜘蛛侠好像打算向他开口说点什么,可周围却有晨起巡逻的警笛声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个原本被他认定是“无辜被拐”的黑发女人,却忽然伸手拉起蜘蛛侠便头也不回地朝街道尽头跑去。   他呆滞一秒,旋即决定更改刚才的标题——也许写成“蜘蛛侠当街被拐”的噱头会更大呢?   一路沿着街道,顶着路上两两早起行人惊诧的目光,贝尔纳黛特拉着彼得一口气从帝国大厦街区跑到一条相对寂静许多的小巷里。   阳光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群间门照耀下来,浓烈灿烂地笼罩住他们,在贝尔纳黛特跳跃的黑发上映出一层绒毛般的火红。   他忽然想起六七年级那会儿,自己因为体测总是不合格而被老师要求额外训练,在人来人往的放学后绕着操场痛苦无比地跑圈时,贝尔纳黛特总是会一言不发地陪着他跑到结束。   最后一圈总是格外难熬,彼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就会这样伸手拉住他,两个人一起拼尽全力地跑过终点。   只可惜,这样的训练方式也没能让他的体质增强多少,他依旧常年挣扎在及格线边缘,并且由此对这项测试产生了非常深刻的恐惧。直到个月前,一切都因为那只辐射蜘蛛而发生了巨大改变。   于是今天,同样是带着口罩和面罩,躲在巷子里因为疾跑而气喘吁吁的人变成了贝尔纳黛特,而彼得则完全没事人似地站在一旁。   等外面的警笛动静彻底过去后,他们从曼哈顿区一路荡着蛛丝回到皇后区森林山的家里,换回平时的衣服。   此时是周六清晨六点半刚过,那家中餐馆才刚开门营业,他们是第一批客人,作为招牌早点的灌汤笋干鲜肉小笼包很快便端了上来。   墙壁上的电视里正在报道着昨天傍晚时分发生的剧院怪物事件,贝尔纳黛特看着画面里已经被黄色警戒线封闭起来的大楼,眉尖微微皱起来。   彼得抬头看了看,忽然开口说:“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那些怪物怕火。”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是塞莱斯特告诉我的。”   接着,彼得将昨晚他去找到塞莱斯特所了解到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   贝尔纳黛特听完,顿时感到一阵惊愕。   回想起在剧院时,对方面对墙壁里钻出怪物的惊悚场景,却仍旧能保持着那种超乎常人的镇定,她一下子就理解了:“这么说,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些被称为魔犬的怪物了。”   “而且能看出来,她枪法不错,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彼得同意到,又说,“好在我们现在也拿到了地址,下一步就可以去试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那儿找到霍普警长,彻底弄明白有关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消息。”   她点点头,正打算将她在剧院里看到的那团诡异黑雾告诉对方,电视里的新闻忽然从剧院跳到了帝国大厦所在的街区。   刚才那个拿着相机偷拍他们的中年男记者,正在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早上看到的场景:“千真万确,我刚才看到蜘蛛侠带着一个女人从帝国大厦楼顶跳下来,我拍到了!”   接着,画面照例切换到了j·乔纳·詹姆森的脸。他正满面怒容地抨击着蜘蛛侠的行为:“简直是在谋杀!我们绝不能容忍蜘蛛侠这样的危险分子继续活跃在城市里,威胁每一个无辜民众的安全!谁知道他下次会把哪个可怜的市民绑架到帝国大厦顶上去,这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干的事……”   “哇哦,看起来我们要上头版头条了。”彼得翻个白眼,继续吸着手里的甜豆浆。   有汽车引擎声从窗外传来,彼得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辆带着特殊深绿色标记的面包车从他眼前一晃而过。 第25章   布鲁克林区,科林尼第十一街道,258号。   一家空间并不大的酒吧,墙壁上挂满了迈克尔·杰克逊与猫王的海报,以及各种装饰用的镭射唱片和木雕,营业时间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深夜两点半。   这就是塞莱斯特给出的地址,也是她之前每次与吉姆·霍普警长碰面的地方。   彼得和贝尔纳黛特一起去过两次,可惜都没能找到对方。不过根据店长的描述,霍普警长确实会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他年纪大了,医生已经明令禁止他喝酒,但是……”店主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耸耸肩,“你知道的,依赖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戒就能戒掉呢?所以他会来我这里,偶尔喝一点低酒精度的饮料。虽然肯定不如纯酒带劲,但也总比什么都喝不上好。说起来,我们家以前其实也是霍金斯镇的,不过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我搬离了那里。”   “为什么?”彼得问。   “那个地方有点……”他说着,皱了皱眉,将嘴里叼着的那支即将燃烧到烟蒂的香烟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再习惯性地捻了捻指尖的烟灰,“诡异。虽然那是我的老家,但我还是得说,那儿挺诡异的。”   “当然了,现在的纽约也快跟霍金斯差不多了。天天都是怪物,蒙面英雄什么的,普通人连活着都是上帝保佑了。”说着,他叹口气,随手从果篮里拿起一个金桔丢进嘴里,眼神在面前黑发绿眸的少女脸上瞟了瞟,扬起眉毛,“你们要是想找他,可以过两天再来,或者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他要是来了,我告诉你们一声。”   “谢谢你。”   贝尔纳黛特说着,正打算将自己的手机号抄给对方,却被彼得动作迅速地抢了先。   “我的电话,先生。”他看着对方,脸上笑容无懈可击,“谢谢你愿意帮忙,感激不尽。”   店主看着他,微微撇下嘴,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接过那张便签贴在一旁。   下午是提前预约过的腿伤例行复查,也是玛德琳和贝尔纳黛特最紧张的时候。   好在结果一切都好,医生也建议可以逐步恢复以前的舞蹈训练量,只是要注意,如果在跳舞时突然出现了明显的抽搐或持续性钝痛时,必须要立刻停止并及时就医检查。   这无疑是目前收到的最好消息了。   走出医院大楼,贝尔纳黛特口袋里的手机轻微振动一下,是彼得发来的信息,询问检查结果怎么样的,每次复查时他都会问。   正在她低头回复着对方的消息时,玛德琳忽然一拍额头,抱怨自己的糟糕记忆力,让她在刚才离开医生办公室时居然忘记了拿外套。   “稍微等我一下,亲爱的。”说完,她转身跑向电梯,身影看起来有些难以掩饰的疲累。   原本今天复查时,贝尔纳黛特打算自己一个人过来,毕竟玛德琳刚带着学生们参加完一场大型比赛,正是非常劳累的时候。可前两天发生的剧院怪物事件一直让她格外紧张,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贝尔纳黛特一个人出门,而是坚持陪她来了医院。   此时已经是深秋季节,医院里的许多绿植都已经枯黄衰败,只有常绿乔木依旧郁郁葱葱。深红色的山茶花大片开放在枝头,浓艳如一团红云。   贝尔纳黛特举起手机想给那些花朵们拍两张照片,可惜效果总是不尽人意。她对于光影和角度的捕捉能力并不算好,尤其看惯了彼得拍摄的那些漂亮照片,自己动手拍的就更看不下去了。   她叹口气,正低头准备将它们都删掉,却在其中几张里都看到了同一个人。   有些诧异地朝着照片里的方向抬起头,贝尔纳黛特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戴着墨镜,有一头凌乱的金褐色短发,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外套,看起来和周围许多正在医院外等待家人的患者家属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主动朝她走过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没能成功,下颌线条紧绷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某种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那层漆黑的墨镜镜片,贝尔纳黛特莫名感觉他正在紧紧盯着自己,这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要用目光去寻找对方的影子。   可是他站在大楼的阴影中,阳光够不到的地方。   见他不打算主动开口却也没有远离的意思,贝尔纳黛特不得不问到:“请问您是需要什么帮助吗,先生?”   这句话好像惊醒了他。   含糊地咕哝两句后,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了背后那双带着明显血丝与疲惫感的冰绿色眼睛,和她与玛德琳的眼眸色彩极为相似。   贝尔纳黛特愣了愣,听到他说:“我刚刚还以为是看错人了……原来真的是你。”   “你认识我?”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将手背到背后,淡薄的阴影缠绕在她指间。   这个问题让他恍惚了片刻,也让他停下来点头到一半的动作。   他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目光中有种贝尔纳黛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是在回忆什么。   最终,他说出了一句时态颇为怪异的话:“抱歉,我知道对你而言现在还不是正确的时候,不过我们会再见的。在你找到暗核以后,你会再见到我。”   说着,他重新戴上墨镜,转身朝外走去。   暗核?   什么暗核?   贝尔纳黛特被他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她站在台阶上,朝男人的背影问:“你到底是谁?”   周围一直三三两两有路过的病患家属,注意力都在手机和报告单以及通话上,没有人看他们。卷曲干枯的山茶花落满台阶边缘,一片泥泞的残红。   他回过头,深吸一口气,回答:“泰德。泰德·莫洛尼。”   “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很快离开了。   莫洛尼。   这个姓氏就像一颗炸.弹爆炸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让她的思绪都空白一瞬,连忙想要追上去,却听到身后传来玛德琳的声音。犹豫间,自称是泰德·莫洛尼的男人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贝妮?你在看什么?”玛德琳问。   “刚才那个人……”她还有点没从那种过度的惊讶中回过神,语气喃喃,“他说他叫,泰德·莫洛尼。”   玛德琳听完,同样也愣在原地,语气激动地重复:“泰德?他说他叫……泰德?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我找到‘暗核’以后,会再见到他的。”回答完,贝尔纳黛特才发现玛德琳的异常,于是转头看着她,“外婆,你是不是认识他?”   她垂下目光沉默着,眉尖紧皱,脸颊旁垂晃着几缕花白的头发,神情疲惫:“我们先回去再说。”   回到家后,玛德琳再次提起了当初那个忽然出现,提醒她“猎手”即将到来的莫洛尼家族的人:“那已经是三十几,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的母亲,米娅才不到四岁。亚瑟也……”   提到这位贝尔纳黛特从未谋面过的华裔外祖父,玛德琳忽然闭上眼睛,表情有一瞬间像是非常痛苦,连把后面想说的话完整说完都做不到。   但很快,她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几口,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灰霾的空洞:“我在一次舞团巡演结束后注意到了他,你知道的,我们家族的人都能控制影子,所以自身的影子也很特别。我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管自己叫艾伦·莫洛尼,也许血缘上来讲,应该是我的某个堂兄什么的。他提醒了我关于‘猎手’的事。老实说,那时候我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完全相信他,直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我不得不信。”   “我和他见面不多,艾伦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我一开始所知道的一切避开猎手追捕的方法都是朝他学习的。他有一个孩子,那时候才两岁多,名字就叫泰德。”   说到这里后,玛德琳叹口气:“我们后来在凤凰城里重逢,也同行过一段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因为风险太大而再次分开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对方。”   “所以。”她转向贝尔纳黛特,“如果你今天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艾伦当年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那么他今年也差不多快四十岁了。可能也是除了我们以外,仅剩的莫洛尼家族的人了。”   “那,外婆知道他说的‘暗核’是什么吗?”   玛德琳思考一会儿,摇摇头:“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不过可能和最近这些怪物接二连三的出现有关系。”   说着,她又转头看着身旁表情沉静的少女,一再嘱咐:“但是不管那是什么,都不要独自去冒险寻找,明白吗?我会想办法找到泰德,然后弄清楚他说的‘暗核’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你绝不能一个人乱跑。”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伸手拥抱住自己的外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知道在自己的安全问题上,玛德琳一直有些反应过激。毕竟她已经在猎手的追捕下艰难生活了几十年,还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家庭和女儿。贝尔纳黛特是她仅有的亲人,是她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护的存在。   为此,她还在周一清晨,两个孩子照例一起出门上学时,特意嘱咐彼得帮她看着点贝尔纳黛特,监督她放学后直接回家。   彼得眨眨眼,似乎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为什么,只很乖巧地答应下来。   看着玛德琳多少放心一些的表情,贝尔纳黛特顿时有种“外貌欺骗果然是最高骗术”的深刻领悟。   从小到大,靠着那双让人无法拒绝的漂亮小鹿眼睛,和看似不善言辞又总是有点过于害羞的腼腆性格,以及永远不需要操心的优秀学业成绩,彼得·帕克简直就是梅和玛德琳眼中标准的美国甜心。   尤其当他认真看着你的时候,你实在很难去怀疑他所说的任何话。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彼得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刚才玛德琳看起来很紧张。”   贝尔纳黛特简洁地概括了一下复查那天发生的事,最后叹息:“还好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让我出门,只是替我找了个‘看管者’。”   彼得扬起眉毛,笑容灿烂:“而且更恰好的是,这个‘看管者’还是你的‘共犯’。”   她被这样活泼的打趣娱乐到,微微笑起来,将低垂的黑伞抬高,精细灿烂的秋日阳光迎面笼罩在她的脸上:“听起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两个人一路聊着关于泰德·莫洛尼,以及他所说的“暗核”是否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有关系的话题,一路来到中城高中大门口。这里永远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嘈杂的汽笛声几乎盖过了教学楼里传出来的催促铃声。   几乎不用太过特意的分辨就能看出,这些车辆里有一大部分都属于学生。对于十六岁就能在纽约州拿到驾照的美国青少年而言,自己开车上学似乎成为了一种神奇的仪式感,尤其对于男孩们更是如此。   没有足够的财力去拼比汽车本身的性能,谁的车看起来更有个性谁就是赢家。   不过今天,情况有了些许变化。大家都在对着那辆停在车位里的银灰色法拉利好奇不已,车头的跳马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今天有什么必须参加的演讲活动吗?”贝尔纳黛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她对车辆的优劣等级并没有多少概念,但这么昂贵又突兀的跑车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来了学校,那紧随而来的肯定是公开演讲。   彼得摇摇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困惑:“我没记得公告栏或者哪位老师有提过这个。”   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朝学校里走,他们在教学楼和实验楼的主干道上道了别。踩着第一节课刚刚响起的铃声,贝尔纳黛特很快跑进教室坐好,翻开面前的化学课本准备认真听课。   没过多久,后门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闪进来坐在她身边,接着是一声长长的舒气声:“还好没错过。”   是塞莱斯特。   贝尔纳黛特转头看着她,注意到她没有再戴那串色彩别致的珠串与护腕,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宽腕带的白色手表,刚好把她皮肤上的数字纹身遮住。   “他讲到哪儿了?”揉了揉还带着明显困意的眼睛,塞莱斯特摸索着桌上的书本问。   “才刚开始。”贝尔纳黛特回答,然后又问,“你又熬夜了?”   “嗯……刚结完一份个人研究报告。”她揉按着额角。   “我以为你两个星期前才开始。”   “那是另一个项目。昨天刚完结的报告是我最开始做的那一个。”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相当吃惊。她见过彼得做个人研究报告,从开始撰写到结束定稿,差不多要耗费两个星期的时间。这已经算是很快了,并且通常都会让他忙到不可开交。   可塞莱斯特居然同时在做两份报告。   还在她默默感慨对方承受力之强,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崩溃迹象的时候,塞莱斯特忽然抬头问:“周末过得怎么样?毕竟发生了剧院那件事,大家这几天估计都有些睡不着觉。”   一提到这个,贝尔纳黛特便想起彼得告诉她的关于塞莱斯特身世,以及她也正在调查有关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事。   虽然客观来讲,他们有着相同目标,联合在一起调查是最好的。但是考虑到彼得是以蜘蛛侠身份来获得的这些消息,为了避嫌起见,在见到霍普警长之前,她还是最好不要表现出已经知道对方经历的样子。   于是,她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任何人见过那种场景后都不会轻易忘记的。倒是……”   贝尔纳黛特微微侧头看着她:“你那时候看起来很冷静,好像并没有被吓到。”   “毕竟我比较有心理准备。”她直视着教室另一头的黑板,一边转笔一边回答,“我知道那天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但是她并不能预感到事件的具体内容。这听起来像是个经不起深入推敲的借口。   贝尔纳黛特很敏锐地意识到这点,同时能猜出她并不是很想现在就过多地讨论这个问题,以及摊牌自己的过往。   还是等见过霍普警长以后再说吧,她想。而且就像彼得担心的那样,蜘蛛侠对塞莱斯特而言也是一个陌生人,她那时候告诉他的那些并不一定就完全是真话。   这么想着,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角余光却瞥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紧绷,秀气的眉尖紧皱着,手里转笔的动作也有些浮躁。   这种异常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午餐时间。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贝尔纳黛特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在焦虑什么吗?”   不然也不会这么心不在焉,左顾右盼。   “啊……一些早上醒过来后就有的预感。”塞莱斯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刘海,“我总感觉今天会发生什么特别麻烦的事,而且这种麻烦可能还会困扰我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又无法清晰预感到那究竟是什么。”   已经快被那些能从墙里钻出来的怪物弄出心理阴影的贝尔纳黛特听到这番话,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你是说学校里也会发生类似的事吗?”   “类似?”她茫然重复,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纠正到,“不。不是跟剧院有关的事,那种预感只是针对我自己而来的。唉……”   边说着,她边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是讨厌这种无法自控的能力,简直毁了我一整天的心情。希望别是我的个人报告被已经老师枪毙掉了,或者我的大学助学金申请被拒绝,那样我就得重新填写申请表了……天哪,我讨厌文书工作。”   回想起她前三年高中都在故意划水,临近毕业却忽然对奥斯本企业感兴趣这件事,贝尔纳黛特忽然产生了一种隐秘的联想:“你就这么想在未来去奥斯本企业工作吗?”   还是说,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和奥斯本之间有什么联系,所以她才会突然对奥斯本感兴趣?   “拜托,那可是奥斯本,而且还会提供大学学费以及未来工作岗位的那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塞莱斯特叹息着,“说到底就是学费太贵,而我家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否则我也不用这么拼尽全力想要争取到一个名额。”   “当然了。”她半开玩笑地说着,“要是什么时候有个亿万富翁能看穿我的逞强,保护我的脆弱,那我就可以不用努力了。谁不想在能够舒服躺平的同时,还可以衣食无忧呢。”   话音刚落,她们已经走出教学楼,来到满是学生与教职工走来走去的餐厅长廊。遍地鎏金般的阳光被人影切割成无数破碎又复原的明亮斑块。   彼得叫着贝尔纳黛特名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更加清晰到恶寒的不祥预感,乌云压头的沉重。   塞莱斯特拧着眉尖转头,看到彼得和另一个身穿黑色羊绒薄衫与休闲西装外套的高挑少年正同时朝她们走来。   他有一头梳理整洁的柔顺金棕色短发,五官精致,眉眼间有种天生的病态阴郁感,一双浅碧色的眼睛非常引人注目,细看之下还带着种朦胧的灰色调,冷淡而剔透。   此刻,她正在被那双眼睛莫名专注地注视着,那种即将被卷进什么长久又持续的麻烦里的预感简直紧迫到前所未有。   “哈利?!”贝尔纳黛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那早上停在校门外那辆吸引了无数人目光的银灰色法拉利是谁的,简直太显而易见了。   “我今天转学过来。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惊喜不是吗?大家又在一个学校了。”哈利笑笑,目光仍旧落在一旁的塞莱斯特身上,“又见面了,斯蒂尔小姐。”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他的口气听起来却像是昨天才碰过面。   塞莱斯特客气地笑一下:“您记性很好,奥斯本先生。”   她说着,视线无意间擦过对方胸前那条“062”的银链,眼角不自觉抽搐一下,不详的预感顿时更浓重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站在这里聊天,还是先去餐厅吃饭?”彼得轻微咳嗽一下。   “事实上,我忽然想起我今天中午约了老师帮我指导个人报告。”她说,语气格外礼貌,“所以还是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结束了再来。”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速度快得像是在逃离。   看着她的背影,贝尔纳黛特忽然就理解到了她所说的“不祥预感”究竟是什么。   联想到塞莱斯特的身世,以及哈利那固化得过于执拗的审美,她一时间感到非常犹豫,不知道究竟该提醒哪边需要当心比较合适。   彼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跟她有着同样的困扰。   午餐结束,下午十一年级的第一节课程是生物实验课。为了照顾新来的转学生,朗曼教授让哈利和他最放心的学生彼得做了搭档。   看着那个原本坐在彼得旁边的黑发女孩,在听到这个决定后一脸发愣且不知所措的失落表情,哈利若有所思:“我好像无意间成了一个伤害别人的恶人。”   “啊?”彼得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没明白他的意思,“伤害谁了?”   “你原来的搭档啊。”他略微扬了扬眉尾,笑容调侃,“她看起来很为难。”   “因为她一直都不太喜欢实验课操作吧。”彼得没去细想他话里的微妙意思,只低头认真调整着显微镜的倍数,“不过朗曼教授人很好,有什么问题其实直接举手问他就可以了。”   哈利笑着叹出一口气:“你真的一点也没理解到我或者她的意思,彼得。”   “啊?”   “好吧,我们结束这个话题。需要我做点什么?”   一场课程下来,彼得发现哈利似乎对于这些教学内容并不陌生:“你其实已经在国外学过这门课了是吗?”   “差不多吧。那边的课程是会快一些。”他一边观察着显微镜里的细胞形状,一边随手在演算纸上很快记录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中城高中?”彼得问,但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也许是跟塞莱斯特有关。   他看着对方胸前那条“062”的银链,回想起塞莱斯特手腕上的数字纹身,总感觉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微妙的联系。虽然以前他无意间问起来时,哈利只解释说这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就戴着了。   “嗯……因为我在那边的学业其实没有完全结束。”哈利解释,“一些大学先修课程还没开始,学分换到这边来还差了一些。”   可是大学先修课程并不是必修课,理论上讲,即使不学也并不会影响总学分。最多因为两个不同国家之间的课程设置不同,所以会造成最后学分的差异。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可以不换过来,直接以他在国外的就读经历作为申请大学的条件也没问题。换来换去造成学分差异,其实也是给自己添麻烦,因此几乎不会有人这么做。   “对了,我看贝妮好像和斯蒂尔挺熟的,你们经常会一起吃午餐吗?”哈利问,语气听起来非常平淡,仿佛只是因为忽然想起所以就随便问了问。   彼得摇头:“并不会。贝妮和塞莱斯特是同班同学,所以关系比较好。而我只会在摄影社团和科研协会里和她碰到。”   “这样啊。”他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两个人相互配合着很快就完成了实验。   临近放学,彼得从装满书本与各类演算纸的储物柜里找出自己的背包,目光擦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时,忽然注意到有新消息进来。   他打开,看到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写:   “霍普警长今晚七点半会来我这里。别忘了叫上你那位漂亮朋友。”   彼得看着最后两个单词,微微皱下眉,将背包单手甩搭到肩头,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   今天是周一,贝尔纳黛特的最后一节课是荣誉社会科学。这类课程并非必修,纯粹是给学有余力且对某一门课程格外感兴趣的学生挑战高难度和深入学习的,还有一些则是为了在申请大学时更有优势。   比如彼得。   他目前已经差不多快修满高中要求的所有基础学分,也计划好等圣诞节后就申请加入荣誉物理与数学班,这样等到十二年级时,可以有更多时间来上AP课程。   这样的安排很紧凑,再加上他如今还需要为蜘蛛侠这层身份付出额外的时间,彼得为此几乎没有了个人闲暇,连上一次坐在房间里玩他心爱的《血源诅咒》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有个囫囵觉睡就不错了,这还是多亏了贝尔纳黛特给他的那条影子的帮助。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祈祷新学年在基本结束高中必修课程后,可以不用再这么累。   “现在回家吗?”哈利放东西的储物间就在他旁边,里面东西很少,只有一些崭新的课本,以及一个背包。   “我得等会儿再走。”彼得回答,然后注意到哈利看着手机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怎么了?”   “噢……我父亲。”哈利边说边皱起眉,眼睫低垂,唇角线条一抿平,眉眼间中那种阴郁而锐利的感觉就格外明显起来,“抱歉彼得,我得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明天见。”   “明天见。”   说完,哈利转身离开了学校,径直走到他早上停车的地方。   几个同样是刚放学的年轻男孩们正兴致勃勃地围在那辆银灰色法拉利旁边,看到他来,半是艳羡半是嫉妒地吹个口哨:“新生吗?车子不错。”   哈利没理会他们的话,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   拐过校门时,他看到塞莱斯特的身影从操场边跑过,不自觉停下来,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为止。   他低头,摘下胸前那条银链放进外套贴身的内袋里,一脚油门直接从中城高中开回了奥斯本企业大厦前。   诺曼·奥斯本的办公室在顶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几乎能俯瞰整个皇后区,以及东河对面的曼哈顿,和那幢同样高耸入云的帝国大厦遥遥相望。   哈利走进去时,太阳正好沉落在东河上方。火一般的金红洒满整个宽敞得过分的办公室,过于热烈的色彩几乎快把那些透明玻璃全部融化开,诺曼正坐在办公桌前等着他。   见到他来,诺曼也仍旧没有停止手里的工作,只伸手从桌面上的智能系统中滑出一封邮件:“这是前两天被保护系统自动拦截下来,然后发送到我这里的一份资料。我想应该是你要的。”   悬空呈现出的系统界面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金属蓝,诺曼将邮件点开,放大出里面的附件。   “我不知道你还对霍金斯国家实验室感兴趣。”他说。   “我也不知道你还会对我感兴趣。”哈利面无表情。   他有一双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但和诺曼那种多年磨砺而沉积下来的深沉内敛不同,哈利的情绪表现更加锐利直接,锋芒毕露。   他神情冷淡的样子,和他的母亲艾米丽非常相像。   这个念头让诺曼原本肃穆的神色松动一瞬,原本涌到嘴边的对于他尖锐态度的训斥又被咽下去,转而强迫自己放缓语气问:“在学校的第一天过得还行吗?”   哈利对于他这种仿佛关心的态度感到非常不适应,甚至条件反射地皱起眉:“难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我是你的父亲,哈利。”诺曼不悦地沉下声音。   “是啊,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甚至直接把我一个人扔到国外三年,连生日和圣诞节都只能联系到你私人助理的‘父亲’。”哈利讽刺地笑起来。   “哈利!”诺曼盯着他,声音中带上明显的愠怒。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丝毫没有惹怒自己父亲而感到畏惧的迹象,反而还无所谓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修长双腿交叠翘搭着。   “我今天没有精力跟你吵架。”诺曼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好情绪,整个人从神态到声音都迅速恢复了一开始的沉着冷静,“我知道你一定注意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特殊事件,但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事不一样,你别再因为好奇而继续找这些了。”   好奇?   哈利冷笑,指尖下意识触摸到外套内袋里的那条项链,但也没有纠正对方的会错意,反而顺着继续往下说:“你是指上次在剧院里造成五十几个人死亡的‘特殊事件’吗?真是凑巧,有了这件事,都没人讨论纽约城半夜停电的新闻了。奥斯本总是能让大众讨论对企业有利的话题,忽略那些不够正面的消息是不是?真是精明。”   诺曼被他过于刻薄的挑衅激怒,厉声训斥:“注意你的言辞!你也是奥斯本家族的后代,你身上流着一半奥斯本的血,这是你永远无法摆脱的!何况如果没有奥斯本,没有我,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通通都会消失,那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哈利冷冷地看着他。   他们是父子,彼此都太了解对方,因此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诺曼的最痛处回击到:“但至少我不会在妈妈去世的那天还不见人影,然后又将她的死迁怒到别人身上。”   他说的别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因为诺曼对他的冷淡忽视就是从艾米丽死后开始的。   意料之中,诺曼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眼神又冷又亮,额角青筋鼓动,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哈利却仿佛没看见似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最后一道下课铃声响起后,贝尔纳黛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一眼就在走廊边看到了正在等着她的彼得。   他靠在围栏边,满头微卷短发被夕阳映照出一层毛茸茸的微光,看到她走出来,暖棕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像是掉进水里的琥珀,清澈闪烁,还朝她开心地扬了扬手里的甜品盒:“柠檬芝士蛋卷。”   说着,彼得轻快地跑过来,将盒子递到贝尔纳黛特手上:“校门口旁边新开的一家店,我看人挺多就去了,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试试看?”   她打开,习惯性地拿起一支从中间折断开,尝了其中一半,微笑着点头:“很好吃。”   说着,贝尔纳黛特将端着盒子递过去,手指捏着另一半蛋卷:“尝下?”   却没想到,彼得没有去拿其他的,而是同样习惯性地低头,就着吃了她手里刚才折断下来的另一半。   这种吃蛋卷的方式,倒是从小到大都一模一样。明明盒子里有新的,他老是选她折下来的另一半。   “咳咳。”   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两个人分享同一支蛋卷的泰勒:“如果有剩下的,吃不掉的蛋卷,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比如我。”   彼得不自然地眨眨眼,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贝尔纳黛特则真的转手就将盒子递过去:“要吃吗?味道很好。”   “还是不了,谢谢。”泰勒故作叹息,“毕竟这份心意可不是给我的。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说完,他笑着挥挥手,很快和同行好友离开了。   “我们也走吧。”   “好。” 第26章   晚七点半,按贝尔纳黛特和玛德琳约定好的“特殊时期”惯例来说,是一定不能出门的。但那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去和霍普警长见面。   “没关系,我去就行了。”彼得一边安慰她,一边咬着手里的蛋卷,“等我回来以后再来找你,别担心。”   贝尔纳黛特停下来,沉默地思考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对方,表情平静:“七点钟的时候,你到我房间外的树林里等我。”   彼得愣了下:“可要是玛德琳……”   她微微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外婆最近这两天一直在忙着寻找泰德·莫洛尼和有关‘暗核’的事,我偶尔晚一点回去应该也问题不大。何况,也不能总是让你这样为了我的事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她说这话的重点是,不能让对方一个人去,可彼得似乎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停下吃蛋卷的动作,他微微侧头看着面前的少女,抿住嘴唇,深棕色的眼睛缓慢眨了眨:“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贝尔纳黛特同样诧异地看着他,听到他继续说:“遇到一个人难以解决的困境就一起想办法。我们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可她刚才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不太想再麻烦自己。   尽管他知道贝尔纳黛特一直都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类型,但是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随之而来便是格外刺人的疏离感,让彼得心里涌出一股说不上来名字的不舒服情绪,闷闷地堵在他喉咙里。   “所以才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她解释,清丽脸孔上向来沉静的神情微微变化一下,看起来仍旧有点茫然,似乎并没有完全弄清楚对方到底在介意什么,只下意识安慰到,“而且要是让梅和本杰明发现你晚上不在,你也很难应付吧。还不如到时候就说我们俩一起出去了,也免得他们担心不是吗?”   回想起上次彼得告诉她,本杰明似乎已经意识到他有什么秘密正瞒着他们,但彼得却无法开口向他们坦率托出一切的内疚模样,贝尔纳黛特觉得这样相互掩护的善意谎言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   至少这确实能让本杰明他们少担心一些,也能让彼得不用再独自面对必须隐瞒家人的负罪感。   可听完她的解释,彼得看起来仍旧没有高兴多少,只一边点点头,将手里剩下的蛋卷吃完,一边将脸别开,浓密眼睫低垂着,看不清他的眼神,白净漂亮的脸孔上面无表情。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敷衍式附和。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语气听起来有点困惑:“你不高兴?”   “呃,我……”   “彼得。”   她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没再说别的,冰绿眼睛迎着落日余晖直直望着对方,在伞面的阴影中呈现出一种过于剔透的清澈明亮。   彼得有些泄气又像是妥协似地叹口气,进而略显生涩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不希望我再……参与到你的事里一样。”   “你说,太麻烦了,还有‘你的事’之类的。”他重复贝尔纳黛特一开始的话,眉尖不自觉地皱起来,“可是那并不麻烦。我帮过很多人,而且都是我不认识的,做这些也是出于我自愿的想法,尤其是……我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彼此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可你忽然那样说,感觉就像是……”   他没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这种拥堵在他胸腔和喉咙里的莫名感觉,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理解了,并替他总结到:“就像是和之前那段时间一样陌生了?”   她说的是彼得刚被蜘蛛咬过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们就是莫名其妙地逐渐疏远,然后紧接着便发生了一系列噩梦般可怕的事。   被精准猜中心底微妙感受的少年轻微紧绷一瞬,低头看着依然面色平静的同伴,听到她说:“但我保证我不是那个意思,彼得。”   “我只是觉得如果那样的话,你又要一个人去布鲁克林酒吧,又要做其他的事,比如城市巡逻,会很累。”   看起来这个解释让他松快多了,眉眼间那层隐约的不安感也随之散去,重新露出如往常一样的温暖笑容,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深棕色的小鹿眼睛又暖又亮。   贝尔纳黛特跟着浅浅笑下,又随口继续补了句:“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因为一句话就习惯多想了?”   这个问题让彼得顿时陷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茫然中,甚至直到回家里开始吃晚餐时都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老是用叉子去漫不经心地戳弄着盘子里那些裹满黑椒酱的可怜蘑菇。   贝尔纳黛特问得对,他什么时候开始会因为一句话而不受控制地多想了?   “彼得?”梅姨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放下刀叉,眼神担忧地看着他问,“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没事。”他抬起头,看到本杰明和梅姨都在非常关切地看着自己,于是不得不认真重复一遍,“我真的没事,只是在想最近几门恰好要集中测试的科目,还有一些荣誉课程要交的论文,该怎么安排一下复习时间比较好。”   将话题转向梅和本叔不熟悉的的领域是最安全的选择。   果不其然,他们听完后就没有再继续追问,只理解地点点头,提醒他再怎么样也别弄得太晚才睡觉,同时讨论起地下室积水的问题。   吃完饭后,彼得到地下室去检查了一下,发现应该是出水口堵塞住了,于是又回到家里去找了瓶疏通剂将出水口的问题解决,顺便简单打扫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时间差不多到了晚上七点,和贝尔纳黛特约定的时间。彼得用事先两个人约定好的借口告诉了梅姨和本杰明,然后很快背着背包跑出门,动作轻快地来到街对面的瑞恩家,绕到屋子后面的小树林。   他一抬头,看到穿着件挑染有雾霾蓝的高腰毛衣外套与白色长裤的少女正蹲在花架上小心翼翼地往下看,顿时吓一跳:“贝妮?”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玛德琳刚刚才下楼准备出门,这会儿可能还在家。然后,她松开抓在窗户上的手,直接跳了下来。   按照贝尔纳黛特的设想,接住她的应该是自己的影子。她们之间已经配合过无数次,早就默契十足,她无需担心自己会受伤。   但没想到的是,彼得的动作比影子还快,直接跳起来稳稳接住了她,留下一旁发现自己很多余的影子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   “谢谢。”贝尔纳黛特站稳在地上,松开对方,“其实影子会接着我的,不过看起来你的反应速度更快。”   “也有蜘蛛感应的关系。”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我以为那只有在你遇到危险时才会有用。”   “不全是。”彼得解释,“比如上次剧院里出现怪物时,虽然我不在现场,但蜘蛛感应也有提醒我,所以我才能及时赶过去。或者本叔和梅姨有什么危险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   贝尔纳黛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由衷感觉这真是一种bug般无敌的超能力。   他们躲在屋子背后的小树林里,等着亲眼看到玛德琳搭车离开以后再一起走出来,同样也拦下一辆车,去往朝布鲁克林区的那间酒吧。   和上次来时的清净客少不同,晚饭时间后的酒吧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吧台边与靠墙的一排座位已经坐满了人,而且还在逐渐变得更加热闹。   格外嘈杂和充斥着杂乱刺激性气味的环境让彼得很不适应,空气里满是呛人的烟酒气味与各种各样的浓烈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闷浓浊。过于敏锐的感官暴露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他感到非常折磨。   见到他们来,店长一边调酒一边朝靠墙角落里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顺便还冲贝尔纳黛特吹了声短促的口哨示意。   没去理会对方略带轻佻的举动,她很快看向那个相对偏僻的位置,和彼得一起走过去,果然看到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他看起来大概已经年过七十,满头白发,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干练的军绿色登山装,留着浓密而不修边幅的花白胡须,手部有明显的陈旧伤疤。和许多普通老人总是有些神态疲倦,视线昏散的状态完全不同,他的眼神仍然保持着锐利清明,整个人在灯光下看上去精神十足。   “您就是吉姆·霍普警长?”彼得主动开口问到。   “凯文说有两个孩子在到处找我,因为好奇有关霍金斯镇的事。”霍普边说边端起面前的低度酒精饮料喝了一口,旋即不悦地皱眉低咒,“这他妈算哪门子的酒,一点味道都没有。”   “其实我们是想知道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事,跟最近纽约出现的那些怪物有关。”贝尔纳黛特看着他,“拜托了,霍普警长。”   “那个地方?”他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有好奇心与冒险精神是好事,孩子。但是有些事,我建议你们还是放着让警察来解决,这样大家都会安全很多的。”霍普皱着五官喝掉杯子里的液体,然后又问,“不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事实上,我之前就联系过您。”   彼得说:“您还提醒我,那些怪物会顺着血腥味寻找猎物,所以千万不能受伤。”   “原来是你。”   他侧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深褐色的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讶异,接着又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吐出的淡青色烟圈在灯光下扩散成一团半透明的发亮薄雾:“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好奇心应该放在别的地方,对那些怪物感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它们是捕猎者,吃任何活着东西,包括人,把人当做食物,就像我们吃牛排汉堡一样,懂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贝尔纳黛特回答,语气平稳冷静,表情不变地看着面前的老警长,“我在剧院里看到过。”   她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让她后怕与不安的情绪,然后在霍普的注视中继续说:“所以我也杀了它们。”   这回轮到霍普瞪大眼睛了。   他深吸一口手里的香烟,零星的烟灰从他略带颤抖的手指间掉下来:“抱歉,我年纪大了,可能没听清。你说你什么了它们?”   “我杀了它们。”   贝尔纳黛特重复,冰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如同两泓落满薄霜的翠色湖面,冰凉灿烂。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桌面的烟灰缸阴影上。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以后,彼得连忙叫住她:“贝妮?”   “没关系彼得。”她安慰,“霍普警长早就见过类似的人和事了。”   如此笃定的语气让霍普本能地警惕起来,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两个孩子是不是pib派来,并且早就暗中调查过他的,右手甚至职业病似地想要去腰间摸枪,但他今天并没有带枪出来。   “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些人。我之所以会知道,是你的影子告诉我的。”   说完,她的手指滑动一下,原本僵硬单薄的烟灰缸影子立刻活动起来,并逐渐开始变形,灵活如一条细小的蛇类迅速缠绕上她的手指,盘踞在她的手腕间。   霍普被这个场景震撼到,再次看向贝尔纳黛特时,注意力明显放在了她的眼睛上,呆愣片刻后才重新开口,喃喃自语着:“我一开始就该意识到的,这样的眼睛颜色……你是莫洛尼家族的后裔。”   意识到这点后,一种复杂又极度感慨的神情顿时呈现在他脸上,让他忍不住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伸手抹了把脸,夹着香烟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接连不断的烟灰抖落如蝶:“天哪,我还以为他们全都已经……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们家族的人了……”   他还没说完,几个端着酒杯有说有笑的男男女女便结伴朝这个原本还算安静的角落里走来,然后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前。   霍普拧起眉毛,很快将手里的香烟摁灭,然后起身:“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   说着,他们很快起身离开。   结账时,霍普不小心碰到了柜台边的一杯卡琵利亚。   装着半满酒水的玻璃杯立刻往下掉,却被一旁的彼得几乎是同时伸手接住,速度又快又稳,连一滴酒都没撒出去,重新掉回杯子里的几颗冰块和切片的青柠正摇晃着沉沉浮浮,飘开浓郁的酸甜酒味。   “反应很快。”霍普一边表情谨慎地称赞着,一边缓缓将手里的几张纸钞叠了叠,想要装进上衣口袋里,却因为分神而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顶着周围人宛如活见鬼一般的震惊眼神,彼得将手里的酒杯放回那位坐在柜台边的女士旁边,双手抄进裤袋里,脸上挂起一个又乖又甜的迷人笑容,眨眨眼,认真解释:“我当过几年校队的接球员,所以比较顺手。”   霍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出门前,店主还一边将一颗切了口的金桔嵌在酒杯边,一边朝贝尔纳黛特说:“期待下次见到你,绿宝石眼睛的美人,我等着你。”   这话让彼得忍不住翻个白眼,扶着玻璃门的动作顿了顿,松手时还有点恼火地轻轻甩了下手。沉重的哐当声顿时从门框处传来,整个玻璃门都在颤抖。   霍普惊愕地看着那扇还算顽强着没碎掉的大门,目光再次落到一旁的高挑少年身上:“我猜你最近可能是在转行练举重了?”   彼得尴尬地扯开一个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贝尔纳黛特收起同样带着诧异的神情,连忙替他转移了话题:“您刚刚为什么说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莫洛尼家族的人了?”   提到这个,霍普沉沉地叹了口气,边说边往前走:“已经是快三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霍金斯镇做警长,莫洛尼家族是整个镇上最封闭的家庭,他们几乎不和外界交流,也不参加镇上的任何活动,就像……”   “影子一样?”贝尔纳黛特跟上他的步伐。他的话让她回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生活。   “差不多吧。”   他说:“我来到镇上的时候就听说他们比较孤僻,但也非常遵纪守法,所以我也就没有过多地在意过。”   “您不是霍金斯当地人吗?”彼得注意到他用词中的微妙之处,问。   “不是,我之前在别的地方工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来到了霍金斯。”   他边说边又摸出一根烟点燃,目光放空着望着面前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似乎是在怀念什么:“那儿是个很平和的地方,至少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出现以前是这样。你能想象吗?在一切发生之前,霍金斯镇上最大的一个案子就是猫头鹰袭击人,因为那只鸟把埃莉诺·莱格斯皮的爆炸头当成了它的鸟窝。其他的最多也就是谁家孩子又打架了,或者有淘气鬼偷走了另一家人田地里的几个地精……”   “几个什么?”   “地精,侏儒神。噢,别在意,那只是拉森那家伙神神叨叨惯了,他觉得自己家的田地里是有地精保护的。可要我说,与其在意那些地精,他不如抬头看看自己家的番茄还剩了几个。”   抖了抖手里香烟的烟灰,霍普忽然沉默下来,然后才继续往下说道:“我记得那个实验室在名义上是由美国能源部批准建设在镇上的,进进出出的车辆都喷绘着霍金斯电力公司的字母,老是在镇上到处转悠,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许多时候也的确会帮镇上的居民们解决一些电力问题。   但是整个实验室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们从来不得而知,只知道它被许多铁栅栏与金属网包围着,一十四小时都有人轮值看守。有些警员会开玩笑地称呼它为‘翡翠城’,就是《绿野仙踪》里那个。   我很少关注那个怪地方,直到一//九//八//三年,有一个孩子忽然失踪,我——”   他指了指自己,满脸鄙夷与恼怒:“整个镇的警长想要进去寻找那个孩子,还得他妈的要朝那群西装佬申请什么狗屁权限!谁都知道在确认失踪后的四十八小时之内,是寻找孩子的最佳时机。可在那个年代,四十八小时,让我去联络国家能源部的什么里克·谢弗,等那么多手续和流程,时间全他妈浪费了!”   “失踪的孩子……”贝尔纳黛特努力回忆着她和彼得曾在图书馆里找到的部分关于霍金斯镇的报纸消息,“是叫……威尔?”   “威尔·拜耶斯。”   霍普补充,然后看了看她:“你做过不少功课。”   “我和彼得去过图书馆,找到了一些报纸。”她承认。   “那看起来,后来那些明面上的事件我就不用跟你们啰嗦了。”他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到,“威尔失踪那天,正好是实验室出了重大事故,打开了通往逆世界大门的那天。”   “什么是……上下颠倒(theupside-down)?”   “逆世界(theupside-down)。”   霍普重复,似乎也有点苦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是孩子们起的名字,因为他们说那个世界就跟那个游戏……龙什么的,一个叫阴影什么……”   “龙与地下城。”彼得忽然插话到。   他是游戏方面的半个专家了,很快就反应过来霍普想说的是什么:“里面有一个叫做‘阴影之谷’的地方,是玩家所在世界的黑暗倒影。那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一个只有腐朽与死亡的地方,到处都是怪物。它就在玩家身边,但是平常状态下无法被观测到。”   听完他的话,贝尔纳黛特莫名感觉一阵可怕的寒意正从脊背处不断上升,让她一时间忘记回应,满脑子都是那些从墙壁背后撕裂而出的怪物,血腥残破的人类尸体。   她有点恍惚,接着便听到彼得继续补充:“从游戏规则来说,玩家想要去往阴影之谷,必须使用‘黯影漫步’。”   刹那间,一些细微的想法接一连三地闪过贝尔纳黛特的脑海。   “我不知道那些猎手们到底想要什么。”玛德琳满脸泪痕地哭诉,“‘一把钥匙’?用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从未见过!”   彼得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按照玛德琳所告诉你的往事来看,那个曾经警告过她,猎手很快就会来的莫洛尼家族的人也正在被猎手追捕。这说明,那些猎手以及背后的人其实也不清楚这个钥匙究竟在谁的手上,只是很肯定它属于莫洛尼家族的某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   “你是指,钥匙并不是一件物品,而是我们本身?”   “钥匙这个称呼,不管那究竟是什么,显然是用来开启某个东西的,而你们是唯一能和影子沟通并感知到它们世界的人。”   “从游戏规则来说,玩家想要去往阴影之谷,必须使用‘黯影漫步’。”   她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那些猎手一直在追捕莫洛尼家族的人。   “你知道这个游戏。”霍普朝他点头示意,继续解释,“没错,那些怪物也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的物种,是被实验室打开大门以后放出来的。那个世界,孩子们跟我解释过,说了一堆什么维度,只能前后移动的杂技演员,但是跳蚤能在绳子上到处爬之类的,我不太清楚它的原理……”   “那是多维空间以及虫洞理论中的一种。”彼得接着他的话解释,“将我们所在的宇宙想象成一条绳子,杂技演员只能在上面前后移动,这是宇宙给他的法则。但是跳蚤可以既像杂技演员那样活动,又能沿着绳子爬到另一面去,那就是逆位与我们宇宙的世界。放在现实里,想要打开这样的入口,必须花费巨大的能量,并且……”   他说着说着忽然慢下来,表情逐渐变化成一种沉思的状态:“并且这样的入口,往往会对周围事物造成明显影响,比如……改变重力或者磁场。”   回想起剧院出事那天,彼得正好在实验室里准备试试改造他的蛛网发射器,却意外发现所有磁铁与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那显然也是受到了极为强烈的磁场干扰。   霍普看着他不住点头,深吸一口烟:“看不出来你男朋友还是个理科天才啊。”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惊醒过来,先是一愣,然后默契地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解释:“不是,我们不是那个……”   “我们只是朋友。”贝尔纳黛特率先做出总结。   “还有邻居。”彼得有点结巴地补充,深棕色的漂亮眼睛不住地眨着,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不过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一直在一个学校里读书……”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补充这么两句,明明贝尔纳黛特的解释已经很足够了。他摸摸鼻尖,停下了说到一半的话。   霍普注意到彼得那种明显却又不自觉的细微变化与动作,回想起刚才酒吧门口的玻璃门事件,不由得扬下眉毛,面不改色:“这两种说法在我看来差别不大啊。”   “呃……”   贝尔纳黛特不自然地抿下嘴唇,继续将话题转回到与逆世界有关的细节上,问:“那么,霍金斯镇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大门,是怎么打开的?”   “他们,实验室里的那帮家伙,从世界各地找来拥有超能力的孩子并将他们囚禁着养大,还用他们做各种实验。”霍普叼着香烟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明显的厌恶感,“目的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超级武器,参加战争。”   “蒙托克计划?”她问。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吧。实验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的,后来逐渐走向衰落。不过在一//九//七//一年,他们确实抢到手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孩子。”   他对这个时间点记得很清楚,看起来这个孩子应该对他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您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对吗?”她又问。   提到那个孩子,霍普的神情顿时变得格外柔和起来,就像是提到了女儿的父亲:“她的真实名字叫简,不过我们都叫她十一,因为这是她手腕上的数字纹身。”   就像德雷克手腕上的033,以及塞莱斯特的062。   “每个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里的孩子都会有这个纹身是吗?”   “没错。这是他们被实验室弄上去的印记。虽然偶尔会有一两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能够逃出实验室,但这个印记是无法被消除的。”   “逃出实验室。”彼得眨下眼,看了看身旁的贝尔纳黛特,“就像塞莱斯特说的。”   “塞莱斯特?”霍普弹下烟灰,“你们认识那个孩子?塞莱斯特·斯蒂尔。”   “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朋友。”贝尔纳黛特解释。   “难怪你们能找到我。”   “那,关于您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十一,她的能力是什么?后来怎么样了?”   “她的超能力相当惊人,几乎可以用意念做到任何事,控制物体,制服怪物,在意识领域寻找任何她见过的人,甚至打开和关闭通往逆世界的大门,还救了我们很多人。”说到这里时,霍普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难以掩饰的自豪,脸上也第一次带起笑意。   “所以,是她关闭了霍金斯镇上的大门,对吗?”   “没错。”   他点点头,刚刚才愉快起来的情绪有忽然沉寂下去:“她关闭了那个通道两次。可是那也让她付出了代价,并最终失去了她的超能力。”   “为什么?”   “一种虫子。”   霍普冷冷回答:“看上去跟染了色的鼻涕虫差不多。是夺心魔实体化后的一部分,会寄生在人的身体里腐蚀他们的超能力。”   “而在那之后,他们——霍金斯实验室背后的人,那群名义上属于能源部,实际来自pib的混蛋,开始重新寻找打开逆世界的办法,并最终将目标确定在了莫洛尼家族身上。”   “什么是pib?”   “超自然调查局(paranormaliigationbureau),简称pib,或者大众更喜欢称它为‘五十一区’。一个曾经隶属于军方,但是后来独立出来的机密组织。大部分人提到五十一区,都认为那个地方只是和什么外星人有关系。但其实它什么都会涉及到,只是所谓的外星人传言最出名而已。”   他说着,转头看向贝尔纳黛特,目光沉重而担忧:“原谅我其实对你的家族并不十分了解,孩子。但是我知道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死守着一些秘密,并且因此而被pib四处追杀。而如今,这些怪物又出现了,并且是在这里。那就说明,纽约一定也藏着一个通往逆世界的大门。只有找到它,并将它彻底关上才能结束这一切,否则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怪物出现。”   “不过好消息是,这些怪物有很明显的致命弱点。他们怕太阳光,怕热,尤其怕火,所以经常会成群结队地在夜间行动。”   “但糟糕的是,它们当中的某一些,孩子们管那种怪物叫‘狄摩高根’,它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任何墙壁来到我们的世界,一般是单独行动。魔犬和夜魇们则是数量最多的,具有高度的组织性与纪律性,见人就杀。当然不管是狄摩高根还是魔犬,夜魇,或者毒藤,它们全都被同一个蜂巢意识所控制,只服从夺心魔的指令。”   一连串过于惊悚的描述,让贝尔纳黛特感到头皮发麻。她忽然回想起那次在剧院里,碰到的那个有着诡异影子的陌生男人,一种浓烈的不安顿时蔓延出来。   难道说,现在的纽约市里已经有被所寄生的人类了?”   “什么是毒藤和夺心魔?”彼得皱着眉尖问。   “毒藤是一种会深入整个地下并释放毒素的东西,也是逆世界里最常见和基础的一种生物,我最近一直在关注纽约市里有没有植物忽然大片死亡。如果有的话,那就表示一定是毒藤出现了。至于夺心魔……”   霍普最后吸一口手里的烟,将它扔在地上踩灭:“那是最可怕的一种怪物,也是整个逆世界的主宰,控制着所有的逆世界生物。我目前还不清楚它究竟有多少特性和能力,因为它从来没有成功从逆世界里出来过,只知道它非常擅长控制任何活物,以及同样怕光怕热。”   “它没有实体,但是可以通过精神控制,将我们这个世界里的活物作为它的宿主。小到老鼠,大到人类都是它的目标。它甚至可以将不同宿主的身体融化成一滩会动的血肉,并相互融合成一个新的巨大怪物作为它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化身。”   “那声音呢?”贝尔纳黛特忽然问。   “什么?”   “那些怪物,是不是也会模仿人类的声音?比如身边的亲人或者朋友的。”就像她好几次在剧院里听到的那个与彼得非常相似的诡异声音。   意料之外的,霍普似乎被她这个说法弄得有点茫然,反复思考后最终摇了摇头:“不。这些怪物并不会说话,更不会模仿谁的声音。”   “不会说话?”她怔愣一瞬,难以置信地重复,“您确定吗?可是……我之前也在霍金斯镇的旧报纸上看到过,有人能从墙背后听到自己家人的声音不是吗?”   “那是因为,那个可怜女人的儿子确实被怪物抓到逆世界里去了。”霍普语气肯定地回答,“怪物自己是不会发出声音的,除非逆世界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脸色都变得苍白。   “贝妮?”彼得察觉到她的变化,“你怎么了?”   “可是,我明明听到……”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虚浮,充满犹豫甚至是恐惧,浓郁的困惑弥漫在她的每一丝表情缝隙里。   “听到什么?”彼得问。   “听到……”   她回答到一半又忽然顿住,只转头看着对方,眼神茫然,欲言又止。   彼得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意思,一阵轻微的诡异感悄然滋生出来:“你是说,我的声音?”   霍普看起来比她更惊讶:“不可能,他现在就在这儿不是吗?逆世界里不可能有他的声音。”   “可是,我确实听到了。”她轻声说着,心里却开始有些动摇。   那时候塞莱斯特就在她身边,可她也说什么都没听到,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那团雾。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微微僵硬一瞬,又连忙追问:“那请问逆世界里,有没有哪种怪物看起来就像一团黑色的浓雾,但是又能变成人类的?”   “能变成人形的黑色浓雾?”霍普皱起眉头思考着,“据我所知,逆世界里只有夺心魔的本体才是你所说的这种黑雾。但它没有实体,需要靠杀死我们这个世界的活物并不断融合才能拥有身躯,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血肉怪物。而且我也没见过它变成人。”   只有夺心魔本体才是黑色的雾?   她茫然地思考着这句话,看不见的刺骨阴冷密集包围住她,像是四面八方而来的水流,深冷沉重,让她感到难以呼吸,脑海里全是在剧院里遇到那团黑雾时的惊悚场景。   “你刚刚说,夺心魔,是整个逆世界的主宰?”   “是这样。”   “那,它会说话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霍普问住了。他古怪地咕哝一声,挠挠头:“这我倒是不知道。毕竟从人类生存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是永远不要遇到它比较好。”   所以,那团黑雾会是夺心魔吗?贝尔纳黛特沉默着,隐约感觉这个推论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她回想起在自己家门外,以及剧院里出现怪物的时候,都是那团雾气突然出现并杀死了那些怪物。   如果真是夺心魔,它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手下?   可如果不是,那它究竟会是什么?还有自己梦境里,有着和彼得一样声音的人影,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彼得对贝尔纳黛特安慰道:“别担心,贝妮。我们会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   他的声音很清朗,也很柔和,像是春日里沾满阳光的云团,充满轻盈悦耳的温暖感。   霍普看了看他们两个,伸手再次摸出一根烟点燃,并由衷觉得,朋不朋友什么的,尤其是在两个青春期少年少女之间,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变得没什么界限,就像他曾经看着长大的十一与迈克。   哪怕他做尽恶人,端出一副凶巴巴的强势父亲的模样,还几次三番棒打鸳鸯,也仍旧阻止不了那两个孩子天天黏得跟一个人似的,直至最后结婚成家。   这他妈的青春啊。他吐出一口烟圈,满脸沧桑地默默想着。   “对了警长,您知道什么是‘暗核’吗?”彼得问。   “暗核?”霍普看上去对这个词非常陌生,“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线索又断了,贝尔纳黛特垂下眼睫。看来唯一知道与暗核有关消息的人,只有泰德·莫洛尼。   这么想着,她忽然又回想起对方在医院大楼外对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等你找到暗核后,我们会再见的。”   真奇怪。   他的话听上去就像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似的。:,, 第27章   告别霍普警长时已经是快晚上九点, 整个城市一片灯火辉煌,夜色垂浓。贝尔纳黛特和彼得很快回到了皇后区森林山,他们各自的家里。   她沉默了一路, 看上去仍然在被那个来自逆世界,却听起来和彼得的嗓音过于相似的古怪声音, 以及那团黑雾所困扰, 甚至是莫名不安,秀气的眉尖微微颦蹙,轮廓清美的脸孔面无表情。   临别时,彼得忽然回头叫住她:“嘿,贝妮。”   她反应慢半拍地转过身, 看到他正站在路灯下同样望着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好吗?我们会解决好这些事的。”   她垂下视线, 略微叹口气, 继而又浅浅笑起来:“你也一样。城市巡逻忙着做友好邻居的时候,也得考虑下自己的休息时间。”   “我会的。那, 明天见?”   “明天见。”   说完, 贝尔纳黛特转身跑上楼梯, 开门走进去。   玛德琳还没回来, 整个屋子里一片漆黑,格外安静。   她在厨房找出杯子,倒出一杯柠檬水端上楼, 打开电脑,开始准备写荣誉社会学的课堂论文。然而没在文档里敲出几行单词,霍普警长的话总是在耳边消散不去。   “怪物自己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除非逆世界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可剧院里, 她听到的那个声音……难道真的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她闭上眼睛, 任由自己陷进身后堆着柔软毯子的厚实靠背里。窗台上逐渐响起轻微的雨声,透明水滴接连不断地敲打在玻璃与花架上,被灯光映亮如无数破碎的水晶。   枕着一夜雨声入眠,贝尔纳黛特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到处是怪物的影子,模糊的人形,还有那个不带一丝鲜活气息,紧贴在她耳垂边轻声呼唤的诡异声音。   阴森又温柔地叫她,贝妮。听一次脊背发凉一次,甚至连脸上都隐约传来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抚摸过的惊悚感受。   再次睁开眼是因为闹钟已经响了好久。   屋子里暗沉沉的,黯淡灰光如薄膜般覆盖在地面,铺天盖地的雨水激烈地敲打在窗户上,似乎要将它砸开。几簇已过了花期的风信子在窗外被淋得东倒西歪,大雨将它们仅剩的色彩都浸泡直至褪色,枯萎的叶子被冲刷进泥土里,只留还未彻底凋零的干瘪枝干。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只穿着雨衣出门。贝尔纳黛特站在玄关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她最常用的黑伞,准备和彼得一起搭乘校车去学校。   司机是开了许多年校车的老员工,对于皇后区森林山这两个只有大雨天才会坐车的孩子也已经见怪不怪。   弗莱士坐在靠近过道的第四排位置,彼得经过他时仍然在低头看着手机,思考着该怎么进一步改进这种新设计的蛛网类型,并很适时加快步伐轻轻跳了下,毫无难度地躲开了他故意伸出想要绊倒对方的脚,落地声微弱近无。   “搞什么?”大块头的金发寸头男孩先是一愣,继而是一阵尴尬的恼火。本来准备等着看热闹却没能成功的学生们神色各异,转而开始纷纷发出几声古怪的闷笑。只有一旁的杰西卡看起来松了口气。   “帕克。”   “啊?”   “你脚上装了弹簧吗?”   “呃……”彼得迟疑一会儿,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如果我说没有,你要脱掉我的鞋子检查一下吗?”   闷笑声顿时变成大笑。   弗莱士猛地站起来,却在校车因为红绿灯紧急刹车时没能控制好平衡,直接撞在前面的座位靠背上,立刻疼得捂住腹部。   彼得很配合地跟着校车晃了晃,顺便伸手替旁边同样快要撞到前排靠背的杰西卡挡了一下,让她不至于用头直接撞上去,还被眼镜磕到脸。   “谢……谢谢你,彼得。”她莫名紧张地扶了下滑到鼻梁中央的眼镜,闻到对方衣袖上有股淡淡的柑橘味衣物清洁剂的味道,很夏天的感觉。   彼得朝她笑着点下头,算做打招呼,然后走到后排贝尔纳黛特身旁的空位坐下。   杰西卡咽回原本打算邀请对方坐自己旁边的话,转头看到他们似乎是相互轻声说了什么。然后贝尔纳黛特忽然安静下来,直直望着对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可彼得却心虚地捧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暖棕色眼睛眨了两下,试图打算萌混过关。   片刻后,她叹口气,挪开了视线,伸手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用隔油纸包好的东西递给对方,里面是两个鸡蛋火腿三明治,不带面□□,而且煎蛋也刚好是橙黄过心的那种。   没再去看对方的眼睛,贝尔纳黛特靠在椅背上,偏头望着窗外稠蒙灰霾的城市回答:“周一是梅的固定夜班,她早上才刚睡,我知道你肯定起不来。而且本杰明做的三明治不去皮,煎蛋手艺也不是他擅长的,你从来不吃。”   彼得咬着手里的三明治,用袖口虚擦一下嘴角,眨眨眼挪开视线,却又没过几秒就再次侧头看向对方,眼神亮晶晶的。   察觉到杰西卡一直在盯着后排看的目光,坐在她身后的劳伦从手机视频里抬起头,也跟着看了两眼,表情惊奇:“你在看什么?”   “噢。”杰西卡迅速收回注意力,摆摆手,“就是一些,雨。”   她说着,转身靠在座位靠背上,情绪莫名低落下去。   校车一路摇晃着来到中央公园大街,再拐两个街区就是学校门口,雨势已经开始逐渐减小,但光照依旧很差。乌云沉甸湿漉地压在纽约市的头顶,潮润的空气里粘着淡淡白雾与逐渐逼近冬天的寒凉。   感觉到校车正在逐渐减速直至停下来时,彼得耳机里的酷玩乐队刚好唱完一整首《Till Kingdom e》,同时,他感到有人伸手摘下了自己的耳机。   “我打算今天和塞莱斯特谈谈。”贝尔纳黛特轻声说,“你知道的,关于霍普警长说的那些事。既然她也一直在调查霍金斯实验室,也许我们可以和她一起。我始终觉得,她忽然对奥斯本企业感兴趣,应该不止助学金这么简单。而且她要是一直一个人继续调查的话,实在太危险了,那些怪物随时会伤害到她的。”   彼得考虑片刻,赞同了她的提议:“那我们在哪儿碰面?”   “温室园怎么样?下午我们班会在那儿上生物课。”   “就这么说定了,我下课后过来找你们。”   她点点头。   校车正好在此时到站,大家纷纷背起书包下了车,走进一片雨水的校园里。还有一些自驾上学的学生则从停车区撑着伞跑过来,或结伴或独行地跑进教学楼,谁都不愿意在满是积水的露天场地里多待。   塞莱斯特坐在自己那辆车身有着明显掉漆的老旧福特车里,反复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雨伞打开,最终只能放弃。   她烦躁地碎碎念着将已经坏掉的伞丢向后座,打开车门走出去,反手抓住满头红铜色卷发用力塞进帽子里,然后取下背包举在头顶,打算就这么冲过去。   刚迈出去一步,意料之中的冷雨被及时从身后遮掩而来的厚实伞面隔绝开。   她茫然地回头,看到哈利正站在自己身后,身上穿着件黑色的薄绒衫和冷灰色的长风衣,手上戴着漆黑的皮质手套,脖颈间松松地系着条黑白夹色的围巾,露出胸前的062金属坠饰。   这样的着装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未免太过正式,但穿在他身上却出乎意料的合适,让他看上去几乎不像个学生,倒像是一个年轻俊俏得过了头的教授。   “一起吧。”他看了看面前的烟雨缭弥,浅碧色的眼睛在这样光照缺乏的雨天里,看起来有种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奇异,“就这么跑过去的话,你会被淋湿的。”   举着背包犹豫几秒,塞莱斯特最终选择听从了对方的提议:“谢谢你,奥斯本先生。”   两人共同走进大雨中,她听到哈利忽然说:“能别叫这个吗?”   “什么?”她没明白。   “奥斯本先生这个称呼听起来像是在叫我爸,每个人都这么叫他。”哈利回答,眉眼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阴郁感。   塞莱斯特仍旧没明白这有什么问题,你跟你爸一个姓氏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她还是很客气地笑了笑:“抱歉。”   “不用这么说。”他语气不变地回应,“或者你可以直接叫我哈利,就像彼得和贝妮那样。”   “呃……好的,哈利。”她边说,视线擦过他胸前那条银链。   明明是并不起眼的动作,却仍旧被对方捕捉到:“你好像对这条项链很感兴趣。”   昨天在餐厅外碰见的时候,她也在看这条项链。   “因为感觉挺特别的。”塞莱斯特尽可能自然地回答到,然后顺势又问,“为什么要选这串数字?”   “嗯……”哈利侧头看了看她,碧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如同一簇转瞬即逝的冷火,将那些难以读懂的情绪微微映亮,“因为很重要。”   “你的生日?”但看上去也不像啊。   “不是。”他回答,“是一个纹身。”   “一个……什么?”塞莱斯特愣了愣,戴着手表的左手条件反射地抽搐一下,后背冒出轻微的鸡皮疙瘩,连雨水落在伞面的声音听起来都格外惊心动魄。   “别告诉我是你身上的。”   “不是。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他说着,正想继续补充,却忽然发现塞莱斯特停下了继续往前的动作,脸上神情虽然称得上平静,但脸色却有种掩饰不住的难看。   “塞莱斯特?”哈利叫了她一声,同样停下来,手里的伞倾斜向她,雨水沾湿他的肩头。   她张了张嘴,说不上来是要说话还是呼吸,似乎雨伞带给她的除了庇护,还有种看不见的压迫与窒息感。   视线四处乱看间,塞莱斯特忽然指着一旁同样正撑着一把伞走过来的两人,声音微微虚浮:“噢……看看谁过来了。嗨――贝尔纳黛特!”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蓦地转头:“塞莱斯特,哈利?”   “介意和我换个位置吗,彼得?我想你和哈利可能会更顺路。”   她边说着,边快步走过去,伸手挽住贝尔纳黛特的手臂,朝彼得绽开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谢谢你。”   “好,好的。”彼得看起来一脸状况外。   他和贝尔纳黛特对视一眼,然后几步跑到哈利身边,这才注意到他正盯着对面的塞莱斯特,一种强烈的专注感从他的眼底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   “那么,回头见。”塞莱斯特说完,很快挽着身旁的少女转身离开,在漫天雨雾中迅速消失,如同受惊的幽灵。   走进教学楼,贝尔纳黛特一边抖了抖潮湿的雨伞收好,一边看向仍然时不时回头望着身后操场,似乎正在畏惧什么的塞莱斯特,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回过头,神情里有肉眼可见的紧张,被雨水淋湿的发丝摇晃在额前:“……不,其实不算太好。”   说着,她拉起贝尔纳黛特就朝一早数学课的教室走去,嘴里还一直在焦躁地念叨着:“我就知道我的预感不会出错,那把伞就是征兆。”   “什么伞?”贝尔纳黛特跟不上节奏地重复,同时看了看她除了背包以外就空空如也的手,完全没看到她有带伞。   “不祥预感!哈利·奥斯本!”她几乎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喊出这个名字。这让贝尔纳黛特感觉很诧异,要不是知道他们之前并不认识,她都要以为她是不是和哈利有仇。   或者她单方面和哈利有仇。至于哈利……   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坐进了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贝尔纳黛特抽出课本打开,同时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很复杂。”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伸手把满头红铜长发揉乱,看起来像只炸毛的小熊猫。   “虽然理科课程我不敢保证,但是其他事我想我应该能跟得上。”贝尔纳黛特安慰。   “好吧,好吧好吧……”塞莱斯特深吸一口气,“虽然我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这天也来得太快了。”   说着,她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已经开始在黑板上画出立体几何图的老师,伸手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然后递过去。   满纸快要飞起来的单词与连写,看上去快跟俄语手写体的混乱程度差不多了,中间还有几处因为用力过猛而破损掉的地方。   贝尔纳黛特仔细看了看,发现基本上和彼得告诉过她的差不多,是关于塞莱斯特自己过往的经历,曾经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试验品之一,而062这个数字纹身就是她的代号。   考虑到如果没有蜘蛛侠,她是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些的。于是贝尔纳黛特努力试图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同时祈祷自己拙劣的演技能让对方信以为真:“这……太让人惊讶了,我是说,我没想到你以前竟然是……”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她喃喃着,心思完全在别的地方,并没有发现对方的反应其实有点过于镇定了,手里还在按耐不住地反复按动着圆珠笔。   过于明显的焦躁不安从她略微发白的指尖,卷曲凌乱的头发,不断挪动的视线里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可是,这跟哈利有什么关系?”贝尔纳黛特又问,声音很柔和,试图稍微能安慰住对方。   “他……我感觉他可能认出来我了,那串数字,还有他说的纹身。简直见鬼了,我又不认识他,而且我留在实验室的也只有小时候的照片……应该吧,我不太记得了,小时候有没有被拍过照。但是,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她的话听上去有点逻辑混乱,好像并没有考虑到她的听众能不能理解,自己已经先陷入一团乱麻里了。   “斯蒂尔小姐。”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望着最后排的塞莱斯特说,“我假设你一定对这门课程已经非常有把握了,那为什么不试试看为我们提供一下这道题的解题方向?”   她应声抬起头,目光落在黑板上书写着的题目上,沉思一会儿后,用一种尽量不会更加惹怒对方的语气回答:“也许我们可以选择已经画好辅助线的地方来构建一个空间直角坐标系,然后再用向量的方式来解决。”   “很好的想法。”老师干巴巴地称赞到,“希望你在维持课堂纪律上也有同样的觉悟。”   被点名提醒后,两个人的交流再度变为了纸上传话。   而在看完她最后传过来的那些句子后,贝尔纳黛特立刻觉得,也许她和彼得约好的下午时间得提前了。   ……   众所周知,就像梅姨拯救不了本叔那一手帕克家祖传的地狱酷刑厨艺,下雨也拯救不了彼得的体育课,最多就是从室外换成了室内,也换了种方式对他进行折磨。   看着对方再一次因为差点被排球砸中而狼狈逃窜后,哈利虽然并不惊讶,但也实在有点不解:“我以为你已经开始健身了?”   毕竟三年前的彼得可没有现在这样一米八的身高,和一副肌肉匀称饱满得恰到好处,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装也能透出清晰线条感的养眼身材。   “但是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彼得张口就开始胡扯,“不擅长体育是许多人基因里就自带的,健身并不能彻底改变这一点。”   “好吧。”   中场休息时,彼得看到了贝尔纳黛特发来的消息,问他午餐时能不能单独出来,在学校外的那家披萨店见面。   单独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哈利。这让彼得有点不解。   联想到今早塞莱斯特和哈利之间那种莫名的微妙紧张气氛,他大概能猜到这是塞莱斯特的请求。不过就这样把哈利一个人留在餐厅,彼得还是感觉有些愧疚。   他亲近的人很少,除了梅姨本叔这样的亲人,就只有哈利和贝尔纳黛特两个好朋友。   在因为蜘蛛侠的身份而已经对除贝尔纳黛特以外的几个人有所隐瞒,而且还因此让梅姨和本叔总是为他担心的情况下,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在别的方面和他们保持坦诚,并竭尽全力地保护他们。   不过现在看来,短时间内想要做到这种有选择性的基本坦诚都是不太可能了。   彼得叹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停顿好一会儿后,终于回复,“好的,一会儿见”。   顺手翻看一下他和贝尔纳黛特的聊天记录,他忽然又生出一种温暖的欣慰。至少他们之间是完全不需要秘密的,这是他在众多压力下唯一的安慰。   清脆的口哨声从体育馆另一头传来,课程继续。彼得一边漫不经心地躲闪着那些乱飞的排球,一边仔细思考着一会儿要用的借口。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帕克式的理由,并在体育课结束后告诉了哈利。   “项目报告?”哈利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边换衣服边说,“你要是来奥斯本,我爸估计能年年给你颁发最佳员工奖。”   “事实上。我的确是打算申请奥斯本的大学助学金的,这些报告成果都是在为了申请做准备。”彼得诚实地回答到。   “那早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康纳斯和奥克塔维斯博士可是相当欣赏你。如果连你都申请失败,那我倒是觉得这个项目也没什么存在必要了。”   “谢了哈利,不过准备总是不嫌多。”   哈利笑了笑:“下午见。”   “下午见。”   走出男更衣室之前,哈利忽然又停下来,然后问:“对了彼得,我记得,摄影协会下个周会有作品拍卖展览是吗?”   “是这样,怎么了?”   “你会去吗?”   “应该会吧。”他穿好外套,给出的回答却并不是完全肯定的。毕竟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紧急,而他又有许多需要以蜘蛛侠的身份去做的事,有没有时间去作品拍卖展还真的不一定。   “难道不是每个作品的拍摄者都应该去吗?”   “呃,理论上是这样……”   说着,彼得忽然有点回过味儿来,意识到也许对方真正想问的可能是别人,于是挠挠头回答:“一般而言,确实需要每个拍摄者都到场。”   哈利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和他告别离开了。   外面还在下雨,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潮湿到发灰的水雾到处弥漫着。围绕在校园周围的行道树在这样的天气下,像是一层被浇透融化的颜料,堆砌出深浅不一的墨绿色,轮廓模糊。   彼得很快撑着伞跑出校门,穿过街道,来到那家满是食物香气的披萨店。   因为正值午餐高峰期的缘故,店铺里人满为患,他寻找了好一会儿才从角落里看到了贝尔纳黛特。   刚坐下,塞莱斯特就颇为紧张地朝他来时的方向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对吗?”   彼得端着贝尔纳黛特递给他的罗宋汤迟疑两秒,顿时感觉自己刚才的猜测没错:“是。我一个人来的。”   她看起来长长松了口气,紧皱的眉间满是一种过度焦虑造成的疲惫感。   “所以说,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哈利?你们之前见过吗?”他问。   “见过?”塞莱斯特疑惑地重复,然后想都没想就否认了,“当然不!”她这么说着,脑海里却忍不住回忆起对方那双格外剔透冷淡的浅碧色眼睛。   从第一次在曼哈顿区的中心广场见到对方时,塞莱斯特就对他的眼睛有一种非常细微的熟悉感,脆弱得像是一个幻觉。但她总觉得那只是因为自己无意间在某个新闻上见过他,毕竟当初这位奥斯本公子回国的消息,可是一连占据了号角日报两天的头版头条。   “那你为什么……”   “因为他是诺曼·奥斯本的儿子!”   面对他仍旧茫然的神情,塞莱斯特端起杯子里的冰可乐猛地灌下去半杯,然后竭力冷静地用最简短精炼的语言,将刚才在课堂上告诉过贝尔纳黛特的那些事情,包括她自己的身世,全都连珠带炮地告诉给了彼得。   说实话,内容和他之前在她家窗外了解到的区别不大,除了她最近发现这些逆世界怪物的出现,可能和奥斯本企业的某类活动有关这一点以外。   见他没有太多特别的反应,贝尔纳黛特连忙伸手到桌子下,偷偷扯了扯彼得的外套衣角。   他立刻心领神会,假装连披萨都拿掉了,顺便演技大爆发地惊呼:“天哪!天哪天哪!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贝尔纳黛特:“……”   她默默低头去切香肠,希望塞莱斯特能别在意他们俩的糟糕演技。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确实有点太刻意了,彼得连忙又咳嗽两声,然后结结巴巴地补充:“咳……可是,我记得你说,你姑姑在曼哈顿餐厅工作。所以……你后来是被领养了吗?”   塞莱斯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的名字也是后来的养父母起的,他们住在印第安纳州的一座小城里,是当地的警察,所以……你们知道的,我各项领养手续在明面上看就是完全正规的。我在八年级以后就跟着姑姑凯特·斯蒂尔来到纽约,他们说这边的学校会更好,也希望我将来能上大学。”   “那,他们知道你曾经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经历,以及你的超感直觉能力吗?”   “不,他们不知道。我不想吓到他们。”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试图追查实验室的?”   “一直如此。因为我知道实验室肯定会到处找我,不过我总能提前预感到,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过。而且纽约离霍金斯比较远,所以当初姑姑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来这里时,我很快就同意了。”   “不过。”她说着,眉尖皱得更深,表情是油然而生的凝重,“我能预感到,纽约现在的情况一定比当初的霍金斯更糟糕,而且这件事一定和奥斯本有关系。”   “所以你才会忽然对他们感兴趣?”   “确实如此。”   这就很尴尬了。   虽然彼得只和诺曼·奥斯本有过短短两面之缘,不好评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从哈利的态度中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因为事业和妻子的死亡而过度忽视孩子的不称职父亲。   但……牵扯到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以及那些恐怖的怪物,甚至包括对莫洛尼家族进行几十年的追杀这一系列的事,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有点无法想象。   而再结合对方再怎么样也是哈利的父亲,是一家人这一点,彼得就感觉到更加心情复杂。   “我知道,哈利·奥斯本是你们的朋友,而我说的这些又牵扯到他的家族,所以你们不一定愿意相信。但是……”塞莱斯特说着,表情越发难看,甚至紧张到忍不住咬指甲,“今天早上,他说的那些……我现在还不敢肯定,可我总感觉他一定已经知道什么,甚至可能已经发觉我是当初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个试验品了。”   “他说什么了?”彼得问。   “那条项链。”   她边说边取下手表,露出手腕内侧皮肤上的数字纹身:“062,你们没注意到吗?”   “我知道。可哈利只是说那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一直戴着。”彼得解释,“而且已经戴了很久了,从我们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有这条项链,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   “一直?”   这个答案让塞莱斯特愣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再次追问:“你确定是一直?可是今天早上他告诉我,那并不是什么幸运数字,而是一个纹身!属于他曾经见过的……”   “等等。”她忽然抱住头,满脸快要思考过载的纠结表情,“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他,见鬼了!我没见过他,可他说那是属于他曾经见过的一个人的纹身,这什么跟什么?”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说:“那不就代表着,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你们确实没见过,而哈利是只从别人身上看到过这个纹身的吗?”   会是这样吗?   塞莱斯特心里忽然涌出一线希望。   她仔细复盘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然后发现:“确实应该是这样。我是指,我们没见过,他既然说那是从别人身上看到的,那就不应该是我。而且我是从实验室跑出来的试验品,要抓我也应该是实验室的事,没道理会让奥斯本动手。就算是,那也不该把他们未来的继承人卷进来,不是吗?”   听上去非常有道理,可她还是感觉有的地方说不通:“但我确实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祥预感,那就像是……即将卷进什么麻烦,所以今天早上我才会被他说的话吓到,以为自己身份曝光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那这种预感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看她又要陷进那种被自己超能力所带来的深刻困扰里,贝尔纳黛特和彼得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说:“我觉得,也许是因为你的长相。”   “什么?”她抬起头,满脸茫然,同时松开口中已经被她咬得扁平变形的可怜吸管。   “哈利他……嗯,会格外偏爱有蓝眼睛和红铜色头发的女孩。”贝尔纳黛特谨慎地选择着用词,希望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对哈利产生什么诡异的印象,虽然她觉得那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他之前交往过的几个女孩都是这个类型。所以,他可能会稍微多关注你一点。”   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总算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塞莱斯特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比之前缓和多少,反而还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惊:“你是说,他有选择同一种外貌类型的女孩做女朋友的强烈倾向?”   彼得嘴角抽搐一下,很想解释点什么,但很快就悲催地发现确实如此。毕竟纵观哈利曾经非常短暂地交往过的几个女孩,无一例外都是红铜长发蓝眼睛。于是,他只能点头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因为……那是他的初恋?”   原谅她多嘴的追问,只是因为这个回答和她所设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相差太远,一时间有些接受障碍。再加上对方出身上流社会,家缠万贯的身份背景,事情一下就从悬疑剧滑坡成了某种让人胃痛的青春虐恋文学。   而她就是那个在电视剧里,大概只有一集可以出镜,而放在短篇小说里,也许只会存在不到十个自然段,唯一的使命为了引出这位贵公子的伤痛往事所以无辜被抓壮丁的路人。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彼得搅了搅杯子里的可乐,冰块撞在玻璃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那看来就是了。   塞莱斯特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一下子轻松起来,世界再次充满和平与爱。   她终于有心情去吃面前已经有点冷掉的披萨,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到:“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奥斯本企业一定和霍金斯国家实验室有关系。而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意识到,当初的东广场事件也好,上次的剧院事件也好……我讨厌这么说,可是,我真的感觉这些事都是冲你来的,贝尔纳黛特,你需要当心。”   “事实上,我们这段时间以来,也在调查这件事。”   接着,贝尔纳黛特便同样尽可能简洁地将他们目前知道的线索,包括她曾经的家庭背景,全都告诉了对方,只将蜘蛛侠的事隐瞒了下来。   和她预想的一样,塞莱斯特被一系列过大的信息量震撼得好一会儿都没说出来话,只伸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怪不得你们刚才听完我的事以后,还都表现得这么冷静。这可比我遇到的可怕多了。”   ……原来他们刚才的拙劣演技已经被发现了啊。   两个人心虚地眨眨眼,用叉子叉起意面塞进嘴里,动作简直惊人的同步。   塞莱斯特思考片刻,主动开口到:“嘿,我说。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结盟呢?我单独一人无法对抗那些怪物,而你们一定会需要一个拥有预感能力的伙伴的,那会安全有效得多,不是吗?”   这恰好也是贝尔纳黛特想说的。   她和彼得相互看了看,然后冲对方点头答应:“当然。”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找到藏在纽约市里那道被打开的大门并关上它。”彼得说,“只有这样才能结束一切,否则这些怪物会越来越多。”   “我知道,霍普警长也这么告诉过我。当然了,他非常反对我打这方面的主意,就连这条线索都是我磨了他好久才得知的。可惜我后来一直没什么头绪。”   塞莱斯特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打开入口需要很强的能量,并且这个入口一定会对周围的磁场产生明显影响,让磁铁和指南针都失去作用,就像剧院出现怪物那天一样。所以,我们也许可以留意最近有没有和能源部有关的特别新闻。”   当然了,这只是最常规的手段。至于非常规的……   彼得握起手,指尖捏住衣袖边缘朝下拉了拉,将腕间的蛛网发射器遮掩得更加严实。   贝尔纳黛特仰头看着餐厅墙壁上的电视,忽然说:“是像那样的特别新闻吗?”   画面里,负责奥斯本新能源电网项目的高管人员,马丁·泰勒正在接受号角日报记者的采访:“……那纯粹是无稽之谈,但我不会就此责怪谁。新事物的出现总是会招来质疑,这很正常,也是因为大家对于我们奥斯本研发的新能源电网还不够了解造成的。   而为了打消这种顾虑,诺曼·奥斯本先生和我之前商讨了一下,决定在不久之后便开放我们和能源部合作的基地,邀请所有愿意的人进来参观。相信任何人只要来过,都不会再怀疑它的安全与稳定性。”   “你刚刚提到,打开逆世界大门需要巨大的能量对吗?”塞莱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大半个纽约城的电力怎么样?”   看着这则新闻,彼得终于回想起,除了指南针和磁铁失效,在剧院出事的前一晚,半夜确实发生过大停电事故,而且是在纽约最繁华的地段,只是风头很快就被后来的剧院事件盖过去了。   如今看来。   “也许确实足够了。”他轻声回答。 第28章   巡逻完中央大街以后, 彼得蹲在一幢大厦的顶楼,看着地面无数汽车从细密小雨中来往开过,灯光连绵如唐人街过中国新年时一定会贴的剪纸龙形, 从公路上蜿蜒而过。   潮湿的天气总是会给巡逻工作带来一定的影响,比如眼罩和战衣上不断滴落的雨水。虽然不会给他造成多少视觉上的干扰,但隐约黏糊糊的感觉总让他不舒服,而且那意味着他晚上回去必须洗一次战衣。   考虑到这点, 以及今晚的纽约城相对平静——只要把那几个试图抢劫银行金库的持枪歹徒,以及几个偷车贼和打劫路人的飞车党忽略不计——彼得决定早点回家, 这样也许还能姨不知叔不觉地偷偷洗掉衣服。   抬手准备拉住蛛丝荡离原地, 蜘蛛感应却在同时近乎尖锐地刺痛起来。   彼得收回手, 循着感应所提示的方向一路赶过去, 最终来到一座废弃的炼钢厂。熟悉的怪物咆哮声从大楼里传来,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密集的枪声以及爆炸声。   “纽约市, 你还真是一刻都安宁不下来。”他边说边摇摇头, 拉住蛛丝跳进围墙内, 踩着几辆老旧机器的顶端跃上围墙,极强的生物静电和身体控制力让他即使踩在墙壁上也能如履平地地奔跑。   单手拆开面前布满铁锈的通风口盖,动作迅速地爬进工厂内,满是灰尘与石灰碎屑的糟糕环境让他忍不住吐槽:“为什么你们就不能选个相对干净的地方闹事呢?比如号角日报的办公大楼顶?再这么下去, 梅姨迟早会因为家里衣物清洁剂消耗过快的问题而怀疑点什么。”   来到枪声与爆炸声最清晰的地方, 彼得透过通风口盖的缝隙朝下看, 四五只魔犬正围在两名荷枪实弹戴着头盔的人类不远处,随时准备冲上去将他们撕开皮肉,吃净内脏。   其中一个人爆了句粗口, 端着枪支的手紧绷到发抖:“妈的, 这群东西根本打不完, 普通枪对它们完全不起作用!”   另一个人看了看他们和那辆押运车所在的位置,低咒一句:“得想办法回车上去。”   话音刚落,面前忍耐许久的怪物终于朝他们扑上来,两人立刻集中火力朝它开枪,却忽略了来自身后的威胁。   眼看那只魔犬已经迅速逼近,花萼般裂开且长满尖牙的大嘴即将咬上其中一人毫无防备的后颈,两束晶莹蛛丝忽然从后方飞出来,紧紧黏住怪物的头部,然后将它猛地甩砸向一旁的墙壁,被更多蛛网束缚得动弹不得。   听到动静的两个人举起枪朝声音来源瞄准过去,枪身上的战术灯扫过面前的黑暗,将那个一晃而过的红蓝色身影照亮,眨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两个人顿时更加戒备:“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更多的蛛丝从黑暗中飞出来,网住另外几只怪物丢开,清朗悦耳的少年音从头顶传来:“别紧张,只是正在加班帮忙收拾乱跑危险动物的热心蜘蛛邻居。”   灯光往上,来到那辆锈迹斑斑的起重车吊臂顶端。一身红蓝战衣的蜘蛛侠正稳稳地蹲在上面朝他们挥了挥手:“晚上好,先生们。请问这里是什么万圣节惊悚活动提前排演现场吗?”   他刚说完,之前被蛛网束缚住的几只怪物已经从那些难缠的丝线里重新挣脱出来,并一致将目标转变为了新出现的蜘蛛侠,共同朝那辆起重车跑去,动作迅速地爬上车身,尖锐利爪撕开那些生锈的金属时,轻松得像是在撕开一层纸。   吊臂很快因为负重过大而开始出现破裂与失衡,蜘蛛侠一边用蛛丝黏住天花板上收力跳开,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条钟摆般的圆弧,再顺势荡回来,一脚踢开那头正朝他尖声咆哮的魔犬:“这么热情的吗?可是我并不是很想摸你们的头,毕竟你们看起来好像压根没有那种东西。而且一拥而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好狗狗应该学会排队才行。”   目瞪口呆地看着蜘蛛侠和那群魔犬的打斗,动作灵活得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办到的,而是只有特技电影里才能呈现出来的眼花缭乱,似乎完全不受重力影响那样轻盈却又毫不软弱,反而兼具极强的爆发力。   再次拉住蛛丝倒挂在天花板上,与那群被彻底激起凶性的怪物暂时拉开距离。蜘蛛侠很快注意到那些从怪物大张的口器中流淌出来的黏液具有强烈腐蚀性,正在一点点将原本坚韧无比的蛛丝溶解开。   他啧一声,白色眼罩微微收缩一圈,尾部敛合得格外尖锐,整个人倒挂在昏暗不清的微光与阴影里,四肢修长,看上去和一只正在狩猎的真正蜘蛛几乎没什么区别。   很诡异的,魔犬们望着面前的少年,莫名压低了喉咙里的怒吼,反而变为一种连续的,类似受到威胁的警告低嗬声,身体紧张地弓起来,好像在顾虑着某种东西,让它们有点犹豫不前。   “这是在邀请我先动手吗?真是一教就会的可爱狗狗,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没有更多时间去想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蜘蛛侠直接伸手用蛛丝将其中一只魔犬拖砸到地上,然后迅速跳下地面,一边头也不抬地提醒那两个已经呆住好一会儿的人赶紧离开,一边用两根蛛丝缠绕住魔犬的前肢,接着便原地起跳,旋转着空翻到魔犬身后,蛛丝立刻顺势绞上它的脖颈,同时避开了会被口器里的黏液腐蚀的风险。   将那头正在不断挣扎的怪物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单手掐住它的脖颈拎在手里猛地一拧,清晰的骨骼破裂声从蜘蛛侠的手指下传来。魔犬很快发出一声声细弱的哀鸣,然后突然松懈下来,彻底不动了。   “原来你们也不只是怕火啊。”蜘蛛侠说着,语气里有种充满惊奇且不自觉的天真感,就像发现了新事物的孩子。   接着,他低头捻了捻指尖沾上的那些半透明黏液。蜘蛛感应很安静,看起来这种来自它们皮肤上的黏液和口器里分泌出的腐蚀性液体不同,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心理上会觉得非常恶心,像是摸了一条鼻涕虫。   想到这里,蜘蛛侠连忙嫌弃地甩了甩手:“诶——好糟糕的个人卫生,简直比我一个星期没洗的制服还恶心,你们该洗澡了!难道说你们的世界里没有宠物洗澡机构吗?还是说这其实就是你们是入侵纽约的真实原因?”   “他……是在跟那群怪物闲聊吗?”其中一个人抱着冲锋枪,满脸茫然。   另一个人边说边朝一旁的押运车跑去:“管他那么多,反正他们都不是正常玩意儿!样本已经抓到了,赶紧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就在他们坐上车,准备发动引擎离开时,空气里漂浮着的浑浊孢子逐渐开始变得更多,灯光开始疯狂闪烁起来,同时一阵完全不同于魔犬的,听起来更加阴冷尖锐的怪声从黑暗深处传来。   墙壁波澜起伏着,被一只尖锐利爪从内部撕裂开,流淌出无数如发黑血肉般的黏腻物质,紧跟着出来的是一头几乎接近三米高的人形怪物。   它的头部和魔犬看上去一模一样,也是如花萼般裂开,躯体特征却更接近于之前出现过的叫做夜魇的另一种怪物,看上去与人类非常相似,皮肤如同用金属浇筑出的那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似乎只有血肉,没有皮肤,手骨枯瘦奇长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它站在车灯前,一步一步靠近那辆全副武装的押运车,任凭子弹打在它身上却纹丝不动,也不见有任何伤口出现,反而还被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所激怒,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冲上来。   金属制成的坚硬车头顿时被撕开几道狰狞的裂口,迸跳出零星火花,结实的防弹玻璃被砸开,蜷缩在里面不断呼救的人被抓住头部直接拖出来。玻璃碎片刺进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叫,鲜红血色一路蔓延。   极致的恐惧与腹部创口的快速失血让他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只能颤抖着身体,瞳孔涣散地看着那张花朵般张开,长满尖牙的大嘴朝自己凑近,带着浓烈腥腐气味的冰冷黏液滴落在他脸上,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下一秒,一团被蛛丝捆绑着的魔犬被尖叫着抛甩过来,将那只体型庞大的怪物砸开到一旁。   蜘蛛侠抬头看了看那头之前从未见过的怪物,愣一下,旋即回想起霍普警长说过的话,认出这应该是比魔犬更危险也更强大许多的进化体,狄摩高根。   “嘿,看起来小狗狗们的爸爸来接它们回家了。”说着,他紧跑两步,单手用蛛丝网住狄摩高根的头部朝下猛地一拉,然后跳跃着空翻踩上它的肩膀,迫使它弯下身躯。   它嘶吼着试图想要用利爪去将踩在它肩膀上的蜘蛛侠抓下来,却被更多的蛛丝缠绕上双手和脖颈。口器里的黏液很快将蛛网腐蚀掉,手臂上的那些却仍然束缚着它。   “别乱动,这可是附赠的免费全身清洁服务,注意点你的口水,蛛丝制作起来很麻烦的。”   蜘蛛侠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抬手用蛛丝黏在天花板上拉住,整个人动作迅速地围着狄摩高根绕了几圈,用蛛网将它紧紧裹成一个苍白的茧。   做完这一切后,他松手,再次跳踩上它的肩膀,并飞快在它身上爬了一圈,如同真正的蜘蛛捕猎般,用最后一层蛛网将它彻底封锁住所有挣扎动作再跳开。   有清晰的丝线断裂声不断响起,狄摩高根的力量比魔犬强太多,蛛网并不能长时间束缚住它。   察觉这一点后,蜘蛛侠立刻用蛛丝缠住它的脖颈,想要像绞杀魔犬那样绞杀眼前这头巨大的怪物,然而另外两只刚刚挣脱了蛛网束缚的魔犬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蜘蛛感应刺痛着提醒他赶紧提防侧面。   “拜托,你们是色盲吗?我穿的是红蓝色制服,红蓝色!”说着,蜘蛛侠改变策略,转而将狄摩高根砸向那两只魔犬,“你们见过这种颜色的肉骨头吗?为什么总是插队想来咬我,都说了要遵守排队规则了。”   眼看着狄摩高根已经从茧里挣脱出来,蜘蛛侠头痛地看向周围,试图寻找出能燃烧起火的东西。   而怪物们也似乎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类和它们习惯性当做食物的那些不一样,转而开始朝一旁毫无反抗能力的两个人扑过去。   “快跑!”蜘蛛侠喊着,手里的蛛丝紧紧捆住那几只怪物。惊慌失措的男人连忙扶着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受伤同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新鲜的血腥味刺激着这些捕猎者,蜘蛛侠很快用绞杀的方式解决掉另外两只魔犬,用蛛丝再次缠住狄摩高根。他看了看那辆押运车,很快来到车辆油箱的位置,伸手用力撕开车身表面的层层金属与隔热板,拆下里面的油箱,将汽油泼在狄摩高根身上。   接着,他又从驾驶座的储物箱里找到几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将面前已经快要再次挣脱的怪物瞬间点燃。   金红色的火浪瞬间爆炸开,凄厉而惊悚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废弃工厂里。蜘蛛侠倒挂在顶棚支架上,看着那团可怕的人形火球不断挣扎翻滚,然后迅速钻回了墙壁上的裂口里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地上许多正在冒泡的类似血液一样的东西。   “好吧,我确实不是个好厨师。正菜因为火候太大跑了,不过好在还有几只‘热狗’。”蜘蛛侠说着,迅速跳回地面,用棚外角落里那几包已经被一整天的雨水浸泡得又湿又沉的沙土,将那些正在逐渐扩大的火焰扑灭。   等到一切终于平定下来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汽油又是沙土还挂着黏液的战衣,顿时感到一阵绝望:“咳咳……天哪,我这一身,这可不能在家里的洗衣机里洗,梅姨会气死的。”   说着,他又转身看向那辆破破烂烂的押运车,绕到它后面上着锁的车厢门前:“什么地方出现怪物我都不会惊讶的,只要它们别突然出现在我家厕所里。但是押运车和配枪的运送员?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伸手碰到门上的金属锁,正打算将它拆开,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更多车辆靠近的声音让他立刻收回手,然后拉住蛛丝倒挂在棚顶。   一群穿着和刚才那两个人完全一致的制服的人闯进来,迅速将那押运车包围住,打开车厢大门。   其中一个人走进去,用手电光照了照里面,然后说:“样本还在,立刻进行换车回收。”   “样本?”蜘蛛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将车厢里的东西运出来。   那是几个巨大的上着电子锁的容器,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只死掉的魔犬尸体,被浸泡在泛着古怪紫灰色的不知名液体里,底部还有电池电力显示器,以及写有“强腐蚀性样本,严禁靠近”的警告语标贴。   “他们这是在收集那些逆世界怪物的尸体做研究吗?”蜘蛛侠看着他们动作娴熟地很快将几个容器换到另外的车上,“简直是疯了。”   做完这一切后,为首的男人朝另外两个手下示意,将残破的押运车销毁:“不能留下任何一点能被追查到的痕迹,号角日报那群记者的鼻子可比狗还灵。”   销毁完成后,他们很快上车离开了工厂。   蜘蛛侠连忙跟上去,趁车子发动的时候轻盈无声地跳落在车顶,跟着这群人一路穿过大半个夜雨绵绵的纽约城,最终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一座亮着奥斯本企业标志的郊区实验室。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回想起之前的纽约城大停电事件,以及塞莱斯特说过,奥斯本企业一定和这些事有关系的话,顿时感觉心情复杂。   来接收这些样本的是两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男人,看到容器里的尸体后,不由得问:“死了?可是博士……”   “别跟我提什么博士!”对方凶狠地瞪着他,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上,“为了搞到这几个样本,我的手下死了快一半,还有一个腹部被切开,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想要用活体进行研究?那为什么不带上枪自己去抓呢?反正这些吃人不眨眼的东西也是你们搞出来的。真是不明白,抓这种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奥斯本和pib的合作,你们只需要按合约办事就行了。”   男人听完,朝地上啐了一口,表情里有种压抑的狰狞。   “好极了,先是把地球生物送到太空接受改造实验,然后还让其中一只辐射蜘蛛跑出来咬了我一口。虽然……结果还不赖。但是回收这些逆世界怪物的尸体是在做什么?”蜘蛛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他们将装着魔犬的容器送进实验室大楼,“没有人会想被这些怪物咬一口的。而且地球上可是有超过一百七十万种的生物,难道还不够研究吗?”   实验楼大门重新封闭起来,他迟疑片刻后,很快选择了从大楼外的通风管道里爬进去,想要弄清楚奥斯本到底要拿这些魔犬尸体研究什么。   “哈,这绝对是我目前爬过的最干净的通风管道了,卫生措施很过关。恭喜奥斯本实验室通过蜘蛛检察官的评估,并获得等级a。奖励就是,你们即将被检察官突击检查研究成果。”   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靠着极佳的听觉来辨认刚才那些人的方位,然后迅速靠近过去。   这是一个有着许多精密仪器的房间,来往进出的人都穿着佩戴有胸牌的白大褂制服,其中有一个看起来格外熟悉。   高而瘦的身形,清晰泛白的浅金色头发,以及空了一截的袖管。   “康纳斯博士?!”蜘蛛侠惊讶地轻声喊出对方的名字,“他怎么会在这儿?”   还在他愣神的时候,那些装有魔犬尸体的容器已经被全部运进来并安置完毕。康纳斯看着那些造型诡异的生物,脸上没有任何的害怕神情,只朝一旁负责搬运的几个人微微点点头:“辛苦大家了,都下班吧。”   “那博士您也早点休息。”说着,其他人很快离开了,只剩康纳斯和他的助手还留在实验室里。   比起康纳斯的镇定自若,甚至还能隔着玻璃仔细观察魔犬们的外在形态细节,助手的情绪就没那么平静了。他看上去有些抗拒于接近那些怪物,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浮颤抖的:“博……博士,我们真的要研究……这些东西吗?我是说,它们看上去就特别……”   “不可思议。”康纳斯平静地接话评价到,灰蓝色的眼睛里除了惊叹,还有明显的失望,“可惜都是尸体。”   “呃,我不知道,博士。但是,我由衷觉得,从安全角度来讲,它们是尸体也许对我们会比较好。”   不得不说,蜘蛛侠很赞同这位助手的意见。   “即使是眼镜蛇的毒液,只要利用好了也是珍贵的药物,能够拯救许多心肌梗死的病人。”康纳斯随口开导着,同时开始启动机器开始收集魔犬的一些基本数据,“而且我们最需要关心的就是如何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杰森,这样我们就都能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热爱的岗位上了。”   “是的,博士。”   听到这里,蜘蛛侠开始逐渐有些明白过来,康纳斯这是接受了一个临时任务,希望能从魔犬身上研究出有利于人类医疗的东西。   但是pib和奥斯本本身是怎么想的,那就很难说了。   结合霍普警长曾说过,pib是打开逆世界以及追捕莫洛尼家族的主要推动力来看,他可不觉得这项研究的真实目的会有这么仁慈。毕竟魔犬的尸体已经有了,可他们打开逆世界的行动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那将是所有人的灾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杰森已经开始感觉疲惫不堪,但康纳斯仍旧不知疲倦地继续着手头的研究。知道他和奥克塔维斯一样,一旦投入试验就会废寝忘食,蜘蛛侠在犹豫片刻后,最终决定先离开。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快过半,贝尔纳黛特保存好文档,合上电脑,准备去洗个澡就睡觉。   外面的雨声仍旧细密绵长,房间里放着奥黛丽·赫本那首经典的温柔老歌,《moon river》,她完全没听到彼得是什么时候来到窗外的,只在解开头绳,准备去衣柜里拿要换的睡衣时忽然瞥见窗外花架上的熟悉身影,顿时一愣。   “彼得?!”她第一反应就是他受伤了,于是连忙跑去打开窗,闻到他身上有股清晰的汽油味与其他不知名的刺激性味道,共同混合在一起,浓烈到让她立刻皱起眉。   他扯下头套抓在手里,注意到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身又脏又难闻的味道,估计能直接被当成生化武器使,于是尴尬地挠挠头:“抱歉,我还是先回去弄干净再……”   “先进来。”说着,贝尔纳黛特抬下手,脚底的影子立刻活动自如地跳起来,跑进卫生间去找出好几块干净的白色毛巾递给她。   印象里,她的房间一直都是这样整洁而温馨,地上铺着块针织地毯,上面放着一个单人小沙发和两块坐垫,桌上亮着彼得之前送给她的那盏月球灯,浅色的毛衣外套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   怎么看都不适合就这么脏兮兮走进来的样子。   “没事,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就不进来了。”   “那你的伤呢?”   “伤?”   彼得眨眨眼:“我没受伤,放心吧。只是今天晚上不太走运,在一个废弃工厂里碰到了那些怪物,弄得太脏了,还有……”   听到他说没受伤,贝尔纳黛特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坚持将毛巾递过去让他擦下脸,顺便问:“还有什么?”   “还有,我发现奥斯本企业正在收集魔犬的尸体,还将它们送去了郊外的一间实验室里,应该是用作研究用的。”彼得回答,脱掉手套伸手接过毛巾擦了擦,碰到战衣的地方立刻沾上了黑色的污痕。   “研究它们做什么?”贝尔纳黛特不解。她坐在他旁边的窗台上,一个靠着外墙,一个靠着窗户玻璃。   彼得摇摇头:“还不是特别清楚,也许是有关基因方面的新技术,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康纳斯博士竟然也参与其中。”   “康纳斯博士?你不是说他一直只致力于肢体再生方面的研究吗?”   说完,贝尔纳黛特忽然理解过来,并感到一阵寒意:“难道……他们打算用魔犬?这简直是疯了!”   “是这样。”彼得有点烦躁地甩了下发丝上的朦胧雨水,“且不说魔犬这种生物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我不知道康纳斯博士是否清楚这点,但是……说实在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认为选择魔犬,甚至打开逆世界是个明智的选择,要知道霍金斯镇的经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眉尖紧皱着,看上去正在困扰和犹豫什么事情,不仅仅是关于奥斯本正在试图研究魔犬和打开逆世界的原因。   “而且,为什么奥斯本竟然真的参与其中了,那是哈利父亲诺曼的公司,也就代表诺曼对此是绝对清楚且知情的。你还在烦恼这个,对吗?”她语气平静地说出对方心里另一层没说出来的话。   彼得叹口气:“是这样。”   尤其考虑到哈利和他父亲诺曼的关系本就非常差,他更无法直接告诉哈利——“你父亲正在跟pib的人一起研究一个满是怪物的逆世界,还想把它打开,而后果是会放出一群脑袋开花的怪物,把我们当自助餐一样吃光”。   他的立场从来都是阻止这一切。这不仅仅是为了贝尔纳黛特和他自己的家人,也是为了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他必须这么做。   但在关于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哈利这件事上,彼得感到很犹豫。   “我不想让他为难,尤其一旦告诉了他,他们父子的关系就很有可能会更加恶化。还有就是。”   彼得说着,抬头看向身旁的贝尔纳黛特,那双冰绿色的眼睛映着灯光与雨水的微芒,看上去是如此清澈安宁:“我们还不知道奥斯本到底参与了这个计划多少,或者说,有没有参与到……”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但贝尔纳黛特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有没有参与到对整个莫洛尼家族的追捕行动,是吗?”   “贝妮。”他有些不安地叫了她一声,棕色眼睛里过于直白的担忧情绪浓烈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她沉默许久,最终叹息着开口说:“不管怎么样,找到霍普警长说的那道被打开的门,解决这些越来越多的怪物才是目前最重要的。至于是否要告诉哈利,我认同你的意见,最好不要是现在。等一切结束以后……再想办法调查其他吧。”   哈利,奥斯本企业,pib,自己家族这么多年来所受到的追捕与迫害。这些东西太复杂也太沉重,她需要时间考虑并彻底弄清楚。   彼得理解地点点头,目光仍然笼罩在她脸上。   虽然贝尔纳黛特看上去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变化,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她其实心里并不好受。   从小到大,每当她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复杂情况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皱起眉尖,嘴唇微微抿动,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左手食指的指尖不住地点在衣服上。   他犹豫一会儿,正想开口安慰对方,门外忽然传来玛德琳的声音,提醒贝尔纳黛特该早点睡觉了。   “马上就好。”她回应着,转头看到彼得已经伸手拉住蛛丝准备离开,还朝她做了个二指敬礼的动作,用口型说了句“晚安,明天见”。   “彼得。”她没来由地叫住对方。   少年立刻收住准备跳离出去的动作,回头同样看着她,暖棕色的眼睛温暖明亮,声音很轻:“在这儿。”   “谢谢你。”她说,声音有种格外细腻的轻柔,混合在雨声里,听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放松,“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我都不知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该怎么办。谢谢你一直帮了我这么多。”   “其实,你也帮了我很多,贝妮。”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手指习惯性地抓了抓满头凌乱微卷的茶褐色短发,从表情到肢体语言都有种微妙的紧张感,似乎对于需要如此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最敏感的情绪感到非常不擅长,但仍旧在努力尝试:“当我决定成为蜘蛛侠,用我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时,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独自应对一切的准备。但事实是,这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夹在符合大家印象里的‘彼得·帕克’和蜘蛛侠中间,有时候想做自己真的挺难的。”   “所以,如果没有你的话。”他抿住嘴唇,神情里带上几分显眼的害羞,连语气都紧张起来,“我也很难想象该怎么自己一个人应对这一切。”   见惯了对方不管和谁,每次只要说类似感谢的心里话就会有的这种腼腆情绪,贝尔纳黛特并没有觉得彼得的反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浅浅笑着朝他点头:“看起来我们想法一致。那么,晚安,超级英雄先生。”   “晚安。”   他很快消失在了花架上。   秋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第29章   并不算意外的, 周六的清晨是从解决一场发生在曼哈顿大桥上的车祸开始。   七人座的轿车就这么从桥面上冲了出去,速度快到周围没有一个人能来得及有所反应, 就像是一颗出膛的银色子弹那样, 直接撞破护栏掉向桥下湍急的东河。   没有人看清蜘蛛侠到底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辆即将坠河的汽车上。蛛丝从阳光中带着半透明的晶莹感一闪而过,稳稳黏附在汽车尾部,另一头则被刚落地的蜘蛛侠拉在手里, 硬生生遏停了车辆继续下坠的趋势, 还被一点点拉了上来。   “但愿这辆车的安全带和安全气囊质量过关。”他一边说着, 一边朝周围正在拿着手机对着他疯狂拍照和录制视频的人们大喊, “随便谁都行, 帮个忙, 赶紧叫辆救护车过来!”   汽车被重新拉回桥面上,掉落一地的金属碎屑, 车头已经在和护栏的撞击中严重变形,看上去几乎跟个被砸烂的罐头没什么区别,简直惨不忍睹。见此情景, 许多人纷纷开始拨打急救电话以及911。   听到里面有属于孩子的微弱哭泣声,蜘蛛侠直接上手拆开还处于锁定状态的车门,看到蜷缩在儿童专用座位上的小男孩,以及前排满脸是血且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   他迅速试了试那两人的颈部脉搏,确认都还活着后,将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座椅上转移出来,交给周围上来帮忙的其他人。   接着, 他又转身朝还在座位上哭泣的男孩挥了挥手, 语气温柔地安慰“嘿, 小家伙, 别害怕,你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得把你抱出来,行吗?别害怕。”   男孩看上去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说的话,一张小脸上满是受惊过度的空洞与茫然,脸色和嘴唇都苍白得吓人,眼泪大颗大颗地朝下掉,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直到蜘蛛侠将他抱出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的时候,他才忽然一愣,然后紧紧抱住对方嚎啕大哭,还边哭边喊着自己的爸爸妈妈,鼻涕眼泪蹭了面前的少年一头一脸。   已经有警笛声在不远的地方响起并迅速朝这里靠近,蜘蛛侠熟练地安慰着他“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很快到了医院就没事了。”   几分钟后,警车从人群之外赶来。下车的是巴伦警官,许多个被蜘蛛侠救过好几次的一线警察之一,并从那以后便一直对他非常友好“看起来你又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干得漂亮,蜘蛛侠。”   同行的警员迅速去对伤员进行急救,巴伦警官伸手想去接过对方怀里的男孩,可男孩却死死抱着蜘蛛侠不肯松手,嘴里一直反复哭喊着要爸爸妈妈。   “嘿,听我说,小家伙。”蜘蛛侠将他递到巴伦警官手里,伸出手指抹了抹他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语气活泼而充满耐心,“你是个小男子汉,所以现在该换做你来照顾你的父母了。乖乖待在警官身边,让他们把你和爸爸妈妈送到医院去,能做到吗?”   男孩边哭边点头,胖乎乎的小手还拉着对方不想松开,眼睛却一直在人群中焦急万分地寻找着自己的父母,完全没有理会巴伦警官的哄劝。   “好吧,看来我得你给你个礼物。”他取下一节蛛丝,将它折叠缠绕成一根细细的,类似头绳一样的小玩意儿,动作轻柔地戴到男孩手腕上。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问,白色眼罩很可爱地动了动,像是洋娃娃那样。   男孩泪眼朦胧地摇摇头,听到蜘蛛侠回答“这是勇士和英雄才能戴的勇气之结,你现在有了它,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好好听话,警察会把你送到你父母身边的,好吗?”   “英雄……”男孩哭得抽抽搭搭,伸手摸着手腕上的蛛丝,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蜘蛛侠身上,“你是英雄。”   “现在你也是了。”   说完,蜘蛛侠朝巴伦警官甩出一个两指敬礼的动作,然后拉住蛛丝,在周围一群人的欢呼声中很快离开了原地。   路过中心广场,j·乔纳·詹姆森的每日晨间报道正在准时放送。蜘蛛侠作为他演讲稿里的固定嘉宾,每日挨骂已经就像是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升起一样毫不让人意外。   假装没听到对方响彻整个广场以及附近几条街的刻薄诋毁,彼得专心思考着一会儿要去哪里解决早饭的问题。毕竟这两天梅姨有点感冒,吃了药以后早上很难起得来。   而本杰明除了腿脚不方便以外,他做出来的食物只能说是,确实没毒。但如果做饭是门艺术,那要让碳基生物去接受本杰明的厨艺实在有点为时过早。   因此不到即将饿死的生命攸关时刻,彼得都不太想去考虑,哪怕他再爱他的本叔也不行。   最夸张的一次,当本杰明端着据说是“最成功尝试”的蓝莓派递给彼得时,他惊恐万分地发现自己的蜘蛛感应居然刺痛了起来,程度不亚于他曾经流连忘返在路边摊时。   区别是,路边摊只是理论上不健康,而眼前这个蓝莓派,从气味和外表上看起来就非常不健康,是一种都不用蜘蛛感应提醒就知道绝对不能塞进嘴里的东西。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甜蜜的笑容,语气真诚地说“我爱你,本叔。”   然后他拒绝了吃这个东西。   这对本杰明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念叨过彼得无数次,还总抱怨是梅姨把彼得从小就宠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挑食方式都能纵容着。   炒熟的胡萝卜不爱吃就换十几个花样给他做,番茄只有生切在三明治里夹片或者煮汤才吃,面包上有不喜欢的红豆都要一颗一颗挑出来,还不吃里面没有夹心的。   “这不是个好现象,孩子。”本杰明面色严肃,“你将来独立出去以后总得习惯的,到时候可没人能这样无底线地迁就你的各种怪癖了。”   确实如此。因为和本杰明一样,彼得也非常不擅长烹饪,这简直就像是帕克家的祖传诅咒一样。   上一次他试图自己煮饺子时还是两年前,结果弄得整个厨房都差点着火,惊动了左邻右舍的邻居,最后还被本杰明带着挨个上门道歉。   所以为了街坊邻里的和谐,他还是不要靠近厨房比较好。   只是,他该去哪儿呢?   这么思考着,彼得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皇后区森林山,对面就是瑞恩家。   透过满是树影的透明窗户,他看到贝尔纳黛特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堆满水果与酱汁的华夫饼正冒着热气,显然是新鲜出炉,旁边还有一杯热好的坚果牛奶。   也许是刚起床的缘故,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高腰圆领衫和一件焦糖色薄毛衣外套,满头黑发不加束缚地披散在身后,偶尔有几缕会滑到肤色冷白的侧脸边,被她用手指随意勾开。   锅里的蛋饼正在逐渐成型,散发出浓郁丰富的咸香味。她用指尖轻轻沾上一点含进嘴里尝了尝味道,然后又朝里面加了点尖椒圈和水果玉米,最后是低卡奶酪碎。   调小火力盖上锅盖等着它自动闷熟,贝尔纳黛特看了看一旁剩下的食材,好像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做点别的,还可以放进冰箱里存放起来,当做接下来几天的早餐。   阳光带着无数影子从窗外扑落进来,熟悉的温度让她很快抬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正蹲在屋外枫杨树上的少年,迎着光的冰绿眼眸明澈而剔透“是刚回来?”   彼得点点头,听到她又问“吃过早餐了吗?”   “呃,还没有。”   “我打算再做几个布丁。”   她说,语气是一种已经早就习以为常的平淡“你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快消失在窗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平时穿的连帽衫和牛仔裤,彼得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动作轻盈流畅,落在满是枯叶的草丛里时,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他穿过大街朝贝尔纳黛特家走去,目光却无意间瞥见街道拐角处再次出现了那辆面包车。而且和前几次一样,当他打算靠近时,车子很快就离开了,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他。   彼得皱起眉尖,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回想起之前每次城市巡逻时都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它,不由得有些疑惑。   “彼得?”贝尔纳黛特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他下意识回答“在这儿。”视线却仍然注视着街道尽头,一动不动好一会儿。   “怎么了?”她走出来,同样朝他正在看的方向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先进去再说吧。”   餐桌上的餐具是三人份,蛋饼和华夫饼都已经被分好,另一份是给玛德琳准备的。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舞蹈学校的上课时间总是会提前不少,而且非常忙碌。   彼得接过贝尔纳黛特递给他的牛奶,里面没放和她一样的坚果,而是一些燕麦和树莓。   因为从小就对许多种坚果都会过敏的缘故,他从来不敢轻易尝试带坚果的食物。直到几个月前,他被那只蜘蛛咬过一口以后,这种坚果过敏症就神奇地消失了,但从小就有的心理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他仍然害怕所有和坚果有关的食物。   低头喝一口杯子里温度正好的热牛奶,用刀叉切开盘子里的华夫饼。彼得望着面前丰富可口的早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有点怪但又很客观的想法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像梅姨一样,愿意迁就并记得自己这些龟毛又琐碎的挑食习惯,那基本只有贝尔纳黛特了。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边咬着手里的食物边偷偷抬眼看向对方,却无意间和贝尔纳黛特的视线正好撞上,心里一跳。   她看上去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只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噢……那个,这个华夫饼很好吃。”   “华夫饼?”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我是问你刚刚在大街上的时候在看什么。”   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问刚才为什么忽然看着她,彼得顿时感到一阵莫名慌乱的窘迫,同时垂下眼睛四处乱看了片刻,嘴里塞满软饼和水果,含糊不清地回答“嗯,就是,我看到一辆车停在那儿。”   “什么车?”   “之前和你提过那辆,车门上有个挺特别的标记。我曾经在同一个地方见过它好几次。每次我想走过去的时候,它就会很快离开,而且我也没在其他地方见过。”   听上去确实很奇怪。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恰好玛德琳从楼上快步走下来,将手里的黑色外套朝沙发上一搭,双手抓住齐肩中长发动作熟稔地挽成一个髻,再用发夹固定住,只留两缕花白卷发垂落在两鬓“贝妮,亲爱的,我可能来不及吃早餐了。”   “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还有时间吗?”她问,同时起身去找出一次性塑料袋将盘子里的食物装好,准备让玛德琳带走。   “是戴夫。他和他的家人今早在曼哈顿大桥出了意外,现在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我和乔安娜得马上另外找个摄影师,否则今天……”   玛德琳边说边转过身,这才发现彼得也在,还朝她乖巧笑着打招呼“嗨,玛德琳。”   “让我猜猜,梅今天有事来不及做早餐,而你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本杰明的手艺?”玛德琳打趣般地说道,伸手接过贝尔纳黛特递过来的袋子,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亲爱的。”   “确实如此。”彼得有点无奈地承认,然后又问,“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曼哈顿大桥上的意外?”   他回想起刚才被自己从交通事故里救下来的那家人,不由得怀疑这和玛德琳所说的是同一件事。   “是的,而且他们的儿子当时也在车上。”玛德琳叹口气,“还好蜘蛛侠及时赶到救了他们,孩子也没怎么受伤。不过戴夫和他的妻子伤势比较重,现在还在治疗中。”   听到蜘蛛侠的名字,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朝彼得看了一眼,然后问“那现在重新找摄影师还来得及吗?”   她记得这次摄影是为了舞蹈学校周年庆准备的,摄影师和舞蹈模特都是早就确定了的,玛德琳和乔安娜为此准备了快一个月。   “很难说,恐怕只能取消。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得立刻去学校帮乔安娜处理这一大堆事。”她遗憾地说着,又朝两个孩子笑着挥手告别,“好啦,我得走了,好好享受你们的早餐时光吧。”   这时,彼得忽然开口“也许我能帮忙。”   玛德琳回头,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听到他继续说“我在学校摄影社团的时候也经常会给舞蹈社和其他社团拍照,如果乔安娜愿意的话,我可以试试。”   “真的吗?”玛德琳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缓和下来的神情里流露出些许明显的疲惫感,语气温柔,“谢谢你彼得,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乔安娜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先去学校,等下你们吃了早饭以后直接到公园,我们在那儿碰面。”   说完,她很快离开了。   “她看上去好像有点累。”彼得边咬着蛋饼边说。   贝尔纳黛特轻轻嗯一声“最近外婆一直在试图寻找泰德,想要弄清楚有关‘暗核’的事,所以经常早出晚归。”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她摇摇头,“泰德和他的父亲艾伦·莫洛尼一样,非常谨慎。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很难找到他。不过,知道泰德在这里以后,外婆倒是安心了一些,也很高兴,想尽快找到对方。”   “为什么?”   “因为许多年前,外婆和在凤凰城和艾伦父子重逢,然后还一起同行了一段时间。莫洛尼家族的人总是会相互保护,外婆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回答,接着短暂沉默一瞬,又说“而且,说不定除了我们以外,泰德已经是唯一还活着的莫洛尼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你找到了和这个世界仅存的另外一丝联系,所以外婆才会这么欣慰而且着急。”   “我猜,她一定很想找到我们的亲人。”哪怕这么多年来,玛德琳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类似需要归属感的脆弱情绪,但在内心深处,她也许一直都在期待着能和自己的血亲和同伴重逢。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米娅。   在过于封闭的童年生活里,母亲留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非常模糊又淡薄的,贝尔纳黛特很难去形容这位本该是她最依赖的亲人留给她的感受,所有的记忆都只停留在西雅图的灰霾雨水里。   她骗贝尔纳黛特说会在原地等她,让她拿着几个硬币去买她自己最喜欢喝的柠檬水,却就此再次消失,将她抛弃在街上。   又因为每次一提到米娅,玛德琳都会忍不住情绪低落,或沉默或叹气,所以她们不常讨论米娅。   可这一刻,贝尔纳黛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泰德的出现是不是也让玛德琳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米娅仅留下来的几张照片还是一如既往的珍惜,想必每每回忆起她的离开和下落不明都非常难过。   “贝妮?”彼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能轻易注意到她情绪里的低落“你怎么了?”   “没什么。”贝尔纳黛特回答,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几下,眉眼间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沉静,并起身走向冰箱,“要来个布丁吗?冰箱里还有之前做好的巧克力口味。”   “当然。”他故作轻快地说着,心头却莫名冒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沉闷感,眼神也跟着黯淡一瞬。因为他能看出来对方刚才一定是有心事,但并不想说出来。   这很正常,哪怕是好朋友之间,偶尔也会有不想分享的事,哈利就时不时会这样。彼得对此表示完全理解,也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生疏的隔阂感。等什么时候哈利自己想说出来了,他随时可以成为他的忠实听众。   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事发生在贝尔纳黛特身上,他却感觉颇为不习惯,甚至是有种闷闷的不舒服,仿佛在喉咙里卡住了一根软刺,存在感清晰还难以拔除。   吃完早餐后,他们一起来到了森林山公园,玛德琳和乔安娜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见到他们来,乔安娜先是热情地拥抱了贝尔纳黛特,然后将目光放在彼得身上,旋即被对方极为优越的身材条件与漂亮面容惊艳到,还笑着打趣说“好消息是,还好你不是我们的学员,否则我肯定得天天头疼,到底该安排谁来做你的固定舞伴才能让其他女孩们服气。坏消息是,你真的不是我们的学员,太遗憾了。”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挠了挠头“我听玛德琳说你们需要一位临时摄影师,希望我能帮上忙。”   被他这种过于羞涩纯情的反应可爱到,乔安娜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接着逗了他两句“相信我,就算除开摄影不谈,能在这么繁忙劳累的一天看到一张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漂亮脸蛋,也已经是帮大忙了。”   说完,她转身朝一旁等待的两位舞蹈模特招手示意,然后将这次摄影的主题以及一些初步想法告诉了彼得。   模特是舞蹈学校里最优秀的两位学员,艾比·温登与伯恩·弗朗特。   他们都是玛德琳一手教导起来的,和贝尔纳黛特算是见过几次,按理说可能不太会有太深刻的印象,但伯恩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满脸都是欣喜与崇拜“贝尔纳黛特对吗?瑞恩老师的外孙女,也是她最得意的学生。我在几个月前的美国芭蕾舞剧院选拔赛上见过你。你是今年这一届的第一名,跳得好极了!”   “谢谢你。”她礼貌地点头回应。   “哇哦!那这么说,你明年就可以去美国芭蕾舞剧院啦?”艾比同样羡慕地看着她,“那可是好多学芭蕾的人都渴望去的地方,我也是。”   贝尔纳黛特浅浅笑下,并没有将自己腿伤还在复健期的事说出去,只回答“计划上来说是这样。”   目光轻轻偏转间,她注意到彼得垂下眼睫低着头的动作,于是又态度自然地将话题岔开,主动问起了他们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习芭蕾。两个孩子立刻叽叽喳喳地讲起了自己对于芭蕾最初的兴趣来源。   艾比非常直接,她就是喜欢那些轻盈飘逸的芭蕾舞裙和系带足尖鞋的美丽。那怕这种美丽需要让她付出许多痛苦与泪水。   “好了孩子们。”乔安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你们继续聊下去直到太阳下山之前,先趁着现在的好天气把摄影的事解决掉怎么样?明天可是要下雨啦。”   要想在休息日的公园里,找一处相对人少且风景优美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彼得和贝尔纳黛特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对这里几乎和自己家里一样熟悉,因此没有太费力气就确定好了几个拍摄地点,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中途休息时,彼得习惯性地想要去寻找贝尔纳黛特。   隔着满是枯黄落叶的草坪,他一眼便看到她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低头看着手机,双手抱搭在膝头,白色的耳机线缠绕在她垂散的黑发间,蜿蜒过她的肩膀。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她整个人的轮廓与一旁浮光跃金的灿烂湖面形成一种鲜明又和谐的对比。   少女窈窕而美好的身体线条被勾勒得恰到好处,纤腰薄背,双腿修长,如同一只敛翅垂首的天鹅停留在岸上。   他下意识举起相机对准她按下快门,然后听到乔安娜叫他过去休息一下,顺便喝点饮料和吃点心的声音。   全部拍摄完成后,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围在彼得身边想要看看照片效果,还边看边夸彼得将来该去当个摄影师,说不定还能拿个普利策新闻摄影的文化艺术类奖。   话音刚落,一张穿着浅绿色毛衣外套的少女,逆光坐在湖边的侧面照忽然映入眼帘。   艾比夸张地哇哦一声,连忙叫一旁正在和玛德琳说话的贝尔纳黛特过来看“是你的照片!拍得可漂亮了,快来看看!”   抬头对上贝尔纳黛特略带茫然的视线,彼得感觉自己顿时连手指都僵硬住,想要按到下一张照片却没能成功,心跳也莫名变得凌乱,连耳尖都微微泛出一层薄薄粉色。   她走过来,低头看着彼得手中相机里的照片,发梢垂扫在他手上,带来一阵柔冷的轻痒。   “所以说会拍照的人看到的世界真的和我们其他人不一样吧。”贝尔纳黛特笑着抬头,“能顺便发给我吗?拍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有些躲闪地避开那双冰绿眼眸里的清澈眼神,彼得抿着嘴唇点点头,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朝她看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懵懂小鹿,棕眼睛里的细碎微光如星辰明亮。   “嘿,玛蒂,要是你和贝尔纳黛特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也留两张照片在我们的纪念册里呢?”乔安娜灵光一闪地提议,“今年正好是你作为特级教师加入我们的第十年,很值得纪念不是吗?”   玛德琳考虑片刻,最终还是因为不好拒绝而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彼得。”   “乐意至极。”   彼得举起相机试着拍了几张,很快发现,比起玛德琳在镜头前的从容自然,贝尔纳黛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只要知道自己正在被拍照就会格外拘谨,本就缺乏表情的脸孔也因此而显得有点过于呆板。   他想了想,提议让两个人分开拍照,然后在轮到贝尔纳黛特时提醒她,试着放松一点“就当平时那样,贝妮,别紧张,也不用刻意朝着镜头,想看任何其他地方都行,用你最自然的状态就可以了。”   “就像自拍一样。”艾比也建议,“选一个自拍时最好看的角度保持不动就好啦。”   她手足无措地动了动,感觉有些挫败“我好像确实不太擅长这个,也不知道保持什么角度会拍出来比较好。”   “没关系,我知道。”   彼得想都没想就接话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微妙,于是在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里连忙补充解释“我是说,我来找角度就行,你就……嗯,随意一点,或者想象你是在跳舞,不用去管台下的摄像头,随便代入什么情绪都可以,只要是足够自然的。”   “我试试吧。”   她看上去还是很没信心,好在彼得的拍摄技术非常过硬,照片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格外好,看得艾比大呼摄影师偏心,甚至连玛德琳都打趣说这一看就是拍顺手了。   一张一张翻看着相机里刚拍的照片,贝尔纳黛特松口气,然后微微笑起来“我完全同意乔安娜的意见,如果你想的话,一定能成为最好的摄影师。既然你都能把我拍得还不赖,那相信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是问题了。”   “不是这样的。这只是因为……”彼得说到一半,在对方忽然抬头的对视中停顿住。   她眼睛里的冰绿色像是纽约东河初春季节里的流水,清凉澄澈地包围着他。   彼得抬起有些无处安放的手挠了挠头,略带紧张地呼吸着,最终只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因为,天气很好!而且这儿的光影也很不错,怎么拍会好看的。”   贝尔纳黛特顺着他的话看了看天空,点点头“确实。”   说着,她将相机还给对方“一会儿打算去哪儿?”   “我打算再调试一下最近刚改装过的发射器,以及试试看能不能用改良过的配方做出新种类的蛛丝。”   “在学校实验室?”   彼得摇摇头“我之前的家里。”   见贝尔纳黛特有点疑惑的样子,他轻轻叹口气“在我父母还没离开之前,我们就住在皇后区可乐娜公园旁边。那里到现在为止一直都空着,而且也有一个实验室,所以我就在那儿做有关发射器改装和蛛丝实验的事。”   说完,他又问“要一起去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会,我们走吧。” 第30章   从森林山一路往北, 来到可乐娜公园附近,彼得曾经的家里,开车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这对贝尔纳黛特的驾驶技术是一个严峻考验。   她拿到驾照已经两年,但是真正开车上路的次数却寥寥无几。那些复杂的交通规则, 以及纽约街头总是过于拥堵且凶险的车流都是阻止她自己开车的理由。   好在越是靠近目的地, 周围路面上的行人与车辆就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茂密的树林, 这让她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神经紧绷地担心随时会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平心而论, 她的驾驶水平其实挺合格的,就是不太敢独自上路。所以出发之前,彼得就已经无数次安慰过她, 尽管放松驾驶就行, 有任何危险他都可以提前感应到, 并且有绝对自信的反应速度和能力让他们化险为夷,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系好安全带, 扭动钥匙启动车载系统和汽车。贝尔纳黛特盯着屏幕上的后方画面,边慢慢调整车辆位置将玛德琳的车倒车出来, 边回答“看到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了。”   彼得笑起来“也是对你的信心。你只是习惯性太紧张了, 贝妮。”   “毕竟我很早就发现, 我和绝大部分机械和理工方面的东西都没什么缘分。”她小声回答, 非常谨慎地转动方向盘, “希望在我老得意识不清之前, 能亲眼看到人类发明自动驾驶汽车。”   “或者你也可以等我明年年底十八岁考完驾照。”他边说边在导航界面上输入了他曾经家的地址。   尽管在纽约州, 公民年满十六岁就已经可以考取驾照, 但梅姨一直不赞同彼得这么快就去尝试。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开车上路, 在她看来几乎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于是彼得只好向她保证,在自己成年以前都不会去尝试触碰方向盘。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生日是在年底临近圣诞节的时候,现在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十七岁,距离十八岁更是要再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直往前,终于开出这片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茂密得过了头的矮树林,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开阔起来。   彼得指着不远处沐浴在秋日丽阳下的一幢屋子说“就在那儿。”   “我该把车停在哪儿?”   “就随便停门口吧,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   下车后,贝尔纳黛特才终于看清,这是一幢有着姜黄色砖墙外观与石灰色三角屋顶的双层独栋别墅。屋外有一条缠满枯萎玫瑰花枝条的花廊,遍地是肆意横生的坚韧野草,掉落的空心树枝,厚实的落叶层踩上去发出一阵清脆的沙沙声。   看得出来这里过去一定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一种陈旧而浅淡的温馨从那些摆放在户外遮阳伞下,因为饱经风霜而已经严重褪色变形的桌椅,以及一个带有遮阳棚的秋千中沉默无声地流露出来。   彼得走上面前的台阶,用钥匙打开大门,朝贝尔纳黛特偏头示意“进来吧。不过里面……嗯,十几年没有人住过,大部分地方也没怎么打扫过,灰尘很多,你小心别碰脏衣服。”   她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走进去,有些惊讶地看到里面竟然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设计。深色的树林阴影与灿烂阳光从屋外毫无阻拦地涌进来,带着玻璃上常年未清理的雨渍轮廓,将整个屋子照得斑驳又明亮。   因为屋子所在地势比较高的缘故,透过那面玻璃墙,往下能清晰看到屋外的森林与山坡下的公园美景,往上就是高远明媚的蓝天白云,采光与视野都非常好。   实验室就在地下一层,是整个房子里最干净的区域,贝尔纳黛特猜测也许是因为彼得曾经打扫过。   不过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实验室的规模几乎快要赶上学校里的了。   普通人家里可不会配备一个这样的实验室,贝尔纳黛特带着明显的惊讶神情环视一圈周围看上去格外专业的各种设备,忍不住问“所以,你父亲其实是个科学家?”   “不。”   彼得说着,沉默片刻,微微低着头,表情里有种极力掩饰的低落,语气却刻意伪装得轻快“事实上,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包括我妈妈,我对他们……不太了解。梅姨和本叔也不怎么和我说这个,当然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想起自己,同样也是对自己的父母一无所知,连面容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甚至没有的。过于相似的经历让她很容易就能猜到对方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   她看着面前正忙碌着将发射器拆解开的少年,声音温柔地安慰“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彼得。”   所以也不用假装不在乎。   彼得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再次抬头看着对方时,一种轻盈温暖的感觉逐渐从他心底里慢慢浮现而出,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笑,脱口而出“幸运的是,我们后来认识了。”   回想一下这十年时光里,尤其是在他成为蜘蛛侠以后,这种从小到大的相互照顾与相互理解,已经形成了一种不自觉的深刻依赖。如果没有贝尔纳黛特,他真的很难想象该怎么独自应对下去。   她微微一笑,然后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瓶瓶罐罐“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噢,我正准备试着做一种新型蛛丝。”彼得指了指一旁正装着几种不同试剂的容器,“就像蜘蛛用来捕猎用的横丝,但是需要更高的黏性,延展性以及抗腐蚀作用。”   说着,他取出一支装有某种浑浊粘液的试管“这是之前收集来的魔犬口器里的分泌物,它可以很容易就将我现在用的蜘蛛丝腐蚀掉。我得想办法做些改进。”   “那些是什么?”贝尔纳黛特看向桌边另一排带有不同颜色标记的器皿。   “都是蛛丝原料。”彼得解释,“不同颜色具有不同的特性,用途也不一样,不过基本都是按照真实蛛丝的特性来仿造的。”   “不同蜘蛛的蛛丝不一样?”她有点困难地试图理解。   “不是。”   彼得语调活泼地回答,完全没有任何被拿着在他看来,完全应该是常识的简单问题给问来问去的不耐烦,还招手示意她过来,可以在仪器里将蛛丝的细微结构看得更清楚“虽然少数蜘蛛确实会吐出比较特殊的丝,不过有几种是所有会吐丝的蜘蛛们都会用的。比如曳丝,骨架丝和葡萄状腺丝以及聚状腺丝等等。   它们因为成分略有不同,在强度和延展性方面的效果也完全不同,有的甚至完全没有黏性,但是强度极大。比如这种支撑整个蛛网结构的放射状纵丝1。它的主要作用是让蛛网有足以承受猎物撞击,或者在突然下坠中拉住蜘蛛本身的张力。”   “而另一种横丝,也就是这种。”他换上另一种蛛丝放进仪器里,“这才是蛛网黏性的来源。你能看到它和刚才的纵丝是很不同的,对吗?”   “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惊讶地看着那些半透明的水珠,“这种丝上有……那些是什么?很像透明水晶一样的东西。”   一连串地点缀在丝线上,看上去就像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那么梦幻美丽。   “那叫黏珠。”彼得边说边将发射器里的几个微型液态蛛丝储存器取出来,“不过百分之八十都是水。它们密集分布在每一根用来束缚猎物的横丝上,碰到就很难挣脱开。”   “那其他蛛丝的成分呢?”   “都差不多。主要是甘氨酸,丙氨酸以及少量的丝氨酸和别的几种氨基酸单体蛋白质分子链。这些不同的分子链就是蛛丝强度与韧性的来源。”   “它们主要分为规则的蛋白质分子链和不规则两种。前者决定弹性,后者带来强度。每一条蛛丝都有这两种分子链的不断交替出现,也就同时具有了两种特性。”   “不过,要想让这种丝具有一定的抗腐蚀性可不容易。也许还是得从分析魔犬的分泌物开始,然后再想办法找到可以抵消这种腐蚀性的化学物质加入进去,当然前提是不能破坏蛛丝原有的特性。”彼得说着,眉尖微微皱起来,指尖敲在桌面上不住地点着,这是他在思考时习惯性会有的动作,另一个就是转笔。   到底这里的条件还是有限的,只能勉强试试看。他想着,很快又回忆起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里,有康纳斯博士以及其他人正在对魔犬进行研究的事。   也许他得再去一趟。   毕竟奥斯本的研究条件与设备都可以说是顶级,再加上有康纳斯博士的博学才智,分析出魔犬分泌物里的成分应该不算太难。而只要有了成分报告,那距离找出能够让蛛丝具有抗腐蚀性的物质就不太远了。   他们在实验室里忙活了大半天——准确的说是彼得自己在忙,贝尔纳黛特只是负责给他递东西和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总算将新的具有更强韧性与黏性的液态蛛丝做了出来。而对魔犬分泌物的分析则仍旧无从下手,因为条件不允许。   这种来自逆世界生物的口器分泌物的成分实在过于复杂,难以被普通设备解读,惟一的希望就是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   将填充好的储存器装回发射器里,彼得重新将它们戴回手腕上试了试。提高黏性后的液态蛛丝有在发射瞬间,因为固化过早而堵住发射孔的风险,彼得在调试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并对此做出了针对性修改。   按下触发器,一缕极为晶莹闪亮的丝线立刻从发射器中飞出来,稳稳黏在对面的烧杯上,将它很快拽到彼得手里。   “算是二分之一的成功。”他拿着烧杯朝贝尔纳黛特晃了晃,脸上笑容明快。   看起来,未来的摄影行业和科研行业有人才竞争趋势了啊。贝尔纳黛特边高兴地为他鼓掌边想到。   走出地下实验室时已经是下午快两点,阳光不再如清晨那样照耀得整个屋子都是,而是收敛成了一种更加温和的状态。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在设计那面落地玻璃墙的时候,就严谨结合了屋子所在地形地势的特点,并参考了纽约城四季的阳光照射规律才能做到的精确。   毕竟如果是夏季,没有人会喜欢这样过于丰沛的阳光,但冬季却求之不得。   彼得带着她在这幢空旷而宽敞的房子里逛了一圈。   在客厅的时候,贝尔纳黛特注意到到墙上有几个空的相框架,壁柜上摆着一只同样空空如也的花瓶和落满灰尘的唱片机,柜子里有许多收纳整齐的黑胶唱片,墙上还有几幅莫奈风格的水彩画与造型别致的装饰品。   “那是彭罗斯三角。”彼得注意到她似乎对那个银色的金属物品很感兴趣,于是主动解释,“那边还有一套不同型号的克莱因瓶。”   “都是和数学有关的模型。”贝尔纳黛特点点头。   她基本能猜到彼得那样出众的理科天赋是哪里来的了,也许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也是一个理科天才。   不过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栋房子整体的设计与许多内部布置细节,充满不拘一格的亮点与巧妙心思。即使在因为空置十几年而显得有些冷清的今天,也能从这许多的细节里清晰体会到当初房主人装扮它时的用心,与曾经温馨的家庭氛围。   据说这栋房子内外几乎所有的装扮设计都是彼得的父母亲自动手完成的,也是他们唯一留下的纪念物。因此本杰明从来没想过要将它卖出去,而是打算等彼得成年以后,再将这栋价值至少七十万美元的独立别墅交给他自己处理。   “你会经常回来这里吗?”贝尔纳黛特问。   出乎意料的,彼得摇了摇头“不算经常,一般只会在需要完成一些,你知道的,跟蜘蛛侠有关的事的时候,我才会过来。”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和其他任何人一起来过。因为这里总会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失落与孤寂感,但他不介意向贝尔纳黛特袒露这种过于敏感甚至是脆弱的情绪,他知道她都能理解。   “在我两岁多,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把我送到了梅姨和本叔的家里。所以坦白来讲,我对这里其实没有任何印象,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跟到了陌生人家没什么区别。”彼得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轻声开口。   阳光穿过楼梯木质扶手的间隙照进来,将彼得的影子投映在贝尔纳黛特身上。   她能从中感觉到对方心里所有的复杂情感,茫然,疑惑,委屈,还有深刻的不解与悲伤,甚至是隐约的愤懑感。   “我爱梅姨和本叔,是他们将我抚养长大,对我也像对待亲生孩子那样没有区别。”她听到彼得的影子这么说,“可是我真正的父母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出现,也不告诉我离开的理由。他们总说我的父母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必须要理解。可没人知道那个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需要理解什么……”   她沉默地听着影子的诉说,同时忍不住抬头看向彼得。阳光将他满头浓密微卷的短发照得毛茸发亮,轮廓漂亮而立体的脸孔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外露,只是眼中光芒黯淡。   推开二楼第一间房间的大门,彼得让贝尔纳黛特先进去“这里是书房,大部分我父母留下的东西都放在这儿,旁边应该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你打扫过?”这里比起外面的灰尘遍布要干净太多,连书柜里整齐摆放着的密集书本上都是干净的,显然是被仔细清理过。   彼得嗯一声“当时也就是想试着找找看,会不会有和我父母留下来的一些……可能他们想说的话什么的,或者一些和他们的过往经历有关的东西。不过……”   他说着,抿着嘴唇耸耸肩,视线虚停在她身后“除了那些以外,我什么也没找到,就只好算了。”   顺着他提示的方向,贝尔纳黛特转身,看到一旁的玻璃书柜里正摆着两支印有彼得父母名字的钢笔,几本不知道是日记还是其他记录笔记的厚实笔记本,以及一张明显泛黄的旧照片。   画面里的男人有一头金发和熟悉的暖棕色眼睛,戴着副黑框眼镜,面貌端正俊朗,气质上有种学者般的沉稳与谦逊。而和他十指相扣的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   她的眼睛是干净无比的蓝色,又大又明亮,还有一头垂长至腰际的茶褐色浓密卷发,被阳光涂上一层蜂蜜般的金棕。   最重要的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彼得看起来格外相似,尤其是那双如同小鹿一样迷人漂亮的眼睛,以及长相里那种即使不加任何修饰也能让人一眼惊艳的浓烈美感。   区别是,彼得的面部轮廓与五官线条更英气和凌厉一些,带着和他年龄所非常相符的十足少年感,漂亮而不过分阴柔。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则充满了成熟魅力的女人味。   “这是,你的父母?”否则也不会如此相似。   “是的。”彼得同样看着那张照片,声音很轻,“我只有几张他们的照片,而且都是很久之前和本叔他们一起拍的,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本叔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和梅姨的安全,我父母说尽量不要留下太多跟他们有关的东西。”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因为类似的事情,她只在一些间谍特工类电影里,以及她和玛德琳的真实过往经历里见过。   难以想象帕克夫妇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需要这样保密,甚至要为此离开自己唯一的孩子以及亲人。   正想着,她注意到柜子底部有一套整齐摆放在透明盒子里的调音工具,问“这儿还有钢琴吗?”   “有的,就在隔壁。”   书房与琴房互通,里面放着一台黑色的首德三角钢琴。来自德国的百年品牌,高品质级别的一台至少四万美元起步。   看起来帕克夫妇家曾经的经济条件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要试试看吗?”彼得打开光洁如新的琴盖,显然也是之前打扫过的。   贝尔纳黛特试着弹了一小段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她最喜欢的芭蕾舞曲之一,意料之中地发现低音区和高音区确实存在非常明显的走音现象。   常年不用的钢琴都会这样,没难听到宛如噪音都已经是这台钢琴本身的制造工艺极为过硬。   她拿来调音工具,开始熟练地调试着每一根琴弦的松紧度,并时不时按动琴键检查。   彼得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   “外婆教我的。”她回答,“以前没法叫人上门帮忙调音的时候,就只能自己来。”   调试完成后,贝尔纳黛特坐下来,脊背挺直,双手放在琴键上,偏头看着对方“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彼得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对音乐之类的实在一窍不通,还是你选吧。”   “那就《卡农》吧。”她说着,再次试了试音准,然后开始弹奏。   舒缓悠扬的琴声如同看不见的流水,从她细白的指尖陡然泄出。每一个音符都轻盈如漂浮在阳光里的羽毛,一片一片落在空气里,行云流水的悦耳。   彼得倚在钢琴边安静聆听着,视线从对方灵活翻飞的指尖来到她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沉静的脸孔上,神情中带着种自然而然却又毫不自知的专注感。   曲子还没完,贝尔纳黛特忽然停下来,眉尖微微皱着,手指按在其中几个键上反复尝试几次“奇怪了,为什么这几个键的音就是不太准呢?”   她重新打开护盖,看向琴弦所在的区域,仔细研究片刻后,忽然注意到里面有一处很奇怪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把琴弦顶住了,所以才会造成音准有误差。   彼得对钢琴没有研究,看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只能问“怎么了?是琴弦坏了吗?”   “没有。”她说着,动下手指,让几条琴弦的影子活动起来,很快将那个顶在琴弦下的东西取出来,音准立刻恢复了正常。   那是一枚像是国际象棋一样的东西,但是要小许多,正好卡在木板里面,所以刚才调音的时候,贝尔纳黛特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她将那个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递给彼得“这不是钢琴里该有的东西,应该是被故意塞进去的。”   彼得试着转了转顶部的圆帽,感受到它有轻微地弹起后又按下去。一小卷被火漆封边的纸立刻从它底部的空隙掉了出来,正好落在彼得的手心里。   将封边的火漆拆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符,全是由点和线以及特殊分隔符组成。   彼得看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摩斯码。”   他边说边快步走回书房,拿起书桌上的笔,又从一旁堆叠的演算纸中随意抽出一张,将上面的密文符号逐一翻译过来。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一串仍然没有任何意义的乱序字母,这让彼得有点茫然,他很确定这应该是摩斯码。   贝尔纳黛特对这种密码只是略有见闻,还全都是彼得教她的。如果连他都看不出来该怎么破解,那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或者,是被双重加密过的。”彼得看着那串无意义的字母,手指灵活转着笔,“解开摩斯码以后得到的仍然是密文,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破解。”   “哪种密码?”   “暂时看不出来。但……”   他停顿住,笔尖很快在每个对应的字母下方再次写出一些字母,反复尝试了三四次后摇了摇头“应该也不是恺撒码,这太容易了,偏移量最多就是二十五个。也许是别的加密方式,更复杂的,但我一下子猜不出来会是什么。”   “而且为什么这个东西会被藏在钢琴里?”贝尔纳黛特回头看了看琴房,然后转向面前的少年,“你觉得会是你父母留下来的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彼得用笔敲着头,眉尖紧皱,看上去有点烦躁,“可是留这个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想要告诉谁什么事?”   “也许是有话想告诉你?”   “这不可能。”   他想都没想就反驳,语气里有种不常见的强硬,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对音乐钢琴之类的一窍不通,本叔和梅姨也是。如果不是今天你来这里,还给钢琴调音,我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东西,这不可能是给我的。”   他说完,抿住嘴唇摇摇头,眼睫低垂着,接着有点生气地短促笑下,将手里的笔扔回笔筒里,目光却仍然落在那张写满摩斯码的陈旧纸条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贝尔纳黛特看着他的样子,正想开口安慰对方。这时,彼得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微微睁大眼睛,将那张旧纸条拿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将它对准阳光。   一个淡淡的感光印记出现在纸张中央。   “这个图案……”他立刻回想起那辆车。曾许多次在家附近的街道拐角处见过的,门把手下方有个特殊的深绿色印记。   两个印记一模一样。   “彼得?”贝尔纳黛特轻轻叫了他一声,“怎么了?”   “这个印记,和那辆车上的一样。”他缓缓放下手,看着纸上的一连串摩斯码沉默许久,最终说,“我必须得找到那辆车。”停顿两秒,又补充,“还要搞清楚那辆车上的人究竟是谁。”   “一定会的。”贝尔纳黛特看着他,语带安慰。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塞莱斯特打来的电话,关于奥斯本在刚才已经决定将新能源基地对外开放一周供人参观的事。   “什么时候?”她问,“下周六是吗?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新能源基地的事?”过于敏锐的感官,让他想不听到贝尔纳黛特电话里的声音都难。   她点点头。   彼得将桌上那张写有从摩斯码破译来的第二重密文的纸折叠好,和原来那张一起放进口袋“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吧。”   “可那辆车……”   “新能源基地的事比较重要。”他深吸一口气,眉间的皱痕仍然没有消退下去,“那和逆世界以及……我是说,和整个纽约的人都有关系。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那道门,最好能赶在下一次那些怪物出现之前将它关上。”   商量好后,他们一起准备离开这里。   下楼时,彼得走在前面。贝尔纳黛特听到他很轻微地叫了自己一声,于是下意识回应“怎么了?”   却没想到,彼得一脸茫然地回头看着她“什么?”   “你刚刚不是叫我吗?”她看起来和对方差不多疑惑。   彼得更愣了“没有啊。”   “可是……”话说到一半,贝尔纳黛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她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一股森然寒意顿时从后背蔓延上她的头顶,让她连指尖都开始发冷,隐约的恐惧感从她眼底浮现出来。   “贝妮?”彼得注意到她神情里的不对劲,踩上楼梯几步跑回她身边,“你怎么了?”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阳光落在遍地灰尘上,在视觉里散射出一种丝绒感般的朦胧。宽阔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寂静,只有屋外风吹森林的声音在沙沙作响,搅动着满屋的光影摇晃。   墙壁依旧垂直平整,没有任何怪物即将出现前的扭曲波澜。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和。   “你又听到那个声音了?”他问。   “好像是。”她皱起眉尖,充满不安与紧张地环视着周围,“但是,我不知道,我,不太能确定……”   听到她这么说后,彼得抬手做个手势示意她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则继续走上楼梯,将整个二楼周围里里外外都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对她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而且我也没感觉到有任何危险。别担心,贝妮。”   他的话给了贝尔纳黛特些微安慰,也勉强松了口气“那我们先走吧。”   “好。”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下了楼,很快离开了屋子。关门声响起的瞬间,走廊尽头的墙壁忽然波澜一下。   一只手的轮廓突兀出现在墙壁里面,然后又慢慢滑落,消失。   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一样。   房屋里再度恢复寂静。 第31章   周三清晨的时候, 彼得一早结束了晨间巡逻回到房间,假装刚睡醒那样地走下楼时,闻到空气里有浓郁的蛋饼和燕麦牛奶香, 立刻就猜到是梅起床了。   这两天她的感冒症状已经好转许多, 只是仍然在被咳嗽困扰。   煎蛋是早餐必备的, 完全没有焦边,蛋黄也是刚过心的橙黄诱人, 彼得最爱吃的那种熟度, 再加一点点海苔碎。   看着彼得将本杰明从房间里推出来, 梅姨笑着问“听本说, 你还是拒绝了尝试他再一次自我认证的‘史上最成功披萨’?”   彼得心虚地移开目光,而本杰明则坚称他错过了自己目前为止的手艺巅峰。   咳嗽几声后, 梅姨又问“那你这几天的早餐是怎么解决的?”   没等他开口,梅姨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自顾自地替他回答“我猜是贝妮?”   毕竟玛德琳的厨艺同样不敢恭维, 当然如果非要比,那还是本杰明做的食物更加触目惊心。   彼得咬着蛋饼眨眨眼, 朝梅姨牵开一个乖巧可爱的笑, 算是默认,消灭食物的速度快如风卷残云。   “也是。除了梅, 她是唯一能忍受你所有挑剔习惯的人。”本杰明边喝牛奶边叹息, 还半开玩笑地继续说, “真担心等你将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 需要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该怎么办, 或者说, 到时候你的邻居们该怎么办。”   这句话让彼得有些愣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感, 沉甸厚重地压在他心头。   他慢慢喝完杯子里剩下的牛奶,用衣袖虚擦一下嘴角,拎起椅背后的书包单肩背着,起身走向大门“总会有办法的,本叔,别太担心我和我未来的邻居们。我去上学了。”   “记得晚上带个滚筒刷回来。这两天都是晴天,外墙之前被雨水淋坏的地方需要重新粉刷一遍。”本杰明提醒,然后又问,“你有带钱的,是吗?”   “放心吧。”   彼得几步跑下楼梯,朝对面的瑞恩家走去,很快在大门外等到了同样刚出门的贝尔纳黛特。   她撑开伞走进遍地阳光里,递给彼得一个还带着明显温热的火腿奶酪可丽饼“梅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回答,“就是还有点咳嗽。她还打算今天去上班。”   “那你吃过早餐了?”   “吃过了。”虽然嘴上这么回答着,手却已经开始去剥那层裹在可丽饼外面的锡纸。   “看起来今天的晨间巡逻很累。”   “可能今天是什么街头帮派斗争的决战日吧。”彼得咬着可丽饼含糊不清地回答,将自己日出时分解决的那起大型街头暴力交火事件轻描淡写地概括过去。   “可惜最终赢家是我。而他们看起来又是那么排外,很不喜欢我这个插队进来的新朋友,更不打算承认从输赢结果来看,我才应该是他们新老大的事实。”   贝尔纳黛特被他的话弄得微微笑起来,目光落在他侧脸上时,却敏锐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其实并不算多轻快。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的眼神,是一种过于随意地看向周围事物的略微朦胧,典型的帕克式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是因为那串字母吗?”她问,“你看起来有点心情不好。”   这几天,彼得想尽办法试图摸索出那串密文的加密类型,却仍然无法成功,更别提破译密文藏匿的真实内容,这让他感觉格外挫败。   但贝尔纳黛特很了解他。   从小到大,彼得对于自己认准的事物都有种超乎寻常的惊人执着与耐心,而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半途而废。所以,不破译这串密文他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这里,她特意看了看对方眼睛下方的皮肤,倒是没看出任何熬夜过度后的淤青或者类似痕迹,仍旧是非常健康的白净“你这两天有好好睡觉吗?”   都不用听他狡辩,光看他咬可丽饼的动作忽然停顿住,贝尔纳黛特就知道他一定将自己仅剩的闲暇时间都花在破译密文上了。   她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却认真地提醒“你真的应该多注意休息,一直这样过度消耗精力不是好事。就像你自己曾经说过的,生物就是一堆非常复杂的方程式,长时间无法达到耗损与补充的平衡总会出问题。”   “生物。”彼得似乎被她的话娱乐到,笑着说,“网上许多人认为蜘蛛侠根本不是生物,很可能是个什么神秘组织制作出来的人形机器。”   有着许多科幻甚至是奇幻小说里才有的超能力,似乎不管深夜还是清晨都能看到他平息街头犯罪与抢救灾难中受困人群的身影,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   “可彼得·帕克是人。”她态度平静地补充,“我关心的是这个。”   这句话给了彼得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像是蝴蝶落进花朵里的震颤,带来一瞬间清晰绵长的心跳感。   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关心的从来都是彼得·帕克,是他本身,而其他人看到的则是蜘蛛侠,是他并非真实的伪装与自我的一部分。   吃掉最后一口可丽饼,他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贝尔纳黛特,看到阳光披淋在她的发梢与睫毛上,映照出微微发亮的深棕褐色,让他想起梅姨做的热巧克力,浓郁纯粹的甜。   然而很快,他又回想起本杰明刚才说的话,才轻盈起来的情绪顿时又蔫下去,带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沉重。   “你到底怎么了?”贝尔纳黛特看着他问,面前是无数来往的疾驰车辆,“以前你画不出工程图或者写不出论文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消沉过。”   彼得犹豫一会儿,习惯性走到她的左边,满街汽车来的方向,然后试着开口“就是忽然想到,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有什么事都能一起解决。但是大学却不可能了。”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想请你帮忙,也不可以?”   “什么?”彼得呆愣一瞬,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把自己的话理解成这个意思,于是连忙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不是,不是这样,贝妮,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如果你需要帮忙,或者……总之,就是如果你需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一直都在的。我只是想说,等我们都到了大学,甚至是毕业后,在更远的未来里,我们……好像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到了,所以……”   “所以幸运的是,你想申请的大学和我向往的芭蕾舞剧院都在纽约,而且现代科技发明了一种叫视频通话的东西,不是吗?”贝尔纳黛特接话说到,冰绿色的眼睛明澈如一对透光的萤石,干净而坦诚。   她大概能理解彼得想表达的意思。毕竟这十年来,他们都是相互陪伴着一起长大的,早就已经习惯了随时都能找到彼此,也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   可很快,尤其是对贝尔纳黛特来说,高中毕业已经近在咫尺,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各自去到全新且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会感到有些不安。这种情绪不仅是对未来的,也是对他们能否继续这样做最亲近朋友的担忧。   他好像有点莫名的患得患失,她想。   也许是因为从小亲近的人就很少的关系,彼得对于自己非常在乎的人总是有点紧张过度。并且这种情况在几个月之前,在经历过了那次辐射蜘蛛事件所带来的一系列灾难性后果以后,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你很优秀,彼得,不管是作为你自己,还是你的……”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垂下眼睫,用目光示意一下他藏在衣袖下的蛛丝发射器“另一种自我。我一直坚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实现所有你希望实现的,你有这样的才华能力和毅力,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你的本叔,梅姨,我,还有玛德琳——都会为你骄傲,你无需为未来感到困扰。”   “的确我们将来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比如你会成为一个科学家,或者摄影师,而我也会为了我一直以来的芭蕾梦想和首席舞者目标而努力。”   “我们都会有不同的人生,但那并不代表我们一定会就此逐渐变得疏远,至少在我看来不会。你说你会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那我也将这句话完整回答给你。”   她说着,脸上挂起一个清浅漂亮的笑“我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未来也是如此,只要你需要。”   彼得有些怔神地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慢慢笑起来,眼神却仍旧雾蒙蒙的“谢谢你,贝妮。”   她的话是如此真诚而温暖,让彼得在极短的几个瞬间内,的确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可很快,另一种更加深刻且难以满足的空洞感擒获住他,让他下意识有点想要辩解些什么。   比如,让他真正感到不安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   一些别的,更加难以捉摸的东西,复杂过他曾见过的每一个方程式。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非常喜欢的一位老师说过,数学之美的其中一部分在于其表达形式的简单,它能将所有人的肉眼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真实的或者想象的东西都转化成一系列精确的表达式,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   可是他想了很久,感觉以自己现有的知识储备,似乎不足以让他找到一个既准确又简单的数学表达式来类比自己的心情。   这比他破译不了那段密文的感觉还糟糕,直接让他在课堂上开始控制不住地走神。   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符都变成了一群到处乱爬的白色瓢虫,阳光在写满数字与等式的演算纸上化开斑驳浓亮的层层醇黄。   结束了对又一条新公式的推导以后,哈利略微抬下头,毫不意外地再次看到杰西卡正慌慌张张将视线移开的动作。   他扬下眉,若有所思地对彼得说“你应该知道基本每节课,杰西卡都会转过来看你,而且还不止一次吧?”   彼得没太在意他的话,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为什么不是看你呢?这个推论显然更有说服力。”   哈利闭上眼睛,一脸“抢救无效”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黑色钢笔上下颠转着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听说你周一去找过康纳斯博士?”   彼得写字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住。   他的确在周一去奥斯本找过康纳斯,因为他想知道康纳斯为什么会加入有关逆世界生物的研究,以及尝试寻找奥斯本研究这些魔犬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可惜对方的保密意识非常好,彼得在康纳斯的办公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与逆世界有关的东西。   离开时,他还在电梯里碰到一脸疲惫的奥克塔维斯博士。对于康纳斯最近的去向,奥克塔维斯也只草草回应说不太清楚,但还是非常友善地告诉彼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邮箱联系他或者康纳斯。   不过哈利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点疑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听到哈利继续说“康纳斯最近申请了一个奥斯本的新项目,忙得脱不开身。恐怕在未来的挺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没法在公司看到他了。”   “什么项目?”彼得下意识问。   “基因工程。”他回答,“不过我也不是特别了解这个。”   关于逆世界生物的基因工程,听上去就很疯狂。彼得沉默着。他知道康纳斯对于肢体再生技术非常痴迷,并且一直希望能够研究出可以让人类拥有爬行动物,比如火蜥蜴那样的断尾甚至是断掉四肢也能恢复能力的药剂。   可他为什么会忽然开始对逆世界生物感兴趣了?   毕竟魔犬的皮肤刀枪不入是真的,但能否四肢再生还是个未知数,他到底想研究什么?以及,奥斯本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你找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哈利问。   “噢,也不算。”彼得熟练地找着借口,笔尖在纸上飞快推演着老师给出的公式,“只是在找参考文献的时候找到了一篇康纳斯博士的,但是有几个地方我实在想不明白,所以想去拜访一下他。不过既然他有工作要忙,看来我只能祈祷他在抽空看看邮箱的时候,可以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了。”   哈利点点头,没有怀疑他的话。   下午是摄影协会举办的作品拍卖展,就在中城高中的艺术馆一楼。为了取得最好的展览效果,协会成员们从两天前就开始选择地点和布置。   展出的作品都是提前经过筛选的,没有固定主题,旨在鼓励学生自由发挥,寻找自己最擅长的摄影风格。   彼得选择的是一组雨天系列的照片,都是他在城市巡逻时顺手拍下的,其中以帝国大厦顶端那一套最令他自己满意。   不过考虑到这是为正常高中生举办的活动,他并没有将那几张拿来参加拍卖展,而是选择了几张相对更加中规中矩的。   没有要扎进人堆里,为前来参观的学生和老师们热情洋溢地介绍自己作品理念的打算,彼得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查看自己之前拍摄的照片。   给乔安娜的舞蹈学校拍摄的纪念册宣传照需要在周五之前精修完成,时间有点紧,不过因为成图就非常漂亮的缘故,彼得预计自己不到一个下午就能完成。   原本那次拍摄只是他抱着帮忙的心态去的,但乔安娜非常坚持要以同样的薪酬支付给他,还按照正规流程先付了一半的钱,并笑着打趣说要是将来彼得成为了国际知名摄影师,那她也算最早发现他的顾客之一了。   照片再次滑到贝尔纳黛特坐在湖边岩石上的那张,彼得不自觉地停下按切换键的动作,莫名其妙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直到面前忽然传来有人叫他的声音。   他迅速按下切换键,将照片换到下一张,然后才抬起头,满脸茫然“怎么了?”   “你的照片。”同属摄影协会的塞莱斯特朝他用手示意一下,闪亮灵动的蓝眼睛充满神秘感地朝他眨了眨,“看起来有个女孩对它们很感兴趣。”   彼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之中,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站在自己那几张照片的展列位置前,视线刚好和他错开。   出于礼貌,彼得主动走到她身边向她打了招呼。杰西卡则很快笑着回应一句,脸上带着些难以掩饰的紧张感,右手拇指总是在反复刮蹭着左手拇指指根的肌肤。   “你很会摄影。”她推下眼镜,有点拘谨地称赞到,“它们都很漂亮。尤其是这张。”   她指着最中间那张雨天拍摄的照片。   从视角来看,照片应该是站在类似天桥一样的半空位置拍摄的。   整个画面绝大部分都是深而沉郁的冷色调,连下坠的雨水里都带着隐约的青灰色影子,周围的建筑与来往行人身上的衣着也是漆黑或者深青的色彩,只有几支撑开的雨伞是浓烈夺目的红。   更远的背景里,天空低垂,雨雾灰霾缭弥。   “我也很喜欢这张。”彼得笑着回答,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脖颈上挂着相机,“是在北方大街靠近林赛公园的地方拍的,那天正好在下雨。”   “你很喜欢雨天吗?”杰西卡问。因为她发现彼得的这几张照片几乎都时在阴雨天拍的。   按理说这样光照不足的天气并不适合拍照,但画面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却非常漂亮,甚至将纽约这座美国城市营造出了一种北欧才会有的清冷孤寂,充满朦胧又干净的氛围感。   “都还行吧。”彼得回答,同时注意到刚从门口走进来的哈利。两人隔空笑着相互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很莫名的,在哈利走进艺术馆的那一刻,塞莱斯特再次感到一阵被不祥预感笼罩的紧迫。事实上,这种预感最近经常从每天清晨刚醒来时便困扰着她。而一旦有这种预感出现,那么她那天不管再怎么小心翼翼都一定会碰到哈利。   她皱起眉,压低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准备从一楼展览厅的侧门离开,却在刚转身时就被一个来自身后的声音叫住“塞莉。”   过于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因为带着恰好处的礼貌而并不显得轻佻,反而听上去非常友善亲切。   亲切得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塞莱斯特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睛,催眠般自言自语地做着心理建设“不能得罪未来老板,不能得罪未来老板,不能得罪未来老板……”   然后,她重新转过身,指尖略微抬下帽檐,朝眼前穿着一身深灰色长风衣的高挑少年露出一个甜爽灿烂的笑“嗨哈利,又见面了。”   哈利看了她一会儿,笑起来,浅碧色的眼睛在光线过于充沛的环境里,像极了一对剔透冰凉的玻璃珠,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格外专注“是啊,不过你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有这么明显吗?   她装作讶异地眨眨眼,目光克制着不去看他胸前那条带有062的银链,只虚停在他的肩膀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只是挺惊讶你居然会来这里而已。”   “彼得说今天下午会有摄影展,所以我就来了。”哈利说着,朝一旁的彼得和杰西卡看了看,“不过看上去他暂时不太得空。”   能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塞莱斯特感觉松了一口气,同时配合地回应着“那个女孩似乎很喜欢他的照片。不过也难怪,彼得拍的照片确实非常漂亮。”   “或者说,是拍照片的人更吸引她才对。”哈利的语气听上去有种略带调侃的遗憾。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朝后靠着围栏,双腿交叠站立着,姿态放松,目光在那些色彩斑斓的照片展览板上查看一圈后,忽然问“能请你告诉我哪些是你拍的吗?”   “呃,当然。”塞莱斯特边说边为他带路,同时又忍不住问,“你刚刚说,也许是拍照的人更吸引她?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只要稍微注意下,实在很难看不出来吧。”哈利有点无奈地轻笑着,眉眼间哪种天生的阴郁冷淡感被冲淡一些后,反而透出种漫不经心的撩人神态。   听说这位奥斯本公子的上一任女友是位非常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的法国超模。塞莱斯特大概能想象到,除了家境富裕得难以估量,哈利自身的优越外形显然也是能吸引这些女孩们的重要原因。   而最近的受害者之一就是那个号称有着中城高中最火辣身材的啦啦队队长,阿比盖尔·谢尔维奇。这位来自佛罗里达州的姑娘有着迷人的蜜色肌肤与热情似火的开放性格,还曾一度是汤普森·弗莱士的心仪对象,许多男孩们心里的性感女神。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团妩媚多姿的火焰似乎在哈利这里总是会遇冷,几次三番都没有擦出任何火花,让她几乎有点生气了。可哈利像是非常善于应付这种情况,连拒绝都是礼貌得体的,让人很难诟病什么。   他是怎么舍得拒绝那位迷人的姑娘这么多次的?   塞莱斯特搞不明白,难道就因为谢尔维奇是金发棕眼睛,不是他最偏好的外貌类型?   也许自己可以给她出点主意,比如暗示她想要得到哈利的好感,可以先去染个红铜色头发,再戴上蓝色美瞳什么的。   真是固执到诡异的审美,就像是被谁给驯化过的一样,让人忍不住好奇这背后究竟是一段怎样丧心病狂的故事。   塞莱斯特停在一排照片面前,指了指它们,示意这些就是她拍的照片,然后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还是自己先把这个危险的发色换掉,比如换成和贝尔纳黛特一样的漆黑,再额外做个拉直什么的。   她一直非常喜欢贝尔纳黛特的头发,看上去就像丝绸一样。而且理论上,直发应该是比卷发好打理的。   还在她纠结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哈利忽然开口“你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拍照吗?”   “什么?”塞莱斯特以为自己没听清,同时心里微微一动。   “你的照片看上去是这样。”哈利认真欣赏着它们,同时给出自己的评价,“尽管这些景色与光影都很美丽,尤其这两张……”   他指了指其中两张因为角度形成的搞怪错位照“很有趣。但是整个画面氛围并没有多明快,反倒像是故意保持了这种有点忧郁的基调。”   “噢,那是因为……”话说到一半,塞莱斯特忽然又卡住。因为就像哈利所说的那样,她确实喜欢在被糟糕预感而弄得心绪不宁的时候拍照。   摄影对她而言既是兴趣也是放松手段,能让她短暂地从那些无法规避的糟糕预感中逃离出来,所以拍摄风格也是有点搞怪的,但细看之下却又带着明显的颓废氛围。   她顿时感到一阵太容易被别人看穿的尴尬。   “因为爱好吧,心情不好就去找点有意思的东西拍拍照片。”她随口敷衍着,同时回礼式地称赞到,“没想到你对镜头语言还挺敏锐的,有研究过摄影?”   哈利摇摇头“只是感觉而已。”说完,他又补充,“我妈妈拍过的照片里,也有几张差不多是这种风格。”   “你妈妈?”   他嗯一声“她以前也是一名摄影师。”   “这样啊。我有听说过她吗?”   “不。”哈利说着,沉默片刻,然后重新看向面前的照片,“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塞莱斯特愣一下,连忙道歉“对不起。”   “没事。”哈利朝她笑笑,“你的照片很漂亮。”   “谢谢。”   说着,她借口去洗手间而很快离开艺术馆,独自在操场边看完了大半场棒球比赛,直到拍卖展结束后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刚一进门,一个负责统计拍卖结果的同协会成员便立刻叫住她,满脸兴奋地说“猜猜看你的照片卖出去了几张?”   说完,没等塞莱斯特回答,她先忍不住晃了晃手里装着现金的信封递给对方“全部!而且都是同一个人买走的,猜猜看是谁?”   “呃……”塞莱斯特接过来,低头数了数里面的几张纸币,还有一张硬质的卡片和一颗糖。   洁白无瑕的底色上有一行用钢笔写就的句子,墨色深黑,凌厉飞扬   “很荣幸能分享到这些属于你的瞬间”。   糖果落在手心里,是和哈利眼睛颜色非常相似的星空琥珀糖,浅碧剔透。   再次的,一种遥远又脆弱近无的朦胧熟悉感浮现在她脑海里。   “你真是太走运了,塞莱斯特。除了彼得,也就只有你的照片全部拍卖出去了。”   “是吗?彼得的照片卖给谁了?”   “好像是叫杰西……我看看。噢!杰西卡·坎贝尔。真不可思议,你们俩的照片都是全部被同一个人买走。”   确实不可思议。   她将糖果和卡片塞回硬纸信封里,捏住其中一个角,用信封撇了下头发,转身离开艺术馆。   此时正是临近放学的时候,课程结束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   贝尔纳黛特没在教学楼外等多久便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彼得。   他戴着连帽衫的帽子,朝她边挥手边快步跑过操场,还顺手接住一个失控着飞过来,差点砸中周围学生的橄榄球,又在周围一片惊叹声中假装笨手笨脚地扔回去。   来自周围过多人的注视让他感觉不适应。他把帽子的抽绳拉紧,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迷人的暖棕色眼睛朝贝尔纳黛特微笑“我们走吧。”   拐角来到十字路口,踩着绿灯的尾巴离开人群。贝尔纳黛特看着他松一口气,松开抽绳露出脸的样子,说“你也许不该伸手接那个橄榄球的。”   “可是如果我不接,它就会砸到我旁边那个学生的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彼得叹口气,“而且蜘蛛感应带来的本能反应总是很难控制。”   她理解地点点头,问“今天梅姨有嘱咐过让你带什么东西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彼得顿时想起来“有一个,我们需要买一个滚筒刷。外墙的漆都雨水泡坏了,得趁着这几天的好天气把它重新刷一遍。”   说完,他叹口气,吹一下被帽檐压塌到眉边的微卷发梢“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又得把它忘了。”   自从上次彼得忘记买有机鸡蛋回家后,他们俩之间就达成了一种默契。贝尔纳黛特会时不时提醒他有没有忘记带东西回家,免得让梅姨或者他自己再跑一趟。   从店里买好型号合适的滚筒刷出来,又去街对面的冷饮店买了两杯饮料,他们很快回到森林山街区,然后相互道别回了家。   走上楼梯前,贝尔纳黛特忽然注意到大门旁边的邮箱竖起了旗帜,那代表里面有新到的信件,这让她有点意外。   打开邮箱拿出里面仅有的一封信,是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却没有寄信人信息,只有收信人,就是她自己。   影子爬上指尖化作锋利小刀,将信封边缘一下子整齐裁开,贝尔纳黛特抽出里面的薄薄信纸看了看。   上面写   “亲爱的贝妮,   我猜此时的你一定更习惯别人这么称呼你。   期待很快与你相见。   愿我们家族的每一个人,终有一天能毫无畏惧地站在阳光之下。   你真诚的,泰德·l·莫洛尼” 第32章   再次破译那串字母失败后, 彼得忍不住扔掉手里的笔,哀嚎一声将自己砸进身后堆满凌乱被褥的床上。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小心,可那只笔却仍然被过大的力气牵引着戳进墙里, 把原本平整的石灰墙面弄出一个洞,笔头也撞碎成可怜兮兮的几片。   没有去管桌角上的一片狼藉, 彼得直接随手按开一首酷玩乐队的歌。   干净悦耳的吉他声从手机里传来, 让他短暂地得到宁静。   面前墙壁上满是用胶带贴上去的演算纸,写满了各种关于密码的研究与种类猜测。彼得开始越来越怀疑这可能是一组希尔密码。但如果真的是, 那他必须还要找到加密维数以及字符对照表才能计算破解。   他对这串密文的执着带着种复杂又很难说清的情绪,像是憋着一口气,不解出来就无法罢休。因为……   彼得翻过身, 将脸埋进被子里。音乐声隔着柔软的被子轻轻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想,他之所以会这么固执地想要把它破译出来, 其实还是因为在潜意识里, 自己仍然奢望着那可能真的是父母留给他的讯息, 尽管他讨厌承认这一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也不记得他们的声音,甚至是被他们抱在怀里的感受。   可是,他还是很想他们。   不管他承不承认,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在想着他们。这是所有孩子对父母本能的渴望与思念。   彼得烦躁地抓乱自己的满头短发, 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其他的,先专注于对密文的破译。   今天是周六, 奥斯本与能源部合作的新能源电网基地对外开放的第一天, 他和贝尔纳黛特还有塞莱斯特约好会一起去, 因此白天估计是没有什么时间了。也许可以等晚上结束城市巡逻后, 他再回自己曾经的家找找看, 有没有关于密码维数与对照表的线索。   想到这里,他又陷入另一种郁闷。   原本他打算自己先去调查一遍,毕竟根据种种迹象来看,逆世界大门很可能与这个新能源基地有关。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让贝尔纳黛特和塞莱斯特也假装成游客混进去实在太冒险了。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何况他们之间向来很少会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分歧,他相信贝尔纳黛特能够理解。   可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地格外坚持,一定要亲自去那个基地。   泰德·莫洛尼的来信让她和玛德琳都变得有些惴惴不安,她迫切想找到暗核与泰德,知道事情的真相,找到那道造成这一切灾难的逆世界大门。   而对于她的决定,塞莱斯特也表示支持:“别担心,不会有危险发生的。而且我有很强烈的直觉,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事情会向最好的方向发展,你们要相信我。”   知道塞莱斯特的直觉从不出错,和不会为贝尔纳黛特担心是两回事,但她的固执让彼得不得不妥协。   得知这件事后,塞莱斯特还笑着调侃他简直跟个担心女儿乱跑的老父亲没什么区别。   吃完午饭后,他们准时在贝尔纳黛特家碰面。借着一起参加课外活动的名义,贝尔纳黛特向玛德琳借了车,他们打算自己开车去,这样路上讨论谈话时也不用担心会被公交车上的其他人听到。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天气实在过于好了,阳光明媚得像是将整个深秋所有的光芒都挤压到了这个下午,冰凉灿烂地笼罩在整座纽约城的每一个角落。贝尔纳黛特实在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去和其他人——或者影子一起挤公交车,想想就会让她头疼欲裂的吵闹拥挤。   由此可见,培养独自开车上路所需要的勇气是必须的。   她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难以克制地轻轻深吸一口气,平复心里的紧张感。   塞莱斯特坐在后座,看着彼得很快调整好导航和熟练而耐心地安慰对方别担心的样子,不由得略微扬下眉。   自从他们达成一致,决定一起调查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与逆世界大门的所在位置以后,三个人在学校里的相处时间渐渐变得多起来。   也正是因此,她很快发现彼得身上有种同龄少年不常见的可靠感,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总是周全而体贴的,让人很难相信他才不到十七岁。   “是的,我完全赞同彼得的意见。”塞莱斯特说着,一双明亮至极的蓝眼睛在浓稠阳光里眯起来,像是猫咪,“今天是个集体行动的好日子,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和预感。”   车子开出森林山街区,一路顺着导航来到挂有奥斯本与能源部标志的新能源基地外。   他们下车后跟着人群来到大门口,领了接待员手里分发的代表游客的胸卡别在身上,一起走进了面前这座极具现代设计感的观光楼。   刚走进大厅,彼得注意到虽然从外观上看,这栋建筑应该与旁边的电网基地是互通的,但是右侧的大门却被封死。接待员也在简单介绍了观光楼第一层后就热情地招呼大家先上二楼的全息陈列厅参观,并没有解释那扇上锁的门背后是通往哪里。   “我们将会为大家做最详细的介绍,让每个人都明白新能源电网的组成与极高安全性,请大家跟上。”   趁着所有人都跟着接待员朝电梯走的时候,他们开始按照计划分头行动——贝尔纳黛特和塞莱斯特迅速离开人群,去往观光楼旁边的新能源电网基地,而彼得则留下来继续跟着游客们参观,顺便也可以在接待人员如果发现有人不见的时候帮忙做掩护。   这是贝尔纳黛特提议的,理由是彼得是他们三个里唯一没有超能力的人。   听上去非常有道理,塞莱斯特很快同意了她的看法,只有彼得的脸色像是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一样的隐忍又古怪,然后缓缓点头答应。   很自然地将他这种明显带有不愿意情绪的反应,理解成是自身任务不够刺激所造成的失望,塞莱斯特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到:“我知道男孩们,尤其是在你这样十六七岁的年纪都有一个英雄梦。但是如果没有人帮忙做掩护,那我们一旦被发现不见也会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所以振作起来,彼得,你就是漫画英雄布鲁斯·韦恩身边的阿尔弗雷德,托尼·斯塔克身边的贾维斯,夏洛克·福尔摩斯身边的约翰·华生,我们中城高中最可靠的后勤之神,斯坦·李……”   彼得听得眼角一阵抽搐,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总之我就不是真正有钱的那个,是吗?”   塞莱斯特:“……这才是你介意的重点吗?”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将眼看就要越扯越远的话题又赶紧转回来。   毕竟让彼得独自留在那些游客之中帮忙做掩护的想法,只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借口,为了不让塞莱斯特在蜘蛛侠出现时,忽然发现彼得消失不见而引起怀疑。   绕过大厅监控来到侧门开着的一扇窗户边,塞莱斯特很利落地翻出去,同时仍然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彼得和其他游客消失的方向:“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我相信他。”贝尔纳黛特回答。   相信他会找准时机很快离开,然后来与她们回合,以另一个身份。   穿过空地来到电网基地周边,她看到在基地附近全是穿着深蓝制服的保卫队在来回巡逻,腰间别着橡胶警棍和脉冲枪,胸前挂着通讯器。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知道这里是新能源基地,就看这样的安保配置,贝尔纳黛特几乎都要以为她们是走错地方,莫名其妙来到了某个军事禁区。   “这里好多巡逻的人。”她轻声说。   “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也是这样的。”塞莱斯特毫不意外地回答,“表面上是电力公司,实际上里面藏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没准这里也有。”   话音刚落,门口的巡逻小队正好朝她们所在的地方走来,两人很快弯腰躲进一旁的铁质护栏背后。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贝尔纳黛特回头看着那支五人小队抬手一转,操纵着他们的影子立刻从脚底分离出来,将他们拖进一旁的树林里,动作整齐划一的迅速,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塞莱斯特赞叹地吹出一声口哨,朝她竖起大拇指,然后熟练地从其中一个人身上取下一把脉冲手枪拿在手里看了看,视线瞥见枪托上的浮雕标志,不由得啧一声:“又是奥斯本的东西。不过看上去应该挺好用,就是沉了点。”   贝尔纳黛特收回手,看了看暂时无人看守的大门:“走吧。”   来到基地内,几辆停在角落里的押运车引起她的注意。她认出那在彼得曾经拍下的照片里出现过,根据他的说法,在郊区废弃工厂里回收魔犬尸体的就是这些车。   整个电网基地空间宽阔而复杂,到处是用特制金属制成的封闭式圆柱形巨大容器,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无数流窜着淡淡蓝色荧光的电缆一样的东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周围时不时有许多巡逻人员出入。   这时,塞莱斯特忽然拍了贝尔纳黛特一下,指着左侧一道入口,钴蓝色的眼睛在动用预感能力后变得格外如同燃烧般明亮:“我感觉我们得从那儿进去。”   “进去以后是什么?”她轻声问。   “不知道。”塞莱斯特摇摇头,年轻白净的脸孔上神情坚定,“但是我有预感一定得从那边进去。”   听完她的话后,贝尔纳黛特也没再有任何犹豫便点点头,两人一起悄无声息地来到那扇门边。有脚步声从厚实的电子锁铁门背后传来,她们连忙躲进一旁的茂密树林。   很快,大门打开,走出来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贝尔纳黛特伸手轻轻勾动一下,控制着地上一小片树枝的影子滑出去,在大门彻底合拢前卡在门锁里。   将身上笨重沉闷的防护服脱掉后,其中一个看上去明显要年轻不少的男人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朝身旁的同伴问:“刚才是第几个?”   “已经数不清了。”另一个人边回答边往前走,“反正这些都只是无效的耗材而已,找不到真正的钥匙,那迟早会成为吞没我们所有人的‘地狱之门’。”   钥匙?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个词后,下意识微微皱起眉尖。   年轻人沉默一阵,小声说:“您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长官?我承认我刚来这里还不久,但是我……”   “怎么?害怕了?”   另一个人偏头侧视着他,随意用手擦了擦滑到下颌处的浑浊汗液,有着清晰皱纹的脸上满是凝重,同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听着麦克,你已经不是学生,这里也不是校园,你得学着放弃你那种非黑即白,单纯到愚蠢的念头。我承认科学就是科学,它没有残忍与仁慈之分,它是纯粹的,可人永远不是,尤其是……”   他指了指一旁高高在上的能源部与奥斯本的标志:“这些人就更不是了。”   “好好做好你的工作,不要去共情那些耗材。我们已经活得很累了,孩子,不要去多管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也许那确实是一扇地狱之门,将来会给整个纽约,美国,甚至是全人类带来灭顶之灾,但那也是将来,鬼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临。而你。”   他指着年轻人的胸口,眼神锐利:“你如果让他们不高兴,他们就会踢掉你,让你失去工作,你会立刻掉进真实的地狱里。贫穷和饥饿,无力偿付的家庭生活账单会立刻要了你和你妻儿的命。在末日到来之前,你们一家人会死得比任何人都快,你希望那样吗?”   年轻人沉默着,艰难地摇了摇头,汗水从他的额头顺着眼角滑落。   “那就对了孩子,别去想太多。善良是需要代价的,很沉重的代价,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他说着,拍一把对方的肩膀,很快走远了。   年轻人站在原地良久,最终深深叹息着,跟上对方一起离开。   卡在门锁内的影子活动着,将虚掩的大门重新打开。她们趁机闪进门里,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又长又深的通道,苍白空旷如一节被挖空了骨髓的枯骨,空气里满是残留的清晰消毒液味以及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感。   这里到处都是上锁的铁门,需要特定的身份信息才能打开,否则她们根本不可能去到别的地方。   发现这点后,塞莱斯特有些头疼地拍下额头:“没办法了,我们去借一个吧。”   “借?”贝尔纳黛特疑惑地重复,然后看着她抬起手,每隔几秒钟就收起一根手指,像是在缓慢倒计时那样。   当计数归零后,旁边的铁门忽然从内向外被打开。   塞莱斯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对着门背后的人来了一个绊腿和过肩摔,将他当场砸晕在地,手里的资料如同下雪般地撒了一地,连眼镜也嗑碎在地面上。   “实在太抱歉了,但是我们很赶时间。”说着,塞莱斯特一把扯下他胸前的磁卡,朝身后微微睁大眼睛的贝尔纳黛特招下手,“来吧,现在我们有通行证了。”   一路沿着通道朝更深的地方走去,过多的转角与楼梯让贝尔纳黛特难以保持精确的方向感。她开始分不清她们到底是在向前还是向下,但不管前面有多少岔路,塞莱斯特总能在短暂犹豫后,凭借着自己的预感性直觉非常坚定地指向下一个方向。   这时,头顶的灯光忽然明灭了一下。贝尔纳黛特立刻神经紧绷地盯着周围的墙壁,阴影缠绕成荆棘生长出来,忠诚无比地守护在她身边。塞莱斯特也迅速举起手里的脉冲枪,警戒地注视着周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想中的逆世界怪物并没有出现,似乎只是单纯的电流不稳造成的灯光闪烁。   贝尔纳黛特微微松口气,收回影子准备继续往前,却忽然听到一声非常轻微的,类似什么东西正在这座地下建筑的深处规律搏动的声音,深沉而缓慢,让人不自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她皱起眉尖,“听上去像是……”   “某种东西的心跳。”塞莱斯特点点头,“我也听到了。”   接着,她用枪指了指一旁紧闭的金属大门,用磁卡刷开电子锁,露出里面的电梯空间:“到最底层去。”   话音刚落,整个通道里忽然响起一阵极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灯光不断闪烁着,冰冷的机械女声从看不见来源的地方响起:“发现入侵者,坐标,a02k13。发现入侵者,坐标,a02k13……”   “我们被发现了。”贝尔纳黛特下意识看向她们刚才来的方向,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隐约的密集脚步声正在朝这里聚集过来。   塞莱斯特低咒一声:“醒得还挺快。”   她们走进楼梯。在铁门缓缓关闭之前,塞莱斯特开枪打碎了门外的磁卡读取器。   这一幕被监控室里的巡查员看到,立刻用微型通讯器通知了正在朝那两个入侵者赶去的武装士兵:“大门已经被破坏了,她们即将接近‘感染区’,马上从c2口用升降梯过去拦截她们。”   收到指令后,武装队立刻在头领的示意下很快折返到附近的c2口,用特制的红色磁卡刷开大门,搭着升降梯先行来到了通往感染区的必经之路。   液晶屏上的楼层正在不断下降,越来越逼近这层感染区所在的位置。   为首的士官听到耳朵里传来刚才巡查员的声音,对着仍旧紧闭的大门举起手里的特制步枪:“接外围被俘巡逻队消息,‘钥匙’很有可能就在她们当中,必须全部活捉。重复,‘钥匙’很有可能就在她们当中,必须全部活捉。”   “收到。”说完,士官按下耳机上的通讯键切断通话,同时活动下脖子,冷笑一声,“真是走运了,还有送上门来的大鱼。记着!”他朝身后的所有士兵大喊,“这两个女孩都得要活的,换用带电弹。”   “看起来我们今天有加薪了。”他扯下嘴角,看着还有两层就到底的电梯,有些轻率地总结。   这时,一道清越活泼的少年音忽然从头顶传来:“抱歉,今天恐怕不行。”   他迅速转身,看到其他士兵手里的武器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被蛛丝黏走,悬挂在了天花板上,甚至还有两个人也被包裹成茧丢在一旁。   红蓝色的身影从通风口跳下来,动作带着种人类难以做到的优雅流畅,落地时轻盈到近乎无声。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扣动扳机对着忽然出现的蜘蛛侠一通扫射,却被对方更为迅速地躲避开。子弹在墙面留下一个个坑洞,却没有一发真正打中了他,反而还被他用蛛丝黏住枪口。   “虽然我承认,你们毫无防备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可爱,但是你们的行为可不怎么友好。”蜘蛛侠边说边拉住蛛丝将枪从面前男人手里夺走,甩开到一旁,再用蛛网将它黏在地上,“这可不是得体的待客之道,你们应该学着对新朋友温柔一些。比如把步枪换成仙女棒什么的。”   眼看对方因为发怒而变得神色狰狞,迅速伸手抽出绑腿上的电子刀准备发起进攻,蜘蛛侠正打算用蛛丝先限制住他的手和武器,却在此时听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   两人同时朝电梯看去,铺天盖地的阴影化作无数荆棘汹涌而来,将男人瞬间撞飞开,手里的电子刀也随之掉在地上,徒劳地旋转着。   蜘蛛侠愣一下,连忙用蛛丝将他拉回来,避免他因为头部直接撞上墙而造成生命危险,然后动作娴熟地用蛛网将他也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白色丝茧挂在天花板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转头看向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贝尔纳黛特。她脸上还残留着未彻底消退的紧张感,以及对于这里原来已经被蜘蛛侠清理得差不多的略微茫然。   不过在看到自己非常熟悉的身影后,贝尔纳黛特的情绪显然放松了许多,冰绿眼睛里起伏不定的细碎光芒也慢慢沉淀为与往常无异的宁静。   “蜘蛛侠?!”塞莱斯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被叫到代号的少年朝她甩出一个二指敬礼的动作,眼罩俏皮地动了动:“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对吗?所以很显然,我是追查到这儿的。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儿?”   “一样。”塞莱斯特耸耸肩,收起了手里的脉冲枪,“我们也是调查到这里的。”   听着他们俩的对话,贝尔纳黛特很适时地看向身旁的同伴,并发出合理的疑问:“你认识他?”   “什么?”   塞莱斯特瞪大眼睛,然后迅速摇头:“不不不,我不认识,我只是……”   没等她说完,蜘蛛侠先解释到:“我们只是谈过话,就一次。”   她点点头,没再开口多问什么,却听到对方在轻轻咳嗽一声后,说:“我也记得你。嗯……上次,剧院里那个女孩,是吗?但愿我没记错。”   塞莱斯特看了看他们两个,不可思议地眨眨眼:“记性很好啊。”   他记得自己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是她告诉了这位纽约好邻居关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事。可按照蜘蛛侠每天救人无数的事迹,他居然至今还能记得在剧院里顺手救过的一个女孩,简直堪称打印机式的记忆力。   她话一出口,贝尔纳黛特立刻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是的,那次谢谢你救了我。”   所以这就是熟人强装不认识的尴尬之处,怎么接话都充满着一股不自然又欲盖弥彰的味道,尤其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咳,不用谢。”蜘蛛侠略带生涩地回应着,然后说,“或者你们也可以通过让我护送你们离开这里来表达感谢。相信我,这儿很危险,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最好先离开。”   知道他只是在掩饰性地规劝她们离开,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抱歉蜘蛛侠,我必须留下来。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   “噢,是吗?”他一动不动。灯光在他白色的眼罩上折射出一种无机质的冷色流光,冰凉灿烂。   是错觉吗?   塞莱斯特有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蜘蛛侠。虽然因为面罩遮挡的缘故,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脸孔以及表情,但她总感觉在听完贝尔纳黛特说的话以后,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大概就像医生遇到不听话的病人那样吧,她想。两个计划之外遇见的不听劝年轻女孩,估计在蜘蛛侠看来,就跟两个需要他抽出额外精力去保护的绊脚石没什么区别,所以才会不高兴。   片刻后,蜘蛛侠耸耸肩,语气不变地退让到:“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坚持的话。但是记得跟紧我,遇到危险首先保护自己,我可不想让你们俩受伤,明白吗?”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   看到这里,塞莱斯特总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号角日报和一些网红自媒体敢骑在蜘蛛侠头上对他进行各种刻薄的侮辱与谩骂,他的脾气实在好到有点过头,而且对谁都有种一视同仁的保护欲。   甚至仔细观察一下,周围那些被他摆平的武装士兵也只是被蛛网束缚住,并没有真正受伤。   “我们接下来得往哪边?”贝尔纳黛特看向塞莱斯特。   她回过神,指了指左前方:“我的直觉是那边。”   说完,她又朝蜘蛛侠解释:“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不同的能力,我的直觉从不出错。”   不过很快,塞莱斯特又模糊地感觉有点奇怪,为什么对于贝尔纳黛特能控制影子的事实,蜘蛛侠看上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旋即她想到,也许是在上次剧院里的时候他就已经亲眼看到过了。怪不得他能记得贝尔纳黛特。   听完她的话后,蜘蛛侠点下头,抬手示意她们跟上,自己则走在最前面带路。   警报声仍然尖锐无比地回响在头顶,陆续有许多武装士兵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赶来,而且全都目的明确——抓住那个能够操控影子的女孩。   宽阔的封闭走廊顿时沦为战场。漆黑阴影化作坚不可摧的盾牌将所有试图攻击他们的带电子弹阻挡下来,白色蛛丝准确无误地封黏住枪口将他们一一缴械。   撂倒又一个试图扯开那些蛛网拿回武器,却反而被黏住双手无法动弹的士兵,塞莱斯特发现蜘蛛侠和贝尔纳黛特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默契,配合起来的契合程度高得惊人,她几乎插不上手。   顺着蜘蛛感应的提示迅速回头,蜘蛛侠看到那个倒在贝尔纳黛特身后不远处的士兵正在艰难挣扎着抽出绑腿上的实弹手枪,黑色枪口对准她毫无防备的背部。   蛛网瞬发而出黏住他的枪口,强制将枪管牵引着朝上,子弹偏离轨迹打中了头顶的警报器,火花与玻璃碎片顿时四散开。   他收回蛛丝,将手枪扔到一旁,再用蛛网黏在墙上,白色眼罩微微收缩一圈,线条敛合得凌厉又尖刻:“虽然我并不介意你们这样对我,但是背后偷袭一位女士是很糟糕的行为,士兵。和你的枪吻别吧。”   被蛛丝裹成茧一样无法挣脱的男人躺在地上拼命蠕动着,对他怒目而视,张口欲骂,却在刚发出一个单音节就被蛛丝糊住嘴。   “看起来你早上忘记刷牙,那还是闭嘴比较好。”   无视对方几乎可以杀人的愤怒目光,他们继续往前,来到一扇贴有黄底黑印警告标的大门前。   “小心感染。”蜘蛛侠认出那个特殊标志的意义,同时停下来,却并没有收到来自蜘蛛感应的危险预警。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贝尔纳黛特仔细辨认着听觉里那种规律而深沉的心跳声,“好像,就是从门背后传来的。”   “我也听到了。”蜘蛛侠说。   “我们必须得进去。”塞莱斯特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坚定,一种强烈的直觉提醒着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摸出磁卡去刷门边的感应器,意料之外的,屏幕显示该卡已不可用,处于锁定状态。   “看来只有用最直接的办法了。”蜘蛛侠说着,双手按在大门闭合的边缘,很快将它从中间硬生生打开,轻松得就像在拆一只积木玩具那样。   塞莱斯特震惊地眨眨眼。果然生物书上写,蜘蛛能举起比自身重173倍的东西并不是在开玩笑。   “走吧。”他说。   跨进大门里的瞬间,那种看不见来源的心跳声在某一刻与贝尔纳黛特自己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她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也许每个人天生都是有第六感的,只是不会像塞莱斯特这样强烈精准到近乎预言——有很多事,从他们踏进这道门的刹那间,就已经注定会发生,再也无法阻止。   莫名的细微不安感蔓延在贝尔纳黛特的心里,让她抬头看着面前的蜘蛛侠,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叫出对方的名字。   彼得。   可最终,她还是抿住嘴唇,将声音咽回去,只沉默无声地跟在对方身后,朝着那些心跳声的来源一步一步走去。 第33章   直到音响里的a小调圆舞曲又一次结束后,玛德琳才终于按下暂停键,同时抬手示意让大家先休息一下。   音乐停止的瞬间,十几个穿着纱裙练功服的孩子立刻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哀嚎连天,满脸委屈又难过地相互看着,却又不敢大声抱怨。   芭蕾的极致优雅与美丽总是从无数的痛苦中积淀起来的,这在第一天上课时,玛德琳就告诉过她们。如今,这群平均年龄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们总算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内涵,但还远远不够。   她抱着一个哭得格外伤心的女孩轻声安慰几句,门口的助教忽然走进来对她说:“瑞恩女士,门口有个陌生男人来找你,说是你的亲人。”   “亲人?”玛德琳愣了愣。   助教点点头:“他说他叫泰德·莫洛尼。”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玛德琳脸上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然后立刻起身朝外走,同时对助教说:“麻烦请安雅女士来替我接着给孩子们上课,我有事得立刻出去一趟,实在抱歉。”   说完,她快步跑下楼,很快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看到了泰德。   他穿着件军绿色的长夹克,脸上戴着墨镜坐在一旁。阳光从身后的窗户涌入进来,落在他夹杂着明显白色的凌乱金褐色短发与肩头上,把他的脸部轮廓映照得瘦削又凌厉,未曾精心打理过的胡须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泰德?”玛德琳不敢确定地轻轻叫出对方的名字。   她还记得对方幼年时的模样,一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孩子,才两岁多不到三岁,会口齿不清地叫她玛蒂姑妈。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比他父亲艾伦当初的年纪还要大上许多。   一瞬间,玛德琳感到有无数厚重而漫长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中间,然后又沉默无声地坍塌下去,化作一地刺眼的灿烂光河。   “嗨,玛蒂。”他取下墨镜,露出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睛,“好久不见。”   “简直不敢相信……泰德。”玛德琳捂住嘴,眼睛里闪烁着晶莹泪花。她走过去拥抱对方,影子也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两个同样来自莫洛尼家族的亲人,在阔别四十年后终于重逢。   “自从上次贝妮说她见到你以后,我就一直在试图寻找你。”她抹去眼角泪痕,双手捧着泰德的脸看着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事实上。”他微笑一下,回答,“就是贝妮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什么?你们已经见过了?”   “是的。”   他依旧笑着,神情坚定:“或者说,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了,很快。”   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警报声时,坐在操控台前的斯蒂芬博士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同时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陷的眼窝中透露出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嗓音低哑:“您听到了吗罗尼特工?有入侵者闯进来。”   “那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乔纳森。”被称为罗尼特工的男人听完他的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目光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东西,“我们只要监控好这道该死的缝就够了。”   他所说的缝隙,其实是一道矗立在深黑石壁上的巨大裂痕,像是被巨人用战斧在石壁上奋力劈开的那样,从上到下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宽阔得足以容纳几辆装甲车并排齐开进去。   尽管从所在深度而言,这里已经离开地表,但还远远没有触及到岩石圈的底层。可在那道裂缝背后却不断涌动着猩红发亮的东西,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背后奔涌着,咆哮着,随时准备冲破出来,撞碎那层拦截在操控室面前由超硬度合成材料制成的透明保护罩。   如果盯着那道裂缝看久了,会有种正在与某种体型庞大的兽类对视的恐怖错觉,那只闪动着血色与冷光的巨大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周围爬满了漆黑的,类似腐烂肉质一样黏腻到令人作呕的藤蔓,密密麻麻地向外延伸着,将整个地下操控室围拢在里面,等待着时机成熟后就能将里面的人全部活剥生吞。   恶魔之眼。   这是工作在这里的每个人对这道裂缝的称呼之一,就和地狱门一样。它看起来是如此令人害怕,能让任何见过它的人都在短短几个瞬间里就被这种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打垮。   操控室里的空间非常宽阔,外部正对着那道巨大裂缝的地方有一台造型怪异的庞大机器,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机械触爪,中心的金属炮.筒正源源不断朝那道裂缝发射着某种深蓝色的能量流。   斯蒂芬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数值,看到其中某个标红的数字在极短的一个瞬间内有过明显提高,而裂缝里的红光也跟着随之变得更为猩红明亮后,很快便重新掉落回原来的水平,再也不动了。   “没有用的。”他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地摇摇头,偏头示意操作人员停下来,“再多的普通电流汇聚成的能量也无法真正将它重新打开。”   罗尼脸色铁青地盯着那道裂缝,目光逐渐由一开始的冷静变得疯狂:“那就再用‘暗核’试一次!”   斯蒂芬怔愣片刻,视线下意识扫过一旁被存放在金属封闭器皿中的暗核——一块纯黑到几乎不会反射任何光线的巨大球体,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球体是由无数不规则固体紧密拼凑而成——连忙提醒:“可是启动暗核需要耗费巨大的电力,而且光凭我们现有的能力是无法彻底运用它的,除非找到……”   “如果找不到‘钥匙’,我们就要放弃目前的计划吗?”罗尼严厉地睥睨着他,斥责着眼前这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博士的语气跟教训一个菜鸟特工没什么区别,“老实告诉你吧,博士,我的几位长官们对于你们目前的进度感到非常不满。想想你们之前都提出过什么要求?   “要充足的能源支持,于是你们有了这座电网基地。要最先进的能源发射装置与安全的环境,于是你们有了这个坚不可摧的地下堡垒,以及面前这台最尖端的朗基努斯之枪。”   “甚至在你们提出需要找来这个该死的暗核才有机会打开这扇门以后,pib也不遗余力地做到了,暗核已经就在你眼前,可是你们承诺过的事呢?”   罗尼步步紧逼,态度威严地说着:“我所看到的,是你们在研究逆世界的进展上一无所获。所有你们需要的东西都得到了,可那道门——”   他指着那道裂缝,眼神里有克制不住的怒气,浅蓝色眼睛又冷又亮,像是一头即将暴起的狼,露出的獠牙正紧贴在斯蒂芬的脖子上:“跟十六年前相比,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变化吗?”   “至少,我们已经获得了部分逆世界生物的基因样本……”   “这还远远不够,斯蒂芬博士,远远不够!我们如此耐心地等待了十六年的时间,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得到那几只魔犬尸体而已!立刻将能源再次集中在暗核上,按照之前的做法再试一次,加大输出功率!”   “可是那样会很危险,特工先生……”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斯蒂芬!立刻启用暗核!”   面对眼前这各位高级特工的绝对命令与怒火,斯蒂芬苍白着脸色后退两步,额头上的汗水比刚才更密集了。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于是只能通知火焰清控小组做好准备,然后旋动手柄,将原本直接供应到朗基努斯之枪上的庞大电能转移到暗核上。   刹那间,一阵比刚才更加急促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立刻从暗核里失控地蔓延出来,一遍一遍回荡在整个操控室内,就像是被逼着超负荷运作的心脏正在拼命狂跳着,沉重的声音几乎穿透这里的一切。   与此同时,从朗基努斯之枪里爆发出来的不再是深蓝色的能量流,而是亮白色,宛如利剑般朝那道裂缝直直冲击过去。   渐渐的,随着心跳声越来越急迫,那道裂缝正在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被撕裂开,丝丝缕缕的黑色线条被不断绷紧,扯断,露出背后更多涌动的黏稠猩红与隐约响起的密集怪物吼叫声。   这样厚重到可怕的心跳声很快穿透墙壁,传到不远处刚解决完一支新出现的武装小队的三人听觉里,炸开一阵惊悚的响亮。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蜘蛛感应立刻刺痛起来,提醒着来自前方不远处的致命威胁。   他立刻回头看向贝尔纳黛特,示意她停下来,不要继续往前:“待在这儿,我去弄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快回来。”   说完,蜘蛛侠拉住蛛丝,动作敏捷地跳上天花板,单手拆开通风口的护盖,很快钻进去消失不见了,整个过程迅速得大概只有几秒钟。   贝尔纳黛特张了张嘴,一句小心点还没说出口,蛛丝已经黏住通风口护盖将它拉回去重新盖好,空气里只有苍白无温的灯光与激烈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心跳声。   他像个幽灵一样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塞莱斯特敬佩地看着对方刚才消失的通风口,并给出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要么是地心引力不小心将他忘记,要么他其实就是一只真正的蜘蛛,只有这两种可能能够完全说服我了,你觉得呢?”   贝尔纳黛特沉默一会儿,然后假装不太在乎地回答:“我不清楚,反正只要别是后面那个就行。”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类似刀尖从光滑地面摩擦而过的刺响声从身后空荡冗长的走廊传来,并逐渐逼近。   过于让人牙酸的刺耳锐声和心跳声混杂在一起,让贝尔纳黛特在紧张之余也忍不住感到一阵本能的战栗,皮肤在寸寸侵袭的寒意中不小心冒出细细的红色小点。   有人影在墙角折映而过,她看到一个提着把长柄双头镰刀的男人终于走出来,魁梧健硕的身形与杂乱茂密的深金色头发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头雄狮,充满危险的压迫感。   是上次在剧院见过的那个超能力者,一身皮肤刀枪不入的钢铁怪物,蜘蛛侠似乎管他叫德雷克。   塞莱斯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里的脉冲.枪,扣动扳机朝他一连开了五六枪,却被他挥舞着镰刀,将那些尚未触及到目标所以还未爆裂开的电磁弹提前切碎开。   这玩意儿居然不导电?塞莱斯特诧异地看着德雷克手里的镰刀,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眼看着那把拖着长链的锋利镰刀刃即将朝她的头顶砸过来,一条黑色的荆棘忽然出现将它彻底绞停并扔回去。   轻而易举地接住被阻挡下的刀刃,德雷克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贝尔纳黛特和她身边如灵蛇般游弋戒备的影子荆棘上,不由得眯起眼睛,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审视她的长相上,语气有些不太确定:“真奇怪,你看上去和你家族上一代的某个人简直一模一样,我几乎都要把你认错了。”   他边说边挥舞镰刀朝她砍下来,凌烈风声几乎扑刮到她脸上。   贝尔纳黛特伸手抵挡,影子化做荆棘硬抗下寒光凛冽的刀尖,沉闷的撞击声与心跳声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操控室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大量的电流输入使暗核的情况开始变得非常不稳定,石壁上的裂缝不断收缩,浓烈发亮的红色在背后不安地涌动着,边缘开始不断有黑色的肉藤一样的东西攀爬出来,深入岩石内部。   此时的超级计算机已经无法再自控着平衡暗核的各项数值,机器警报声响个不停,细微的金属火花开始从朗基努斯之枪周围迸发出来。   墙壁上有好几处从内而外被撕开的裂口,周围爬满深红色腐肉般的组织,一只只尖锐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枯瘦利爪正在从里面慢慢挣脱出来。   跟随在罗尼身边的几名特工立刻用火焰枪对着那些还未彻底冒出头的怪物扫射过去,充满痛苦的尖叫声从墙背后传来,听上去凄惨而阴冷。   暗核震动着,整个操控室都在颤抖,崩塌,入目之处一片狼藉。   逃生通道的大门已经打开,他们迅速而默契地掩护着刚才意外受伤的罗尼撤退,却对一旁的斯蒂芬与其他拼命求救的人视若无睹。   绝望的斯蒂芬拼命从倒塌的沉重桌椅下爬出来,满头冷汗地对控制台上的麦克风朝那头叫喊着:“清控小组!清控小组立刻准备火.焰.喷.射.器,操控室被入侵,恶魔之眼有渗出物!立刻准备火.焰.喷.射.器!”   刚说完,一道阴影忽然从头顶掠过,紧随而至的是一缕晶莹剔透的蛛丝,将斯蒂芬迅速拉离火花四溅的危险区域:“您预定的清控小组到了!请记得对我的服务做出代表您感到完全满意的评价,谢谢。”   他边说着,边用蛛丝迅速在半空中织出一张黏性十足的网,将所有从天花板掉落的东西都稳稳接住,避免砸落下来伤害到其他人。   做完这一切后,蜘蛛侠跳上那台疯狂报警的机器,转头看到那颗巨大的,宛如一个黑洞般毫无光芒反射的纯黑球体,大概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看着斯蒂芬:“怎么关掉这个玩意儿?”   “太……太晚了……”斯蒂芬惊魂未定地扶住眼镜,结结巴巴地回答,“仪器已经损坏,暗核很快也会失控,一旦它失控……纽约就完了。”   蜘蛛侠震惊地看了看那颗球体,来不及询问更多,只匆匆扫了眼屏幕上标红常亮的电压值,又问:“那总电源呢?!”   斯蒂芬颤抖着指了指操控室另一头同样正在狂闪着红色数字的一排落地电井箱,嘴唇苍白着说不出话。   他迅速拉住蛛丝荡过去,打开保护外盖,目光搜寻着紧急制停开关,总算在局面变得更糟之前将整个操控室的电源直接切断。   失去了电力供给的朗基努斯之枪立刻停止运转,整个操控室也陷入一片黑暗,可来自暗核内部的心跳声却仍然持续着,只是不再像刚才那么激烈。   很快,备用电源自动启动起来,房间再次恢复明亮。失去了外力开启的石壁裂缝再度恢复到一开始的状态,操控室内的墙体裂缝也缓缓消失,来自逆世界怪物的吼叫声逐渐沉寂下去。   救下所有被困压在倒塌物之下的人后,蜘蛛侠拉住蛛丝倒挂在天花板上,指引着他们带着伤员赶紧从这里离开。   注意到斯蒂芬也正打算混在人群里逃走,他立刻用蛛丝将他拉回到自己面前那张转椅上,白色眼罩不高兴地眯起来:“我们还没结束呢,先生,别那么着急离开。”   斯蒂芬畏惧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看不见真实模样的家伙跟那些差点从墙里钻出来的恶魔一样可怕。   看出他的高度戒备情绪,蜘蛛侠耸耸肩:“别紧张,我又不咬人。”   “那……”斯蒂芬疯狂咽着口水,眼镜被皮肤上过于密集的冷汗弄得不住朝下滑,“你能放我走吗?”   “当然可以,前提是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他轻快地答应到。   “好……好吧,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只要你不伤害我。”斯蒂芬努力试图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他仍然处于受到极度惊吓的状态中,对上蜘蛛侠那双无机质的白色大眼睛,只觉得仿佛真的在面对着一只巨大化的变异蜘蛛,畏惧感从他的每一个毛孔爬出来。   “暗核,这个东西。”蜘蛛侠指着旁边的那个巨大纯黑球体,“究竟是什么?你们在拿它做什么实验?”   “那是一种我们发现的,可以影响逆世界,也就是你背后……”   他说到这里时,眼睛都不敢看那道裂缝,好像那真的是一只能吸人灵魂的恶魔之眼,连声音也跟着微弱下来:“你背后那道裂缝连接着的……另一个世界。我们发现暗核可以影响甚至打开和关闭它,只是,光有暗核还不够。还得,还得需要……”   “需要什么?”蜘蛛侠跳下来,将斯蒂芬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条件反射地挣扎着摔倒在地。   “需要……需要钥匙。”他回答,同时松口气地发现蜘蛛侠其实并没有试图接近自己的打算,而是转身走到那面巨大的透明保护屏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那道可怕的裂缝。   这就是逆世界与他们所在的世界所连接的入口,霍普警长说过的源头。如果不想办法关掉它,那一切就永远都不会结束,只会越来越糟糕。   一条正在腐烂流脓的疤。   这是蜘蛛侠看到这道裂缝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   他试图看清那个藏匿在涌动红光背后的逆世界,可惜不管怎么尝试也无法成功。平时连灰尘都能清晰捕捉到的敏锐视觉,在这条裂缝面前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甚至在长时间的注视以后,会有种自己也快被吸进去的错觉,额角隐隐作痛。   蜘蛛侠闭上眼睛甩了甩头。这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忽然从那些发亮的红色异光间闪过,快到让他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凑近保护屏,喃喃自语:“刚刚那是什么?”   “什么?”斯蒂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任何有关裂缝的异样都能让反应过度地紧张。   蜘蛛侠没说话。他知道连自己都没看清的东西,正常人类的视觉更不可能察觉到。   “算了。请继续往下说吧,你刚刚提到的那个,钥匙?是什么钥匙?”他问,但心里却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人。”斯蒂芬回答,“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只知道钥匙一定是来自莫洛尼家族,似乎跟他们的辈分有关什么的。原谅我,我真的不太清楚这个,他们没有让我知道太多这方面的东西。”   “‘他们’是谁?奥斯本?”蜘蛛侠回头看着他胸前的工牌,上面印刷有奥斯本的字样。   “是……是的,还有……pib。”斯蒂芬艰难承认到,“我听说pib已经秘密研究逆世界很久了,也许是几十年,我们一开始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自pib。不过后来听说,有点不太顺利,所以就开始和我们合作,我想是这样……”   “pib为什么这么想要研究逆世界?”蜘蛛侠边问边用手指了指拿道裂缝,语气听上去有点恶寒,“这种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玩的旅游项目不是吗?”   “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们了解太多。”   “那暗核呢?你们是从哪里找到这种东西的?”   “这是pib从俄亥俄州一个叫做默瑟镇的地方找来的,似乎曾经是另一个研究所的东西,真实来源没人知道。我们做过实验,它的成分和地球上自然诞生的物体都不同,还不确定到底是否是来自宇宙空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问,同时想起来,俄亥俄州默瑟镇,是贝尔纳黛特其中一张照片里的地方,也是之前他们几乎找不到任何资料的环形研究所所在的地方。   “只不过,暗核的力量很难被稳定开发,除非有钥匙在。”   “莫洛尼家族的人。”蜘蛛侠语气冰凉地纠正。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他不喜欢对方这种将一个家族,那些活生生的人全都冠以物化名词来称呼的做法,但他大概能明白这是因为这里所有人都这么做。   而且当你用一个非人的物体名称来称呼一个人时,你就会下意识回避对方其实和你同样都是人类的事实,也会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想到这里,蜘蛛侠忽然意识到一个对方从未提及过的事实:“你们是怎么知道暗核的力量一定可以被莫洛尼家族的人开启的?”   “我们,进行了一些尝试……”斯蒂芬含糊地回答,按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克制不住地收紧,眼神闪躲着,看起来极为紧张。   “你们拿他们做过实验?”蜘蛛侠立刻反应过来他话里所谓“尝试”的真正含义,“所以你们一直在四处追捕莫洛尼家族的人,就是为了利用他们开启暗核,然后打开逆世界?”   他想起贝尔纳黛特曾告诉过他的,关于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迫颠沛流离地生活着,过得如同与世隔绝般的日子,以及她母亲因为受不了这种生活而抛弃她,还有玛德琳为此所遭受的无数痛苦,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就为了你们的所谓研究,你们毁了他们整个家族,弄出来这个裂缝放出怪物,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就是你们的科学理念吗,博士?这简直是毫无人性的行为!”   斯蒂芬被他忽然爆发的怒火弄得愣在原地,好一阵后才嗫嚅着回答:“我没有选择。我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在奥斯本,我不能被开除,那样我一辈子的心血就全没了……你不明白。”   “可我知道,有良知的人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痛苦与困境,而选择用别人的生命来做垫脚石。”蜘蛛侠冷冷地反驳。   他的话让斯蒂芬颤抖一下,肩膀慢慢垮塌下去。灯光落在他佝偻的脊梁上,像是要把他压碎了。   这时,蜘蛛感应忽然刺痛起来,预警他危险即将来临,但却不是在这里。   而是来自这间控制室以外的地方,一个他刚刚离开的地方。   “贝妮。”他近乎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直起身体看向大门,准备立刻离开操控室去找贝尔纳黛特。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外力将金属大门砸开,紧接着被扔进来的是德雷克,他全身被漆黑荆棘缠绕得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的吼叫听起来充满痛苦与愤怒。   蜘蛛侠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转头望向大门口,看到塞莱斯特正扶着贝尔纳黛特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她的情况看上去比德雷克好不了多少,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黑发凌乱披散,左肩上有一道明显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正在不断朝外冒着血,将她身上的白色毛衣染上大片潮湿的鲜红。   “贝……”   蜘蛛侠刚慌张地喊出一个音节,贝尔纳黛特便立刻艰难转头朝他看去,示意他不要忽然叫自己的名字,以免被人怀疑身份。   理解到她的意思后,蜘蛛侠立刻闭上嘴,同时动作迅速地来到她身边,将她从塞莱斯特手里接过来,低头飞快审视一遍她肩膀上的伤口,语气焦急地朝斯蒂芬问:“这里有急救箱吗?”   斯蒂芬实在难以收拾好自己的满脸呆滞,思绪还没从眼前这个黑发少女显然也是一个莫洛尼的震惊中缓过来,只颤巍巍地伸手指向隔壁房间,语无伦次地回答:“在,那个柜子里。”   “我去拿。”塞莱斯特立刻转身跑向房间去找急救箱。   她的血顺着格外光洁的皮肤缓慢流淌下来,滑过指缝,滴在彼得的战衣上,微不可查的温度似乎烫伤到他,让他扶着贝尔纳黛特的手下意识瑟缩一下,满是僵硬。   “急救箱来了!”塞莱斯特将箱子放在地上,熟练地找出里面的消毒药酒,纱布以及胶条。   彻底展露出来的伤口比蜘蛛侠预想的还要深,纱布只是暂时的,这种程度的伤口肯定需要缝针。   塞莱斯特显然和他看法一致,边为她快速处理着伤口边说:“你需要去医院贝尔纳黛特,大概还需要缝上几针才行,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层有特制止血剂。”斯蒂芬小声提醒,“她看上去必须尽快止血,否则会晕过去的。”   塞莱斯特按照他的话拉开第二层,果然看到了一瓶贴有止血剂字样的药瓶,上面还写着奥斯本生物医药特制。   “让我来。”说着,蜘蛛侠拿过塞莱斯特手里的止血剂打开。   隔着面罩,贝尔纳黛特看不见他的脸,但却能感受出他似乎被自己的伤势吓到,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自己靠在他怀里,语气里充满过于外露的内疚:“我……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我是说,让你们两个留在那里的,这都是我的错。”   将药粉撒上去,再裹上厚厚一层纱布与胶条。贝尔纳黛特咬牙忍耐着药剂带来的强烈酸涩与疼痛感,眉尖紧皱着没有吭声。   直到完全包扎好后,她才轻轻摇头,回答:“没关系。我是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这样。”   “可是……”   他还没说完,蜘蛛感应再次疼痛起来,紧接着是德雷克从影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咆哮着挥动镰刀朝他们砍来的声音。斯蒂芬吓得立刻躲进角落里。   镰刀逼近的瞬间,被蜘蛛侠反应极快地起身踢开,刀刃带着长链飞出去,陷进天花板里。   “够了。”他看着面前的德雷克,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却格外明显的怒气,“在我真正伤害你之前,立刻住手。”   塞莱斯特扶着贝尔纳黛特避让开,同时为蜘蛛侠的情绪变化感到惊讶,轻声说:“他该不是有什么过度保护欲综合征吧?明明你们俩又不认识。”   贝尔纳黛特心虚又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蜘蛛侠:“也许是吧,上次在剧院里,他看到那些无辜被害死的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我以为我这辈子只有在漫画里才能看到这样的人。”塞莱斯特看上去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   “把那个绿眼睛的女孩给我,我立刻就收手,怎么样?”德雷克啐一口,冷笑着看着对方,眼神充满愤怒与警惕。   听到他的要求后,蜘蛛侠的白色眼罩很危险地眯起来:“想都别想!”   迅速侧身躲开对方忽然发动的进攻,他用蛛丝网住德雷克的脸,将对方拖过来一拳打倒在地。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德雷克挣扎着撕开脸上的蛛网,就地一滚抓回落在一旁的长柄镰刀将蜘蛛侠挡开,另一只手则甩动长链将天花板上的刀刃收回来,朝蜘蛛侠的背部刺去。   依靠着蜘蛛感应的提示,他轻巧地空翻躲开那把锋利无比的镰刀,顺便用蛛网将刀刃黏住甩回去。   德雷克在之前与那些影子的战斗中消耗过多,因此没有选择像往常那样直接接住蜘蛛侠扔过来的刀刃,而是转身躲开。   刀尖刺进装有暗核又已经裂纹遍布的脆弱容器内,立刻将它砸开一个洞。   斯蒂芬看到后,立刻大惊失色地叫喊:“别动暗核!它在每次实验以后都会很不稳定,不能用外力刺激它!”   “暗核?”贝尔纳黛特惊诧地重复一遍,“那个黑色的球体就是暗核?”   “是……是的,快阻止他们。”   在你找到暗核以后,你会再见到我。   泰德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让她想都没想就立刻上前阻止。   然而德雷克在听到斯蒂芬的话后却忽然咧嘴一笑,眼神凶狠,看上去格外残忍无情:“既然暗核和莫洛尼的后裔都到齐了,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直接挥动镰刀猛地砍向暗核,刺眼的光亮闪烁开,连石壁上的逆世界裂缝也随之收缩一下。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裂缝背后,将那片发亮的血红色光芒短暂遮挡住,又很快消失不见。   “贝妮。”   刹那间,那个如同梦魇一般,没有丝毫人气的声音,与彼得一模一样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   但和之前的几次不同,这次它格外近。   仿佛声音的主人就在她面前,和她亲昵地额头相贴着呼唤着她的名字,还带着种让她无法理解的温柔,听起来惊悚又阴森:“到这里来。”   贝尔纳黛特颤抖一下,本能地想要后退,试图远离那个声音。   轰鸣的心跳声从暗核里瞬间炸开,斯蒂芬惨叫着,几乎跪下去:“不要——!”   最终,暗核承受不住似地崩裂开,一小块不规则的固体从中分离出来,眼看就要被德雷克毁掉。贝尔纳黛特连忙冲上去一把抢回那块暗核碎片,自己却置身于镰刀之下,毫无减速的刀刃即将斩断她纤细雪白的脖颈。   影子自发汇聚成荆棘将她包裹进去。   蜘蛛侠单手截停刀刃下落的动作,将他拉向自己,同时不再那么刻意收敛力气的一脚踢向德雷克的胸腹部,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密集响起。他将德雷克砸到对面的透明保护屏上,用更多的蛛丝把他束缚到动弹不得。   “贝……贝尔纳黛特?”塞莱斯特充满惊恐的声音与斯蒂芬的尖叫声同时传来。   蜘蛛侠连忙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握着那块暗核碎片,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像是被火焰烧穿了脆弱纸张那样的可怕空洞,正在不断蚕食她的身体。她坐在那里,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一点一点焚烧到接近虚无,指尖与发尾,甚至是整个躯干都在逐渐消失。   她看向一旁的蜘蛛侠,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苍白嘴唇蠕动着,寂静无声朝他喊出一个名字:   “彼得。”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瞬间失控般地涌出,几乎将彼得的全身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住,让他连开口喊出对方的名字都做不到,只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想要伸手去抓住贝尔纳黛特,却只握住了她最后消散成的无数飞灰。   她整个人在彼得面前彻底崩溃成了一团轻烟消失不见,干净得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 第34章   德雷克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和蜘蛛侠交手了。也许是十次, 也可能是二十次。   但那都无所谓,因为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战斗。从他还是一个孩子,还生活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狭小房间里的时候, 在他学会像个正常人一样说出连贯通顺的句子之前,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战斗。   他生来有着刀枪不入的坚固皮肤,接近人类极限的力量, 以及远比普通人更快的新陈代谢和恢复速度。   他是天生的战士。所有实验室的人都那么评价他。   而在他面对过的众多敌人里, 毫无疑问蜘蛛侠一定是最难缠的那一个,也是最奇怪的。   每一个有备而来的对手都是冲着挖出敌人心脏的目标去的,德雷克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是尤其热衷于此。越是难以打败的目标越能激发他的凶狠好斗, 而蜘蛛侠就是其中最让他想要彻底摧毁的那一个。   只有死人才能毫无威胁, 因此德雷克的唯一目标就是杀了他,并且他相信对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蜘蛛侠在每次有机会这么做的时候都放弃了。   他似乎有着某种非常莫名其妙的,不愿意杀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敌人——的原则。这让德雷克觉得他相当不可理喻,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愚蠢。   最奇怪的是,明明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与不可思议的超能力,他却在每次战斗时都极为克制地不伤人性命, 还总是拿去做一些无聊的所谓保护城市与陌生人的事。   这人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德雷克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但这种想法很快就在后来的许多次交手中被他抛弃。   因为他发现,虽然蜘蛛侠不会在战斗中对任何人下杀手, 但他却有着一些格外恶劣的, 如同真正蜘蛛一样的捕猎习惯——他喜欢戏弄他的敌人,自身耐性极好, 不会轻易被肾上腺素激发的旺盛战意所冲昏头脑。   他善于掌控战斗节奏, 动作灵敏得让人痛恨, 行迹诡异而快速, 能够轻而易举消耗他的敌人,就像等待着在蛛网上挣扎到失去所有反抗力量的猎物的蜘蛛。   德雷克不相信有这样战斗头脑的人,会是个沉溺于天真无暇英雄梦的白痴。蜘蛛侠的所有行为,不管是对这座城市多管闲事的保护欲,或者是他幼稚的不杀人原则,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只要能搞清楚那张面具下的人是谁。   带着这个念头,德雷克既憎恶又兴奋地看着那个跪在一片狼藉里,因为亲眼目睹了贝尔纳黛特消亡而几乎接近崩溃的红蓝色身影。   不止一根肋骨被踢断的强烈剧痛还在折磨着他,冷汗爬满额头,他却一声不吭。蛛网死死束缚着他的动作,镰刀掉在一旁。胸腹里宛如搅碎成一团的灼烧般的痛苦,让德雷克无法在短时间内用尽全力挣脱这层让人恼怒的桎梏。   他扯动嘴角,故意朝着蜘蛛侠此时最脆弱的地方刺下去,好像这样一来就能将自己身上的折磨也转移到他身上似的,嗓音沙哑得吓人,充满恶毒的刻薄:“你看起来好难过。因为你没能保护好一个无辜女孩,你不是能拯救所有人的英雄……那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是吗?”   “蜘蛛侠。”塞莱斯特轻轻叫了那个已经一动不动僵硬在地上好一会儿的少年的名字。   他的手还停留在贝尔纳黛特最后存在过的地方,好像在触摸一个并不存在的脆弱幻觉。白色眼罩睁大着盯着面前的空气,里面没有眼瞳,没有神色,什么都没有,荒芜如死寂的深雪,吞没掉所有活着的气息,包括他自己的。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刺进塞莱斯特的感官里,来源于面前似乎已经失去所有反应的蜘蛛侠。   她忍不住想要后退,头皮发麻,指尖泛出缓慢清晰的凉意,那是生物天性上对于未知威胁的防备行为,同时也让她感到迷茫:   为什么贝尔纳黛特会消失?   她的预感从不出错,今天的行动不应该有任何死亡或者不好的重大意外发生,反而是将一切都朝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直到现在,她的预感也没有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塞莱斯特不解地看向已经缺损了一小块的暗核,正想询问斯蒂芬关于暗核的事,却在某一刻,视线余光瞥见蜘蛛侠忽然微微动了下。   几乎是在人类视觉神经难以捕捉的极短瞬间内,他从刚才仿佛凝固般的姿态中脱离,然后迅速得不可思议地来到德雷克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他硬生生从蛛丝的束缚中撕扯出来。   灯光笼罩在蜘蛛侠的身上,浓烈的阴影压迫住德雷克。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罩尾端因为情绪的剧烈变化而收缩着,尖刻锐利如出鞘的刀般又冷又亮,手指不断加大力度逐渐收紧,原本清澈的声音被压抑成一种带着明显颤抖的咆哮:“德雷克——!!”   连子弹无法穿透的坚固皮肤,在极富韧性的蛛丝不断拉扯下,逐渐被勒出一道道格外明显的痕迹。强烈的窒息感一拥而上,德雷克的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脉搏疯狂而徒劳地跳动着,视线里渐渐蒙上一层薄而模糊的雾。   单手将他掐提起来,直接砸在地面上。经过特殊固化处理的石质地板立刻被过于巨大的力量冲击得碎裂开,过于清晰的震动感让周围贴有“保持静止”图标的高精准仪器开始发出一连串警报。   “咳咳咳……生气了?看来这场……游戏……是我,赢了。”德雷克挣扎着从气管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单词。   他尝试掰开挣脱,可那只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就像是某种没有生命的冷硬机械般,不容抗拒地压制着他,像是打算将最后一丝空气也从他的喉咙里彻底挤走。   “游戏?你觉得那是游戏?!”蜘蛛侠被他的话彻底激怒,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击在他脸上,发出一阵骨骼错位的惊悚脆响,语气里的恨意强烈到接近失控,随时会爆发开的可怕疯狂,“我会让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德雷克!你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说完,蜘蛛侠抓起他朝那台正在不断报警的机器扔过去,沉重的轰鸣声后,银白色的加厚硬质金属外壳立刻凹陷变形,密集的火花从机器内部迸发出来,警报声戛然而止。   “蜘蛛侠……”塞莱斯特努力维持着一开始的镇定,试着叫住对方。斯蒂芬躲在她身后,被眼前的混乱局面惊吓到说不出话。   她能感觉到蜘蛛侠的情况很不对劲,那种盛怒到仇恨的可怕感觉就像是德雷克毁了他最珍爱的一切,这个认知让她感觉到非常迷茫。   明明他和贝尔纳黛特应该并不熟悉才对,除了剧院那次,今天也就是第二次见面。简直不敢相信他此刻的反应,是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孩的消失所引发的。   但如果真的是,那塞莱斯特突然很想建议蜘蛛侠去找个心理医生,他现在的行为和情绪看上去明显不太正常。作为一个内心极富正义感的超级英雄,对城市和平与普通民众有保护欲是好事,可他这个样子就实在有点过头了。   过头到像是一种私人恩怨。   上次剧院事件里死去了那么多同样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他可没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至少她没有亲眼看到。   还是说……他和贝尔纳黛特是认识的?   没等塞莱斯特想完,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德雷克已经被蜘蛛侠用蛛丝拉回来,一拳打在他本就已经有着严重淤青伤痕的脸上。   猛烈的眩晕感让德雷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感觉自己紧接着又被一股外力踢飞开,狼狈不堪地掉进一地残骸中。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又被蛛丝黏甩过来的沉重实验台压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咳嗽都带着浓郁发腥的铁锈味。   墙角电路被损坏,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濒临熄灭。石头从墙壁里面崩裂开来,好几块碎石都滚到蜘蛛侠脚下,被他径直踢开,轻一些的则跳到不远处塞莱斯特的旁边。   德雷克在一片让他眼前发黑的撞击和剧痛中摸到自己掉落一旁的镰刀,还没举起就被蜘蛛侠将武器夺走。泛着淡淡血腥味与金属气味的刀尖猛地砍进他脖颈旁的地方,森冷寒意从紧贴着刀刃的皮肤上传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他听到铁链急速颤动的声音,蜘蛛侠握着镰刀的手就在他侧脸旁边,极端的愤怒让他的手指在发抖。只要蜘蛛侠的手再朝侧面倾斜分毫,就能用德雷克自己的武器当场要了他的命,那双白色的蜘蛛般的眼睛牢牢盯着他。   意识到这点后,德雷克艰难吐出一口鲜红血沫,扭曲的脸孔上流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欣慰与快意。   眼前的城市守护者终于起了杀心,这才是真正投入战斗的样子。   这时,门外忽然涌进来数十名荷枪实弹,身穿深色军队作训服的士兵。   斯蒂芬惨白着脸,腿脚发软地想要跑过去寻求帮助,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扣动扳机,向整个操控室里的人进行了无差别的清理扫.射。   蜘蛛侠在门开的一瞬间便迅速松开德雷克,跳起来稳稳贴附在天花板上,同时用蛛丝拉过一旁的金属壁柜挡在塞莱斯特与斯蒂芬面前:“趴下!”   凭借着蜘蛛感应的精确预判,他灵敏地躲过那些朝他扫射而来的子.弹。一束束蛛丝从腕间发射器里飞出来,将枪口封住再卷走扔在一旁。   为首的领队在被缴械后忍不住咒骂一声,然后便猝不及防和一双倒悬着的冰冷白色眼睛近距离对视上,顿时被惊出一声冷汗,连忙后退开,却又撞进身后那张不知什么时候结成的蛛网里动弹不得。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们耗在这里。”蜘蛛侠烦躁地注视着外面那些正试图用军刀割破蛛丝闯进来的人,头也不回地提醒塞莱斯特与斯蒂芬,“立刻从安全通道离开!”   “那你呢?”塞莱斯特拉住斯蒂芬,将他从满是弹孔的横倒壁柜后面拉出来,回头看着蜘蛛侠问。   “我不用你管。”说完,蜘蛛侠从天花板上跳下来,重新走向一旁的德雷克。   仍然没有丝毫消退的尖锐愤怒还在折磨着他,眼前德雷克的惨状完全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的松快。他一看到对方的脸,就会克制不住地感到怒火中烧,也想到贝尔纳黛特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彼得。”   他认出了贝尔纳黛特在最后一刻无声说出的那句话,充满恐惧的无助感,以及对死亡的绝望,这让他感觉痛苦不堪,好像被暗核化成飞灰消散的人是他自己,连躯体都不存在,只剩一个被懊悔,自责与激烈憎恨支撑着的灵魂。   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一张将他真实神情完全遮掩的面具,德雷克能敏锐觉察到蜘蛛侠极为不稳定的情绪波动。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德雷克,全身紧绷着,连指尖都是僵硬的,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可那种暴躁不安的压迫感仍然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   他可能是在挣扎,要不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此越过自己以往的底线,德雷克想着,忍受着全身各处传来的惨痛,饶有兴致地同样回望着对方。   战士是无惧死亡的,他知道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更好奇蜘蛛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斯蒂芬踉跄着跑到逃生大门前,边擦汗边摸出口袋里的磁卡,刷开操控室的大门率先跑进去。   塞莱斯特犹豫几秒,回头望着蜘蛛侠的身影,最终开口说:“我们得走了,蜘蛛侠。”   没有回应。他依旧看着德雷克,手指慢慢蜷握成拳,清脆的骨骼磨合声响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她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缓缓走到他身边,又谨慎地停在几步之外,声音柔和坚定地对他说:“坦白来说,我不认为她真的死了,所以你先和我走吧,别跟这些人浪费力气。”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蜘蛛侠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白色眼罩上投映出她明显有点被吓到的僵硬神情,语气中的急切与不确定是那么明显:“你真的这么觉得?”   “是的,我告诉过你,我的直觉从不出错。”塞莱斯特深吸一口气回答。   蜘蛛侠沉默一会儿,被无数复杂情绪与愤怒拥挤着的脑海,总算勉强分出了一丝冷静的理智来迅速思考了下刚才发生的事。   在贝尔纳黛特伸手去接那块暗核碎片时,他的蜘蛛感应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刺痛感,那就证明,暗核是没有致命危险的。   这个勉强念头给了蜘蛛侠一丝安慰,但同时又冒出更多的问题:   为什么贝尔纳黛特会消失?暗核将她带去哪里了?   他看向那颗巨大的漆黑球体,被心中一种格外焦躁不安的冲动驱使着伸出手,想要朝暗核触碰过去。   门外有越来越多的武装队伍开始向这里聚集,蜘蛛侠迅速回神放下手,转头看向塞莱斯特:“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再说。”   “好。”   塞莱斯特点点头,转身跑进逃生通道,将大门重新上锁。   这是一个有着独立电源的封闭式电梯,里面只有唯一的选项,写着“安全门”。塞莱斯特别无选择地按下去,手里握紧脉冲.枪正对着大门。   当电梯门重新打开时,新鲜的带着明显雨水气息的空气涌进来,此时已经是暮色颓靡时分。   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她条件反射地举枪朝对方喊:“滚开,别挡道!”   那人慌慌张张举起手,脸色惨白,差点没跪下去:“别……别开枪,别开枪,是我……是我。”   斯蒂芬博士?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塞莱斯特皱起眉尖,侧头打量一下面前满脸雨水,狼狈不堪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   她以为对方能有机会逃离刚才的混乱战场就一定会跑得远远的,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这里。   “这个……”斯蒂芬搓着手,指了指门口的感应器,“需要有磁卡才能从里面出来。”   说着,他又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刚才那个,蜘蛛……蜘蛛侠呢?”   话音刚落,身穿红蓝战衣的少年悄然无声地落在他们一旁的路灯上,雨水从他的眼罩边缘滑落,带来一抹灿烂的微亮:“这里仍然是奥斯本和能源部的基地内,很快会有人过来的,最好立刻离开。”   “可是……”塞莱斯特朝观光楼所在的方向望了望,“我还有一个朋友也在这里。”   蜘蛛侠似乎被她的话弄得愣了一下,停顿片刻后问:“他在哪儿?我去找他,你得先离开。”   “我们开车过来的,他……”塞莱斯特说到一半,视线扫了扫一旁的斯蒂芬,咽下彼得的名字,转而从手机里找出他们在摄影社团里唯一的集体大合照,“这个就是他,他可能在……呃,我不知道,也许是大门口或者停车场。”   说话间,蜘蛛感应再次提醒着他周围正在逐渐聚集过来的武装队伍。   “有人过来了。”他望着周围,又转头象征性地看一眼塞莱斯特手机里的照片,“先离开这里。”   他们来到观光楼后门处的停车场,然而没想到的是,原本停在停车场里的玛德琳的车却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有人把它开走了吗?”塞莱斯特警觉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围。   “看起来你们得用别的方式回家了。”蜘蛛侠盯着那个空车位,语气里有种再度复发的清晰烦躁感。   停在这里的车为什么会忽然不见?如果真有人将它开走了,会是谁?和贝尔纳黛特的消失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她到底在哪儿……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心里的怒气与焦躁担忧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刻的自责感。   “我没关系,一会儿打车回去就好。但是彼得……”   “我会送他回去的。”   塞莱斯特点点头,跟着蜘蛛侠很快离开基地,来到附近一处十字路口准备打车回家。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在关上车门即将离开的前一刻,她忽然降下车窗,看着转身拉住蛛丝准备离开的少年,试探性地询问:“你和贝尔纳黛特认识吗?”   过于古怪的问题,让蜘蛛侠整个人轻微僵硬一瞬,转头回望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我不知道。”她犹豫着,似乎在斟酌用词,“非常担心她,就像是……她对你很重要。”   也许是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突兀,性质上来说又实在有点过于私人,蜘蛛侠停在原地,保持着拉住蛛丝的动作好一会儿,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无数的细密雨水带着暮色将近的虚幻色彩,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沾湿在他身上,顺着战衣上的流线型纹路滑到指尖滴落。   他看上去像一座凝固在落日余晖与金黄雨水里的雕塑,没有任何真实的情绪可以被发掘或分辨。   “如果我没有答应让你们一起跟上来,那么她就不会遇到这些事。”蜘蛛侠说,“这是我的错,也是我的责任。”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塞莱斯特的预料,但仔细想想又非常符合这位城市守护者的一贯作风。   “你会一直追查下去的是吧。”她用的几乎是陈述句,她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做。   “不计代价。”   说完,蜘蛛侠很快消失在了原地,雨水从蛛丝上弹落下来,洒开满目灿烂。   ……   如果死亡有颜色,那应该就是周围这无边无际,密不透风的沉重黑暗。   贝尔纳黛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走了有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后就已经来到了这里,放眼望去只有满目的虚无与死一样的寂静。暗核碎片漂浮在她手上,发出微弱的心跳声。   这里没有光,暗核本身也是如同黑洞般的漆黑,按理来说应该会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可不知道为什么,贝尔纳黛特还是看到了它,并在想尽办法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或者尝试走出这片黑暗也最终失败以后,只能别无选择地跟着它,朝它指引的方向疲惫不堪地走去。   方向这个词也许不太准确,在这样一片无光且无边际的环境里,她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在朝哪个方向走。   既然是暗核将她带到这里来的,也许它也能将自己带回去。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努力想要安慰自己情绪里越发清晰的焦躁恐惧,同时也再次回想起泰德说过的话;   当你找到暗核时,你会再见到我的。   他听上去对自己的判断是如此自信,也给了贝尔纳黛特一丝脆弱的希望。   也许自己真的能见到他,然后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及时给玛德琳和彼得报个平安。否则她都不敢想玛德琳在得知自己消失以后,会有多崩溃绝望,以及彼得被夹在中间,还无法告知真实情况的委屈与为难。   玛德琳一定会将所有怒火都撒在他身上的。在有关她的安全问题上,外婆总是会有点反应过度,但这次其实是她连累了彼得。贝尔纳黛特叹息着,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希望能从前方找到哪怕一丝象征出口的光亮。   这时,一声尖锐的吼叫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贝尔纳黛特本能意识到那是属于魔犬的叫声,阴冷到骨子里的瘆人感。她连忙转身想要操控影子,可无光环境里她无法动用自己的超能力。   冷汗顺着额角一滴接一滴地滑下来,她开始忍不住哆嗦,肩膀上的伤口突突跳动着泛出疼痛,她笨拙地想要逃跑。   几只魔犬突然从身后蹿出来,速度快到疯狂,却并不是朝她来的,反而像是在拼了命地逃离着什么东西,对贝尔纳黛特的存在完全无视。   接着从黑暗里出现的还有狄摩高根,不止一只,它们也一样匆匆逃亡着,轻而易举超过了前面的魔犬群,毫不在意周围这个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的黑发少女。   这样的场景让贝尔纳黛特感到茫然,同时也轻微松了口气。   下一秒,一种极度不安的冰冷感觉忽然爬上她的脊背,迫使她顺着这些怪物们逃来的方向充满戒备地看去。   很难形容那种让她紧张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什么,那是一种被动出现的诡异预感,就像在遇到未知危险时,潜意识深处自动爬出来的那种惊悚感觉,在你的眼睛真正发现异常之前就拼命掐着你的神经,让你逃跑,远离这里。   可她望着那片黑暗,什么都没有看见。怪物们集体逃亡的脚步声正在远去,整个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她试探着,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后退着,手里捧着缓慢沉浮的暗核碎片,穿着蓝色帆布鞋的脚毫无防备地踏进一层浅浅的水里,激起轻微的哗啦声,让贝尔纳黛特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水?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那层正在流动的浅水,细微如鱼鳞碎片般的银光不断波澜着,轻轻从她脚边流过,深沉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叹息声。   “彼得?”她下意识停住后退的动作,可那种惊悚的战栗感仍然残存在她的反应神经里,化作一阵畏冷似的颤抖。   “彼得,是你吗?”她又问。   话音刚落,眼前的空间忽然开始发生变化,一抹浓郁发亮的红色逐渐从黑暗里透出来。那种不详到阴冷的色彩,让贝尔纳黛特忍不住想起操控室面前那道巨大的裂缝,一样的猩红发亮,透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恐怖压迫感。   慢慢的,有一些模糊的轮廓出现,像是枯死的树木或者建筑物,纯粹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露出掩埋下更为可怕的场景——一个被红色闪电,腐烂的阴影,与不见任何温暖光明的阴暗天空所统治的世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红光的来源,焦急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一个人影正蹲在那些那幢模糊建筑物的最高处,一动不动,看上去格外熟悉。   很像是彼得。   在那个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她听到暗核碎片里传来的心跳声忽然变得激烈,似乎也在告诫她快逃,快离开这里。   “彼得……你在这里吗?”贝尔纳黛特强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她已经隐约意识到,刚才那些魔犬和狄摩高根在害怕和逃离的可能是什么,也许就是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人影,这让她立刻转身就跑。   然而没等她跑出去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灵得不带人气的熟悉嗓音:“贝妮,过来。”   她一下子被这个声音击中到动弹不得。因为她认出这就是她许多次听到过的,那个来自逆世界,与彼得的声音明明一模一样却又毫不相同的声音,她许多次噩梦里都会出现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它很近,几乎就在自己耳边。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淹没过她,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喉咙酸苦,胃里一阵紧张过度的痉挛,冷汗密密麻麻地流下来。   她没有转身,更无法尖叫大喊着继续仓惶逃命。这仿佛是一种人类基因里的本能行为。当遇到极端的危险时,比如被一头野兽或者一只毒蜘蛛盯上,她本能地知道绝对不能动。   “你在害怕吗?”那个声音又说,带着点莫名的叹息,“为什么不看我?”   有什么东西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冰冷坚硬得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动作却诡异的温柔,让她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它……或者说,他,似乎打算将自己转过去。   不敢想象回头后会看到什么,贝尔纳黛特在一瞬间被强烈到冲昏头脑的求生欲驱使着,奋力甩开那只几乎将她所有温度都吸走的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用尽全力朝前方尚未彻底消失的黑暗空间跑去。   “贝妮!”充满压抑怒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满是尖刻到让人胆寒的戾气。   这种感觉很诡异,明明声线和音色都是彼得的,可那种语气却完全不是。   贝尔纳黛特不管不顾地朝前跑着,徒劳地试图呼唤出自己的影子,超能力与暗核触碰在一起,面前的空间再度被撕开,她看到梦寐以求的苍白光芒,夜海里的灯塔那样明亮。   她用起一切力量朝那团光源扑过去,耳边滑过对方暴怒着吼出她名字的声音,转瞬即逝。   迎接着她的是冰冷潮湿的地面,天空在下雨,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味与汽车废气的味道,很难闻。   她剧烈咳嗽着,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撕扯出的疼痛让她呻.吟出声,暗核碎片掉落在一旁,她连忙爬过去将它捡回手里。   这时,一辆车忽然开过来,明亮的车灯将她锁定在原地,逼得她睁不开眼。   有车门打开和人走下来的声音,像是穿着靴子,踩在满是雨水的地上也能踏出一种沉稳的厚重感。   然后是枪.械上.膛的清脆声音。   贝尔纳黛特僵硬一瞬,用手勉强遮着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雨水冲刷着她身上所剩不多的热量,伤口剧烈刺痛。   很快,那些端.枪对着她的人又纷纷退让开。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来:   “这是刚发现的入侵者,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她,帕克特工?”   她被这个过于熟悉的姓氏弄得一愣,强迫自己在车灯中睁开眼,望向面前的男人。 第35章   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情况有多么糟糕。   那种被不干净雨水浸泡后带来的疼痛, 与身体缺乏足够热量保暖造成的寒冷,强烈到让她一直在发抖,但体温却开始反常地上升。车厢内过于封闭的环境让她呼吸困难, 头疼欲裂。   这不是个好征兆。也许她很快会因为着凉与伤口感染而发烧,而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对她施以帮助。   她手上还戴着手铐, 两个穿着深色制服, 抱着冲锋.枪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 监视着她, 一旦她有任何动作就会立刻警觉地将枪.口对准她,随时准备扣动扳机将她这个入侵者就地正法。   简直就是噩梦。   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地忍耐着, 双手抱紧自己,试图挽回仍旧在不断流失的热量却无济于事。她感觉自己冷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哀嚎,满是雨水的毛衣外套黏腻在皮肤上,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车厢里。   汽车开进一片开阔的空地, 门口的守卫将车辆拦下。在看过坐在副驾驶上的人递出去的证件后, 守卫很快敬了个军礼放行。   明亮的灯光在不远处亮起, 透过面前狭窄的缝隙,贝尔纳黛特看到她应该是被带到了一个管控严格的军事基地里。周围到处是武装齐全的巡逻队伍, 扫来扫去的探照灯,以及……   “需要我们将她直接带到关押室里吗,帕克特工?”车子停下来,贝尔纳黛特听到司机对坐在副驾驶上的人这么问到。   “不,先把她带到审讯室去。”他回答,嗓音非常平稳,然后微微侧过头看她一眼, 若有所思地补充, “再找个医生过来, 她的情况看上去不太好。”   “给一个入侵者找医生?”司机嘟囔着重复,似乎不太赞同对方的意见,但也不敢反对,只点头回答,“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车门打开,率先下车的其中一个士兵直接单手将贝尔纳黛特拎出来,轻松得就像在拎一只宠物鸟那样。   也是直到双脚真正沾到地面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感受到的那种眩晕感并不是由于车辆造成的,而是她自身健康状态太过糟糕导致,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就像踩进一团棉花里。   她被周围的人逼迫着,很勉强地跟上面前那个叫做帕克特工的男人,一路来到一间并不算多宽敞的审讯室。   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对着放的椅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灯光充沛到有些刺眼,长时间没有摄入水分的口腔开始感到干涩,吞咽困难,喉咙肿痛,意识昏沉。   肩膀上伤口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已经变得可以忍受。她很想喝水,蜷缩在椅子上有点不辨冷热地发抖,疲惫的身体状态很难支撑稳定的超能力发挥,她不敢轻易尝试强行闯出这里。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给她简单量了□□温以及处理伤口,然后让助手送来几颗药片,一杯热水。   贝尔纳黛特犹豫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吃药片,只端起水杯猛地喝了几口,让自己过度干渴的喉咙稍微好过一点。   这时,大门再次打开,那位叫做帕克特工的男人走进来,和她隔空对视上,两人都是一愣。   不过没两秒,他便将脸上所有的惊讶都收敛起来,转而指了指那些药片提醒对方:“医生说你的伤口有感染的风险,还在发烧,所以需要吃药。”   他边说着,边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能轻易从贝尔纳黛特脸上看出那种过度震惊到接近惊吓的神情,帕克特工微微停顿住,然后问:“你见过我吗?”   太像了。   他和自己曾经在彼得家里见过的,那张据说是彼得父母的照片上的男人简直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金发和熟悉到让她忍不住脊背发凉的暖棕色眼睛,戴着副特制的黑框眼镜。他有一副端正俊朗的好相貌,气质上与其说是名特工,倒不如说是一种神似学者般的沉稳儒雅。   简直就像是照片里的人忽然活过来了那么真实与惊悚,让她的思维在好一会儿里都是处于卡壳的空白状态。被发烧和太多未知塞满的大脑乱如一团浆糊,想不起该做出什么合理的反应。   直到听到他的问题后,贝尔纳黛特才终于缓缓回过神,勉强掩饰着将视线挪开,浓密的黑色眼睫遮掩住满是震撼的冰绿眼瞳,无声摇了摇头。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审讯中,不管帕克特工问什么,贝尔纳黛特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你是怎么绕过外面的安保系统的?”   “是谁指使你的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每一个有基本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不能轻易将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刚见面的陌生人,尤其在自己莫名其妙被认定为入侵者的时候。   可如果不说,或者撒谎,好像也并不会让她的处境变好多少。   她不是入侵者,她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甚至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切只是因为……   “这个是什么?”帕克特工拿出那块暗核碎片,暖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仔细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反应,“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我们不欢迎不速之客,所以在我们彻底将你认定为入侵者,并执行清除程序之前,你最好开口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以及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松开手,暗核碎片悬浮在空中,慢慢朝贝尔纳黛特靠近过去,又被他很快收回手里。   最终,她开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达莎。”   这是她几乎从未使用过的中间名,因为贝尔纳黛特这个名字已经足够特殊,并不担心会轻易和别人撞得同名同姓,玛德琳为她取中间名只是习俗使然。就像彼得的中间名是本杰明,但他也几乎不用一样。   除非梅姨在极为生气的情况下,会连着中间名一起连名带姓非常完整地叫他,那基本就是大祸临头到无法轻易靠卖萌混过去的时候。   “好吧,达莎,解释一下这个东西和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帕克特工说,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从一开始被发现一直到坐在这间审讯室里,帕克特工发现眼前这个自称为达莎的少女总是处于某种过于沉默的状态里。她的眉尖紧皱着,神情与肢体语言透露着明显的紧张不安,一看就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敌对分子。   她非常年轻,可能刚成年的样子,肤色苍白,五官精致而清美,长发漆黑笔直,看起来很有几分明显的,来自东亚异域的独特美感。如果忽略她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她看上去完全和那些背着书包,埋头课业与校园生活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那么,你是不打算如实交代了是吗,达莎?”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只需要实话实说。”   贝尔纳黛特咬住嘴唇,因为发烧而逐渐昏沉的大脑让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编出一套漂亮的谎言。她微微活动下身体,目光无意间擦过审讯室窗外的人,顿时怔愣住。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和眼前这位帕克特工一模一样的制服,一头垂长至腰际的茶褐色浓密卷发被利落扎束着,蓝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正同样望着审讯室里的贝尔纳黛特,像极了一只专注又认真的小鹿。   不管是从眉眼轮廓,还是那种不加多少妆饰也能让人一眼惊艳的浓烈美感,她都和彼得看起来好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惊人的相似。   最重要的是,他们――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彼得仅有的几张关于他父母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帕克……特工?”贝尔纳黛特差不多是哆嗦着念出对方的姓氏与职称,感觉手心里都是冷汗,脸色更差了。   为什么……不对,就算真是彼得的父母,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和那么多年前的照片几乎没有区别?   “你看上去好像认识我们。”帕克特工不带多少询问的语气说着,他基本能从对方的反应中断定这一事实。   门开了,同样穿着特工制服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歪头看着贝尔纳黛特,开口说话的声音非常清脆,很有女人味的温柔:“我们曾经见过吗?”   来不及去找借口搪塞她的问题,贝尔纳黛特终于鼓起勇气,尽可能平静地问到:“现在是什么时候?”   “晚上十一点半。”女人回答。她好像并不介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我是问,现在……”她顿了顿,问,“布兰多总统连任成功了吗?”   她记得十六年前的总统是西奥多·布兰多,他结束任期的时候,正好是彼得出生那年。   “总统先生?”女人诧异地扬下眉毛,这个动作在她脸上呈现出一种格外迷人的魅力。   “今年的新总统是伊登·吉迪恩。”帕克特工回答,同时意识到她似乎是在婉转地试探着时间,或者说,年份。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彻底呆住,直到片刻后才终于明白过来。   她现在所处的时间是十六年前,而眼前这两个人,极大概率上真的是彼得的父母。   一对特工夫妻。   这个事实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让贝尔纳黛特短时间内失去所有反应,被高热融化成一团糟的脑海里只能勉强挤出几个清晰的单词,颤巍巍地提醒她,这是在十六年前,这是在十六年前。   那时她还只有三岁多刚满四岁;那时她还被玛德琳带着,不断漂泊在美国西部沿海的加利福尼亚州,一路慢慢北上到华盛顿州的西雅图;那时她还远远未曾见过阳光灿烂的纽约,更不会想到她们有一天会在皇后区长住十年之久。   那时候,或者说这时候,彼得也许才刚出生,还没有离开他的父母。   噢对了,她还记得彼得告诉过她,他的父亲名叫理查德,母亲是玛丽·菲兹帕特里克·帕克,也就是面前这两个人。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断断续续地深吸一口气,全然没有听见玛丽和她说话的声音,苍白小巧的脸孔上满是慌张与难以置信的情绪。   是因为暗核吗?   贝尔纳黛特努力思考着,要想在发烧中保持头脑清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思前想后只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是暗核将她带到了一开始那个满是黑暗与诡异人影的空间,然后又是这里。   那么如果她想要回去,也只能靠暗核才可以。   “好吧。”像是已经认定面前的少女不会再给予任何配合,理查德站起来走向门外,手里拿着暗核碎片,“也许等你在关押室里待上一整天以后,你会想起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这个怎么办?”玛丽看了看他手里的暗核。   “这不像是普通的金属或者矿物,先封存送去总部。”理查德说着,很快按下耳机上的通讯键,通知技术部专员过来将它取走。   眼看他们就要带着暗核离开,贝尔纳黛特无法再犹豫,只能咬牙忍住发烧所带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昏沉与无力感,转头看向大门。漆黑影子从脚底脱离出来,将大门迅速重新关上并反锁。   “不行。”影子和她异口同声地说到。   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活生生的影子,理查德和玛丽都被吓了一跳,同时迅速转身看着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贝尔纳黛特,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手.枪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拔枪和她对峙。   这让她有点意外,她以为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她反击的。   “达莎,冷静点,坐回去。”理查德看着她,语气严肃地劝导着。他的态度听上去不像是在警告敌人,倒像是在安抚一个情绪暴躁的晚辈:“别做不合时宜的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很难完全发挥你的能力,配合一点。”   很奇怪,他这话给人一种好像他还挺了解她的能力的错觉。   来不及去细想更多,贝尔纳黛特指挥影子将自己手腕间的手铐砍断,然后抬手将理查德手里的暗核用荆棘卷回手里。   “达莎……”   “请别逼我,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们,一点也不想。”她撑着桌面,努力一点点后退向窗户。超能力的催发加剧了对她体力的消耗,她感觉自己更昏沉了,从桌边挪动到窗户的距离比她想象的漫长许多。   冷汗接连不断地流淌过她的额头和脖颈,她需要竭尽全力扶住墙壁才能不倒下去,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虚弱。   审讯室的异常情况通过监控被监测人员捕捉到,很快触发了警报。走廊里响起沉重密集的脚步声。   “我不是入侵者,也不想对你们做什么,我只想回家。”说完,她用尽力气推开身后的窗户,收回影子裹住自己,纵身跳下去。   “达莎!”理查德和玛丽连忙跑到窗户边,看着她如一只被剪断翅膀的鸟类那样从半空中坠落,然后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被已经快要不成形的影子非常艰难地托举起来,勉强安稳落地。   没有一丝的犹豫,贝尔纳黛特握紧手里的暗核碎片,挣扎着从满是雨水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大雨是没有温度的坟墓,砸在她身上带来几近窒息的沉重与寒冷,恨不得将她融化。   她努力回忆着刚才是如何利用暗核碎片逃离到这个时空的,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再尝试一遍。   这时,她听到玛丽忽然在雨声中大喊一句:“不要开枪――!”   下一刻,一阵剧烈而尖锐的痛苦毫无征兆地刺进她的背部,紧接而来便是身体失去知觉的麻木与泥潭般的黑暗一拥而上。   她被彻底拖进去,倒在地上,任由雨水淹没冲刷着她,再也不动了。暗核脱手而出,旋转着漂浮在一旁。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隐约听到有谁似乎正在从漫天大雨之外跑过来,将她小心轻柔地抱起,世界就此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她开始无意识地抽搐,仅剩的最后一丝意识还在负隅顽抗,不剩多少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试图呼唤她最依赖的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外婆……以及,   “彼得。”   她气若游丝地念出这个名字,被雨声轻易掩盖住。   将她抱回大楼内,放在跟着玛丽一起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带来的简易急救床上。理查德终于听清了贝尔纳黛特一直在艰难重复的单词是什么:   “彼得。”   “救救我。”   大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同样的纽约城,不同的时空里,一样的瓢泼夜雨。   彼得穿过半个城市回到皇后区森林山,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塞莱斯特说过的话。   “只要我见过对方,我就一定能预感到他的死亡,从无例外。所以我不认为贝尔纳黛特真的死了,因为我那时并没有预感到。”   “我想,她也许是被暗核的力量藏起来,或者转移到其他地方。”   就像当时蜘蛛感应也没有任何预警一样。   这两点格外明显的反常给了彼得些许希望,也让他几乎是在听到塞莱斯特这么说的瞬间,就立刻相信了她的话。   他太需要这样的希望。   可紧接而来的问题就是,暗核究竟把贝尔纳黛特藏到哪里,或者说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会是逆世界吗?彼得有些不敢想。   他还记得霍普警长曾经说过,逆世界里满是怪物与死亡,也没有白天或黑夜之分。永恒的黑暗如牢笼般压迫在每一寸空间里,阴冷无比又充满腐朽的环境是无数怪物诞生的土壤,任何人类在那里都无法坚持太长时间。   尤其贝尔纳黛特的超能力,必须在有光的环境里才能被激发,且长时间使用会对她的身体状况造成很大负担,甚至她还受着伤……   彼得越想越觉得恐慌,刚勉强平稳下来没多久的心情再度翻腾起来。   冰冷雨水铺天盖地,寒雾开始从东河逐渐弥漫向两旁的城市,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水珠。彼得拉住蛛丝穿过那些水汽时,能看到周围灯光被折射出的微微泛着虹色的光圈,整个皇后区都被埋藏进这样一片朦胧里,灯火辉煌。   他停在其中一栋大楼的最高点,透过光雾与雨帘注视着这座城市,难以言喻的沉重孤寂感压向他。   摘下满是雨水的头罩,彼得闭上眼睛深呼吸着,任由大雨砸落在自己头上,然后又不断从下颌处滴落,沾湿他的眉眼与皮肤。   太过激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到痛苦,却仍然无法得到缓解,最终不断演化成为一种尖锐的灼伤。   “我不该答应让她一起去的,我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彼得充满懊悔地伸手将本就凌乱的满头短发抓揉得不成样子,语气自责,“霍普警长已经给了我们够多的警醒,逆世界大门一定跟那个基地有关,我们早就猜测到这点,可是……我还没有自己去将它弄清楚,就这样草率地同意让贝妮一起去。”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彼得·帕克!你没有保护好她,这原本是你最应该做到的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他快被心里越来越强烈的负罪感彻底淹没,来不及去注意自己此刻情绪里的过度异常,“你保护了那么多人,可是你没有保护好最需要你的那一个。”   也是他最需要的那一个。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彼得自己都忍不住呆愣住,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出现得有多么突兀却又自然无比。   就好像它早就已经埋藏在他的意识深处,至今现在才隐约浮现而出。   松开蛛丝跳落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彼得忍不住照例向对面的瑞恩家看去,这才发现那辆原本在新能源电网基地消失的福特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完好无损地停在了房屋边。   难道是贝尔纳黛特回来了?   彼得想都没想就立刻重新拉住蛛丝,速度极快地摆荡到瑞恩家的屋顶,动作轻敏地蹲跳在贝尔纳黛特房间外的花架上。   没有开灯,拉着窗帘的房间从外面看上去一片漆黑,完全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彼得试探着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窗户,雨水从他的脸孔与战衣手套上密集流淌而过:“贝妮?你在家吗?”   反复喊了好几次也没有人回应。   他失望地低下头,随意抹一把被雨水淋湿得快要垂到眼前的短发,重新跳回地面,朝那辆莫名其妙忽然出现在停车位里的汽车走去。   仔细检查一圈后,彼得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每一扇车窗与车门都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外力破坏过的迹象。   但它竟然就这么出现在屋外,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看起来这个将它开回来的人,不仅知道贝妮家住在哪里,甚至还有备用的车钥匙。”彼得喃喃自语,眉尖紧皱着盯着面前的车,感觉一阵茫然。   这样的人会是谁?   除了贝尔纳黛特,似乎只有玛德琳才符合。可是玛德琳根本不知道他们今天去了哪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空无一人的瑞恩家。   周围的屋子早就已经纷纷亮起灯光,传来孩子和父母们交谈嬉笑的声音,可它依旧在大雨中缄默着,满是黑暗。漆黑的窗口如同没有情绪的眼睛,空洞又压抑地回望着同样站在雨中一言不发的少年。   这时,背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这个铃声是特意设置过的,只有梅或者本杰明打来才会有。   彼得回过神,连忙冒雨跑进黑暗里,翻出手机接起来:“梅姨?”   “彼得?你还没回来吗?”   “噢……我在路上了,已经……刚过东桥街的红绿灯。”   “那我再去把晚餐热一下,快点回来吧亲爱的。”   “好的,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彼得疲惫地叹出一口气。   他知道贝尔纳黛特消失的事一定瞒不了周围的人多久,尤其是玛德琳,也许今晚,最迟明天一定会发现。   到时候她会有多愤怒和恐慌,彼得不用想都能知道。她太爱贝妮,这样的消息对她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还有梅和本杰明,他们几乎将贝尔纳黛特当做半个亲生孩子那样看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所有人都会这样问他,而他却难以将真相全部诉说出来。   至少,对梅和本杰明不行,那样会让他们整天担惊受怕。   缓慢换上衣服与鞋子,再次走进皇后区的大雨中,彼得站在路灯下看着不远处的家,雨水透明发亮地包裹住他,顺着他的脖颈皮肤不住朝里钻,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寒冷,让他轻微颤抖。   他想起本杰明告诫过他的,不要对你爱和爱你的人撒谎。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那会让你觉得你与你在乎的人之间的关系不再真实。   可蜘蛛侠就是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去掩盖的谎言。   沉默着甩了甩满头雨水,彼得一步一步走回家,浑身湿漉地开了门。背包从他肩膀滑到地上,被他半拖在手里。   “彼得?”梅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他潮湿又狼狈地走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煎锅,“彼得,你怎么了?忘记带伞吗?”   “呃,是的,早上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晴天。”他低头敷衍着,试图牵开一个笑容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抿起嘴唇朝梅姨很勉强地微微笑下,“我先去换衣服。”   能看出来彼得的心情一定相当糟糕,梅犹豫一会儿后,最终没有立刻追问,只点点头,同时提醒他换好后赶紧下来,晚餐有他喜欢的蘑菇奶蔬汤和黑椒烤鳕鱼。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穿着宽大雨衣,看上去一副邮差模样的人站在门外:“请问这里是彼得·本杰明·帕克的家吗?”   梅点点头:“是的,他是我侄子。”   “噢,帕克夫人您好,我是来送信的。有人让我必须将这封信送到彼得·帕克的手上。”邮差说着,取出一封装在防水塑料套里的信,“他现在在家吗?”   “在的,他刚回来。”梅朝楼上喊了一句,“彼得?有人寄给你的信。”   “马上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这让梅不由得更加担心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那就拜托您转交给他,我还得去下一家。”邮差边说边将信递给梅,然后补充,“对了。也请麻烦转告他,这封信是一个叫泰德·L·莫洛尼的人给他的,说是他急需的。”   说完,男人很快离开了。   雨雾朦胧中,梅隐约瞥到他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隐约的绿色,很像瑞恩家那种浅淡而美丽的特殊色彩。   他坐进街边那辆面包车,车门上有一个特殊的深绿色标记。   用围裙将防水塑封上的雨珠擦拭干净,梅将信交给了刚下楼的彼得,连同邮差说过的话也一并转达给他。   “你说是谁给我的?”彼得被她话语里的某个词吸引住,迅速抬头,“泰德·L·莫洛尼?是这个名字吗?”   “是的。”梅点点头,忍不住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彼得?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不,我没事的梅姨,别担心。我只是不太饿,你和本叔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说完,彼得转身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一张是手写信,另一张则是印刷出来的密码字母表,上面用墨水写着:   维数,4。   这是那串希尔密码的线索。   彼得愣神地看着那张字母表,然后连忙翻出另一张手写信展开。   “嗨,彼得。好久不见……” 第36章   恍惚间,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文学赏析课的课堂上。   麦瑟尔教授依旧坐在她那把每次上课都会自带的沙滩椅里,用一种充满忧郁的缓慢调子在哀叹:“痛觉是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好证明之一,因为活着就是痛苦。”   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贝尔纳黛特困难地挣扎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掐锁住, 难以形容的束缚感与疼痛由内而外地压迫着她。   她感觉很冷,体温却异常滚烫,大脑如同被灌进了水泥那样沉重, 无法清醒思考。一种正在缓慢消退,但依旧清晰的麻痹感让她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整个人的身体状态虚弱得可怕。   “她好像快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模糊, 听不出距离远近,有点像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式电视机里才能发出来的,带着种极富年代感的遥远与甜美。   “……嗯,项圈安装完毕,你有钥匙的是吗?”   什么项圈?   她试图去摸索, 总感觉这个项圈可能就是造成她喉咙又肿又痛, 连吞咽都难以做到的罪魁祸首。   然而被麻痹感包裹的身体不听她的使唤, 贝尔纳黛特竭尽全力地尝试,却始终没能成功,她开始感到一阵焦躁。   “我们都有钥匙,别担心。倒是……达莎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太好。”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稍微有点耳熟。   “大概再过半小时, 麻醉剂的效力就会过去。对了, 她刚刚没有吃药是吗, 她还在发高烧。”   “我去找下有没有退烧消炎用的内服药水。她的伤口怎么样?”   “已经让肖恩医生给她处理过, 也缝过针了,不过特制的抗感染剂还没用。她淋了雨,伤口被污染过,最好用一针。”   “我这就去找。”   这样的对话,自己是在医院里吗?   她分不清楚,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后,视线里却朦胧一片,仿佛黏着层驱之不散的白雾,让她无法看清自己究竟在哪儿。   模模糊糊间,贝尔纳黛特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是橡胶管扎束上来。   她本能地开始挣扎,却被一股外力轻轻按下,然后是凑近到耳边的温柔女声对她说:“只是一些特制抗感染剂,会让你好受点。”   然后,她停顿一下,用比刚才更轻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继续说:“你会没事的,乖女孩,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先好起来。”   如此亲密而柔和的宽慰,贝尔纳黛特想不出会是谁。这个声音听上去既不像是玛德琳,也不是梅。   “好了,我得把你抱起来,你需要吃药。”那个声音说着,伸手将贝尔纳黛特抱了起来。   高烧放大了外界所造成的每一丝影响。   她一被挪动,立刻感觉头痛开始明显起来,颈部始终存在着一种古怪的被束缚的感觉,接着是眩晕与冰冷,摇摇晃晃得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有清凉的液体缓缓渗入口腔里,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去分辨那是什么,只是在本能的干渴下开始努力吞咽那些略带苦涩的液体,眉尖紧皱起来。   “……好好睡一觉。”那个声音最后响起,伴随着指尖轻轻滑过她额头皮肤,为她擦拭掉冷汗与雨水的感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大概是病痛与药物让她产生混乱,贝尔纳黛特居然从这些只言片语与轻微的触碰中,莫名感受到了一种被母亲细心照顾的错觉。   真奇怪,她明明没有体会过任何来自米娅的关爱。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空间狭小的单人牢房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醒来时头已经不再痛,高烧也消退下去,只是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   房间的格局极为简单,里面除了床就只有一套最普通的铁质桌椅。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东西都是圆弧形的,没有任何尖锐到可以被用来当做伤害自己的利器的东西存在。   大门是双层防护设置,里面一层是由镂空铁栏杆焊接成,外面则是实心的金属大门。   手上的手铐已经被拿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戴在脖子上的不知名项圈,让她在低头的时候感觉格外不舒服。   贝尔纳黛特厌恶地伸手摸了摸,发现项圈的材质类似金属,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挣脱开。   简直就像在栓一头被俘虏的动物一样。   这个心理认知让她觉得非常反感与愤怒,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动用超能力,想要让影子将这个极具侮辱性的项圈从她脖颈上弄下来。   然而就在同一瞬间,项圈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强烈的眩晕与头痛随即汹涌而来,遏制了她超能力的发挥。   直到反复尝试几次也全都失败后,贝尔纳黛特终于意识到,这个项圈是用来克制她超能力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她困死在这间牢房里。   意识到这点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巨大无力感立刻包围住她。她很清楚,如果不能使用超能力,那她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一道铁门就能彻底将她阻挡下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锁声,外层的沉重铁门被打开,贝尔纳黛特看到玛丽·帕克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装有食物的餐盘。   看到她醒过来,玛丽显然松了口气:“早上好,达莎,你看起来好多了。”   将食物从传物窗口递进去,玛丽朝她微笑着继续说:“我不太清楚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点,你可以尝尝看。不过牛角面包表面有芥末和海苔,你要是不喜欢芥末,可以把表皮撕掉再吃。牛奶是热的,你可以趁热喝掉。”   如此温柔体贴的话语,让贝尔纳黛特几乎快要产生一种她是被邀请进来做客的可怕错觉。   病痛初愈与肩膀上还没彻底愈合,并且有些轻微发炎的伤口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餐盘里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甜腻的香气,让她本就空空如也的胃部开始难受地抽搐,却仍旧忍着没动,只戒备又略带困惑地看着对方:“你们想做什么?”   暗核被拿走了,她被困在这里,并得到了仔细的治疗。这显然不会是免费的,贝尔纳黛特很清楚他们一定别有目的。   “我理解你一定有很多困惑,但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呢?我们可以边吃边聊。”玛丽提议。   贝尔纳黛特没动,目光却有些心悸地从对方那双过于熟悉的,如同小鹿般清澈美丽的湛蓝色眼睛移开。   她真的太像彼得。   或者说本就应该如此,毕竟他们是亲生母子。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浑身都不自在,甚至是抵触到想吐,脸色发白,眉尖紧皱。   “你还好吗,达莎?”玛丽很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常,语气关切地询问。   “我很好。”贝尔纳黛特生硬地回答,“只是比起吃东西,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以及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美国PIB的实验基地。”玛丽叹口气回答,“一个不该被外人闯进来的地方。”   PIB的实验基地?   贝尔纳黛特茫然一瞬,再联想到理查德被称为“特工”的身份,以及他们身上同样的制服,一阵尖锐细密的战栗感顿时爬满她的全身,连手臂上都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你……你们是PIB的人?”   玛丽沉默地点点头。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尤其是当她回想起霍普警长曾说过,隐藏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背后的势力,虽然名义上来自国家能源部,但实际上则是PIB。并且在十一失去超能力后,也是PIB转而盯上莫洛尼家族,并四处追捕他们至今。   还有塞莱斯特,她从小被实验室从亲生父母身边夺走,当做试验品那样封闭着养大,直到后来才逃离出来,小心翼翼地隐藏,努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以及……那些因为逆世界大门的打开,被魔犬和夜魇之类的怪物无辜害死的许多人……   玛德琳的旧伤与眼泪,母亲米娅的陌生与失踪,她幼年时如影子般孤寂的十年生活。   这所有充满痛苦,不堪回首的一切,都是因为PIB对他们的迫害造成的,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可是……   贝尔纳黛特愣坐在床上,冰绿眼睛空洞无比地望着门外的玛丽·帕克,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点点凉透,冻结,让她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胸口闷窒。   她望着对方的眼睛,很轻易就能从中看到另一个人。   那是与她相伴十年,最重要也最亲密的朋友。除了贝尔纳黛特以外,彼得从不和别人一起去他曾经的家。他所有微妙的,难过的,想要掩饰的复杂情绪,贝尔纳黛特都能理解与安慰。   他指着照片上早已没有任何记忆的两个人,告诉她,那是他的亲生父母,语气轻巧而平淡,像是满不在乎。可贝尔纳黛特还是察觉到,他其实很想念他的父母,也愤懑于他们并没有任何解释地就将他放在梅和本杰明家里这么多年,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曾有过。   然而让贝尔纳黛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彼得的双亲竟然会是PIB特工,和那些抓捕他们家族的“猎手”是同一阵营的存在。   “达莎?”   “走开……”她回过神,声音僵涩到颤抖。   “达莎。”   玛丽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贝尔纳黛特的情绪却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她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耳朵,项圈上象征着超能力波动的警报声再次响起,连同她的叫喊:“走开!走开——!”   项圈带来的眩晕感和头痛越来越强烈,让她逐渐失去力气,只能颤抖着蜷缩在床面上倒吸冷气。肩膀上缝针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像快要被崩裂开,心脏接近失控地狂跳着,眼前一片灰白交杂。   她用尽办法想要挣脱这个项圈的束缚,却始终无法撼动它,最后只好精疲力尽地停下来,心里却满是强烈到滚烫的不甘与怨恨。   将脸埋进身下的柔软被褥里,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持着过了很久,贝尔纳黛特终于开始哭,眼泪从眼眶里慢慢滴落出来,无声融化在被子里。   她没有出声,就这样无声地哭泣了十几分钟,直到这阵迟来的发泄让她感觉稍微好受一些才渐渐停止。   递物窗口边的食物已经被换新过,是温热的新鲜午餐,几样炖菜和带有丰富薯类夹心泥的松软面包,以及一杯牛奶。   长时间的饥饿让贝尔纳黛特急需食物补充,这是唯一的途径,不管有没有毒她都只能接受。   也许是因为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的缘故,午餐的味道尝起来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她基本将所有东西都吃完,中途还因为咽得太急而差点噎住。   端起牛奶时,一张被折叠着压在杯底的纸条忽然映入她的眼帘。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贝尔纳黛特略微愣了愣,立刻条件反射地将它抓进手里,藏在袖子下,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看房间监控所在的方向,慢慢调整姿势,将纸条重新展开。   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好好休养,恢复健康,你会离开这里的。   反复看着这句话好一阵,贝尔纳黛特感觉更莫名其妙了。   是玛丽?还是理查德?   她记得今天只有他们两个来看过自己,这张纸条一定是他们写的。   可是,为什么?他们是PIB的特工,难道不应该希望莫洛尼家族的人被抓到吗?还是说他们的身份其实另有隐情?   心不在焉地咬着手里最后一块海盐烤面包,贝尔纳黛特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相信这个猜想。   因为他们是彼得的父母,她对彼得的无条件信任,在某种程度上也延伸到他们身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毕竟彼得是由梅和本杰明养大的,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父母。就算本杰明一家都是好人,那也不代表玛丽和理查德就是值得信任的,尤其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况下。   可另一方面,她也感到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忽然出现的,来自父辈之间的仇恨,更不知道等她回家以后,该如何将这些事告诉彼得。   一想到这些,贝尔纳黛特就格外心烦意乱。   她伸手按在额角,闭上眼睛努力调整情绪,告诫自己现在想这个实在太早。她如今还被关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出去,然后找到暗核回家,回到玛德琳身边。   重新整理好思绪后,贝尔纳黛特开始仔细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发现如果想要逃出去,那就必须先弄到她脖颈上项圈的钥匙。   她回忆起在自己因为麻.醉.枪与高烧不退而陷入昏迷的时候,似乎隐约有听到一个女声问过,是否有项圈的钥匙。   而且那两个声音听上去很像玛丽和理查德,也许钥匙就在他们手上,说不定连暗核的下落他们也很清楚。   打定主意后,贝尔纳黛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表现得比刚被抓时配合许多。   她一共接受了五次审讯,但基本没说一句真话。   说实在的,贝尔纳黛特并不觉得自己的撒谎技术有多么高明。语言雕琢艺术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她对于不擅长的话题更倾向于沉默应对。尤其当她面对着两位训练有素的特工时,她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靠单纯的欺骗蒙混过关,甚至也已经做好了会被折磨审讯的心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管是玛丽还是理查德,都没有当面揭穿过她的谎言,这让她有些意外。   不仅如此,他们还一起劝说另一名叫做维利卡的同僚放弃对她进行药物逼供,理由是她现下的身体状态并不好,很难承受药物带来的烈性折磨,而她又是目前唯一的莫洛尼。   “如果药物对她造成了不可逆的精神或者脏器损害,那我们就白白损失了唯一抓到手的钥匙候选者。”理查德的顾虑听上去无可挑剔,态度严肃,“我们没必要这么做。”   维利卡面色扭曲地看着他,尖刻批判道:“你太软弱了,帕克,这样会浪费我们很多时间。”   “但至少能够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风险。”玛丽反驳,“长官说过,新一轮的逆世界实验很快就会开始,到时候如果这个莫洛尼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交代。”   二对一的局面,以及肖恩医生的明确意见让维利卡无话可说,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了审讯室。   隔着整个房间的距离,贝尔纳黛特看到帕克夫妇朝她投来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安慰与担忧。   肩膀伤口拆线那天,是玛丽带着她一起去的。肖恩医生为她仔细检查伤口,并作了最后的消毒与处理。   在等待电梯上行的过程中,贝尔纳黛特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到:“你结婚了吗?”   她注意到玛丽中指上的戒指,细小的钻石在铂金质地的指环上闪着温柔灿烂的光芒。每当玛丽感觉到紧张或者轻松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转动那枚戒指。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说明她非常喜爱这个东西,以及它背后的象征意义。   “是的。”玛丽微笑着回答,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跟一个囚犯谈论自己的私事是非常不合理的。   她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包括在给贝尔纳黛特送饭,以及关心她是否会因为最近骤降的气温而感到寒冷,甚至为她送来更加保暖的冬季衣物的行为,都让贝尔纳黛特感到疑惑以及不可避免的触动。   就比如刚才,贝尔纳黛特穿着玛丽昨天刚送来的大衣,走出大门的时候,她甚至会非常真诚地看夸赞对方很适合这件衣服,看上去就像个洋娃娃那么精致美丽。   “那你有孩子吗?”她又问。   玛丽这次思考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的少女,蓝色的小鹿眼睛轻微眨了眨:“你觉得呢?”   “也许有吧。”贝尔纳黛特察觉到她的回避,明白这是母亲下意识想要保护孩子的的举动,于是便不再继续坚持追问,只随口答道,“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一个俘虏,就像在照顾一个孩子那样。这完全是当母亲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玛丽笑起来,率先走进电梯:“我倒是希望能有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儿。”   她们回到底层的独立关押室,基地内的警报恰好在此时发疯般地响起来。玛丽取下腰间的对讲机,听到理查德在那头对她说:“是外来入侵,东翼出口已经失守,我们立刻过去支援。”   “知道了。”   说完,玛丽匆匆和贝尔纳黛特告别离开。   隔着铁栏大门的缝隙,她看到陆续又出现了好几支武装队伍,也正在集结着朝玛丽刚才消失的方向赶去,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   贝尔纳黛特坐在床上,双手抱在膝头,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入侵能让他们这么手忙脚乱。   牢房外的警报声还在继续,整个基地底层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光还亮着。红色的警报器光芒闪烁在黑暗里,看上去格外瘆人。   她偶尔会看错某个走廊上的影子,误以为有人正在靠近这里,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紧绷着。无力反抗的处境让她一直有些神经过敏,以至于当大门真的被打开时,贝尔纳黛特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桌上的水杯朝门口的人影砸去,被对方迅速躲开。   “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健康的样子。”理查德说着,顾不上安抚她过于震惊的反应,很快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造型奇特,类似纽扣电池一样的东西,然后朝她的脖颈伸出手。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抬手就强行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反应速度,毫无疑问她都比不过眼前这位PIB特工,只能任由他将手里的东西插进项圈里的锁槽里。   一声脆响后,项圈自动从她脖颈上脱落下来。理查德看着她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还将腰间的军用手电递给她:“我想你会需要这个的。”   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几句话很难解释清楚。也许有天当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一起坐下来聊天时,我能详细告诉你。”理查德叹口气,然后弯下腰,暖棕色的眼睛与她平视着,“但不管这么样,请相信我和玛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现在,你该走了,你的家人就在外面。”   “家人……?”   “泰德。”他说,“泰德·莫洛尼。”   这个名字一下子将贝尔纳黛特的思绪拉回到十五年后。   泰德·莫洛尼。   彼得看着手里的匿名信,回想起贝尔纳黛特曾说过,她第一次见到泰德的时候,对方就明确告诉过她,当她找到暗核时,他们会再见面。   可是她现在消失了,那是不是说明,泰德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么想着,他再次将那封手写信抽出来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些日常的问候。只是那种写信的口吻有些隐约的不对劲,似乎……太过亲切了一些。   明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彼此之间完全是陌生人。可泰德在信件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态度,仿佛彼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似的,充满着亲近长辈才会有的关心与温暖。   最重要的是,这封信里提及了彼得的父母。虽然只是短短一句“你的平安健康就是玛丽与理查德最大的心愿”,但彼得基本能由此推断出,泰德应该和自己的父母认识。   这就很诡异了。   彼得从来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可泰德居然认识他们。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先好奇自己父母的过往,还是该先好奇泰德究竟经历过些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告诉贝尔纳黛特有关暗核的事,并一直引导她去寻找的人是他,以匿名信的方式将密码线索送来的人也是他。如果彼得想要彻底弄清楚一切真相,那么他就必须先找到泰德·莫洛尼。   并且他有预感,也许这些事还和自己的父母有着很深的关系。   还在他沉默思考时,面前的自编电脑程序已经结束运算。随之跳出的一长串数字刚好将桌面壁纸上,那个穿着白色芭蕾长纱裙,头上戴着如雾气般半透明的洁白头纱与花冠,迎光而立于舞台中央的纤细少女遮住。   他习惯性地调整一下弹窗停留的位置,将桌面上的少女剪影完整保留出来,然后很快对照着字母表,将那串希尔密码破译为可读文字。   “G,O,B,A,C,K……”   彼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写下来,所有的数字最终变为一句话:“回家去,在树下。”   他茫然地盯着这句话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同时意识到这里的家应该是指他原来的那个家。   顾不得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彼得很快脱掉外套,拿过一旁的面罩戴好,背上背包,推开窗户纵身跳进雨夜漆黑中。   临走前,他注意到对面的瑞恩家仍然处于没有开灯的状态,看起来玛德琳还没有回来。   越靠近法拉盛的可乐娜公园,周围的森林越密集。雾气弥漫在深黑一片的森林里,带来一种逼近冬天时才会有的湿冷寂静,雨水嘀嗒在树冠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时不时还会滴落在彼得的肩膀与手臂上,化开轻微的寒气。   纽约的冬天即将来临,来自东部海洋的潮湿气流会逐渐由冷雨凝结成无数白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住整座城市,尤其是一月,几乎天天如此。也许他该想办法在战衣下弄点什么保暖措施。   虽然比起以前,彼得对于寒冷的耐受度已经提高许多,但光靠一件氨纶材质的轻薄战衣就熬过整个冬季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拉住蛛丝荡落在满是落叶与黏滑青苔的屋顶,他手里捏着那张写有破译单词的字条,黑色的水笔字迹被雨滴融化得微微开始模糊。   摸出手电照向周围,彼得顿时感到一阵绝望和烦躁。这里的树木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这串密文到底说的是哪一棵。   “总不能要我把每一棵都挖开来看吧?”他忍不住抱怨着,忽然回想起本杰明曾告诉过他,这里唯一的一棵橡树是当初他父母结婚时一起亲手种下的。   也许密文里说的东西就藏在那棵橡树下。   想到这里,彼得立刻从仓库里找来工具,开始沿着橡树的根部朝下挖,终于在一片深厚潮湿的泥土之下找到了一个带锁的金属盒子。   借着手电的光芒,彼得看到盒子表面有一个银色的特殊标记,和他曾经许多次在家附近见过的那辆车上的标记一样。   盒子里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几份保存完好的厚实纸质文件资料,还有一支被装在玻璃瓶里的黄玫瑰干花标本,软木塞上刻着“12.24,生日快乐”。   这是彼得的生日。 第37章   后来, 贝尔纳黛特曾无数次想过,明明美国有五十个州,大概三万五千个城市, 以及多到数不清的街道。可她们偏偏从西雅图离开,来到了纽约皇后区的森林山, 选择了帕克家对面的那栋房屋, 这样的概率究竟会是多少?   麦瑟尔教授说,人们总会倾向于将无力改变的事情称之为命运。   那来到皇后区是否也是她的命运呢?   从她跟着玛德琳离开雨雾连绵的华盛顿州,来到这片充满阳光, 四季分明的东部土地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类似过于空泛又玄学的问题, 从她来到这个十六年前的时空开始, 就总是徘徊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 让她时不时就会望着某个地方发呆,直到泰德叫了她的名字, 提醒他们已经到了后,她才终于回过神。   “你还好吗?”泰德站在车外, 弯腰望着副驾驶上的黑发少女, 伸手敲了敲车门, 冰绿色的眼睛因为光线的缘故而微微眯起来,一头金褐浓密的乱发在初阳晨光中闪闪发亮。   和贝尔纳黛特第一次在十六年前见到他的模样完全不同, 此时的泰德还仅仅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边角已经明显被洗出毛边的深卡其色工装厚外套,以及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脚上的短靴沾满尘土。   他看上去很高, 大概比彼得还要高半个头, 身形清瘦, 眉眼轮廓凌厉而立体,肤色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才会有的健康小麦色,垂着眼睛不看人的时候,一种浓郁显眼的忧郁感就会从他身上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   十数年时光对一个人造成的影响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刚才在基地里再次见到他时,贝尔纳黛特根本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印象里的泰德·莫洛尼。   但来自同一个家族,有着完全相同的超能力以及类似血脉的亲人之间,似乎总会有着某种难以明说的微妙感应。   两股超能力相遇的瞬间,贝尔纳黛特立刻就意识到他们是同类。   就像玛德琳曾说过,她第一次见到泰德的父亲,艾伦·莫洛尼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也是在那一刻,贝尔纳黛特终于明白,十六年后,泰德那句“当你找到暗核时,我们会再见面”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样的再次见面。   “我没事。”她说着,打开车门跳下车,在一阵迎面而来的初冬冷风里裹紧身上的大衣。   这件衣服是玛丽给她的。她自己原本的几件衣服早就因为雨水,血渍和泥污而变得不能穿,也不知道玛丽是从哪里拿来的这些衣物。   回想起他们在过去几天里对自己的格外关照,以及最后在一片枪林弹雨里掩护着她,让她假装越狱和泰德一起离开的场景,贝尔纳黛特在感到一阵极深的触动之外,也忍不住为他们自身的安危感到担忧。   这样轻易放过并协助她逃离,帕克夫妇会被发现,甚至因此而受到惩罚吗?   而且,明明他们是PIB特工组织的人,为什么会不惜冒着巨大风险地帮助她这样一个陌生人?   还有暗核碎片。   贝尔纳黛特在逃走时,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寻找它。然而没有暗核,她无法回到原来的时空,只能被暂时困在这里。   太多的疑问与压力堆积在她面前,让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连跟在泰德身后走进面前这间小屋时都是心不在焉的,进门时还被门口的木头门槛绊一下,踉跄几步踩进屋内,这才看清眼前这间屋子的构造。   空旷又颓废。   这是贝尔纳黛特感受到的第一印象。   这里几乎没有多少像样的家具,个人物品也少得可怜,到处堆积着的是旧报纸、掉漆而叫不上来名字的机器和各种零件、各类工具以及一套完整但简陋的画架和画具。   它们被摆在朝着窗户,采光最好的位置。白色的素描纸上有一个年轻少女的素描像,眉眼温柔灵动,发丝与脸部轮廓逼真立体,光影协调完美,即使尚未彻底完成也能看出画者的绘画功底非常优秀。   察觉到贝尔纳黛特正好奇地打量着那张画,泰德愣了愣,连忙走过去将它用麻布遮掩起来,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要来点早餐吗?”   “谢谢。”   冰箱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泰德在屋子里翻找半天,最终只找出了两瓶啤酒,以及昨晚吃剩下的半张披萨。   看出贝尔纳黛特不会喝酒,泰德给她接来一杯清水,又将热好的披萨切开一半递给她,然后才再次开口:“你刚才说,你是……从,十六年……十六年后……”   “我来自十六年后。”贝尔纳黛特平静地替他补充完,意料之中地再次看到对方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凝重的模样,连喝酒的动作都缓慢下来。   平心而论,这个反应比起他们刚逃出基地坐上车,他第一次听到贝尔纳黛特说自己其实是个时空穿越者时的反应要好很多了。   那时候泰德完全无法相信她的话,甚至还一度因为震惊过头而失去对方向盘的控制,差点在一片昏暗晨光里一脚油门将车直接开进河里。   还好他本身的驾驶技术过硬,反应速度也够快,最后只是有惊无险地在桥边漂移半圈又迅速回到路面。   也许她该下车以后再告诉他这件事的。   但那时的贝尔纳黛特正处于一种极为惊恐不安的情绪里,而他是唯一在十六年后和她见过,也是与她和玛德琳有着同样经历还有血缘的亲人。   虽然严格来讲,他们之间其实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点细微的联系让她看到了仅有的归属感和熟悉感,抓住它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时空剧变和长达近十天的被关押与各种审讯的糟糕经历,让她持续紧绷着的神经已经变得脆弱不堪,说出真相成了她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事。   “那你是怎么被他们关进基地的?”泰德又问。   “我被暗核带到这个时空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那个军事基地里。”贝尔纳黛特垂下眼睫回答,声音很轻,听上去充满疲惫,“他们把我当成了入侵者,然后关起来。”   “暗核?!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不知道,但PIB似乎是用它来研究打开逆世界的办法。”   听到这里,泰德脸上的神情忽然改变了。   他皱起眉尖,一种阴暗到接近仇恨的情绪从他冰绿色的清澈眼睛里涌出来,冰冷锐利,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沉下来:“逆世界,当然是为了这个。我就知道他们一直在打逆世界的主意,这群恨不得害死所有人的疯子!”   “可是PIB为什么这么想要打开逆世界?”贝尔纳黛特对此感到非常费解和茫然。   明知道打开以后会冒出无数怪物且极端不可控,为何还要这么执着?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东西。”泰德冷冷回答,将手里已经空了的啤酒易拉罐随意捏扁,扔进垃圾桶,“不要试图去理解这群疯子。为了打开逆世界,他们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出来!”   咬着口味有些明显发咸的披萨吃了几口,泰德又问起关于玛德琳的事。   他还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管玛德琳叫玛蒂姑妈,还提到了贝尔纳黛特那位她从未谋面过的华裔外祖父,亚瑟·李,还有她的母亲米娅。   “八年前,我们在凤凰城重逢,还一起同行过两年时间。玛蒂姑妈那时候已经和李离婚了,她身边只有米娅。”泰德说着,轻微叹口气,又问,“后来你们去了哪里?”   “内华达。”她回答,“外婆带着妈妈一路往西然后北上。我是在加利福尼亚的奥克兰城出生。”   “她们还好吗?”   “外婆挺好的。”   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眼神,贝尔纳黛特语气淡然地解释:“我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妈妈就离开了,所以我完全没见过她。直到八岁那年,她忽然出现在西雅图,我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她。不过半年之后,她又消失了。外婆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带着我一起搬到纽约皇后区。”   他听完后,沉默许久,打开另一瓶啤酒喝几口,伸手抓了抓头发,又是一声叹息:“我还记得你的母亲。她渴望安定,喜欢唱歌和声乐,对这样永无定所,又没有一个真实朋友的生活方式适应得很艰难,还经常为此和玛蒂姑妈争执不休。我父亲经常说,她这样的个性其实不像玛蒂姑妈,倒有点像……”   “库克·莫洛尼,是吗?”贝尔纳黛特接话道,略显苍白的清美脸孔上表情沉静,“外婆告诉过我,妈妈那种厌恶束缚,为了自由能够不顾一切的个性很像她的外祖父,库克。”   “是啊。”泰德点点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库克成为了我们家族第一个正式脱离出去的人。”   “你能再多说一些吗?关于莫洛尼……我们家族的事。”   按照玛德琳的说法,她当初也是在结婚生下米娅没几年后,偶然遇到泰德的父亲艾伦·莫洛尼,然后才知道有关自己家族正在被不断追捕的可怕事件。   她现在想了解更多,弄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泰德沉默半分钟,终究还是叹口气,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家族世代生活在印第安那州的霍金斯镇上,很少和外面的人接触,这是规定。因为……你知道的,我们的能力有时候很麻烦,无法在阳光灿烂下的人群中间待太久。”   “我的父亲告诉我,在被PIB盯上以前,我们家族几乎过的也是这样封闭的生活,只是不会这样整天担惊受怕地随时准备着搬家。库克,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是第一个脱离家族的人。大家很少提起他。”   “我们生来就有控制影子的能力,但这能力并非纯粹天生,而是受到暗核影响的结果。”   “暗核?”贝尔纳黛特惊讶地重复,“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当初在霍金斯镇地底的一处矿洞里发现的。我们的祖辈曾经是霍金斯镇上的矿工,在一次采矿作业中因为受到暗核影响而拥有了控制影子的能力,并第一次无意间打开了逆世界通道。”   说到这里,泰德停顿片刻,喝了口酒,然后才继续说道:“没有人知道他在逆世界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我们家族的人便在霍金斯定居下来,并一直隐藏着暗核和我们家族的秘密,也因此极力减少和外界的人接触。”   “但这种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一旦被建立,就总会有再次被打开的风险。”   “上世纪八十年代,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再次打开了这个通道。用的是……”   “十一。”贝尔纳黛特回想起霍普警长曾说过的话,“她的超能力很特别,可以用意念连接不同的世界与时空,还能控制任何物体。”   “你知道她。”   “我见过霍普警长。”   “那么后来的事你也一定都听说过了。孩子失踪,实验室拼命试图掩盖真相,小镇上接连遭受的好几次灾难,死了许多人,都是逆世界大门被重新打开的缘故。”   “为什么那时候莫洛尼家族没有阻止这一切?”   “暗核。”   泰德厌恶地咬着牙将啤酒罐砸在桌面上,语气逐渐变得凶狠起来:“那群实验室的人偷走了它,还把它送到别的地方去做研究。没有暗核,就算是‘始祖’也没有办法关闭大门。”   “什么是‘始祖’?”   “如你所知道的,我们家族的每个人都能够控制影子,但个体之间的天赋强弱会有明显区别。   ‘始祖’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一代里拥有最强天赋的那个人。他的力量直接继承自莫洛尼家族最开始获得超能力的始祖,只有这样的莫洛尼可以运用暗核的力量,任意打开或者关闭逆世界的通道。”   也就是PIB所说的“钥匙”。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PIB的人一直在四处寻找他们,因为他们也无法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能够运用暗核力量的“始祖”,所以才会不加筛选地追捕每一个莫洛尼。   “既然你能通过暗核来到现在的时空。”泰德边说边看着她,“那就说明,十六年后的新一任‘始祖’就是你。”   这个结论让贝尔纳黛特直接愣住,好一阵才回过神,喃喃着说:“可是,我刚才的表现你也看到了,超能力使用久一点就会反应很严重……”   “那是因为你完全只靠本能去控制它,而不是技巧,所以消耗的都是你的体力。”泰德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啤酒,将空罐子朝身后的垃圾箱抛进去。   完全是偏离得连边都碰不到的角度,却被地上忽然跳起来的影子及时接住又抛出去,易拉罐准确无误地掉进垃圾箱里。影子重新回到地面,遵守着光学定律地趴在地上不动了。   “你能教我怎么熟练运用我的能力吗?”贝尔纳黛特直起身体,神情里第一次带上明显的急切感,“我必须找到暗核,否则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泰德点点头,眼神微微变化一下,看上去有种跃跃欲试的凌厉,“我也已经厌烦这种每次都只能处于被动的局面,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阳光带着初冬季节的冷风从半敞的窗户外涌入进来,贝尔纳黛特一边沉思着一边裹紧身上的大衣。盘子里的披萨还剩下一小块,也重新变冷,不再适合继续食用。   泰德注意到她因为畏冷而下意识的动作,顿时感到一阵尴尬的为难:“说起来,我这里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空房间倒是有,不过还得清理一下,里面都是之前房东留下来的许多杂物。”   被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才终于意识到她如今身无分文,还无家可归的事实。   一种巨大的失落与漂泊无依感包围住她。   “谢谢你愿意收留我。”她轻声道谢,垂敛着睫毛的冰绿眼瞳中暗淡一片,像是阴霾天下冰霜覆盖的翠色湖水,凄凉而寂静。   “家人不就应该这样吗?”泰德看出她的心情低落,有些生涩地用自己父亲曾无数次教导过他的话安慰着对方,“莫洛尼总是会相互保护的,尤其玛蒂姑妈以前也帮助过我和父亲很多次。来吧,我们先出门买点东西,一会儿我还得去店里上班。”   贝尔纳黛特感激地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门。   小屋修建在半山腰一处非常隐蔽,人烟稀少的地方,原本是用来存放一些旧物,和等待卖出成为废品的汽车机械的。   房东是泰德的老板,一家汽修店店主,热爱吉他和钓鱼,性格和蔼,乐善好施,经常给当地的福利院捐赠各类物品与经济支持。   听说泰德有亲戚过来投奔,他还非常热心地建议贝尔纳黛特可以去镇上那家名叫“伊姿贝拉的烘焙屋”的糕点店铺尝试应聘,据说店里正在招甜品师学徒和收银员。   这个消息很及时,她目前正急需一份临时工作来赚取基本的生活费。   贝尔纳黛特真诚地朝他道谢,同时注意到泰德在听到那家糕点店名字的时候,似乎有点莫名微妙的不自然。这让她感到有点疑惑。   不过很快,她的疑惑就解开了。   因为当她走进那家糕点店时,一眼就认出门口正在努力试图将促销海报贴到橱窗高处的年轻女人,和泰德画架上那张未完成的素描里的人是同一个。   她有一头柔顺卷曲的金色披肩发,玻璃般明亮温柔的蓝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想到甜橙百丽酒,脸颊上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身材娇小,迷人可爱。   见到泰德出现,她连忙高兴地朝他挥着手,差点从本就不算太稳的梯子上摔下来,还好被泰德及时抱扶住。   “阿尔玛,小心一点。”他提醒,语气里有种不自觉的温柔,连脸上的神色都跟着放松柔和下来。   “我还以为你今天得下班以后再来。”她说着,很快注意到跟在泰德身后,同样正打量着她的黑发少女,不由得睁大眼睛,脱口而出地感慨,“天哪,你好漂亮。”   简直就像她在游戏里见过的那些CG建模人物一样,五官轮廓是罕见的精致美丽,眉眼间略带几分来自东方异域的婉约与纤细,气质清冷干净而看上去格外难以接近,让阿尔玛一下子想起了北欧神话里的精灵。   尤其,她还有一双冰绿色的眼睛,和泰德几乎完全一样。   “她是……”   能轻易看出他们俩之间的亲密氛围,贝尔纳黛特并不希望对方对她产生误会,于是连忙礼貌回答:“我是泰德的表妹。”   也许吧,她从小除了玛德琳就几乎没有过其他亲人,对于辈分这种东西简直一窍不通,只能随口胡诌一个最贴近他们年龄的名称。   “呃,是的,她是我的表妹,刚从……西雅图搬过来。”泰德眨下眼附和到。   “怪不得你们都是这么少见的绿色眼睛。”阿尔玛恍然大悟,然后笑着朝她伸手,“你好,我叫阿尔玛·伊万斯,是泰德的好朋友。”   “达莎。”   理解贝尔纳黛特因为来自十六年后,所以并不希望将自己最常用的名字以及真实姓氏透露出来,泰德心领神会地接话问:“要买点面包吗?”   她点点头。   阿尔玛欢快地拉开店铺的玻璃门,然后非常俏皮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选面包怎么能少得了我们的招牌,蒜香肉肠面包,今日有特价哦,还有免费赠送的布丁。”   买完食物后,他们又去了一家爱心二手店,给贝尔纳黛特买了两件勉强应付着能够换洗的衣物。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开口问:“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再来吗?”   泰德茫然地啊一声,没理解她的意思。   “阿尔玛说店主今天不在,我要应聘的话,得明天再去一趟。”贝尔纳黛特平淡提醒,然后又补充,“而且我想她也一定很想再见到你。”   泰德被她一本正经的调侃弄得视线闪躲,听到她继续说:“而且我对于自己的认路水平实在很没信心。所以,请你明天和我一起来吧,可以吗?”   “……好。”他心虚地答应着,同时忍不住吐槽,“可是既然你不认路,那你后来在纽约是怎么生活的?难道不出门吗?”   “我……”她刚说出一个词就不再继续,连脚步都被牵绊着停下,只剩沉默。   站在同样有着不少车辆来往匆匆,路口矗立着红绿灯,周围流动着人潮不息的十字街道,贝尔纳黛特忽然回想起彼得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的场景。   每次过马路的时候,他总是会很习惯性地走在车辆来的那一侧。   明媚阳光从云层背后洒落,将彼得的影子牵拉得修长,落在贝尔纳黛特身上时,几乎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藏进去,传来的温度真实得像在拥抱。   也许是因为正在分享着同一对耳机里的歌曲,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但贝尔纳黛特还是能在音乐间隙里,听到彼得的影子正在一遍遍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贝妮。贝妮,贝妮?”   “怎么了?”她没有回应,但影子却替她开口。   “没事。”影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拐过街角时,两道剪影看上去就像是亲密依偎在一起。   她在耳机里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听到有着少年嗓音的影子轻声对她说:“只是觉得,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难道是今天在学校里遇到不好的事了?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忽然伸手拉住彼得的衣袖,引来正在寻找着下一首要播放什么的少年茫然侧头,清澈的小鹿眼睛里满是无辜的好奇:“怎么了?”   “今天没有发生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吧?”她问,视线仍然是望着前方的。白净脸孔被日落光辉映上一层健康的薄红。   彼得愣一下:“没有。”   “那就好。”她放下心来,正打算收回手,却被对方轻轻握住手腕。   由于总是喜欢泡在各种手工制作与家庭劳动里的缘故,彼得掌心的皮肤并不像手背那样细腻,而是带着一层薄茧,修长的指骨硬而直,握住她手腕肌肤的时候会有些微的粗粝感。   贝尔纳黛特偏头,看到他正踩在街道边的矮护栏上,有些摇摇晃晃地低着头朝前走,拉住她可能是为了保持平衡,索性也就任由他握着。   两个人就这么走在日落大道上,头顶满是玫瑰紫的霞光,晚风擦身而过,带来一阵清新的温凉。   不知道彼得现在在做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想着,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忽然想到,不管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后,他们看见的太阳和天空总是相同的。   淡金色的初冬晨曦会落满她所在的时空,也会从窗户外溜进去,照耀在正仔细研究着那台笔记本电脑的彼得身上。   桌面上摆放着那支被存放在玻璃瓶里的黄玫瑰标本,以及已经被他翻阅了好几遍的各种资料。   他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这些都是他的父母留下来的,关于PIB对逆世界的研究成果。   换句话说,他的父母都是PIB组织的高级成员,并深入参与了所有与逆世界有关的行动。   这个发现让彼得一时间感到非常难以接受。   在经历过了这一系列的,尤其是与贝尔纳黛特有关的事以后,彼得对于PIB一直试图打开逆世界,并为此而害死了许多人的行为极为痛恨。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真相却是,他的父母也参与其中。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不敢置信。   但很快,彼得又想起泰德·莫洛尼给他的那封手写信,里面也提到了他的父母,而且态度非常友善温和,像是在谈论着极为尊重的朋友。   这和他的推测完全不同。   如果他的父母真是帮助PIB研究逆世界的成员,那泰德为什么会对他们如此友好,这在逻辑上完全说不通。   来不及去分辨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念头,真的是出于理性怀疑,还是孩子对于自己父母不自觉的私心。彼得很快将这些资料重新翻看几遍,并且在盒子的夹层里找到了来自他父母的研究笔记。   由于笔记写成的时间距离如今实在太久――也许是十七八年,甚至是二十年前,总归要比彼得自己的年纪大上一些――里面的纸张早已发黄,变脆,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脱落出纸页内里的纤维。   庆幸的是,里面的笔迹基本都还保持着清晰。特制墨水的浓郁漆黑即使经过长期的时光洗礼也毫不褪色,将笔者的所有思想都转化成为一排排端正优美的英文书法,忠诚记录在纸页上。   彼得花了近两天的时间将它们全部读完,终于发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至少从他目前已知的线索来看,PIB内部对于是否要打开并研究逆世界,其实也一直存在着巨大分歧,而彼得的父母则是属于坚决反对的一方。   “……这个命令是由瑞福伯格长官直接传达给我的,一定要阻止组织内部那些自称为‘开创派’的危险行动。霍金斯的灾难已经说明,逆世界并不是人类应该涉足的地方。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纽约,那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人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他们找到了一切的源头,那个被称为‘莫洛尼’的家族。他们当中的某些人能够自由打开通道,甚至长时间停留在逆世界内不受任何影响,这是‘开创派’最想看到的。他们将莫洛尼家族的人称为‘样本’,拥有开启通道能力的则是‘钥匙’,并且即将签署命令,同意对莫洛尼家族进行强制关押。”   “我们提前将消息透露给了莫洛尼家族,希望他们能够逃走,可是‘开创派’的行动比我们更加迅速……”   “一连许多次的行动都遭到了失败,这是我们很愿意看到的事。莫洛尼家族的超能力非常强,可是弱点也非常明显,所有人都在商量着对付他们的办法。”   “莫洛尼家族世代守护的‘暗核’被偷走了,这个计划我们提前并不知情,也许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和玛丽。福瑞伯格长官命令我们先进入潜伏状态,不要暴露自身,可是莫洛尼家族已经快被逼到绝境……”   “……与我们有联系的莫洛尼已经越来越少,但我们从未暴露过。我无法想象他们在失去联系前,究竟遭受了什么,却还记得要掩盖与我们有联系的事实……”   再往后是大量的残页缺失,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尾页上,字迹也变得更加潦草锋利: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拯救他们,尤其是在我和玛丽自身也已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我只能尽力地做到我能做的。”   “可是我仍然希望,并且会一直希望,终有一天,你们能毫无畏惧地站在阳光之下。”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第38章   依旧是清晨八点十五分, 梅还在厨房里收拾冰箱的时候,听到彼得从楼上轻快跑下来的声音。   没等她叫住对方,背着书包的少年已经匆匆朝她说一句“抱歉梅姨, 我快要迟到,先去上学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剩下桌上的几样早餐一点也没动。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自从那天他淋着雨独自回家以后,梅就发现彼得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开始将自己整天整天地关在房间里,或者经常很晚才回家。被问到在做什么时,彼得也只是含糊回答在忙和课程相关的事。他计划在十一年级结束前就修满高中四年要求的全部基础学分,最后一年则用来上一些AP课程和荣誉课程,然后是大学申请。   梅听不太懂他说的话,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她和本杰明或许完全不了解那些复杂深奥的理工科理论与实践, 也不清楚那些课程和大学申请有什么关系,但他们都很了解彼得, 了解这个被他们亲手带大的孩子。   他这副魂不守舍又焦虑不安的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出于某种原因, 彼得并不想告诉他们, 避免他们过多担心。   可梅和本杰明忧虑的就是这个。   他实在太像他的父亲理查德, 有一颗充满善意, 愿意为他人付出的柔软内心, 可每次自己有什么事发生时,却又总是喜欢藏在心里,内敛到近乎自虐, 甚至是十分固执。   无计可施的梅和本杰明商量一下, 决定去找贝尔纳黛特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这两个孩子从小就非常亲近, 几乎是形影不离。以往彼得出现类似情况的时候, 只要有贝尔纳黛特在,事情总是能很快解决。甚至很多时候,梅都能清晰感觉到,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彼得最愿意保持坦诚的人。   也许只有她知道怎么回事。   然而让梅没有想到的是,贝尔纳黛特不见了,连带着玛德琳也好几天没有回家。整个瑞恩家的房子空空荡荡,门窗紧闭,不管白天黑夜都再也没有亮起过一盏灯。   这个发现让她非常惊讶,同时也隐约猜到彼得最近这么反常的原因,应该就是和贝尔纳黛特的突然离开有关。   她回到家里,拨通了玛德琳的电话,担心她们是否遇到了麻烦。   面对梅的关切,玛德琳沉默许久后,最终只是充满歉意地告诉她不必紧张,她和贝尔纳黛特一切正常。之所以会突然离开,只是因为她们一起回到了玛德琳的故乡,想去拜访一下还居住在那里的几个亲人,大概下个月才会回来。   挂断电话后,梅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听玛德琳提起过她们还有什么亲戚。为什么会在圣诞假期还没到时,就忽然带着贝尔纳黛特从学校请长假回去看望亲人?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很紧急的事情吧。”本杰明猜测,同时拨下轮椅上的固定装置,就着杯子里温热刚好的牛奶喝一口,望着彼得刚才消失的方向,半是担忧半是开玩笑般地说,“至少我们大概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你也这么觉得?”梅停下手里正在切番茄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这是目前看来的唯一原因了,不是吗?”本杰明叹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们俩就没有哪天是不见面的。忽然有一个要离开这么久,另一个难免会非常不习惯。”   “可我还是觉得,彼得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反应过度。”梅将做好的三明治端上桌,脸上神色仍旧忧心忡忡,“按理说,贝妮不会一声不吭就走,至少出发前肯定告诉过他。可他这样……”   话说到一半,梅忽然古怪地沉默下来,神情严肃。   本杰明不解地看着她切煎蛋切到一半便凝固住的动作,问:“怎么了?”   “他的表现,不太正常。”梅缓慢而谨慎地斟酌着用词,“我是说,就算从他们两个是好朋友的角度来看,他这样也实在有点怪怪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本杰明已经理解了梅的意思。   他喝完手里的牛奶,抬下眼镜,语气沉稳而宽慰:“我倒觉得这只是迟早的事。毕竟他们从小就彼此陪伴,相互依赖,也最了解对方,会逐渐产生不一样的感情实在太正常不过。改天吧,我会找机会和彼得谈谈看,试着问问看,别担心。”   “但愿真是这样。”梅稍微放心下来,但仍有一种细微的隐约不安感在叨扰着她。   吃完早餐后,梅打开电视,摘下冰箱门上的便条,开始计算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需要购买的食物与其他家用补充。   电视里,号角日报的记者正在报道着纽约市郊区出现的怪事,大批量植物在一夜之间全部腐坏死亡,目前原因不明。   “梅?这个植物园不就是你工作的那个吗?”本杰明看着电视里的画面,莫名觉得非常眼熟。   梅回过头,仔细辨认一下字幕上的地址和画面,顿时感到非常惊讶:“是的,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天哪,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   “也许是水源出问题了。”本杰明眉头紧皱,“你今天去上班的时候记得别喝那儿的水,去超市里买水喝吧。”   “我会的,别太担心我。”梅低头吻了吻本杰明的侧脸,取下门口挂着的厚外套穿好,拿上钥匙准备出门。   迎面吹来的初冬冷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同时回想起早上彼得出门前,她似乎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并不算多厚实的深绿色工装薄棉外套。   这样的天气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冷。梅担忧地叹口气,裹紧大衣朝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走去。   饱含凉意的冷风一直不徐不疾地吹着,从皇后区一直刮到东河对岸的曼哈顿。   彼得正抱着那只被卡在树上,因为不断挣扎而有些轻微受伤的小猫跳下来,将它交给树下那个哭得双眼泛红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家去吧。”   “谢谢你,蜘蛛侠。”小女孩擦着眼泪,垫脚拥抱他一下,抱着小猫很快跑远了。   拉住蛛丝跃落在大楼顶端,彼得将注意力从一切正常的街道转向不远处电子屏幕上的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快要上课,顿时拍一下额头,低声懊恼着去寻找被他一开始挂在树上的背包。   今天早上有卡兰夫人的微积分测试,任何敢迟到的学生都会被这位铁面无情的老师坚决拦在门外,然后处以来年重修的可怕惩罚,就算彼得是她最得意的学生也别想有任何通融。   一路从曼哈顿赶到皇后区中城高中教学楼,彼得在天台角落里换好衣服,单肩背着背包,混在一大群匆匆忙忙冲向教室的学生群里,向三楼的微积分教室跑去。   总算赶在最后一道生死线般的铃声结束前坐在座位上,彼得略微松口气,靠在椅背上,手里习惯性地转着笔,暖棕色的漂亮眼睛半垂着,年轻俊秀的脸孔面无表情。   杰西卡拿着试卷与演算纸分发到他面前,眼神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浓郁担忧。   她记得从周一开始,彼得就是这样一副莫名沉默寡言,谁也不想搭理的消沉模样,到今天也没有任何好转。   她试着和对方说上话,想知道他究竟在烦恼什么,哪怕不能真正帮助他解决问题,替他分担一下也是好的。然而每次当她鼓起勇气打算询问对方的时候,彼得又总是会连招呼都来不及和对方打就很急切地离开,似乎被什么非常烦恼又忙碌的事牵绊住。   再加上现在是上课时间,显然更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杰西卡抿住嘴唇看了他片刻,最后只将手里的试卷递过去,轻声对他说:“考试好运。”   彼得接过来,勉强笑下算是回应:“你也是。”然后他便低头专注于试卷上的题目,不再抬头看对方。   测试的内容对他而言并不难。彼得一边审题计算,一边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那几份记录了有关逆世界,以及莫洛尼家族是如何被PIB组织里的“开创派”给一步步逼迫到如今这样四散分离,后裔凋敝的凄凉局面的秘密笔记,已经被他翻看过许多遍。   但那台一同被发现的笔记本电脑却因为损坏而无法开机。彼得尝试将它小心拆解开,找到了需要更换的几个关键元件,但因为款式特殊,还需要定制购买。   目前更换的元件还没送到,电脑里还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资料他也无从得知。   周二时,彼得去过玛德琳工作的舞蹈学校,名义上是为了将修好的照片送过去,实际上是想要打听玛德琳这几天都没有回家的原因。   却没想到,乔安娜告诉他说,玛德琳在上周末时请了长假,估计要下个月圣诞节前才会回来。这让他感到非常惊讶,同时也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追问对方是否清楚玛德琳的请假原因。   “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只听说是要回家去看望几个亲戚。”乔安娜边回答边抽出照片仔细欣赏一遍,忍不住笑着夸赞彼得真的非常擅长拍照。   心里越来越多的疑虑与不安让彼得完全没有心情去聆听她的赞美,但良好的家教还是让他克制着礼貌道谢,然后接着问:“她是忽然做了这个决定吗?”   “可能是因为有家人来找她了吧。”   “家人?”   “啊,我听助教小姐说是一个叫泰德·莫洛尼的男人。玛德琳见到他好像很激动,没聊多久就一起离开了。她就是在那时候请的假。”   又是泰德·莫洛尼。   彼得皱起眉尖,越发肯定泰德一定是知道许多事情的。但玛德琳忽然离开,并且从未向他询问过有关贝尔纳黛特下落的反常行为,让彼得感到很不解。   已经这么多天过去,玛德琳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外孙女已经失踪。尤其那天下午,她是和彼得一起找借口离开的,如果玛德琳发现了,以她的个性,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泰德跟她说了什么?还是……他知道贝尔纳黛特被暗核带到哪里去,所以和玛德琳一起离开去寻找她?   想到这里,彼得立刻冲出舞蹈学校大门,连身后乔安娜拼命叫着让他等一等,她还没有将摄影费用的剩下一半付给他的话都没当回事,只边跑边用手机找出玛德琳的电话号码拨出去,但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找到贝尔纳黛特的号码按下通话键,焦急无比地祈求着对方能接起来,说一句她一切平安。   “拜托了,求求你,快接电话吧,拜托了……”他自言自语着不断朝前跑。   染着夕阳温暖色彩的初冬晚风不住地朝他衣衫里灌,带来密密麻麻的凉意。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嘈杂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清冽而柔和:“嗨,这里是贝尔纳黛特·瑞恩的语音信箱。我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在稍后立即回复你……”   他一下子失去所有朝前跑的力气,停在暮光遍地的十字路口,心跳因为疾跑而变得格外激烈,回荡在胸腔里沉淀成一种绵长尖锐的痛苦。   周围每一个人都有着要去的地方,或独行或结伴。他们从彼得身边来往经过,说说笑笑,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忽然停下来,好像一下子迷失方向的少年。   红橙色的夕阳悬挂在路灯上,光色如同颓靡的火焰,充满怜悯地照耀着他。   “贝妮……”彼得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声调里的颤抖压下去,语气生涩,“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听到这个,但是……拜托了,如果你听到的话,回个电话给我好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求你了,回个电话给我。”   他感觉自己快要说不下去,只能匆匆挂断电话,用衣袖抹过脸,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在路上,仿佛被刚才的疾跑耗光所有力气。   几天过去,彼得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电或者信息。贝尔纳黛特的电话打过去也永远是她的语音信箱提示音,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除了那条每晚帮他隔绝所有干扰,陪伴他入睡的影纱,这是唯一能让彼得感到些微安慰的东西。   每当他因为调查毫无进展,或者因为解决逆世界怪物所带来的各种麻烦,还要应对警方的戒备和家人的担忧而不得不持续撒谎――这所有一切的压力堆积起来,让他感到疲惫不堪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拨出贝尔纳黛特的手机号。   电话那头的熟悉女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提示:“……有事请留言,我会在稍后立即回复你。”   彼得沉默了又沉默。他其实没有什么能说的,只是很想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很快,卡兰夫人宣布考试结束,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片欢呼与哀嚎。   彼得收好东西走出教室,听到周围许多学生都在抱怨这门课的测试难度太高,期末考试要是再不通过就只能重修。   上午的课程很快过去。最后一节体育课结束后,大家都纷纷结伴跑向更衣室,快速换好衣服,准备冲向餐厅加入新一天的抢座位大战。   并不算多宽敞的男更衣室里人满为患,过于嘈杂的环境让彼得感到头痛,本该早就适应的敏锐感官又开始折磨得他心烦意乱。   换好衣服后,他正准备离开,同班的加里·凯德忽然从门外闯进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门关上,却很快被追上来的汤普森·弗莱士和其他几个人一把将门推砸开。   厚实的铁门撞上加里的额头,将他鼻梁上的眼镜砸落在地。他慌忙想要去捡,又被弗莱士一脚踩上手背,怒气冲冲地将他踢开,满脸凶相:“你是有什么毛病?!”   加里痛苦地捂着手和被踢中的胸口,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地朝后退,一边挪动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周围几个还在换衣服的男生见到这一幕,全都瑟缩一下,或厌恶或畏惧地绕行离开,不想参与到这种事里,没有人理会加里的眼神求救。   “对不起有什么用?!”弗莱士怒吼着步步紧逼,高壮魁梧的身材让他看上去就像头发怒的雄狮,“整个队伍就因为你一直失误才输了比赛,蠢货!”   说着,他伸手抓住地上满脸恐惧的加里将他提起来,却听到一旁的彼得忽然开口制止道:“放开他。”   弗莱士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表情狰狞又轻蔑:“别多管闲事,帕克!我今天没兴趣修理你!”   “我说放开他。”彼得同样语气不善,似乎比起弗莱士,他此刻的心情更差。暖棕色的眼睛迎着灯光,带着一种剔透如冰的冷亮。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周围的几个男孩有点诧异地相互看了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吹了声口哨。弗莱士扬起眉毛,丢开手里的加里,大步跨过他,朝不远处的彼得走去,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我都说了今天不想修理你,你还非得往上凑,是吗?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吗,帕克?”   彼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对方充满攻击性的态度吓到,反而冷静回应:“那我想,也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你,不管比赛输赢如何,欺凌自己的队友都是不对的。”   “哇哦。”旁边看热闹的詹姆斯扯开嘴角,阴阳怪气地夸张感叹着,“书呆子在教我们要如何与同学友爱相处,就像那些弱智课本上写的那样,哪怕对方是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真是太感人了,我们怎么就没有这样高尚的觉悟呢?”   “因为他不用参加比赛。”崔弗不屑地回答,然后又恶意满满地补充,“哎呀,我忘了,他连每次体测都是垫底的家伙,当然要维护这个害我们输掉比赛的蠢材了。毕竟,废物都是报团的嘛。”   他刚说完,周围几个男孩顿时笑作一团。   “这会是你今天所做的最差劲的选择,帕克。”詹姆斯故作遗憾地摊下手,“弗莱士可是正在气头上,你会被揍扁的。”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崔弗冷笑着旁观,“有这么丰富到多余的正义感,为什么不去当警察呢?或者去当蜘蛛侠的小跟班?让他教教你下次不自量力又头脑发热的时候,该怎么挨打更体面一点。”   说完,他们再次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嘲笑声。   彼得眉间的皱痕更深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堆积在心里的各种烦躁感,伸手将衣领从弗莱士手里抢过来:“我今天不想跟你们吵架,让加里走吧,这儿再闹下去就会有其他人甚至老师过来了。你上次的处分还没撤销吧?”   “我原本也不想跟你吵架。”弗莱士推了他一把,摆出一个明显带有挑衅和鄙视意味的动作,“但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他抓住彼得的肩膀,提起膝盖撞向他的腹部,却被彼得轻易躲闪过去,还反手扣住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挪开。   弗莱士低声咒骂一句,试图挣脱,可对方的力气比他预想的大得多。他尝试了几次,竟然没能成功,这让他感觉非常惊讶且恼怒。   少年的身形看上去并没有过于夸张的强健,个头也比面前这个接近一米九身高的壮硕运动员明显矮了几英寸。弗莱士完全想不通,他哪里来这么惊人的反抗力量。   彼得并不怎么用力地就抓住他的手腕,反拧着抬高,眸色温暖的漂亮眼睛里似乎有格外压抑的火焰在挣扎着明灭,随时会挣脱出来的暴躁。   过于陌生且强硬的神情,看得弗莱士一愣,莫名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他盯着弗莱士,再次重复:“我说了,我今天不想找麻烦。请让我和加里离开!”   说完,彼得松开他的手,绕过面前还在发愣的少年,走到加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留下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被耽搁了一会儿后,再来到餐厅已经是最拥挤的时候。   彼得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端着餐盘来到热食区,草草拿几样东西应付了事。   正低头在口袋摸索零钱,准备递给面前的收银员时,蜘蛛感应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刺痛起来。而且和上次贝尔纳黛特在剧院遇到危险时一样,这次蜘蛛感应带给彼得的预警也是来自远处,并且有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与此同时,餐厅电视里开始播放一则关于纽约郊区植物园,出现大批量绿植死亡的新闻。   他莫名其妙地仰头看了片刻,顿时心头一跳,认出那是梅姨工作的地方,同时下意识回想起霍普警长叮嘱过的话:   “毒藤是一种会深入整个地下并释放毒素的东西,我最近一直在关注纽约市里有没有植物忽然大片死亡。如果有的话,那就表示一定是毒藤出现了。”   难道说……   还在他忍耐着这种疼痛飞快思考时,收银员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付钱,小朋友,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抱歉。”彼得很快将零钱递过去,走到正朝他挥手的哈利面前,放下手里的食物,却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呃……哈利,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得立刻去一趟实验室,可能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你不用等我,回头见!”   说完,他背着背包迅速朝外跑去,留下哈利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什么情况?这是实验室着火了吗?”   从中城高中一路赶到蜘蛛感应所指示的地方,彼得看到的已经是一片狼藉。   到处是焦黑濒死的腐败植物,花棚上的常青绿植也枯萎成了一层黑色的,类似萎缩血管一样的东西挂在周围。满地大棚培育出的成熟瓜果也全部发黑,变烂,被蛀空,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臭气味。   放眼望去,这里没有一株植物是幸存的,简直就像被泡进硫酸以后又捞出来那么触目惊心。   彼得动作灵敏地从围墙顶跳下来,走到那堆几乎腐化成烂泥的不知名花卉前,注意到有许多发灰的黏液四散堆积在上面。他立刻意识到,周围一定出现过魔犬之类的逆世界的怪物。   那植物园里的人……   他慌忙朝外跑去,拉住蛛丝跳落在建筑物顶层,试图借助高处的视野优势在空荡宽阔的植物园里寻找到自己亲人的身影:“梅――!梅――!”   无人回应。但蜘蛛感应已经再次刺痛着向他指出危险来临的方向。   他低头,看到大块破裂的碎玻璃从五楼掉落下来。一个浑身挂彩的年轻男人正浑身战栗着试图爬出窗台,过度强烈的恐惧扭曲了他的声音,连求救都是嘶哑的:“救命……求求了,上帝啊,救救我,救命――!”   狭窄的窗台已经没有更多空间可以让他退缩,可面前走廊里那头魔犬却仍然在一步步朝他逼近,最后跳起来直扑他的头颅。   他惨叫着从窗台坠落下去,却被一缕极细的蛛丝及时黏在腰间拉停,又悬空在大楼外。   红蓝色的身影从头顶轻敏迅捷地一闪,穿过已经破损的窗户,精准无比地踢在那头魔犬的咽喉部,将它踹开到走廊另一端。   知道这些怪物是有严格且密切的团队协作习惯的,彼得没给那只刚缓过劲的魔犬任何呼叫同伴的机会。   蛛丝黏住魔犬狰狞大张的花萼状口器,限制住它的行动,将它拖到彼得面前。熟练找准魔犬的弱点掐下去,轻巧一拧,将它的脖颈立刻折断开,手里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怪物立刻不动了。   陆续又有十来只魔犬从安全通道或者楼梯口冒出来,嘶吼着打算围攻看上去势单力薄的少年,却被彼得很快用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这是这段时间多次和这群怪物交手以来,他发现的最快处理办法。在没有火焰和散.弹.枪之类威力较大的枪.支时,足够强的外力也能将这些低等级的怪物摧毁。   将手里已经失去活动力的尸体丢开,他跳出窗台,拉住蛛丝,倒挂着来到正在因为悬空而尖叫不已的年轻男人面前:“别害怕,就算你坐在一辆家庭轿车里,这根蛛丝也足够将你拉住,我向你保证。”   “蜘蛛侠……”   他满脸苍白地抓着那根唯一的救命蛛丝,全身冷汗止不住地朝外冒,听到对方问:“听着,我马上会你放下去,你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明白吗?还有,我想知道这栋大楼里大概有多少人?平常养护人员不在大棚里的时候都在哪儿?”   “我……我不清楚今天到底有多少,但是我们日常……日常状态下一般是七八十个人会在岗位上。”男人哆哆嗦嗦地回答,“至于养护人员,不在大棚的话,可能,可能在行政楼的休息大厅里,他们一般喜欢去那儿。”   “谢谢。”说着,彼得单手拎起那根蛛丝不断收束着,一把抱住几乎已经腿软到无法站立的男人跳回地面,来到侧门口,“外面是安全的,快出去吧。”   看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以后,彼得很快来到行政楼的休息大厅。   这里聚集着更多的魔犬,地上横七竖八全是被袭击分食的人类残骸,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深红色的血迹喷溅得到处都是。   最后一扇大门也被魔犬撞开。隔着一整个大厅的宽阔距离,彼得在那群惊慌失措着试图逃跑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因为惊吓过度而脸色惨白,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梅。   他倒挂在天花板上,迅速用蛛丝将那几只正准备扑进门内捕猎的魔犬拉回来,毫不留情地甩在一旁。   紧接着,更多丝线拦截在大门口,交织成一张结实无比的网,将魔犬们全部阻挡在外。   恐慌让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红蓝色身影,听到他用一种非常不高兴的语气警告:“真是抱歉。但我记得这座植物园的门口应该只挂着英语欢迎语?那说明这里只会给人类和听话的狗狗们提供观赏服务,你们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另外找地方团建吧。”   他的出现显然让魔犬们变得格外焦躁起来。   数十只怪物盘踞在大厅各处,朝彼得威胁性地低声咆哮着,全身紧绷着徘徊不前,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很奇怪,这种情况在最近出现得越来越多。每当彼得终于被这群怪物弄得非常不耐烦,甚至是生气的时候,它们就会表现出仿佛受到致命威胁的紧张,开始裹足不前,却也死守着不肯后退。   来不及去考虑魔犬行为异常的真正原因,彼得一边掩护着身后大门里的人赶紧从逃生通道离开,一边躲闪着魔犬们配合默契的进攻。借着行动快速,动作灵活的优势,彼得拉住蛛丝绕离魔犬的正面,稳稳踩站在墙壁上,用蛛网将它们暂时限制住行动。   做完这一切后,他很快来到刚摇晃着站起来的梅面前,伸手扶住她:“小心点,女士。我得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跟我来吧。不过,最好闭上眼睛。”   说完,没等梅做出任何反应,彼得已经背起她跳出窗外。突兀而刺激过头的失重感让梅惊吓到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抖个不停地拼命抱紧对方。   有警车正在朝植物园所在的方向赶来,彼得听到熟悉的汽笛声,主动停下来,朝最快到达的其中一辆车招了招手。   他们运气不错,第一个到达的是巴伦警官,也是部分被彼得数次救过命,所以对蜘蛛侠非常友善且信任的一线警察之一。   “需要帮忙吗?”巴伦下车跑向他们,接过梅小心扶坐在地上,同时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魔犬的数量很多,希望你们这次带了火焰枪。”彼得边说边蹲下.身,看着因为过度受惊而脸色苍白,一直伸手捂着胸口,好像马上就要喘不上气的梅,不由得着急起来,“她的情况很糟糕,能请你帮我立刻把她送到医院去吗?”   “救护车就在后面,很快就到。”巴伦说着,低头用别在上衣口袋上的对讲机催促救护车立刻过来,这里有幸存者急需救治。   彼得伸手握住梅颤抖不已的手,努力安慰对方,试图让她能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我,好吗?放松点,深呼吸,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个说话方式和声音,莫名听起来很像彼得。梅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蜘蛛侠,视线因为缺氧和呼吸困难而有点模糊,冷汗从手心和额头不断冒出来,身体抽搐。   她尝试说出谢谢,可是舌头不听使唤,怎么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彼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她始终毫无血色的脸孔,语气焦急而带着明显的哀求:“不用说话,努力调整呼吸。我需要你好起来,好吗?拜托了,我需要你好起来……”   新的警笛声在逐渐靠近,巴伦警官起身:“救护车来了。”   医护人员纷纷下车,将梅小心翼翼接上去,戴上吸氧面罩,开始监测她身体的各项数据。   巴伦警官与其他几名刚到的警员纷纷从警车里取出火焰枪,朝仍然还在看着救护车里的彼得提醒:“放心,这位女士会没事的。现在我们还有更麻烦的东西需要对付。”   “谢谢……我是说,是的,她会没事的。”彼得艰难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朝巴伦说,“你们跟在我后面,随时小心。”   “没问题。”   巴伦警官与其他几名刚到的警员纷纷从警车里取出火焰枪,朝仍然还在看着救护车里的彼得提醒:“放心,这位女士会没事的。现在我们还有更麻烦的东西需要对付。”   “谢谢……我是说,是的,她会没事的。”彼得艰难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朝巴伦说,“你们跟在我后面,随时小心。”   “没问题。” 第39章   下雪了。   贝尔纳黛特站在小屋门前的草地里, 仰头看着无数细小雪花从铅灰色的云层飘落,轻柔细密地笼罩住她。   小镇上的初雪比记忆里的纽约冬雪来得更加温柔,还没落地就开始逐渐融化, 沾湿她的手指和发梢,将空气也浸润得清新寒凉。   她来到这个十六年前的时空已经快一个月, 这是第一次看见下雪。   身后有汽车逐渐靠近的声音,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一身黑色旧衣的泰德正坐在驾驶座上,朝她偏头示意:“来吧, 总要实践的。就趁这次机会来试试看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她没有回答,只点点头, 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经过近半个月的训练, 贝尔纳黛特对于自己超能力的运用已经比以前要熟练很多, 这样的速度连泰德都感到惊讶不已,还感慨始祖和普通莫洛尼果然完全不同。   当初他可是花了足足两年时间, 才能勉强做到和贝尔纳黛特现在一样。   之后,贝尔纳黛特又问起泰德关于他的事, 想知道当初他和他的父亲艾伦在凤凰城与玛德琳分别后,又去了哪些地方, 为什么现在只有泰德孤身一人。   他沉默很久,习惯性摸出一根烟点上, 抽了好几口以后才缓缓回答:“他死了。两年前在费城,PIB的人发现了我们。这群人很聪明, 知道白天有光, 不可能和我们硬碰硬, 好几次都让他们损伤惨重, 于是就专挑晚上这样弱光甚至无光的时候追杀我们。”   “那天夜里下雨,他们切断了费城大半个城市的电源,动用一切装备。我父亲告诉我……”泰德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只低头抽着烟,淡青色的烟雾缭绕蔓延。   贝尔纳黛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语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鲜活,变得又轻又脆弱:“最后只有我逃出来。”   这是所有莫洛尼的弱点所在。他们的超能力必须依赖光芒才能运用。而一旦失去影子,他们和普通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长久的沉默后,泰德终于扔掉手里燃烧殆尽的烟头,将它用鞋踩灭,重新抬起的年轻脸孔上,表情充满深刻入骨的强烈憎恨:“所以从那以后,我就独自一个人生活。那群疯子都以为我会逃得远远的,但我并没有。我一直跟着他们,还搞清楚了他们最终的实验地点就在纽约,所以我离开费城来到这里。”   “他们想打开逆世界,那我就破坏他们的计划。”他停顿一下,纠正,“不,我要毁掉他们所有人,让他们也尝尝我所经历的痛苦!”   过于具有攻击性与浓烈残忍意味的字眼,从他口中极为自然地说出来,语气阴暗又冷硬,让贝尔纳黛特轻微僵硬住。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面无表情的泰德,能很轻易分辨出他并不是因为暂时的怒火才会这么说,而是在非常认真地在诉说自己的计划。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他痛恨有关PIB的一切。   情理上,贝尔纳黛特完全能明白泰德的心情,但又忍不住会想起理查德和玛丽,并隐约觉得,也许PIB内部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至少从帕克夫妇的表现来看,他们两个似乎并不希望莫洛尼家族的人被PIB抓到,不然也不会一直暗中保护她,甚至最后还将她趁乱放出去。   “也许有天当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一起坐下来聊天时,我能详细告诉你。”理查德的话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里。在放走贝尔纳黛特之前,他曾无比真诚地告诉过她:“但不管这么样,请相信我和玛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不能否认,她对于PIB抱有同样的憎恶与畏惧,尤其是在经历过被关押的日子以后。但对于理查德和玛丽,贝尔纳黛特感到很矛盾,不知道该对他们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尤其……   他们还是彼得的父母。   她叹口气,眉尖皱起来,忽然听到泰德对她说:“我们到了。”   面前是PIB设立在纽约郊区,很靠近他们所在小镇的一处能源供应中心。根据泰德的说法,这是PIB用来研究开启逆世界通道的实验基地之一,就跟她曾经被关押的那个地方一样。   “走吧,戴上这个。”泰德说着,将一个黑色的半遮脸面具递给她,将兜帽拉起来戴好,“这应该是他们目前最后的一个基地了,试试看我们会花多久摆平这里的人。”   贝尔纳黛特接过面具戴好,又学着他的样子拉起兜帽,跟着泰德一起穿过面前的树丛,绕到基地侧面。   解决侧门的几个守卫基本没有费什么力气,泰德对此早已熟练无比。他们取下守卫身上的磁卡,穿过空场来到大楼内。   按照泰德的经验,找到监控室是第一需要做的,那会为他们省下许多麻烦。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就是将基地内最核心的能源供应装置破坏掉。   打开逆世界需要极大的能源消耗,破坏掉供应装置就能要是拖垮PIB的进度。   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这个基地的供应装置与控制室都被修建在了地下。但不知道为什么,贝尔纳黛特越往前,就越感到一种逐渐清晰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而当她看到那台尚未完全建成的庞大金属机械时,才终于意识到,这里就是当初她被暗核带离原本时空的地方,十六年后的奥斯本新能源电网基地。   一瞬间,时空折叠般的错觉蜂拥而来。她好像还能看到在自己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彼得慌忙朝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场景。   “就是这里。”她轻声开口,目光紧紧盯在那台由无数人工合成的超硬度金属堆砌起来的奇特机器上。   “什么?”泰德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就是在这里被暗核带来现在这个时空的。”贝尔纳黛特回答,指尖因为情绪波动而轻微颤抖着,影子扭曲着爬上她的手腕,“他们得到了完整的暗核,在这里用这台机器做实验。”   说不定,当时石壁上那道发光的巨大可怕裂缝就是霍普警长所说的逆世界大门。   “那就把它毁了。”泰德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基地内的警报还是响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的入侵行动已经被发现,很快就会有大批武装力量朝这里集结过来。   贝尔纳黛特抬起手,浓烈的阴影瞬间爆发开,化作无数带着尖刺的荆棘从地面生长出来,穿破那层足以抵抗火.箭.炮轰炸的合成玻璃,迅速缠绕上那台尚未彻底建成的庞大机器。   “达莎?”泰德愣一下,看着她一点点收握起手指,身体因为承受着沉重压力而紧绷。   无数影棘在她的控制下开始不断缠绕,像蟒蛇卷住猎物,然后将它们的全身骨骼都一一碾碎那样收紧,穿刺,直到将那台机器一点点绞扭到完全报废,发出的金属断裂声刺耳得如同哀鸣。   紧接着,她猛地一挥手,影棘立刻将那台巨大的机器抛甩着砸向一旁的石壁,无数碎石纷纷垮塌下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连带着控制室的地面都在明显颤动。   泰德在惊讶之余,旋即愉快地笑起来,“干得漂亮!在那群碍事的家伙们赶来之前,要不要比赛一下谁能毁掉这里更多的能源供应装置?输了的人可得负责开车回去,还有做饭。”   没去提醒对方,这一个月来基本都是她在做饭的事实,贝尔纳黛特并不反对地点点头,很快将目标锁定在旁边的庞大供应箱上。   影棘迅速卷绕住那些正在不断运作的沉重机械,厚实坚硬的外壳在影子的碾压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漆黑尖刺穿透罐体,迸溅出无数燃烧一样的火花朝地上的两人掉落下来,被更多的影子严密隔绝开。   收回用作保护的影子,贝尔纳黛特略微抬下手,指挥着影棘分裂成好几束,同时束缚在那些作为承重的钢铁支架上不断撕扯。   尖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钢铁断裂声密集响起,原本宽硬平直的承重钢架如同被折断的脊梁,逐渐变得残破不堪。滚落下来的巨大供应装置被影棘灵活地捞回去,撕扯成散落一地的碎片,沉闷的爆炸声与明亮火焰同时激荡开,更多的碎石从四面八方崩塌下来。   她立刻收回手,让影子丢开那些残骸回到自己身边。尖刺遍布的荆棘绕护在贝尔纳黛特周围,忠诚无畏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泰德站在同样一片废墟上,脚下都是刚被自己影子摧毁的供应装置残骸。他数了数彼此解决的个数,动了动眉毛:“我怎么有种我可能会输的糟糕预感。”   火焰会过度消耗这里残存的空气,他跳下来,朝贝尔纳黛特说:“差不多了,我们先出去,不然一会儿会缺氧的。”   她嗯一声,跟着泰德来到地下实验室外。   到处是全副武装着准备将他们活捉的士兵,泰德带着她一路有惊无险地冲出重围,来到他们停车的地方。   “愿赌服输,这次我来开车,你记得盯着后面。”他说着,连安全带也懒得系,直接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立刻发动起来,朝前迅速冲进去。   森林里的路况格外糟糕,到处是横倒的树干与爬满湿滑青苔的石头,天光灰暗,雨雪冰冷。偶尔有一两头野鹿被惊扰到,长腿一收就跳进更深的树林里。   汽车狂飙在这种根本没有路的土地上,颠簸得让贝尔纳黛特总有种自己随时会被甩出去的错觉。   她尽力扶住车窗以维持平衡,窗外的森林被碾碎成大片模糊不清的深绿影子,在玻璃上飞驰流淌。   没过多久,她听到后面有不止一辆汽车追上来的声音。刺眼的白光穿透满是阴霾的森林,直直照在贝尔纳黛特的脸上。   她连忙缩回车内:“他们有枪,我们得再快一点。”   “坐稳了。”   话音刚落,汽车来到一道并不算高却异常惊险的矮坡边缘,并毫不减速地冲下去。   要不是知道泰德对这辆车进行过许多加固与改装,这样的距离掉下去,贝尔纳黛特怀疑他们会不会直接散架。   沿着宽阔盘绕的公路一直朝下,比森林泥地里良好太多的路况,让身后那些PIB的车辆越追越近。   泰德咒骂一声,忽然听到贝尔纳黛特问:“车顶能打开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种略微紧绷的僵硬,不仔细分辨很难察觉到和她往常的平静语气有什么区别。   “能,但是你想干什么?”他问。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贝尔纳黛特伸手在汽车顶盖上摸索一会儿,很快找到天窗开关并打开。   铺天盖地的冷风立刻涌入进来,混合着雪中森林特有的清冷气息,一如她的声音:“你继续开。”   说完,贝尔纳黛特背对着汽车的前进方向,从天窗口站起来,抬手对着那些跟在他们车后穷追不舍的军队车辆。狂风夹杂着雪花包围住她,半透明的洁白晶体落满她被风吹散如战旗招展的漆黑长发。   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周围的光芒发生了变化,似乎是太阳终于从云层背后探出头。但很快,他们又意识到那不是太阳,而是树影正在从森林里纷纷脱离出来,所以周围才变得格外明亮。   意识到她想用超能力摆脱追踪,军车里的指挥官立刻下令:“开枪!爆掉车胎,别打他们的要害,实验得要活的!”   话音刚落,无数影子呼啸着交错覆盖成一道道屏障,如同漆黑的深渊,将子弹全部拦截下来,也拦住了军车的去路。   他们迅速改变方向,分成两队从旁边的支路包抄过去。   没过多久,前面迎来一个环绕的岔路口。   两辆军车并排着从前方撞上来,泰德试图减速后退,可又从后视镜里看到同样也有军车正在从后方逼近他们。   “达莎!”他喊着,同时松开刹车,再次踩向油门,“一起掀了前面两个碍事的家伙!”   贝尔纳黛特转身看向那两辆即将和他们撞上的钢铁怪物,连忙操控影子拦截住其中一辆。黑色的荆棘死死绞束在车身上,将它逐渐向内压缩,扭曲,直至明显变形。   随着她和泰德配合默契地一抬手,军车被影子卷起来甩向半空中,重重砸向地面,发出一连串响亮可怕的爆炸声,将后方仍在追赶他们的其他车辆彻底拦住。头破血流的驾驶员痛苦哀嚎着,艰难爬出车窗,躲避即将吞噬而来的爆炸火焰。   做完这一切后,贝尔纳黛特终于松懈下来,脸色苍白地跌坐回副驾驶座位上,像是体力消耗过度后的虚弱。   尽管知道这是由于她还没完全熟练掌控自身的超能力,所以在高强度运用下,会损耗自身体力而感到的暂时性疲惫,只要稍加休息就能好,但泰德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你还好吗?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贝尔纳黛特呼出一口带有淡淡白雾的气体,略微点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满身都是刚才在天窗外沾到的细碎雪花,许多落在手背上的已经开始慢慢融化。点头时,还有几粒透明冰晶从发梢抖落,沾湿她的睫毛与脸孔,又被她很快用衣袖擦去。   “也许我今天该多穿点。”贝尔纳黛特边说边拍掉身上的雪,又畏冷地搓着手,试图让自己因为失温而有些颤抖的双手快点暖和起来。   “晚饭想吃什么?”泰德着意打量一下她的状态,确认她并没有大碍后又说,“就当奖励你今天表现优异。”   她沉默两秒,语气平淡地指出:“这不是奖励。”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   “这是蓄意谋杀。”毕竟上一个拥有这样让她看了就想跑的地狱厨艺的人,还是本杰明。   “???”   “还是我来做饭吧。”她朝手心哈着气取暖,听上去就像在叹息那样,让泰德顿时有了一种莫名的,仿佛被淡淡鄙视一遍的感觉。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噢。”   回到家,他们简单吃过晚饭,贝尔纳黛特有蛋糕店的晚班要上。   她换了一身相对更加保暖的衣物,从帽子到围巾到手套。这些东西都是她之前从爱心二手店里买回来的,真正的防寒效果到底如何实在让人很没底,但总好过完全没有。   来到店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道上满是各种店铺的明亮灯光,将地面上还未化完的白雪映照出一层温柔烂漫的薄橘色。   和她同时被排到这星期值晚班的店员是阿尔玛,那个洋娃娃般甜美可爱的女孩,贝尔纳黛特在泰德的素描画集里见到过许多许多次。   她笑起来的时候,低着头思考的时候,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每一张都栩栩如生,可见画者相当用心。   趁着店里暂时没人,阿尔玛总爱趴在窗口和贝尔纳黛特聊个不停,不过大多数话题都是关于泰德的。   将最后一只做好的流心麻薯放进甜品盘,递给外面的金发女孩,贝尔纳黛特非常认真地提议:“说真的,为什么不试着和泰德约出来见面呢?我知道他也想见你的。”   “想见我?”阿尔玛愣一下,湛蓝眼睛极快地眨了眨,像是想要掩饰什么,可嘴角已经忍不住挂起笑容,“咳,嗯……如果他真的想的话,为什么不是他来主动邀请我呢?之前每次都是我主动,他才会出来的。”   “每次?”   贝尔纳黛特莫名其妙抓住一个奇怪的重点,听到阿尔玛继续说:“对呀,我……”   她忽然偏过头,看向门口,小声说:“有客人来了,我去看一下。”   说完,阿尔玛端着刚出炉的麻薯离开了。   看着她娇小俏丽的背影,贝尔纳黛特忽然回想起泰德之前说过的话。   “我不能那么做,达莎。那会让她陷入危险中,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泰德看着画架上的少女素描,伸手轻轻抚摸过她带着灿烂笑意的脸孔,眼神里罕见流露出一种接近脆弱的复杂情绪。   有失落,有痛苦,还有很多很多堆积起来的,深厚到浓烈的眷恋与爱意。   这样触动人心的神情,以前贝尔纳黛特只在玛德琳脸上见到过。每当她看到亚瑟――她曾经爱人的照片时就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紧接着就是漫长的沉默甚至低声哭泣。   可泰德没有哭,他只是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画,专注到仿佛可以就这么看上一辈子。   “只要我们还活着,PIB也还没放弃对逆世界的野心,他们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抓捕我们家族的人。”   “我……已经失去了我父亲。”他终于将画集合上,“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我们控制影子,可其实影子也控制了我们,达莎。这是我们每一个莫洛尼的诅咒。”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微微颤抖一下,思维在短暂几秒内完全是空白的。   但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重新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人竟然是彼得,以及他曾经非常认真说过的那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她突然感到一阵非常迷茫的不确定,甚至是恐慌感。   是否有一天,他们也会这样分道扬镳呢?   还没等她想完,阿尔玛忽然又出现在窗口外,对她活泼地招招手:“达莎,有客人很喜欢你做的流心麻薯,想见见你。”   遇到格外喜欢的食物就会想要见见厨师,这在美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因此贝尔纳黛特并没怎么多想便直接走出去,却在看清对方是谁后,一下子愣住。   有着熟悉而美丽的蓝色小鹿眼睛的女人站在灯光下,手里还拿着刚吃了一半的甜点,朝面前已经呆住的少女笑着歪了歪头,笑容明艳美好:“嗨,达莎,晚上好。顺便一提,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点。”   “阿尔玛……”贝尔纳黛特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静,仿佛只是在招待着一位普通客人。她看向玻璃橱窗,理查德正站在外面,朝她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性的温和微笑。   “我来招待这两位客人。”她说,“能请你帮我去买一点奶酪和吉利丁片回来吗?仓库里好像已经没有了。”   ……   解决完那群出现在植物园里的魔犬后,彼得并没有马上赶回学校,而是向巴伦警官询问有关受伤者的情况,然后立刻去往梅所在的医院。   尽管听巴伦警官说,这里所有被送去医院的幸存者们都平安无事,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要自己过去亲眼看看梅的情况。   然而刚到医院,彼得就发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由于他出来得太着急,忘记带背包,没办法换回平常的衣服,只能穿着蜘蛛侠的战衣,硬着头皮去一间间找梅所在的病房。   “好消息是,我的视力可以让我不需要望远镜就能辨认出病房里的病人是不是梅姨,否则我还得爬墙凑过去才能看清,那会吓到别人的。”彼得蹲在外墙,一边寻找一边自言自语,“说不定还会拍成视频,然后第二天就会被JJJ当成我是个喜欢偷窥别人的心理变态的有力证据。”   绕着医院找了大半圈,他终于在B栋二楼的一间病房里,找到了正在被护士搀扶着走回病床上的梅。   她已经摘掉吸氧面罩,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只是腿还有些使不上劲,心悸明显。   护士告诉她最好再多休息一会儿,一些基本的检查报告还没有出来。如果最后全部结果显示没问题,那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护士走后,梅再次站起身,有些艰难地挪到桌子前,希望能为自己倒杯水。   转身时,她不小心碰掉桌上用来装水果的玻璃果盆,眼看就要摔碎在地上,却被一缕蛛丝稳稳接住,重新放回桌面原来的位置。   梅睁大眼睛抬起头,惊讶不已地看着那个倒挂在窗外的身影:“蜘蛛侠?”   “嗨,女士。”彼得朝她挥挥手,白色眼罩如同一双真正的眼睛那样乖巧地眨了眨,“我正好路过,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你感觉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梅笑起来,非常温柔,“其他人怎么样?”   “植物园的事暂时算是解决了,其他受伤的人也没什么大碍,巴伦警官告诉我的。”   “那就好。”她松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就好。你实在来得太及时了,否则那时候我们恐怕就……”   “现在都没事了。”彼得安慰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或者需要我帮忙去通知谁吗?”   “不……”梅摇摇头,表情有点为难,“我的丈夫腿脚不太方便,侄子又还在上学,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一会儿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自己?”彼得愣一下,显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自己回去太危险了,还是让你侄子来接你吧。或者……呃,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通知他一声?又或者,我一会儿可以送你回去,就是,我还有点事……得,嗯,得过一会儿,不多!最多三点半左右。”   “这太麻烦你了,蜘蛛侠。”梅笑着向他摆下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家人。”   “你怕他们会担心吗?”   “是的。我丈夫知道了肯定会立刻想办法过来,可他行动真的太不方便了。他要是一个人过来,那我才真正要着急了。”   “那你侄子呢?他估计就快放学了吧?”   梅沉默片刻,叹口气,扶着桌边慢慢坐下:“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不想让他更烦恼。”   “心情不好?”彼得轻声重复。   原来这段时间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掩饰,假装无事发生,梅都把他的种种异样看在眼里,一直在为他担忧。   “可能是因为他最好的朋友暂时回家离开了,他不太习惯一个人。” 奇*书*网*w*w*w*.*q*i*s*u*w*a*n*g*.*c*c   “这样吗?”   “我和我丈夫是这样猜测的。毕竟……”梅停顿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又笑起来,“他从小就一直非常在意这个朋友,或者说……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在意。”   “呃……什,什么?”彼得似乎被她最后一句话给突然戳中到什么弱点,差点没拉住手里的蛛网直接摔下去,连说话声调都忍不住发生变化。   梅有点茫然地望着他,再次发现眼前这位蜘蛛侠在有的时候,说话声音和彼得听起来有种格外明显的相似。   “抱歉,我不小心说得太多。人老了就是这样,爱嘴碎。”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然后再次对他道谢,“谢谢你,蜘蛛侠,我知道你一定很忙,而且我真的没事,所以别担心我。去做你该做的吧。我一会儿会搭车回去,不会有问题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说完,她又看着对方,再次认真地补充:“你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好人,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别让你的家人朋友们担心。”   “我会的,谢谢你。”说着,彼得拉住蛛丝准备离开,“再见,女士,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再见。”   回到中城高中,又找回自己的背包换好衣服时已经是下午快两点半。   彼得已经错过午餐,早餐也是随便用两个黄油面包应付了事,又经历了一场格外烦人的战斗,此时感觉又累又饿,胃部空荡荡地收缩着。   连此时物理课上,麦克老师讲述的各种公式定理在他眼里,都快变成一堆色彩斑斓的通心粉。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彼得虚弱地抓起背包,准备去学校旁的餐厅随便买点能吃的东西。   他有种感觉,搞不好就算现在本杰明端着他的地狱蓝莓派过来,他都能违背蜘蛛感应的疯狂预警直接把它们吃光。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这太可怕了。简直已经快要丧失作为一个自然人的尊严。   饥饿果然是人类意志的天敌。   还没走几步,哈利忽然跟上来,伸手搭在彼得肩膀上:“去哪儿?”   “餐厅。”他有气无力地回答,“随便吃什么,不管哪家都行。”   “你这副快说不出话的样子,是中午没吃饭?”   见他居然点头,哈利诧异地扬下眉毛,然后说:“上我的车吧,我带你去。”   他们开车来到附近一家星级餐厅,几道招牌主菜很快端了上来,看上去精致无比,却被彼得硬是吃出一种快餐店的感觉。   眼看堆在旁边的空盘子越来越多,哈利叫来服务生又点了几个菜,同时不由得开始怀疑:“你真的只是没吃午饭而已吗?”   彼得咽下嘴里的鱼汤:“其实早饭也不算是吃了。”   “为什么?”哈利问。   “呃,就是……那时候没什么胃口。”   “因为贝妮?”哈利完全是没怎么思考就得出了这个在他看来是最合理的结论。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彼得一下子停顿住,已经熟练于找借口的思维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罢工。   哈利的话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刚才梅说过的那句,“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在意”。   一种没来由的心慌让他本能地想要转移话题,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僵硬在座位上,面无表情。   看着他这幅不说话也不笑的模样,哈利眨眨眼,半开玩笑地调侃:“说真的,彼得,你最近照镜子会不会被自己吓到?”   “什么?”他的思绪还在纠结在梅的话上,没反应过来哈利的意思。   “你这幅脸色看上去,简直比我爸听到董事会连夜跑路的表情还要烂。”哈利若有所思,“自从贝妮请假离开以后,你这段时间真的很不正常。到底怎么回事?”   彼得垂下眼睑,浓密睫毛遮住他的视线,嘴里反复咬着一小块鱼肉,像是在欲言又止。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不自觉皱起的眉尖与紧抿的嘴唇却暴露出他心情并不好的事实。   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借口来回答,对方已经了然地笑叹出一口气:“好吧,看你这个反应我差不多也猜到了。”   他端起果汁喝一口,浅碧色的眼睛在亮光环境下,和贝尔纳黛特的冰绿眸色有几分相似,视线意味深长:“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正常吗?”   “正常?”彼得不明所以地重复。他的眉尖仍旧皱着,眼神却有些茫然。   “别告诉我当初我出国以后,你也是现在这个反应,我会做噩梦的。”   “……当然不是。”   “那么,你觉得在贝妮仅仅只是请假离开的情况下,你这样天天消沉走神的状态,正常吗?”   彼得被他问得浑身不自在,但同时也明白,他现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知道,贝尔纳黛特并不真的只是请假离开这么简单。这和哈利当初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用来作任何比较。   “我现在暂时不想讨论这个,哈利。”他咽下那种不能实话实话的沉重无力感,勉强塞一口苹果进嘴里却味同嚼蜡,表情躲闪。   “或者说,你是只想和贝妮讨论这个吧。”哈利平静地看着他,一针见血地拆穿道,“你总是这么毫无保留地依赖着她,不是吗?”   “这不是一回事!”彼得被他弄得彻底没了任何食欲,表情也开始莫名烦躁起来。   “放松点,我没有要质问你的意思。”哈利微微眨下眼,对他这样过于激烈的反常情绪状态感到惊讶,“我只是觉得,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你这个样子……不太像是和好朋友暂时分开的正常状态。”   “你们……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怪异地看着对方,同时感到心底深处,某个总是被他遗忘和忽略的地方,隐约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那是一种有什么秘密的东西即将被打破开,把原本隐晦而深藏的无名之物给毫无保留地摊开到阳光下的深刻不安感,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自在什么。   看不见源头的清晰惊慌感擒获住他。   “好吧,换一个你更亲近的人来问。”哈利直视着眼前的好友,碧色的眼睛里映照着对方的每一丝反应,“如果今天暂时离开你身边,回老家去拜访亲戚的人是帕克夫人,你的婶婶,你也会这么整天魂不守舍吗?”   这又是什么问题?!   彼得哑口无言一会儿,强烈的抵触感让他想都没想就语气很不好地回击:“为什么要扯到梅姨?她又不是贝妮!”   “是啊,梅姨是你的家人,不是贝妮。我是你的朋友,也不是贝妮。”   哈利说着,语气轻巧而清晰地问:“那在你心里,贝妮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捧含冰带雪的冷水,从他头顶彻底浇灌而下,让彼得在暖气充裕的星级餐厅里忍不住打了个抖。   “你……你不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尝试解释,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真相全盘托出,因为那牵扯到太多。   逆世界,PIB,暗核,贝尔纳黛特的失踪,奥斯本企业的介入。   他难以和哈利完全坦白这些听起来就像是科幻小说一样的东西。   因为哈利说得对,他不是贝妮。   这个莫名诡异又合理的念头让彼得的手心不断往外冒着冷汗,握住金属勺子时带来一种黏腻的涩重感,非常不舒服。   事实上,他整个人现在都非常不舒服,感觉像是被脱光了衣服丢在纽约市中心的大街上任人参观一样。   汹涌到强烈的尴尬与惊慌不断从心底里决堤而出,让他无法动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力气,不要把手里的勺子捏到报废。   “那你觉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利奇怪地反问,“你只是不习惯多年好友的突然离开?可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没理会彼得再次愣住的样子,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贝妮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一直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可能突然见不到对方会有点不太习惯。但是,说真的,彼得,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你,还有贝妮,你们将来会上大学,会工作,会因为不同的梦想与事业追求去到不同的城市或者国家,注定没有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天天见面。”   “将来可能一两年,甚至是好几年你们可能都见不到一次。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你到底在消沉什么呢?”   “我……”   那一瞬间,几乎快要失控的情绪与各种压力,让彼得差点就要朝他不管不顾地吼出来,让哈利不要再说了,他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   他的情绪消沉和烦躁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贝尔纳黛特请假这么简单,而是担心她现在的安危,因为他没能在那时候保护好她,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只是……太过担心……   可与此同时,哈利说的有些话也让他无法反驳。   他们。   他,还有贝尔纳黛特在不久的将来,或者说已经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她会有她的梦想与职业舞者追求,而彼得也有自己的未来规划。   然而无法再经常见到对方,甚至会与她逐渐疏远这样的情况,则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之内。   从大学开始便分开,一两年甚至好几年见不到她一面。   一想到这种事,他就感到无比恐慌。   但其实仔细思考,彼得就能意识到哈利说的是对的,时间就是如此。它不断塞给你新的东西,也将你最在乎人和旧物全部夺走。   “我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未来也是如此,只要你需要。”这是贝尔纳黛特曾经给过他的承诺。   彼得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时在听到这番话后,心里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油然而生出的空洞无措感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太害怕失去对方,即使有了这种看似真诚而厚重的允诺也无法填补。   这太脆弱,也太苍白了。   他想要的是别的,是更多,更亲密而真实的,与现状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种像梅说的那样,不仅仅是朋友关系的东西。   “抱歉,哈利,我……我想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彼得脸色奇差地看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里一片再也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这儿。”   哈利同样注视了他良久,最终站起身:“那就走吧,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谢谢你。”   说完,他连背包都忘记拿就径直走向门外,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还是服务生发现后,连忙提着背包一路追上去还给他。   回到家里,彼得将自己锁进房间。   他看着墙壁置物架上摆放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和贝尔纳黛特一起拍的。   枕边放着的是那条贝尔纳黛特送给他的影纱。   书包上的徽章是贝尔纳黛特送给他的庆祝礼物。   电脑昨晚忘记关,锁屏解除后,桌面上穿着舞裙与头纱的少女也是贝尔纳黛特。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出贝尔纳黛特的电话拨出去。   短暂的忙音后,是少女熟悉清甜的嗓音,一成不变地响起在他耳畔:“嗨,这里是贝尔纳黛特·瑞恩的语音信箱。我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在稍后立即回复你……”   他闭上眼睛,挂断电话,仰头倒在床上,将自己埋进那团厚实的被子里,就这么静默许久之后,再次拨通了同一个号码,将同样的内容又听一遍。   片刻后,彼得终于收起手机,不再去听对方的声音,心跳被太多过于复杂而激烈情绪干扰得开始颤抖。   他感到某种程度上的解脱,以及更多的自责,懊悔,甚至是难以呼吸,可骨头里却又像是有无数蝴蝶终于挣破束缚,一只接一只,轻盈无比地飞出来。 第40章   将两杯刚做好的半糖鲜奶手磨咖啡端上桌, 贝尔纳黛特坐在帕克夫妇对面,又指了指桌角上的篮子:“如果觉得不够甜的话,这里还有散装的枫糖或者蜂蜜。”   其实他们并没有要求任何饮品, 是贝尔纳黛特自己主动提出的。毕竟几个小时以前, 她才刚和泰德一起将附近的pib基地破坏得一团糟,结果现在转头就被帕克夫妇找到。   就算知道他们大概率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贝尔纳黛特仍然感觉到被吓到。借着冲泡咖啡的时间,可以让她勉强平静下来。   “当然,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玛丽理解地笑起来, 然后朝一旁的休息区座位歪头示意,眨眨眼,“我们在那儿等你可以吗?”   平心而论, 她这个神态和动作和彼得简直像极了。贝尔纳黛特略微垂下视线,点点头,然后转身去泡咖啡。   他们今天没穿那身在基地里的黑色特工制服, 而是非常随意的冬季穿着,看上去和刚下班来店里买甜品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玛丽端起咖啡喝一口,顿时眼神明亮地称赞道:“很好喝啊!是用的瑰夏还是蓝山?”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在意这个,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回答:“就只是一般的中品质咖啡豆而已,没有那么贵的。”   “真不可思议。”玛丽惊奇地眨眨眼,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理查德,“看来某人以后不能再以咖啡豆质量不行作为借口,来解释为什么自己泡的咖啡这么难喝了。”   理查德听完, 顿时有点无奈地看着她笑起来, 眼神温柔:“那我应该说, 谢谢你愿意忍受我的糟糕手艺?”   “不客气。”玛丽同样轻快地回答。   这样轻松的氛围,让贝尔纳黛特在紧迫中勉强找到一丝宽慰,却仍就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她将杯子捧在手里取暖,犹豫几秒后,最终还是问:“我能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理查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造型和纽扣差不多的小玩意儿,放在桌上,朝她坦诚解释道:“这是你们从基地离开时,被狙击手打到车上的追踪器。不过别担心,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得说,就藏在pib眼皮底下这样的举动简直大胆到疯狂,不过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很聪明。”玛丽看着她,“因为直到我们找到这里之前,他们都认为你和泰德会逃得远远的。”   “你们这次破坏了pib原本最有希望的一个基地,也毁掉了朗基努斯之枪,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你们,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理查德说。   “朗基努斯之枪?”贝尔纳黛特有点迷惑地望着对方,“那是什么?”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就是地下实验室里那台已经报废的巨大机器。”玛丽解释,“那是从霍金斯镇上运送过来的东西,原本属于当时与美国最具竞争关系的国家,后来被pib得到。他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将它不断优化改装,当做最后备选。”   “毕竟上世纪八十年代,这台机器曾经在霍金斯镇上成功打开过逆世界通道,用的是高纯能量作为动力供应,所有一切都是人造的。所以,他们因此给它取名叫朗基努斯之枪。”   圣经里,唯一伤害过神的人造武器。   “但是这个办法似乎只能在已经打开过通道的地方才能起作用,比如霍金斯。”理查德补充,“所以他们仍然在到处寻找你们家族的人。”   贝尔纳黛特听着他们的话,回想起十六年后,她在地下基地里看到的那台朗基努斯之枪,忽然感到有些不解。明明自己今天已经将它毁掉,可她在未来还是看见它了,那是后来又被重造了吗?   还有,自己如今在这个时空所做的一切事,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呢?   “所以,达莎。我们   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也是和这个有关。”   “那台机器?”她下意识接话。   理查德摇摇头:“不。是和逆世界,还有你当初带来的那块黑色矿石一样的东西有关。”   贝尔纳黛特立刻挺直腰背,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诧神情:“能告诉我那块石头在哪儿吗?”   “它被送去pib总部做研究,结果发现它和曾经从莫洛尼家族那里得来的,一种名叫‘暗核’的东西完全一样。”   玛丽叹口气:“所以,他们打算先用这块暗核碎片做实验,试试看能进行到哪一步。毕竟从以往的研究数据和结果来看,要想启动完全的暗核实在太过困难,这块碎片正好是个突破口。”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打开逆世界?”贝尔纳黛特感到既愤怒又不解,“霍金斯镇上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死亡事件,他们难道还不知道打开通道的后果吗?”   这个问题让他们都沉默下来。   短暂的寂静后,理查德率先开口:“原谅我们对于这点并不十分清楚。但其实也不是所有pib的人都赞同打开逆世界,我们——所有反对研究逆世界的人都一致认为,那是对整个人类社会的不负责任,所以也一直在尽力阻止。”   接着,他将更多与逆世界研究有关的信息,包括在pib内部,同意打开通道的已经占到绝大多数,且称为“开创派”,而像他们这样少数认为逆世界太过危险,应该停止探索的则被蔑称为“老顽固”或者“保守派”的细节都一并告诉了贝尔纳黛特。   这样的情况和她设想的一样,pib内部其实也是有分歧的。只是由于反对这项行动的人实在太少,所以理查德和玛丽才不得不作为保守派卧底,加入了开创派的阵营,并不断寻求能够终止这项可怕计划的机会。   “因为上次你的出现实在出乎意料,我们没办法及时把你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很抱歉让你不得不在关押室里过了那么些天。”玛丽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歉意,“但不管怎么样,看到你现在恢复健康实在太好了。”   她的语气是如此友善而温柔,很容易让贝尔纳黛特想到梅,还有玛德琳。就像被关在pib基地里那段时间一样,她能从玛丽身上莫名感受到一种如同亲近的女性长辈,甚至是母亲一样的感受。   而理查德则和他的亲生兄弟,本杰明·帕克一样的正直而真诚。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联想和感受,让贝尔纳黛特在触动之余,也忍不住下意识就想像相信彼得和他的叔叔婶婶一样,相信才认识不久的他们。   这其中或许还有因为他们是彼得父母的缘故,她有些难以分清,但还是继续保持着谨慎的理智:“也谢谢你们一直在那时候保护着我。我知道,如果不是有你们一直阻拦,我的情况肯定会比当初糟糕许多。不过,你们这次来,应该并不只是为了提醒我刚才那些而已,是吗?”   理查德并不避讳地坦白:“是的。事实上,我们这次来,也是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   “什么帮助?”她问。   “他们要开始用当初你带来的那块暗核碎片做实验了,这是很危险的事。”他边说边忍不住皱起眉头,暖棕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重的压抑,“我知道暗核对你们家族很重要,如果能让它重新回到你手上是再好不过,毕竟我们根本无法控制暗核的力量。一旦实验失控,那不只是实验基地的人,甚至包括周围的所有小镇,比如这里,一定会遭到毁灭性的伤害。”   玛丽忧郁地点头补充:“这种可怕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开创派第一次用完整暗核做实验的时候,就因为实验造成暗核失控而几乎毁了周围全部的城镇,所以他们暂时不敢再对完整暗核进行类似的实验。”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得到的   只是一块碎片。谁也不知道暗核碎片会有多大的力量,但我们绝对不能冒任何风险。”   “并不是所有的莫洛尼都可以控制暗核,这点我们已经知道。但考虑到那块碎片是和你一起出现的,所以我想,也许你能够运用它的力量。一旦它即将失控,那么我们也能及时阻止,以免造成这些城镇上的无辜民众的死亡。”理查德最后说。   他看着面前的贝尔纳黛特,从将外套内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硬质纸,放在桌上,推给对方:“我完全明白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是否应该相信我们,所以我将这个地址给你。如果你想好了,决定愿意相信我们一次,阻止他们用暗核碎片进行实验,那么就请在两天内到这里来找我们。因为两天以后,实验就会开始。”   接过那张卡片,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他们在纽约皇后区可乐娜公园旁的家庭住址。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向她表达最大的诚意。   她盯着那张卡片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帕克夫妇,轻声问:“不管我有没有来,你们都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那场实验,对吗?”   “是的,否则一定会有许多无辜的人为此丧生,那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那样你们也会很危险的,不是吗?如果你们的身份因此暴露,那开创派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忽然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彼得之所以从小就被他的父母送去梅和本杰明身边长大,是否就是因为他们在这样的卧底行动中暴露,并因此而遭到杀害呢?   “我们当然知道身份曝光的后果。可有危险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只能什么都不做,尤其是在我们本来有这个能力的情况下。这不是选择,而是责任。”   理查德回答,然后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脸上变化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震撼到。   她睁大眼睛望向他们,冰绿色的眸子在头顶温暖明亮的灯光下如同凝固的萤火虫光芒,近乎脆弱的剔透清澈。   因为有能力,所以一定得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是他的责任。   她想起彼得也曾经说过差不多的话。那是他决心成为蜘蛛侠,用自己的超能力来保护这座城市所有善良民众的最深信念。   一瞬间,仿佛宿命般的复杂感受让她有些说不出话。连理查德和玛丽的影子主动凑近在她耳边,试着说服她一定要相信他们的话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门口的铃铛再次响起,那是阿尔玛已经买好东西刚回来。   将理查德和玛丽送到店门口,贝尔纳黛特又请他们稍等,然后转身去店里打包了一些她晚上刚做好的甜品糕点,当做一点心意送给他们。   玛丽非常惊喜地接过来,笑容灿烂:“谢谢你,达莎,晚安。”   “晚安。”   烘焙屋的营业时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贝尔纳黛特回到小屋,发现泰德还没有休息,正在给一台取暖器换发热管。   由于没有暖气,房间里的气温很低。他穿着一件已经旧到发白的棉服外套,旁边是一堆正在燃烧的木材,火光与阴影共同跳跃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见她回来,泰德朝一旁的桌子指了指:“我买了点牛奶,你热一下,喝了正好睡觉。”   她手里还握着那张写有帕克家地址的卡片,犹豫着走过去拿出两个杯子,开始慢慢清洗,慢慢拧开牛奶盒的盖子,慢慢倒进去。低垂着的清美脸孔上神色平淡,黑发从耳廓边垂下,看上去心事重重。   “怎么了?”泰德看出她的异样。   将两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按下时间,她转身,沉默几秒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我刚才遇到pib的人了。”   她的话让泰德瞬间变了脸色。   在他即将因为神经紧张而跳起来之前,贝尔纳黛特又很快将她遇到帕克夫妇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你说他们姓什么?”泰德皱起眉头思考着,“帕克?理查德·帕克和他的妻子,玛丽·帕克是吗?”   她嗯一声,同时意识到:“你认识他们?”   泰德闭上嘴,满脸凝重的纠结,然后又烦躁地抓着头发承认:“是这样。在我父亲还没去世之前,我们曾经和他们见过几次。他们算是pib里的异类,帮过我们也救过我好几次,是极为少数不愿意看到逆世界被打开的正常人。”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放心下来。她原本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泰德这件事,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对于pib的一切都痛恨无比,也许要让他理解并相信帕克夫妇是来帮助他们的会非常困难。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泰德,有关帕克夫妇的事的原因。   为此,她还做好了被对方生气地数落一顿,告诫她不要如此轻信pib特工的准备。   “他们给我了这个。”贝尔纳黛特将热好的牛奶和卡片递过去,“说如果愿意相信他们,一起去阻止那场暗核实验,就去这里找他们。”   泰德扫一眼上面的地址,抬头看着她:“你想去是吗?”   她点点头:“我必须找到暗核,那是我回去的唯一办法。”   “我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们了。”泰德说着,又问,“他们的影子呢,你有试着交流过吗?于我们而言,影子可永远要比本人诚实,也可信得多。”   “我明白。不过影子们也说了,我们可以信任他们。”她回答。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出乎泰德的意料,他只是歪头思考了一会儿,将剩下的修理工作交给自己的影子,然后端着牛奶站起来:“没想到他们还在作为卧底潜伏,简直不可思议。那样的压力和危险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贝尔纳黛特问。   “我要是不去,你一个人不害怕吗?”泰德抬起手,曲起指节不轻不重地敲在她额头上,动作自然得和普通兄妹没什么区别,“莫洛尼之间总会相互保护的,这可是我们的家族信条。”   贝尔纳黛特摸摸刚才被他敲到的地方,微微笑起来,听到他继续补充:“何况对我们而言,能有两个信得过的pib内部人员,也是很有利的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明天?”   “明晚吧,我白天要去店里上班。”   “好。”   他们一起坐在火堆边烤火取暖,窗外再次开始下雪。   它们纷扬而密集地飘落下来,如同一个洁白无瑕的梦那样,将整个城市温柔地包裹进去。   拿掉遮在头顶的雨伞,塞莱斯特朝正在飘雪的天空仰起头,任由那些轻盈冰冷的六角霜花落进眼睛里,化开一阵刺骨的沁冷,让她微微哆嗦着回过神。   这里是皇后区靠近东河的一处待重建区域,人烟稀少,车辆几乎很少有往来,是个无论放在电影还是电视剧里,都非常适合警察与线人接头的地方。   而她正在这里等着一个警察。   或者说义警,aka蜘蛛侠。   自从经历过奥斯本新能源基地发生的事以后,塞莱斯特就约定和蜘蛛侠偶尔在这里碰面,相互交换最近得到的线索与信息。   很快,下午四点整时,塞莱斯特在对面的废弃大楼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他拉住蛛丝跳跃过来,稳稳落蹲在她面前的天台围栏边,一丝颤抖都没有,姿态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轻盈雅致。   也许是因为今天正在下雪的缘故,他这次的装束和以往不同。   虽然还是戴着熟悉的头罩和手套,但是却没穿那身极为贴身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带有蛛网花纹,而且非常有设计感的红蓝色休闲连帽衫外套,头上戴着兜帽,外加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格外的少年气十足。   “你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刚从学校里放学出来的高中生。”塞莱斯特惊讶地看着他,“如果再加个书包的话。”   “谢谢,不过那就说明,我肯定不会是高中生。否则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自己搞成这样。”蜘蛛侠随口回答。   好有道理的样子。   塞莱斯特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然后将背包里装有资料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我在奥斯本企业里找到的和逆世界项目有关的资料。”   “你一个人去了奥斯本?”蜘蛛侠有点惊讶,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注意到上面印有银灰色的奥斯本字样,显然是内部专用的。   “你怎么找到这些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忘了吗?我能预感到未来的趋势,当然知道我这次行动一定会成功,也知道该去哪儿才能找到这些东西。”   虽然……   塞莱斯特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她在奥斯本大厦里寻找这些资料时遇到的意外。   那时候她正在档案室里专心翻看寻找着有用的资料,却预感到很快有人会接近这里,于是连忙将剩下的几页拍照完毕,重新放回柜子里,然后偷偷溜出了大门。   躲开安保人员的过程比她想象的曲折,尤其当对方人数比她多得多的时候。   慌不择路下,塞莱斯特只能顺着预感提醒闯进了大厦高层的一间厕所,打算等外面安静了再出去。   却没想到,她刚关上大门,一回头就看到了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和袖口的哈利·奥斯本。   四目相对间,她第一次如此怀疑且痛恨自己的预感能力是否有问题,甚至隐约有种想要开门出去自首的冲动。   “塞莉,我没有看错吧?你怎么在这儿?”哈利惊讶地眨眨眼,脸上丝毫没有看见一个异性闯进男士洗手间的失态惊慌或者尴尬,仍旧保持着非常从容的礼貌。   比较起来,塞莱斯特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是震惊,然后又迅速收敛成和平常无二的镇定,并开始认真考虑办理移民手续的可能:“呃,我……”   她试图用进错厕所这样的蹩脚借口搪塞过去,然后再赶紧离开。可是外面已经传来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和说话声,正在朝这里不断靠近。   门被敲响的一瞬间,塞莱斯特被一股由求生欲激发出来的极大勇气驱使着,想都没想就迅速伸手抓住面前的哈利,将他推进一旁的隔间,然后反手将门锁上。   该说不愧是奥斯本大厦,建个洗手间都财大气粗,光是一个隔间就宽敞得能在里面摆张桌子,再翘着二郎腿,面对面地打几把扑克。   然而塞莱斯特没心情想这些。   她不容反抗地把哈利推按向面前的墙壁,动作极快地解开他腰间的皮带扣,将那条不知道是小牛皮还是鳄鱼皮的腰带抽出来,非常熟练地扣绑住他的双手,然后拉高,毫不客气地单手按在满是金色花纹的光滑黑色墙砖上。   哈利满脸错愕地看着她,浅碧色的眼睛里有种近乎懵懂的茫然,却也意外的没有反抗,只任由她用另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颈,整个人忽然凑近过来。   那双因为动用了预感能力而变得格外明亮的蓝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带着点急躁不安的凌厉。   如同满是蓝眼泪的荧光海。   他无数次梦境里的荧光海,再次燃烧着,沸腾着,在现实里将他淹没。   直接将他的不作为归类为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场大脑当机的呆滞   。   塞莱斯特提起膝盖,动作强横地挤进他双腿之间,若有若无地顶在某个地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轻微声音对他说:“我不想伤害你,我保证。所以一会儿不管是谁问你这里有没有别人,你都必须说没有,听到了吗?”   她说完,感到哈利在短暂的僵硬后,身体轻微颤抖一下,像是被吓到。   也许是自己太凶了?   塞莱斯特忍不住检讨,正想放软嗓音安慰对方几句,却在下一秒,忽然看到他的眼睫剧烈颤抖一下。碧色的眼睛在褪去所有柔软茫然的无措之后,忽然变得有种极为荒诞的浓烈专注,浅红色的嘴唇微微开合一下,像是忍不住想要咬住什么的病态兴奋。   她掐着哈利的脖颈,能轻易感觉到他因为吞咽而滑动的喉结,轻轻擦过她的手掌心。   这反应……不像是被吓到,倒像是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给勾动得兴奋起来。   见了鬼了!   他有没有作为一个人质的自觉啊?   塞莱斯特倒一口冷气,却冷不防被对方低头凑近,似乎想要吻上她的嘴唇,急切得如同将死之人就要够到唯一的解药。   她连忙偏头错开,同时松开哈利,满脸像是看到了什么变态一样的惊慌失措,甚至顾不上门外就要有安保人员进来,只转身手忙脚乱地想要开门出去,心里被不间断的脏话疯狂刷屏。   “外面有人的,塞莉。”哈利微笑着提醒。   塞莱斯特一动不敢动地重新转身看着他,信息过载的大脑试图思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简直不忍触目。   这时,外面的安保人员终于开门进来,并试着扭了扭隔间的门把手。   她在一片头皮发麻的紧张感中看着哈利朝自己贴近过来,近乎无声地在她耳边说:“再做一次,就像刚才那样。然后我帮你出去。”   她,……   好吧好吧,就算她知道有钱人可能都有点心理变态,喜欢些比较特别的东西。但是离谱到像眼前这样的,塞莱斯特做梦都想不到。   不知道将“奥斯本总裁独子其实是个喜欢被强迫和捆绑的抖m”这条爆炸性新闻卖给号角日报,能不能换来足够她移民国外的钱?   俄罗斯或者中国,她都想好了,这是最安全的两个地方。美国再怎么横行霸道也不敢到这两个国家的地盘上公然抢人。   想到这里,塞莱斯特忽然朝正在低头认真看着那些资料的蜘蛛侠问:“你觉得等我们打败pib和奥斯本,解决逆世界危机以后,我能不能得到诺贝尔和平奖并且以此移民到中国去?”   蜘蛛侠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完全没理解她说的意思:“抱歉,你刚刚说的是英语吗?”   “我开玩笑的……”她摸摸鼻子,然后重新严肃起来,将其他找到的一些线索也告诉对方,同时充满忧虑地说,“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纽约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很可怕的灾难。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总会有的一种直觉。”   蜘蛛侠沉默几秒,将文件袋收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说真的,你最好下次不要一个人去奥斯本大厦,那太危险了。”   说得对。塞莱斯特头痛无比地点头同意。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说完,他拉住蛛丝很快离开了。无数细雪在他跳跃时,从他身上飘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塞莱斯特想着。似乎在贝尔纳黛特消失以后,蜘蛛侠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再一次的,她想起那个困扰了她不止一次的问题——也许他们相互认识吗?   回到皇后区森林山,彼得看到有个穿着快递工作服的人正站在自家门口,似乎打算敲门。   他几步跑上台阶:“给我吧,这里是我家。”   “你是……彼得·帕克?”男人看一眼签收单。   “是。”   签完字拿着快递盒回到房间,彼得拆开外包装盒,发现是自己之前定制的电脑更换配件到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台笔记本电脑,将配件更换安装进去,然后连上电源,再次按下启动键。   很快,电脑屏幕亮起来,弹出一个要求输入密码的窗口。   彼得皱着眉尖思考片刻,目光落到一旁的黄玫瑰标本上,心里一动,下意识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正确。   桌面出现的瞬间,一个新的弹窗蹦出来,询问视频已经上传完成,是否现在播放。   “什么视频?”彼得轻声自言自语着,挪动光标点下了确认。   画面里先是一片黑暗,紧接着出现一个少女坐在镜头前。   是贝尔纳黛特。   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厚实牛仔蓝外套,满头黑发披散着,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而疲惫。   “贝妮……?”彼得被眼前这一幕惊诧到几乎说不出话,顿时不自觉地直起身体。   他伸手触碰上那块冰冷的屏幕,好像想要努力触碰到画面里的人,思维在一瞬间内完全是空白的,暖棕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与急切。   这台电脑里有什么,彼得猜测过很多次,但无外乎都是和自己父母有关的东西,也许还有和莫洛尼家族以及逆世界有关。   可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他一直在拼命寻找的人。   他愣愣望着画面里的少女,心脏仿佛被猛然攥住又松开一般狂跳着,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一时间失去所有言语和反应的能力,连指尖都在颤抖。   “嗨,彼得。”她看着屏幕面前的人,嘴角浅浅翘起来,挂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看上去有些勉强,“也许对你而言,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对不对?其实我也一样。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外婆没有太过为难你,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可能你会很诧异,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视频出现你父亲的私人电脑里。不过既然你已经看到这个视频,那说明你也一定看到了其他的,来自你父母理查德和玛丽的研究笔记,也知道了关于暗核,我的家族和逆世界的一些关系。我想说……”   她忽然沉默下来,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巨大压力所逼迫着,慢慢低下头,将脸埋进手里,隐约的啜泣声从电脑里传来。   “贝妮……”看到她哭,彼得下意识想要替她将眼泪抹去,可指尖之下只是一层毫无温度的液晶屏。她的眼泪从自己手边滑落,滴在地上。   “我很抱歉……”贝尔纳黛特的情绪像是在一瞬间崩溃,不断哭着朝他道歉,“我很抱歉,彼得……关于……所有的事,你的父母,你从小失去他们,你对他们的思念,你所有的痛苦……我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彼得……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像被困在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里,我能看到我的结局就在那里等着我,从一开始就在……可我……你是无辜的,彼得。所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很抱歉……”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来皇后区,也许我一开始就该听外婆的话,在猎手刚出现时就离开那里,更也许……我们就不应该认识对方。可是现在……”   她还没说完,画面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她名字的声音:达莎!我们得走了!”   “我马上到。”贝尔纳黛特朝那个不知是谁的人回应着,然后擦干眼泪朝镜头最后说,“我希望你看到了那朵黄玫瑰,那是你生日那天开的花。我……”   她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又摇摇头,从画面里消失了。   视频到此结束。   那朵花。黄玫瑰。   彼得慢慢转头,看着那支被放在桌角的黄玫瑰,终于回想起,贝尔纳黛特很喜欢的那位作家,博尔赫斯的一句诗。昨天上课时,负责讲授文学赏析的那位老师还念给大家听过。   可惜那时候,彼得因为走神而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而现在,那句诗再次响起在他耳边: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1】。   “那是你生日那天开的花。”   来自十六年前的花。   贝尔纳黛特就在十六年前的时空里。 第41章   再次来到纽约皇后区的可乐娜公园北山, 贝尔纳黛特发现这里和十六年后,彼得第一次带她来时见到的样子差别很大。   不同于未来的清寂荒凉,此时的北山住宅区看上去非常整洁, 环境优美,周围到处覆盖着一层薄雪, 更多的则还酝酿在头顶的灰色云层里。   它们低低地漂浮着,拥挤在天空中波澜不定,又随着风一点点挪动。那些层叠起伏的深青树冠,在这样冷色调的光影下显得如此凝练而肃穆。   在找去帕克家的路上, 她和泰德路过了好几户同样居住在这里的人家。   相似的独栋双层别墅设计, 门前自带一块宽阔的草地可以任由户主打理。但没有哪户像帕克家外的庭院一样, 即使到了冬天也是满目鲜花。红色的山茶与月季花如火焰般团簇绽放, 花瓣落满白雪, 晶莹纯粹的美丽。   看得出帕克夫妇一有空就会精心打理这里。任何见过这样温馨漂亮的家的人, 都不会想到在十六年后,它会变成一座空无一人的荒废之地。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的心情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她垂下视线。   泰德已经按响门铃,没多久,理查德便开门出来迎接了他们。   见到他们来, 理查德露出一个既松快又欣慰的微笑, 主动朝泰德伸出手:“很高兴能见到你们愿意来这里。”   “毕竟我们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泰德伸手回握住他。   “先进来吧。”   他们穿过刚清理了地上积雪的草坪,走进大厅。浓郁的烤鱼与炖菜香气弥漫在大厅里, 落地窗外一片银装素裹, 森林寂静。   “我正在准备晚餐。”玛丽穿着围裙, 站在厨房门口朝他们愉快地挥了挥铲子, “希望你们别是已经吃过晚饭才来的。”   房间里开着暖气, 贝尔纳黛特脱下外套抱在手里, 看着玛丽忙碌的背影,问:“需要帮忙吗?”   “那再好不过了。”   很快,几样制作精致的晚餐被端上桌。大家一起坐在餐桌前,边吃边讨论着要如何破坏pib即将开展的暗核实验。   “那块碎片已经在被运送回来的路上,最快可能后天就能送到,实验地点就在上次你们去过的那个基地。”理查德说。   这让贝尔纳黛特感到很意外:“可是,那台机器还有那些供应装置,不是已经被我们毁了吗?”   “是这样,但是针对暗核的实验并不需要那些东西。”玛丽解释,“供应装置虽然毁了,但是能源核心还在。而且那些装置,本来就只是为了给朗基努斯之枪提供动力的。所以,他们这次打算直接用能源核心对碎片进行测试。”   “直接测试?”泰德愣一下,旋即冷笑起来,“他们不会不知道,一旦暗核失控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就算他们不在乎整个纽约市的其他人,那他们自己呢?只要暗核失控,现场所有人都会死,一个都别想跑。即使这样,他们也不在乎吗?”   理查德叹息着放下手里的餐叉,皱着眉头回答:“因为对开创派而言,没有什么是比打开逆世界通道更值得付出的事。他们不会在意为此会有多少人员伤亡,哪怕那是他们自己手下的人。”   “一群疯子!”泰德如此评价,语气里充满难以克制的怒火。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理查德说着,起身从一旁的茶几上拿来一份手绘地图与钢笔:“这是整个实验基地的地形图,用红圈标记起来的就是有守卫的地方。而能源核心在这里。”   他用手指点在一个被红笔圈了好几层的地方:“暗核碎片一旦送到,就会立刻开启实验,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将碎片抢回来。”   “他们会在白天做实验还是晚上?”贝尔纳黛特问。   “晚上。”玛丽回答,“经过上次的事件以后,开创派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将所有重要的实验都放在晚上,而且也对整个基地的照明系统进行了调整。只要有人发现你们闯进来就立刻拉闸,关闭所有光源。”   泰德停顿一下,端起奶油蘑菇汤喝一口,皮笑肉不笑:“看来上次确实是把他们打疼了,所以现在知道见不得光的事都得挪到晚上干。”   “所以我的计划是这样……”   理查德拿起钢笔在地图的另外几个地方画了画:“因为我们不知道暗核究竟什么时候会送到,所以你们需要一份假证明,以pib特工的身份和我们一起进去并等待。这个证明我和玛丽会很快给你们弄好,所以不用担心。”   “为了保持照明系统供应,让你们的超能力发挥不受影响。到时候我们得兵分两路,我和玛丽去监控室以及电力供应中心。抢夺暗核并阻止实验的事,得全部拜托你们。”   “没问题。”泰德点头答应,然后补充,“话说回来,那个能源核心对那群疯子很重要吗?要不把它也一起毁了。”   “最好不要。”理查德摇摇头,“能源核心一旦遭受外部攻击,很容易造成爆炸,到时候你们也会受伤。要毁掉它,最好的办法是启动它的自毁程序,这样最安全。”   “为什么会有自毁程序这种东西?”贝尔纳黛特不太明白。   玛丽一边切着盘子里的酱汁牛肉,一边说:“那是开创派的心血之一,设计自毁程序就是为了避免有一天它被敌人得到。为此,他们宁愿能源核心被毁掉。”   她刚说完,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忽然从楼上传来。   “彼得。”玛丽立刻放下餐具,起身朝楼上跑去。   这个名字让贝尔纳黛特顿时愣住,下意识抬起头看着玛丽刚才消失的方向,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忽然击中,一动不动。   “怎么了?”泰德注意到她的反常。   “没……没什么。”她迅速眨眨眼,低下头,用勺子盛起几块胡萝卜塞进嘴里,假装无事发生。   泰德没多想,继续和理查德讨论着后天行动的细节。贝尔纳黛特努力试图跟上他们,但视线却总是忍不住朝楼梯方向瞟去。   这时,玛丽抱着因为刚睡醒所以还哭个不停的彼得走出来,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断安抚,口中轻哼着没有歌词的曲调,温柔又绵长。   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视线,玛丽笑着轻声解释:“抱歉,他睡醒以后总是需要有人抱着,不然就会一直哭闹。”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目光落在那团正抱着玛丽哭个不停的小婴儿身上,冰绿色的眼睛里浮动着一层略带好奇的柔和明亮。   这种感觉很奇特。   虽然她和彼得从小一起长大,但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也已经六岁半,是个非常稚气可爱的腼腆小男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被玛丽单手抱在怀里的小小一团。   “我来抱他吧,你先吃饭。”理查德说着,伸手接过玛丽怀里仍然在哭闹不安的婴儿,熟练哄慰着。   然而小家伙哭得正起劲,一双暖棕色的清澈大眼睛依旧不断朝外啪嗒啪嗒冒着眼泪,肉肉的小手还时不时挥舞着想要抓住点什么。   眼看理查德已经哄了半天还丝毫不见好,贝尔纳黛特想了想,抬起手指在空气里慢慢画一个圈。   面前餐盘的影子立刻活动起来,逐渐凝聚成几只小小的天鹅出现在空中,悠闲自在得像是在看不见的水面是上漂浮。   被新事物抓去注意力的彼得逐渐忘记了哭泣,只无比好奇地仰头望着那几只天鹅,本能就伸手想去抓。   贝尔纳黛特动下手指,指挥着那几只天鹅拍拍翅膀,朝彼得飞过去,还用喙部友好地碰了碰他的小胖手,舒   展的双翼修长优美。   见他终于不哭,理查德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被天鹅完全吸引住的小家伙则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试图爬上桌子去抓那几只若即若离的美丽鸟类。   担心他会因为攀爬而受伤,贝尔纳黛特垂下手,让天鹅重新消散成影子回到原来的位置。   彼得呆住半晌,完全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低头趴在桌上,试图找到那几只消失的天鹅,最后又被理查德小心翼翼地抱回怀里,抬头直愣愣地望着一旁的贝尔纳黛特。   他暖棕色的眼睛像极了玛丽,又大又亮,睫毛幼密,如同迷失林间的小鹿一般纯澈明净,和印象里十六年后已经长开的漂亮少年没什么区别。   贝尔纳黛特看着他,微微笑下:“你好,彼得。”   小家伙还是傻乎乎地看着她,然后拍着小手很开心地笑起来,一个劲想要朝她身边蹭。   “这孩子倒是一点也不认生。”泰德逗弄着朝他吹一声口哨。彼得转头看了看他,满脸纯真又茫然,好像没弄明白刚才到底是什么在响,然后又继续望着贝尔纳黛特发呆。   玛丽拨开垂到鬓边的长发,喝一口汤,笑着说:“他好像很喜欢达莎。”   泰德点头同意,还开玩笑地说道:“这么小就知道看漂亮女孩,很有前途啊。”   三个人顿时笑起来。   贝尔纳黛特有点无奈地叹口气,纠正:“很显然,他是在找刚才那几只天鹅。”   “就像这样。”   她朝彼得伸出手,小家伙立刻双手抓住她的手指,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看起来很高兴。慢慢的,一只影子化作的小天鹅出现在贝尔纳黛特手心里。   它拍动翅膀,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在空气里漂浮着游来游去。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彼得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再次出现的天鹅,一边努力用手去抓,一边高兴得咯咯直笑,两条小短腿踩在理查德腿上跺个不停,手舞足蹈的兴奋。   “他多大了?”泰德问。   “马上圣诞节前刚好一周岁。”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愣一下。她记得彼得说过,他是在两岁多不到三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了梅和本杰明的家里,并且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也就是说,理查德和玛丽最多只能再陪着他不到两年的时间。   她开始有些恐慌。   未来两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和逆世界,或者他们的卧底身份有关?   她看着面前仍然在锲而不舍地抓着天鹅玩的小家伙,忽然很想知道,在十六年后的时空里,彼得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墙,贝尔纳黛特看到屋外又开始下雪。   无数苍白霜花从云层一片片飘落,夹裹着一层微微发亮的淡银色雾气逐渐弥漫开。   它们会笼罩住这里,也会笼罩住十六年后的纽约城。   那些如蛛丝般半透明的冰冷晶体映在贝尔纳黛特的眼睛里,然后又坠落在彼得的肩膀上。   微微发凉的感受让他抬头望着灰光黯淡的天空,视线越过纷扬大雪,满眼尽是雾与雪与白,只有天际线处阴翳疏散,依稀透出一线明亮的光。   他摸出手机,按住那个最能让他安心的号码拨打出去,第无数次听过语音信箱的提示,然后开口留言:“嗨,贝妮。今天是周六,天气不算太好,仍然在下雪。和之前一样,我有帮你交作业,所以你不用担心回来以后会通不过期末考试,耽搁毕业什么的。”   “除此之外,我最近一直在寻找泰德·莫洛尼的下落,想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你,或者说,我需要等多久……”   沉默片刻后,彼得呼出一口气:接着说:“但是,你   是对的。泰德就是个隐藏专家,否则他也不会在pib的追捕下逃亡这么多年。我想尽办法都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我有注意到,最近那辆车门上带有特殊标记的面包车也不见了。可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听说你的外祖母有见过他,但在那之后,他们俩都消失了,我无法联系到玛德琳。”   “对了,我有告诉过你,我在寻找一种新型的保温材料,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一件在冬天也能穿的战衣吗?最近真的越来越冷了,冬装穿着又实在太不方便,所以,祝我好运吧,希望我能找到这样的特制材料。”   “顺便一提,猜猜看我现在在哪儿给你打电话?”   “没错,我又回到了奥斯本企业的新能源电网基地。前两天我去见过霍普警长,还有塞莱斯特,他们告诉我纽约的情况还会越来越糟——我其实也有同感。尤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的蜘蛛感应总是时不时就会刺痛起来,可是又找不到确切的危险发生方向。”   “我想它也许是想告诉我,整个城市都处在巨大的危险中。逆世界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更多植物开始枯萎,我也每天都得跟那些怪物碰上好几次。”   说到这里,彼得有些疲惫地叹息着,仰头让雪花落在自己的面罩上,透进些许薄润的冰凉:“简直不敢相信,贝妮,我怀疑那些逆世界的怪物根本不需要睡觉和休息。不然它们怎么能做到不分白天黑夜的出现?”   “我已经告诉梅姨和本叔,让他们小心。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而我又不在家,一定要立刻打电话给我。老实说,我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很担心我,或者说他们可能已经意识到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正在瞒着他们。”   “尤其现在的纽约市,到处都是怪物,都是危险,我必须去解决这些。可那就意味着我在离开时,只能将他们独自留在家。我真的很担心他们,也对此感到愧疚。希望家里的火焰枪永远也别派上用场。”   “最后,我其实真正想说的是……”   彼得说到这里,再次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蹲在大楼顶层边缘,被白雪落满兜帽和肩膀,像是凝固的雕塑,因为承受着看不见的巨大压力而僵硬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我想说……我看到了你留在电脑里的视频。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这么难过,但是,请记得我一直都在这里,好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而且……”   “我……”   “就是,这段时间,没有你在身边,我……我得说,这样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难熬很多,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想过你不在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于明显的紧张感,让彼得的语速开始变得不自觉的又快又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逼迫着必须说个不停那样,听起来生涩又忐忑:“梅姨和本叔希望我能坦诚一些,有什么心事都能告诉他们,哈利也说也许我应该找个人聊聊看。可是,我不知道,我不想……也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关于这些事。”   “我只能告诉你,贝妮。”   “我只能跟你说这些,也只想——好吧,我承认哈利是对的,我也只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听到这里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当然也许你不会这么觉得,毕竟从小到大,你都一直很迁就我。”   “吃东西是这样,体育课跑步是这样,你留在中城高中是这样,一直如此。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很耐心也很认真地听……抱歉,我好像又跑题了。”   “我其实是想说……”   他想说什么呢?   彼得伸手将兜帽边缘拉得更低,细碎白雪立刻掉落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密集的雪花,每一朵的纹路与形状都不同,但全都非   常晶莹美丽:“我很想你,贝妮。我希望你在另一个时空里一切都好,不要受伤,也不要难过。我在未来等你,也会一直寻找将你带回家的办法。还有……”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僵硬住,可能是因为这里太冷,可他的心脏却依旧鲜活滚烫地跳动着,快到几乎跳出来。   “还有我想说,我需要你,贝妮。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我可以不用顾虑,可以用完整而真实的自我去面对的人,也是我……可能这么说很奇怪,但是,除了你之外,我真的不想用任何事去麻烦任何人。我也不知道……”   他说到一半,停顿住,最终又妥协式地摇摇头,改口:“不,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不能再否认。只是,我不知道你……”   被焊死在顶楼边缘的铁钩终于在他不自觉地戳弄下开始松动,最后掉落,砸在雪地里,引来门口几个守卫的注意。   彼得瞬间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抱歉,我得挂电话了,贝妮。出了点意外,我晚上再打给你!”   说完,他将手机塞回口袋,抬手拉住蛛丝,从漫天白雪中一晃而过,跳进守卫们看不见的阴影里。   沿着外墙来到大楼的通风口,彼得熟练地拆开外盖钻进去,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地下控制室,那道逆世界裂缝存在的地方。   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这里就已经重建得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   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彼得看到他们这次还在控制室外新建了一个升降平台。   五六个穿着全套防护服,背着汽油燃料,手持火焰喷射器的人正一个接一个地走进电梯里,通过升降平台,来到那道正不断朝外渗出着类似腐烂肉藤一般的诡异黑色物质的裂缝前。   和那道庞大的猩红裂缝比起来,这些人类显得是如此渺小。   最中间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对着防护服里的微型麦克风开口说话,声音被转送到整个控制室:“清控小组准备作业,目标是阻止渗出物,开始。”   话音刚落,几道火焰立刻朝那道裂缝周围肉藤一样的黏腻组织灼烧过去。高温让它们开始不断消亡,退缩。   逐渐有细微的惨叫声从裂缝背后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如雷鸣般的可怕咆哮声,夹杂着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利吼叫,听起来格外阴冷瘆人。   慢慢的,那些从裂缝背后攀爬出来的藤蔓全都缩了回去,清控小组宣告任务完成,准备搭乘升降台回到控制室。   然而就在他们刚站上去的一刹那,无数黑色藤蔓从裂缝背后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死死卷住升降台,轻而易举就将他们连人带金属建筑整个撕扯下来,想要卷进裂缝里。   一个蜘蛛般的巨大身影朦胧浮现在通道背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外面的人类。   整个控制室顿时尖叫一片,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突发状况以及那个蜘蛛形状的恐怖黑影吓得魂不附体。   眼看清控小组就要全军覆没,几缕半透明的晶莹蛛丝忽然从升降台破碎的入口出飞出来,精准快速地卷住里面的人,将他们瞬间拖离即将被藤蔓扭曲成废铁的笼子,一个接一个地悬挂在外墙上。   他们惨叫着抓住那根纤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蛛丝,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像是高中生一样年轻的身影灵活跳跃出来,以一种违反地心引力的方式轻而稳地攀附在实验室的防护玻璃外。   “嘿,有人想要再看一场刚才那样的火焰烟花秀吗?”他回头看着乱成一团的控制室,敲敲玻璃示意他们冷静点,白色眼罩很俏皮地动了动,“我可是已经等不及了。”   “蜘蛛侠?!”斯蒂芬博士最先认出对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庆幸他正好出现,还是该疑惑他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明明上个星期实验室还   开会宣布过,如今升级以后的安保系统有多么完美,绝不可能有任何入侵者。   “借下你的大号打火机。”蜘蛛侠说完,边跳跃着躲开藤蔓的攻击,边在空中转身,用蛛丝黏住其中一个人的火焰喷射器,将它拉到自己手里,朝追击而来的藤蔓按下开关。   滚烫的火浪立刻让藤蔓剧烈颤抖着退缩回去。   黑影活动了一下,发出一阵极为沉闷怪异的声音,似乎想要从通道背后挣破出来,庞大恐怖的阴影瞬间碾压而下,几乎将整个实验室完全吞没。   那一瞬间,蜘蛛侠感受到的不是危险或者害怕,反而有种离奇的熟悉感。   他好像认识这个东西,而且是非常熟悉,熟悉到连蜘蛛感应都对它没有反应。   可他明明不清楚这是什么,而且一看就知道很危险,他不明白蜘蛛感应为什么不对它预警。   慢慢的,随着黑影的靠近,蜘蛛侠终于看清,那是一团漆黑的雾气。   蜘蛛形状的庞大黑雾。   他僵硬一瞬,毫不犹豫地用火焰朝对方喷扫过去。黑影似乎并不受这种脆弱火焰的影响,但它还是在停留片刻后消失了。   救下那几个被挂在空中的清控小组成员后,蜘蛛侠示意他们赶紧从入口处离开,自己则留下来断后。   直到将油箱里的最后一滴燃料也消耗干净,面前的裂缝终于再次安静下去,看起来暂时应该不会再发动进攻了。   告诉助手立刻将还处于极度惊吓中的几个人送去医务室,又让其他工作人员紧急撤离后,斯蒂芬博士顶着满头冷汗朝外看去,没发现蜘蛛侠的身影。   却没想到,才刚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双白色的眼睛。   “嗨,又见面了,斯蒂芬博士。”蜘蛛侠拉住蛛丝,倒挂在他面前,语气轻快冰凉。   “谢……谢谢你刚才帮忙。”斯蒂芬抬一下快要滑到鼻梁中央的眼镜,神情里有种被吓到的慌张。   “不客气。”蜘蛛侠看着他,“那么作为报答,能借用一下你的这个吗?”   他边说边用蛛丝取走斯蒂芬胸前的磁卡,然后一个轻盈的空翻来到他刚才操作的主电脑前,刷来密保系统,开始寻找有关暗核的资料。   从塞莱斯特在奥斯本找到的线索来看,pib和奥斯本之间也并没有完全的信息共享。至少在暗核的研究上,pib一点也没让奥斯本插手。   想要知道暗核的运作原理,以及如何才能用它跨越十六年的时间间隔找到贝尔纳黛特,他就必须再次回到这里,寻找一切有关暗核的资料。   “等一下。”   斯蒂芬慌张上前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蜘蛛侠用蛛丝牢牢困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动弹不得。   “抱歉,博士。这对我无比重要,我必须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且也无意伤害你。所以,就请你在旁边安静等一会儿。”蜘蛛侠头也不抬地说着,手上操控界面寻找和调取各类资料的动作飞快。   “你想要有关暗核的资料是吗?”斯蒂芬吞咽一下,“我可以给你。”   “什么?”蜘蛛侠停下来看着他,语气听起来一半好奇一半怀疑,“是因为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休息过,所以产生幻觉了吗?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要把有关暗核的研究资料给我?”   斯蒂芬点点头,朝桌子下的抽屉艰难抬手指了指:“就在我的公文包夹层里。”   蜘蛛侠按照他说的,很快在公文包里找到了一个银色u盘:“是这个吗?”   “是的。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接在电脑上试试。但是别接在主电脑上,否则会被发现的,用我公文包里的私人电脑,密码是9253628。”   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我和我夫人的结婚纪念日,还有我两个孩子的生日。”   打开电脑,接上u盘快速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发现里面储存的确实是这三十多年来,pib对暗核进行实验的所有详细报告,甚至还有用莫洛尼家族的人进行实验的记录。   “为什么?”蜘蛛侠问,白色眼罩的透明薄膜上清晰映照出对方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脸上露出明显的内疚神情,眼神暗淡而空洞:“因为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做个英雄。我一生的心血研究都被奥斯本掌控着,如果我公开反对他们,那我这辈子就完了,我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可是……那并不代表我完全没有良知。”   “这个研究。”斯蒂芬努力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一旁已经被封存进特制容器的暗核,还有那道连接逆世界的裂缝,“我知道它有多么疯狂,多么可怕,这简直是疯子才会想出来的主意。而且今天发生在清控小组成员身上的意外,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可每一次,我都没有能力拯救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胆量去阻止继续实验。”   他沉重地叹息着,充满痛苦,看向蜘蛛侠的眼神却带着一丝清澈而真挚的希望:“可是你不一样。你是英雄,就算号角日报诋毁你,许多数人不待见你,你依然在坚持自我做正确的事。你比我有胆量得多,也比我自由得多……”   蜘蛛侠沉默地看着斯蒂芬。   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博士看上去,正在被无数种激烈的念头与情绪撕扯着,身体颤抖,焦躁不安。他的畏惧,他的懦弱,他的勇气和尚未完全被磨灭的正义感正在不断相互冲击着。   “有良知的人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痛苦与困境,而选择用别人的生命来做垫脚石。这是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所以想尽办法弄到这些资料。”斯蒂芬看着他,“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蜘蛛侠。你是我……不,你是所有人的希望,是这座城市的希望。我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一定要阻止这一切,阻止我们。”   “我会的,博士。”   蜘蛛侠走过去,替他将那些蛛丝解开,低头看着他承诺:“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阻止你们。”   斯蒂芬顿时欣慰地笑起来,然后又像回想起来什么似地急忙补充:“对了,还有柯蒂斯·康纳斯博士。你得多注意他。”   “因为他在帮助奥斯本企业研究那些怪物?”蜘蛛侠回想起之前他曾经在纽约郊区的奥斯本实验室里,曾见到过对方。   “没这么简单。”   斯蒂芬充满同情地说:“据我所知,康纳斯博士原本只对肢体再生技术感兴趣。但是因为他的家人,似乎是他的妻子吧,因为重病需要治疗。而负责为他妻子提供医疗救助的就是奥斯本。”   “你不能否认奥斯本的生物医疗技术的确是世界先进,对于康纳斯来说,那是救活他妻子的唯一办法。所以,他加入了专门针对那些怪物的研究团队。”他说,“可是,我还是那个观点,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对逆世界有任何探索,更不应试图打开它。最近我和康纳斯博士见过面,他看起来正在格外忧虑某些东西。我不知道是否跟那些怪物有关,但是,你最好也注意一下他。”   “我会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蜘蛛侠点点头,“再见,博士。”   “再见,蜘蛛侠。” 第42章   早上醒来时, 贝尔纳黛特是被房间里的低温给冻醒的。   她哆嗦着裹紧自己,指挥影子将箱子里另外两件厚衣服也找出来,盖在被子上,试图以此隔绝不断从屋外渗透进来的寒冷, 可惜收效甚微。   昨天晚上放进被子里取暖的热水袋经过一晚的消耗, 早就变得又沉又冷。贝尔纳黛特不情愿地磨蹭着坐起来, 看到窗户上一片发灰的雾茫茫, 像是某种繁茂过盛的菌丝堆积起来。   伸出有些冻僵的手指碰触到那些缓慢凝结的水汽, 她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格外明显的凉意,失温的指尖已经和窗玻璃是同样的冰冷。   拉起被角抹开那些水雾, 露出窗外阴暗过度的天空。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快八点该有的光亮,搞不好今天还得继续下雪。   她随手抓了抓满头凌乱的黑色长发,洗漱完毕, 穿上最厚的冬装走出门,来到楼下。   泰德已经将那两台老旧的取暖器修好, 暖橘色的光芒给整个阴冷空荡的木屋带来一丝难能可贵的温暖。他们围在旁边吃完了简单的早餐, 很快等到准时前来与他们回合的帕克夫妇。   “要来点咖啡吗?”玛丽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漂亮的蓝色小鹿眼睛很俏皮地眨了眨, 认真补充, “今天的咖啡师是理查德·帕克先生, 而今天的建议是,千万别尝试。”   理查德从驾驶座上探出头, 满脸无奈的笑,以及被某种东西弄得有点恶心的隐忍感:“事实上,玛丽是对的。我刚刚尝了一口, 确实不怎么样。”   “那我还是别试了, 毕竟我珍爱生命。”泰德打趣地回应。   “先上车吧。”玛丽拉开汽车的侧门, 示意贝尔纳黛特和他上来。   里面有两套她和理查德提前准备好的特工制服,以及伪造的身份证明,甚至还有隐形眼镜。   “这样就能掩盖住你们原本的眼睛颜色。”玛丽边说边将其中一幅蓝色的隐形眼镜递给贝尔纳黛特,另一幅棕色的则给了泰德,“虽然就算是在pib内部,知道莫洛尼家族都是绿色眼睛的人也很少。但为了以防万一,多做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如此细心而体贴的建议。这点细节连贝尔纳黛特自己都没想到。   她接过来,向玛丽道谢后,很快对着车窗玻璃熟练地将隐形眼镜戴好。   白光下,看上去非常接近矢车菊蓝的颜色将原本的冰绿完美覆盖。她试着眨眨眼,确认没有任何异物感后转过头,看到泰德正拿着那副隐形眼镜,一脸肃穆的沉默,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怎么了?”玛丽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不喜欢这个颜色?”   “呃,那倒不是,只不过……嗯,我觉得这个可能,有点危险?我是说,我们现在正在一辆车上不是吗?如果不小心颠簸一下什么的……”   贝尔纳黛特很快理解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平静转述:“他有点怕戴这个。”   “……达莎。”泰德尴尬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默认,“也许你们有一副墨镜可以借给我吗?”   “相信我,你戴着墨镜进去,会比你本身的眼睛颜色更招摇的。而且戴这个也不困难,你只是需要一点帮助。”玛丽朝贝尔纳黛特歪头示意,“达莎,我来按住他,你帮他戴进去。”   “什么?!”   泰德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位pib现役女特工朝自己伸出手,两三下就将他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快,就现在!”玛丽大喊。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不敢有太多犹豫,凑上去试图扒开他拼命闭上的眼睛。   后座顿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呼救声,听上去格外凄惨。   理查德有点担心地朝后视镜看了看:“你们还好吗?需要我停下来吗?”   “不用,情况可控,你继续往前开。”玛丽头也不抬地回答。   好不容易将隐形戴好,玛丽终于松开他,重新坐回对面,整理一下自己稍微乱掉的头发。贝尔纳黛特看着泰德一副仿佛刚被凌辱过,已经失去灵魂的模样,有点于心不忍地抬起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纽约郊区的pib基地。   这已经是贝尔纳黛特第三次来到这里,而每一次都会让她心里的抵触与厌恶更深一层。   靠着伪造证件与理查德和玛丽的完美掩护,他们终于成功进入到基地内部。这样过于平和的方式对于泰德而言,无疑是个全新的体验。   重新关上车窗,玛丽转头松一口气:“还好那次你忽然出现在基地的时候,只有瑞克[1]和另外几个今天轮班休息的守卫看到,不然刚才可能就没这么顺利了。”   她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贝尔纳黛特,让她刚放松的情绪再次变得紧张起来:“那,那个特工,就是之前也和你们一起审讯过我的……”   “他叫维利卡。”理查德接话补充道,“是这次负责押运暗核碎片回来的人员之一,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快到了。”   说着,他从一旁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地图递给泰德:“这是做好标记的地图。我们一会儿直接到监控室去,他们会把暗核纳入保险库,等待晚上进行实验。一旦看到暗核运送回来,我们就立刻动手。”   下车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雪。面前不远处就是标记有“无关人员,禁止靠近”的深色建筑,庞大而色调冷淡的不规则外形,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沉睡在白雪里的怪物。   理查德拿出磁卡,刷开门口的安全锁走进去。在大门即将关闭前,贝尔纳黛特闻到空气里有明显的金属气味与雪花的清新冷意,共同缭绕在鼻尖,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等再次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她看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由全金属制造出来的宽阔地下空间,一座微型城市。视线里有数不清的通道,升降梯与铁轨,路线复杂到他们跟在理查德身后走了没多久,贝尔纳黛特就有种要是自己被丢在这里,那她估计一辈子都绕不出去的可怕感觉。   来到监控室门口,理查德和泰德交换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先将里面清空。   泰德伸手对着面前的大门,无数黑色影棘立刻爆发开,将金属铁门瞬间在一阵尖锐哀鸣中被撕裂直至穿透。探入进去的影棘卷起里面几个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监守人员,拧住他们的手腕,卸掉武器,将他们倒挂在天花板上。   黑色的影子如蛇一般裹住他们,将一切光与声音甚至气味都从他们的五感内剥离出去。失去感官的几个人顿时拼命挣扎着,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玛丽摸出腰包里的麻醉枪,手法熟练地将药剂注射进去:“这样能让他们睡上大概几个小时,和我们互不打扰。”   他们守在监控画面前,理查德则很快将最近半个月的记录都调出来,连同访问记录全都删除干净。   没过多久,门口的监控显示押运着暗核碎片的军车已经到达基地,贝尔纳黛特和泰德立刻出发前往保险库。   临走前,玛丽将一对微型对讲耳机交给他们:“要是找不到路或者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就用这个和我们联系。我和瑞克在这里等着你们。”   “好。”   从监控室出发去往保险库,几乎要横穿整个地下实验室,再加上路线复杂,不熟悉这里的人,就算有地图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赶过去。好在理查德有提前考虑到这个情况,并在图纸上给他们标红了一条最近的路。   等他们终于赶到,并配合默契地解决掉门口那几个守卫,又撕下他们外套上的特制肩章贴到自己身上以后,几支列队整齐的队伍终于带着暗核碎片朝这里走过来。   泰德抬头迅速数了数人数,啧一声:“来的人还不少,在外面直接动手不太方便。”   “那我跟他们一起进去,你守着外面。”贝尔纳黛特刚说完,视线忽然在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中捕捉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男人的模样看上去比印象中的要年轻不少,身形高大魁梧,满头杂乱的深金色短发被随意扎束着,手里倒提一把带长链的标志性双头镰刀。   “是他?”贝尔纳黛特愣一下,完全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竟然也会遇见对方。   “你认识他?”泰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十六年后见过。”她语气不太好地回答道,“他是开创派的人,来自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超能力者之一,代号033,名字叫德雷克。”   回想起那天就是他将暗核打落下一块碎片,所以自己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过去的时空,贝尔纳黛特顿时感觉格外恼火。   她皱起眉尖,看着那群离保险库越来越近的人,将面罩戴好,声音被过滤得有些朦胧:“我跟进去,外面交给你了。”   “没问题。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看着泰德从黑暗里走出去,手里都拿着刚从那群守卫身上取下来的钥匙,装作守卫人员的样子将面前的圆形金属门打开。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走进大门里,贝尔纳黛特在泰德的回头示意下迅速跟进去,身后大门缓缓合拢。   面前是一片类似图书馆阅览室构造的宽敞空间,密密麻麻的保险柜林立在侧,每一个都带有独立电子锁,箱体颜色也由浅到深的变化着,上面喷绘着不同的编号。   她躲在其中一排保险柜后面,看到他们并没有往里走太久就停下来,打开其中一个几乎接近于纯黑色的保险箱,准备将暗核碎片放进去。   悬浮在空气中的不规则碎片看上去比箱体外壳的色彩还要漆黑许多,如同最浓郁的夜色。微弱的心跳声从碎片里缓慢而规律地传出来,轻柔近无。   贝尔纳黛特紧紧盯着它,在它即将被关进保险箱的前一刻,对着他们投映在地上的影子轻巧歪下头。无数影棘立刻呼啸着扩散开,卷起周围的几个士兵朝一旁狠狠扔开,同时将暗核碎片包裹进去,迅速后撤。   “莫洛尼?!”其中一个人惊叫着,端起手里的脉冲枪四处张望,“立刻通知监控室,这里有莫洛尼家族的入侵者!”   紧接着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子弹撞击在硬质金属上的噼啪声,却唯独没有打中目标时该有的动静。   外力的冲击让头顶警报开始疯狂回响,那会引来更多的敌人。但外面有泰德守着,贝尔纳黛特并不惊慌,她专注于对付眼前的这几十个人。   混乱中,德雷克最先反应过来,朝影子后退的方向抛出那把带有长链的镰刀。   泛着冷冽光芒的锋利刀刃撕开空气,化作一道极亮的闪电朝贝尔纳黛特劈过来,被她操控着影棘拦截住,并毫不客气地甩砸回去。   这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朝灯光开枪!把这里的光源都切断!”   没有光,她的超能力就无法发挥,这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威胁。   贝尔纳黛特立刻伸手猛地一抬,影棘迅速收束着开始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敢拦在面前的障碍物。   一排又一排保险柜被推翻在地,钢铁崩断,外壳扭曲,将地面砸出密集的坑洞,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纹与地砖破碎后的残骸,刺耳的轰鸣声震动回响在整个保险库里。   她收握手指,指挥影子将那些士兵手里的脉冲枪纷纷绞碎成一团废铁。还有试图想要朝她靠近攻击的士兵则被影子卷起来砸向墙壁,力度凶狠到让他们连卡在喉咙里的惨叫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直接失去意识,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几十名来自pib且极为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周围这些魔鬼般的影棘全部击溃,横七竖八地昏迷在一片废墟里。   隔着一整条走廊的距离,德雷克警惕而兴奋地望着面前的黑发少女。同伴的凄惨下场丝毫没有让他感到畏惧,反而是一种热血沸腾的跃跃欲试。   然而对于已经拿回暗核碎片的贝尔纳黛特来说,她并不想和对方多纠缠,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十六年后的初次交手,那时候她对自身超能力的运用还过于稚嫩,以及德雷克更加凶残狡猾的战斗风格。对付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和泰德差不多大的年轻屠夫,她显然要得心应手许多。   不过很快,德雷克就发现贝尔纳黛特的超能力虽然可怕,但她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于是他改变想要远距离作战,和那些攻击性极强也极为致命的影棘硬碰硬的策略,转而利用自己格斗技术高超,移动速度快的优势,不断朝贝尔纳黛特本身逼近过去。   再一次勉强躲过那把寒光凛冽,直朝她纤细脖颈横劈而来的镰刀,贝尔纳黛特忽然感到后脑一阵紧绷,紧接着空气里飘散开许多黑色发丝。   她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意料之中地被削下来一截,原本齐腰的长度被裁断到蝴蝶骨以下。   德雷克冷笑着,有些轻蔑又危险地眯起眼睛,脸上表情满是令人胆寒的浓烈杀意:“看起来你的能力还不够好。至少不够好到能完整从我手上活下来。”   他抛出那把带着长链的镰刀刀刃,将贝尔纳黛特限制在狭窄且无路可躲的墙角内,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长柄镰刀朝她砍下来。   那样凶狠恐怖的力量,足以将面前这个身量纤细的少女破开成血淋淋的两半。   在刀尖即将接触到她发顶的前一刻,德雷克注意到她眼里的深蓝色似乎怪异地波澜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到无法反抗的拉力从他身后传来。十几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棘迅速卷住他的脖颈与四肢,将他整个人拖按回对面的墙壁上。   更多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轻而易举拔出那把束缚住贝尔纳黛特的镰刀丢开。   她踩着满地狼藉与枪弹的金属碎片,一步步走到德雷克面前,伸出手对准他,让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影棘更加收紧。坚硬到能够轻易刺穿逆世界怪物的尖刺,割开他身上厚实的皮质外套,缓缓倾轧在他的皮肤上。   “看起来你的能力还不够好。”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送还回去。明亮的蓝色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翡翠般的奇异冰绿,灿烂如阳光下的钻石,毫无杂质的清透且坚定。   她一点点收握起手指,让影棘更加密集地缠绕上对方,将他所有的挣扎都镇压下来。有轻微的,类似骨骼因为承受不住重压而开始发生皲裂直至断开的惊悚脆声逐渐响起。   此时的德雷克看上去几乎快要窒息而死,整个面部因为缺氧和充血而呈现出一种非常可怕的紫红色,眼白上翻,全身青筋暴起,血管激烈鼓动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开。   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着闭上眼睛,心跳颤抖一下,犹豫几秒后最终还是选择挥手将他扔开。   坚实的墙壁被砸出成片的裂纹,德雷克痛苦地倒在地上。濒死的极端体验如同噩梦般牢牢压迫着他,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常,胸腔内断裂的骨头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他颤抖着抬起头,因为过度充血而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黑发少女,看不出有任何畏惧的情绪,有的只是因为失败而带来的疯狂与强烈恨意。   贝尔纳黛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拿着暗核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保险库。   门外的情况同样惨烈。   比起她的手下留情,泰德几乎是将自己所有对pib的仇恨都宣泄到在了这场战斗里。   到处都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周围那些高大沉重的钢铁建筑几乎已经被影棘夷为平地。   泰德站在影子盘踞成的荆棘上,被光影笼罩得半明半暗的脸上,满是贝尔纳黛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情,目光冰冷锐利如一头发狠的狼,游巡在周围的影棘就是他最锋利致命的獠牙。   他没有戴面罩,左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看起来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意外受了点伤,不小心将面罩丢失。   看到她平安出来,泰德朝她点头示意,眼中尚未消退的杀意仍旧非常明显:“暗核拿到了?”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碎片朝他晃了晃。   这时,耳机里忽然传来理查德的声音:“达莎,泰德,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那能源核心呢?”泰德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偏头看着那条通往能源核心所在的路。看起来只是摧毁这里并没有让他感到真正的满意。   “来不及了,后面来支援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拿回暗核,现在已经做到了。而且你已经被pib的人看到脸,保险起见最好先离开。”   他的建议是正确的。贝尔纳黛特抬手轻轻搭在泰德肩膀上:“我们先走吧。”   “……好吧。”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妥协,很快和贝尔纳黛特一起,沿着理查德在地图上标记好的逃生路线离开地下,来到遍地白雪的室外,玛丽已经停好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在一片紧追不舍的咒骂与枪击声中,他们顺利逃出pib基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   约定好下一次的见面时间后,理查德和玛丽并没有多待。他们必须赶紧回到基地去,否则这样突兀的失踪会很容易暴露他们的卧底身份。   理查德这么解释的时候,玛丽在一旁忍不住微微垂下视线,有些担忧地叹口气,左手捏住右手中指上的结婚戒指轻轻转了几圈。   贝尔纳黛特很敏锐地猜测到,她也许是想起了彼得,担心他们这样危险的身份会给彼得带来伤害。   这种为人父母才会有的浓烈担忧,即使经过掩饰,也仍旧过于明显地展露在玛丽眼里。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依旧语气轻快地与他们告别,然后跟着理查德很快离开了。   开门走进房间,打开取暖器。泰德边从墙角的纸箱里摸出一罐啤酒,放在取暖器上将它暖热,边抬头望向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手里的暗核碎片发呆的贝尔纳黛特:“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这样不说话?”   她沉默片刻,摘掉隐形眼镜的眼睛露出原本的冰绿色彩,迎着暖光时,如同一对封存有凝固火焰的翡翠:“你还记得我说过,当初就是暗核碎片把我带到这个时空来的吗?”   “记得……”他打开易拉罐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要回家了?”   “我不知道。”贝尔纳黛特充满犹豫地摇摇头。   她当然极度渴望能够回到原来的时空和玛德琳团聚,也能再次见到彼得。   可是……   她抬头看着泰德和他脸上的伤痕,又想起刚才玛丽眼中的浓重担忧,以及彼得曾说过在他两岁不到三岁时,他的父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为难。   这里的一切根本没有得到解决,让她就这样抛下他们离开,尤其是在知道帕克夫妇未来的情况下,她很难做到。但同时,她又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与朋友。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达莎。”泰德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轻声开口安慰道,“如果我能有和我父亲重逢的机会,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因此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她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主动伸手拥抱了对方。   入夜后,贝尔纳黛特坐在床上,刚修剪并清洗好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着。取暖器亮在离床不太远的地方。那团明亮的橘红色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热量来源,外面是咆哮的风雪,窗户上堆满呼啸而来的雪花。   她拿着那块暗核碎片反复看了看,最后摊开手掌,任由它静静悬浮在自己手心里,发出极微弱缓慢的心跳声。   就这样僵持过许久后,贝尔纳黛特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决定先休息,明天起来再说。   毕竟经验告诉她,不要在夜深人静时做太过重要的决定,很可能明天一早起来又会反悔,反复纠结。   这么想着,她开始脱掉外套,准备睡觉。   暗核碎片就在她手边,有取暖器的光芒亮着,影子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自己单薄的毛衣,走在一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说熟悉是因为,她能认出来这里是纽约皇后区森林山附近。而之所以又会觉得陌生,是因为这里和她印象中的皇后区完全不同。   到处是腐败的阴影,空气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如同孢子一般的不知名物体,看上去浑浊又肮脏。墙面爬满黑色的密集藤蔓,血管一样延伸扩散着,所有的植物与树木都枯死了,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干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最后是天空。   不带一丝光亮的漆黑压抑,像是被关进了棺材里,多看两眼就有种明显的心悸感,甚至是喘不上气。血红色的闪电时不时在远方明灭着,牵引起周围的黑云不断涡动团聚。   这样可怕的场景,让她很容易想到类似“地狱”,“梦魇”之类的词眼,充满惊悚的威胁。不详而阴冷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将她骨子里的温度都抢夺出来,一口口吞吃殆尽。   贝尔纳黛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她才慢慢回想起,这里似乎有点像是霍普警长说过的逆世界内部。也很像自己在来到这个过去时空前,曾经在一片黑暗空间里听到那个与彼得非常类似的声音时,所看到的诡异世界。   难道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在这里吗?   贝尔纳黛特开始惊慌起来。   她伸手捂住口鼻,最大可能地避免自己吸入那些孢子,然后沿着面前的大街一路朝前跑去。   她没有特意选择方向,但本能已经驱使着她来到自己家所在的地方,对面就是帕克家。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房屋也爬满了那种漆黑的,像是某种活体组织形成的藤蔓。记忆中一排排温馨质朴的小屋,此刻变成了无数鬼气森森的空房子。   贝尔纳黛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到处寄生的藤蔓,在回自己家和去帕克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这时,彼得的房间里忽然透出一抹亮光,虽然只是非常短暂的闪烁几下后就迅速熄灭下去,却给了她一丝脆弱的希望。   她慢慢走到街道左侧的帕克家,推开并未上锁且早已腐朽的大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和外边差不多。屋子的各个角落里都生长着那种令人作呕的,像是无数触手一样的藤蔓,墙壁更是斑驳腐朽得像是有几个世纪未曾打理或维护过。   可真正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里的一切竟然都与她记忆中的帕克家一模一样,甚至包括各个家具的细节都完全一致。   不过很快,她又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厨房冰箱上只有两张梅和本杰明的合照,模样看上去也年轻不少。窗户是推拉式的,而不是滑动式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   这和她印象中真实的帕克家不同。   她记得这个冰箱上应该贴满了他们和彼得一起的合照才对,而且是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有,甚至在有几张里,贝尔纳黛特自己也有出镜。   带着迷惑不解的情绪,她继续往楼上走去。   彼得的房间就在走道尽头,正对着大街,和她的房间能很容易彼此看到。   她推开门走进去,惊讶地发现里面和她印象中的房间陈设简直相差甚远——墙上没有贴爱因斯坦的搞怪海报,柜子也不是摆放在靠墙位置的,书桌上更是除了一盏台灯以外就空空如也。   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本,电脑,积木玩具,相片,还有各种笔记本全都不见了。   甚至仔细看下,那张床上用的被套床单花纹也很陌生,不是彼得正在用的。   为什么会这样?   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迷惑。   难道这里不是彼得的房间?   可是楼下冰箱上确实贴有本杰明和梅的合照,这就证明她不可能找错地方。   还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书桌上的台灯再次闪了闪。   这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和她记忆对得上号的东西,也是彼得非常珍惜的一件旧物,至今仍然在用。即使偶尔出点毛病,他也会自己想办法动手修好,从来没有过要换它的念头。   随着台灯的不断明灭,她看到一团明亮而艳丽的金红色尘埃正逐渐出现并聚集在台灯周围,看上去就像一团灿烂星云那么美丽。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隐约从墙壁背后传来,落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听上去就像是有幽灵在黑夜里低语般空灵,激起轻微的战栗感:   “……我试着去找了康纳斯博士,但是他的助手告诉我他很忙,没有时间见我。所以我想,我可能得换个身份再去拜访他。”   “彼得?!”她愣了愣,能肯定这个声音就是属于彼得,而不是那个逆世界里和彼得有着莫名相似声音的不知名生物。   “彼得——!”贝尔纳黛特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试图让他听到自己,“彼得,你能听到我吗?彼得——!”   没有用,他仍然在自顾自地诉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得有点疲惫:“……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贝妮。我……我真的很想念有你在身边的时候……”   “我在这里!彼得,求你了,告诉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彼得——!”贝尔纳黛特用尽力气叫喊着,可对方好像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声音仍然断断续续从墙壁背后传来,随时会断掉那样的脆弱。   情急之下,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的东西,最后定格在那团缭绕着发光金红色尘埃的台灯上,忽然回想起霍普警长曾说过的,那个被抓进逆世界的孩子,威尔·拜耶斯曾经在逆世界里通过灯光和自己的母亲联系上的事。   她走过去,试探着朝那团发光的尘埃伸出手,勾动手指轻轻搅动一下。   受到干扰的尘埃顿时变得更加明亮了,但又很快暗淡下来。贝尔纳黛特继续活动手指,那些尘埃顿时在她的动作下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里,彼得忽然注意到自己桌上的台灯正在莫名其妙地不断明灭着。   他有点烦躁地叹口气,下意识以为是台灯出了什么问题,想要将它关掉:“拜托,能别在这时候出毛病吗?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来修好你。”   他刚伸手触碰上电源,灯光忽然猛烈地爆发一瞬。强烈的亮光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眼睛,让彼得本能后退一步,收回准备去关掉开关的手。   紧接着,随着灯光的不断闪烁,彼得忽然感到自己的蜘蛛感应也开始有了反应。   并不是如平常那样感知到危险时所产生的剧烈刺痛,而是一种非常柔和又清晰的预感,指引着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盏台灯的闪烁节奏上。   短,长,长,短,短……   彼得呆愣两秒,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摩斯码信号。   是他曾经教过贝尔纳黛特许多次,也是她极少数能熟练用摩斯码表达的单词之一,他的名字。   彼得。   简短的五个字母,通过灯光或长或短的闪烁节奏,被沉默无声地呐喊出来,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心上,震耳欲聋。   贝尔纳黛特在这里。   一个离自己极近,能被蜘蛛感应所捕捉,却无法被看到或触碰到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后,彼得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上那团闪动不定的灯光,声音带着种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急于得到确认的渴望:   “贝妮,是你吗?”   他的声音穿过时间与空间,从另一个世界里响起,只留一丝微弱余音落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却也让她感到独一无二的真实安心。   她继续触碰那些发亮的尘埃,用灯光敲击出他的名字:“彼得。”   “在这儿。”   贝尔纳黛特听到他在另一个世界,用她早已熟悉了十年的声音和习惯这样回答。   一瞬间,她的眼泪忽然掉落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几道血红色的闪电忽然炸响在头顶的天空中。   贝尔纳黛特慌忙转头,看到一个庞大而扭曲的可怕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窗外。 第43章   血色的闪电时不时照亮着这片满是腐朽与死亡阴影的阴冷空间, 贝尔纳黛特站在窗边,看着那头怪物不断朝自己所在的地方逼近过来。   它看上去完全由一团纯黑的烟雾组成,没有面容, 没有实体,几条宛如蜘蛛般细长的肢体支撑着一副形状怪异的躯干, 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头过于巨大化的狼蛛, 震撼到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它越靠近,翻滚在天空中的血红闪电就越发明亮密集。周围的建筑物像是一片片在风中摇曳脆弱的野草,被它毫不费力地斩断, 碾碎。更多藤蔓从窗外生长进来,鼓动收缩着爬满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更远的地方, 无数魔犬,夜魇与狄摩高根正在吼叫着飞快赶来,彼此配合默契地包围住这里,仿佛一片失控的潮水从黑暗深处爆发而出。   紧接着出现的是这一种长得与蝙蝠极为相似的不知名怪物。它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空中,围绕着街道周围不断盘旋, 尖利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   短短几分钟, 这座只有两层楼高的房屋就被无数怪物大军封锁。   猩红闪电不断炸响在漆黑的天空中, 照亮了外面每一只蓄势待发的怪物,也照亮了正站在窗边的贝尔纳黛特。   她的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全身僵硬地站在窗边, 嘴唇微微发着抖。强烈的恐惧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后背爬满冷汗, 连想要挪动手指锁上窗户都很困难。   不过也无所谓, 她已经暴露在这群逆世界怪物面前, 窗户能真正为她起到的保护作用恐怕还不如空气。   “贝妮?你还在吗?”彼得的声音还隐约回荡在墙壁背后, 因为发现灯光不再闪烁而听上去格外焦急, “发生什么事了?贝妮?”   她急忙退后,匆匆敲亮那团烟尘表达出一句简短的“RUN”以后就飞快朝楼下跑去。   此时,那头狼蛛般的巨大怪物已经来到这栋屋子面前。魔犬和夜魇一起撕开大门,几只狄摩高根砸开墙壁。   她被迫望向那团低下头的恐怖黑雾,顿时感觉自己从精神到躯体都被一种看不见的极度寒冷所冻结。   “贝妮……保证,不管你在哪里……会找到你。”是彼得的声音,但听起来有点失真,也非常断断续续。也许是自己离房间太远的缘故。   “贝……莎,醒……”   黑雾越靠越近,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流失。   “达莎……快醒醒!”   这个声音,是泰德?   贝尔纳黛特一下子惊醒过来,正对上满脸焦急的泰德。   “泰德?”她茫然地看着对方,刚从逆世界死里逃生的恐怖战栗感还残留在她的指尖上,让她不受控制地持续轻颤着。   房间里的热量并不算充足,可贝尔纳黛特却感觉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出了一身汗,浑身都黏腻着非常不舒服。   “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泰德松口气,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又检查过她的影子,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才彻底放下心,“发生什么事了,达莎?你就像是忽然陷入昏迷一样,不管我怎么叫都醒不过来,影子一直在挣扎,暗核碎片也发出激烈的心跳声。到底怎么回事?”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又拿起已经恢复平静的暗核碎片,沉默片刻后,声音轻微沙哑着回答:“我想,我刚刚可能进入逆世界了。”   “什么?!”   泰德愣了愣:“你尝试过用它打开通道?”   “不,不是通道。”贝尔纳黛特摇摇头,那种缺乏红润的苍白脸色让她看上去仍旧非常不健康,薄弱清秀如一个受惊的幽灵,“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每一代莫洛尼的‘始祖’都可以运用暗核的力量,打开或关闭逆世界大门吗?”   “我是这么说过。”   “可你也看到了,暗核能做到的不止如此。它能将我从十六年后的时空带到这里,或许也能……”   她看着悬浮在手心里的漆黑碎片,尝试根据自己刚才的经历猜测并总结:“也能让每一个能够运用它力量的莫洛尼,在不打开通道的情况下,将自身的意识直接送进逆世界去。”   这个结论让泰德惊讶不已。他睁大眼睛看着贝尔纳黛特,直到片刻后才终于回过神:“这种事尝试一次就够了,逆世界里到处都是怪物,你不能再毫无准备地闯进去。”   “我知道。”她点点头,带着薄汗的手抚摸上自己的额头,指尖冰凉,“我只是不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暗核会突然将她的意识送去逆世界,是自己触发了什么吗?可是她昨晚并没有用超能力接触过……   等等,她记得自己在临睡前,让影子守在床边看好暗核碎片,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贝尔纳黛特朝墙壁上的影子歪下头,看着它迅速脱离出来,坐在自己身边,问:“你昨天晚上碰到它了吗?”   影子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你睡着的时候总是喜欢动来动去,还不小心把它扔下床,我只能捡回来。”   瞬间破案但当场社死的贝尔纳黛特:“……”   泰德对此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并建议:“如果你的超能力一旦和暗核接触就会发生这种事的话,那我认为你最好把它放进一个盒子里,相信这样对大家都会很安全的。”   接触。   她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为什么这次是逆世界?”   “什么?”   “我来到这里那天,也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朝暗核碎片伸出手,想要触碰它,但又出于某种顾忌而停下来,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浓郁不安的困惑,“我用超能力接触到了它,所以被带到这个时空。可昨天晚上影子接触到它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到未来,只是以意识的形态进入了逆世界,为什么?”   影子是她超能力的具象化,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如此不同的结果才对。可事实就是如此,让人无从理解。   看着那块漆黑如宇宙底色般的碎片,一个让人惊惧不安的念头逐渐浮现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   她可能回不去了。   “达莎?”他注意到对方脸上鲜少出现的剧烈表情变化,看到她忽然像是急于求证什么地朝暗核伸出手,连忙阻止,“你要做什么?万一你又被抽离出意识进入逆世界怎么办?”   “我必须验证。”贝尔纳黛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它之前可以让我跨越时空,可是昨晚却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整整一上午,贝尔纳黛特都在不断尝试用超能力激发暗核的力量。   然而让她感到无比失望的是,几乎每次在她睁开眼睛以后,她都发现自己仍然只是意识进入了逆世界的不同地方,可躯体还留在原地。   再一次看着面前漆黑的天空,翻滚的红色闪电,以及到处爬满肉质藤蔓的腐朽世界,贝尔纳黛特疲惫地叹口气,闭上眼睛等待着暗核将自己的意识□□回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用了同样的办法开启暗核,可她却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回到原本的时空?   一次又一次不信邪的尝试也最终全部失败的结果,让她感到茫然,恐慌,不知所措,面前的午餐也基本没动过。太多的心事挤占在脑海里,让她无暇顾及胃里的饥饿感。   将那盘已经冷掉的意面放回微波炉里加热,泰德重新坐下,试着帮她一起找出这其中的原因:“那个时候,你是因为接触到了这一块碎片,而不是整个暗核,所以遇到了时空跳跃是吗?”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视线仍然没有离开过暗核。那些无法想通的异常,与对家人朋友的思念和担心全都被拧做一股明显的忧愁,聚集在她微微皱起的眉间。   “那时候你有想到什么吗?”他又问,“比如,你主动想要让暗核带你去到某个地方?”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有点愣。   她很快摇摇头:“没有。那时候我只是想着一定要看接住那块碎片,其他的什么都没想。”   “也许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泰德说:“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你每次用超能力开启暗核力量时,是不是都没有很明确地想过你的目的地?因为你只是单纯觉得,只要暗核被激活,你就能回到未来。但如果一开始暗核就是随机将你送到这里,那么它现在所做的也是随机的。”   “你只是在开启暗核,而不是在使用它,达莎。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一下子醒悟过来。   匆匆吃完重新加热好的简单午餐,她再次回到房间,开始又一次的尝试。   这次,贝尔纳黛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回到自己原本应该存在的时空,回到十六年后的世界去。   超能力接触到暗核碎片的瞬间,熟悉而浓重的黑暗再次汹涌而来,一层层浸没过她的感官,最后是整个思维。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一边持续激发着暗核的力量,一边不断祈祷着,请让她回到她该去的时空,回到未来,回到她所有珍爱的人身边去。   渐渐的,有亮光开始从远方透露出来。那是和逆世界标志性的阴森猩红所完全不同的色彩,它看上去是那样清澈,温柔,充满希望,如同雪后初晴的太阳。   它挑破了这层无比压抑的深黑,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它整个翻过来,最终展露出一个光鲜亮丽的,她非常熟悉的世界。   那是深冬季节的纽约市。   她站在满地白雪与阳光中,周围人来人往,面前是一座她很熟悉的建筑。   皇后区最大的公立医院,离森林山街道并不太远。   这时,一辆车从身后靠近过来,停在路边,走下来的两个人让贝尔纳黛特一瞬间感到无比惊喜:“彼得,梅?”   她刚想跑过去,却又很快发现不对劲。   因为不管是彼得还是梅,他们好像都看不见她似的,对于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完全无动于衷,任凭她怎么喊都没有丝毫反应,只一起朝医院大门走去,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团空气。   “彼得?”她愣愣地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少年。   他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神情非常疲惫,眉尖微微皱着,漂亮的脸孔上面无表情,暖棕眼睛里有着明显可见的淡红血丝,看上去一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   贝尔纳黛特试着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缓缓收回手,呆愣在原地好一阵后,终于明白,自己现在仍旧只是以意识的形态来到了十六年后而已,并没有真正回去,所以这里既没有人能听到她,也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是个被放逐在世界之外的幽灵。   “怎么了?彼得。”梅看着忽然停下来的少年。   “我……我不知道,但是……”彼得同样茫然地望着刚才经过的地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颈,不明白为什么蜘蛛感应突然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那并不是针对危险而产生的预兆,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和昨晚那盏台灯突然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时的感受一样,清晰而柔和。   难道说,贝尔纳黛特在这里吗?   他连忙看向周围的路灯,却失望地发现灯光依旧非常稳定的亮着,并没有任何要闪动的意思。周围都是匆匆来往的陌生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报告,没有人看上去和他们认识,更没有他期待中的那个熟悉身影。   “彼得?”梅又叫了他一声,“你到底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没事,梅姨,没什么事。”彼得边说边收回视线,伸手扶住梅,“可能是我刚才出现幻觉了,我们走吧。”   “是不是因为最近学校的事太累了,所以休息不好?”梅担忧地望着他,能看出他尽力掩饰下的疲倦神态。   其实现在已经进入寒假,理论上讲,学业的压力应该会稍微减轻些才对。但根据彼得自己的说法,他在放假前就加入了一个“很忙很忙”的科研冬令营活动,所以会经常不在家,还忙得有时连晚饭都会错过,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梅许多次都试着想和彼得谈谈,可他总是回避,还反复安慰她说自己没事,让她不要多想,就像现在一样。   “我一直休息都挺好的,别担心我,梅姨。倒是你最近一直在说心脏不舒服,我正好今天有空,陪你来检查一下。”彼得很婉转地绕过这个话题,视线低垂着,脸上的笑容虽然不至于敷衍但也没有多真诚,更像是为了让她安心所以勉强挤出来的。   这样低落又自我封闭的状态,怎么可能让她和本杰明不多想呢?   梅叹口气,握着他的手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知道彼得的个性,和本杰明还有他父亲理查德一样的执拗,不想开口的事情就是怎么都不会说。   要是这时候贝尔纳黛特在这里就好了,她有点难过地想着。从小到大,彼得不肯跟他们说的事,总是会更愿意告诉她。   “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一个人难以承受的困难,或者希望能有人听听你说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梅忍不住第一万次叮嘱道。   “我会的。”   彼得这么说着,有些愧疚地伸手拥抱了对方。   这种情绪不仅仅来自于他知道这句承诺只是谎言,也是因为他明白是自己的状态让梅担心了。并且在可以预见的短时间内,这种现状并不会得到多少改善。   如今,整个城市的情况仍然在不断恶化,越来越多的区域开始出现植物腐烂而死的情况,逆世界怪物的出现也更加频繁。他几乎整天都在忙着和一线警察们一起四处救人,寻找阻止植物死亡的办法。   “必须关上逆世界大门才能终结这一切,而光是研究植物感染了什么病毒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找到那些潜藏在地下的毒藤,一把火将它们全烧光才能为纽约争取到足够时间。”这是霍普警长的建议。   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终于在蜘蛛感应的预警提示下找到了毒藤的所在――一个离梅工作的植物园并不远的旧水厂地下。   在被废弃前,这座水厂几乎供应着皇后区百分之十的地区用水,地下遍布着早已脏锈不堪的水管管道,被毒藤当做天然桥梁来寄生改造,并向外不断延伸。   带着从巴伦警官那里借来的新型警用火焰枪,彼得谢绝了对方要想叫上其他警员一起帮忙的提议。   毕竟在此之前,霍普警长早就提醒过他,所有逆世界生物都是被同一个蜂巢意识所连接并控制着。一旦有人防火灼烧毒藤,那么附近所有的怪物都会赶过来,杀死所有意图对它们不利的人。   可想而知,要是巴伦警官他们也参与进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可怕危险。因此在没有绝对把握能够保护好每一个人的情况下,彼得打算单独行动。   计划并不困难,他已经找到毒藤的根系所在,而蜘蛛能力所带来的极强自愈力则能让他免疫地下空气里的孢子毒性。因此唯一的麻烦就是点火以后,那些源源不断从各处赶来的魔犬与夜魇大军。   大火燃烧起来以后没多久,彼得就感觉到了它们的不断逼近。空气里有火焰焚烧的噼啪声,毒藤发出的阴森惨叫,还有遥远地方传来的,无数怪物的愤怒咆哮声。   为了延缓魔犬们的支援速度,彼得在附近的每一个通道口处都黏上了蛛网,然后再用蛛丝将它们层层叠叠彼此串联起来,将整个地下空间都变成了他的狩猎点。   他蹲在闪着细微银光的雪白色巨大蛛网中央,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正在火海里惨烈挣扎,不断痛苦抽搐着的毒藤,极为耐心且安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那就是这些毒藤的外部也裹满了类似蛛丝一样的网状物,潮湿又绵密,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在周围颤动不已的蛛网上,彼得冷静计算着离那些怪物们撕裂所有阻碍来到这里还需要多久。   终于,隔着最后一层蛛网与朦胧阴影的遮挡,他看到了那些不断逼近的怪物们。   没有丝毫犹豫的,在它们集体冲撞上那层黏韧无比的蛛网的瞬间,彼得立刻改变姿势从身下那张网中跳下来,单手拉住另一根蛛丝倒挂在半空中的同时,摸出提前准备好的打火机,将它拨开盖子点燃后,动作精准迅速地抛向自己刚才所在的那张网。   艳丽滚烫的火舌呼啸着向四面八方燃烧过去,沿着蛛丝一路扑向那群刚闯进来的怪物身上。   顿时,整个地下空间里都是那种惊悚凄厉的嚎叫声,听起来就让人忍不住牙酸,充满怨毒的阴冷感。   察觉到有几只没有被火焰灼烧到的魔犬正打算仓皇逃跑,彼得立刻追上去。蛛丝瞬发而出,将唯一没有火焰的通道封锁住,那是他特意留出来以防万一的。   “抱歉,蜘蛛维修小队很遗憾地通知狗狗们,那条路暂时不通,谁也别想出去。而且现在冬天这么冷,为什么大家不抱在一起烤火取暖呢?” 他边说边用蛛丝黏住离他最近的一只魔犬倒挂起来,侧身躲开它那张獠牙遍布的开花头,伸手掐住它的脖颈技巧性地一拧一转。   随着一阵清脆的骨骼破裂声,魔犬立刻不动了,软绵绵的尸体被他单手拎起来,力度精准地扔回那堆仍然在不断燃烧的火堆里,顷刻间就被吞没成灰烬。   有些嫌弃地甩甩手上的粘液,彼得顿时感觉自己这双手套估计已经不能再要了:“你们看上去有很严重的皮肤问题,最好多接触点温暖明亮的东西来治疗一下。”   被拦住去路的魔犬们愤怒吼叫着,张开头部花萼状的巨大进食口朝倒挂在管道顶部的少年接二连三地扑咬过去。   火焰的热浪已经逐渐蔓延逼近,彼得在蜘蛛感应的提示下很快松开手里的蛛丝,动作轻盈敏捷地空翻着越过那群魔犬的头顶。   大片韧性极强的蛛网如雪花般密集覆盖下来,将魔犬们束缚成一个个动弹不得的茧。   彼得跳跃着拉住蛛丝逃离大火焚烧的范围,直到确定所有怪物都已经化作灰烬后才终于离开。   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难以清理的尘土与污渍,彼得放弃了回家的想法,打算在附近建筑的天台打个盹就算睡觉过。   不远处的废弃水厂还在时不时地冒出阵阵黑烟,空气里有逐渐清晰起来的,某种类似腐烂秽物被高温点燃的难闻气味。   彼得绕到背对工厂的地方,疲累不堪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勉强松口气,浓重的困意让他昏昏欲睡,全身都是积劳过度而造成的僵硬沉重。   他知道烧掉毒藤远远不是这场危机的结束,但至少可以暂时缓解目前的紧张局势,也让他能有稍微喘口气的时间。   自从贝尔纳黛特消失后,他的休息状态就变得很差,哪怕有那条影纱可以帮他隔绝外界干扰,也依旧于事无补。这种焦躁不安,无人可以诉说也无法被排解的压力与痛苦,全都来自于他的内心,而唯一可以让他感到安慰的人又不在这里。   尤其这段时间以来,纽约城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彼得更是没怎么好好睡觉休息,再加上刚才的战斗与在地下管道里,因为火焰燃烧而造成的轻微缺氧。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疲惫牢牢压迫在他身上,收勒住他的咽喉。   挪动手指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彼得第无数次按住贝尔纳黛特的电话拨出去,等待着语音信箱的提示音响起在耳边。这是他唯一能感到些微放松的时候。   “嘿,贝妮,又是我,彼得。”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听上去轻快一点,但劳累过度后的沙哑嗓音还是出卖了他,“抱歉,我实在已经想不起来我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了,希望你回来看到电话留言的时候别被吓到。我只是……”   他忽然沉默下去,皱着眉尖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因为缺乏睡眠而堆积起来的清晰闷痛感一直叨扰在他的脑后,让他精神倦怠。   “我只是需要听到你的声音。”彼得轻轻说着,一种不自觉的强烈依赖感从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来,接近破碎的脆弱,“很需要。”   可是电话那头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回应了。   彼得叹息挂掉电话,终于在满身倦意中很快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可能有十分钟,或者两个小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是本杰明打来的。   看到这个号码时,彼得瞬间睡意全无,一边接起来一边立刻朝家里赶回去,同时祈祷千万别是魔犬之类的怪物突然出现在了家里:“本叔,发生了什么事?”   “梅说她不太舒服,心脏很难受,你能回来送她去医院吗?”   “当然!我马上就到。”   这个消息完全没有比魔犬出现好多少。   彼得很了解梅,她从来不是一旦出现什么小痛小病就会想要主动去医院的性格,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更愿意忍耐,除非情况实在严重。   带着梅在医院里挂号排队又做检查,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下午,彼得还没吃过任何东西,也想不起来饥饿,他现在更担心梅的身体状况。   在等待报告出来时,彼得坐在家属休息区里,实在又累又饿得靠在椅子上就昏睡过去。   朦胧间,他似乎听到了贝尔纳黛特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那样的温柔又清晰,充满担忧:“彼得……彼得?”   贝妮?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有些动不了,意识也逐渐漂浮起来,远离了医院走廊里时不时会有护士与医生经过的轻微动静,远离了窗外的嘈杂汽笛声,甚至在逐渐远离自己的身体。   再次睁眼时,彼得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过于纯粹的漆黑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包裹进一个死去的宇宙,视线因为找不到存在物而难以聚焦,浑身紧绷不安。   “彼得。”   一个最熟悉不过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让他下意识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竟然就那么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   她皮肤的冷白,眼眸的冰绿与嘴唇的柔软淡红,是在这片混沌空间里,唯一能被他的眼睛真实捕捉到的色彩,鲜活而明亮。   “好久不见。” 第44章   好久不见。   彼得转身望着面前的少女, 一时间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像是难以置信,脸上的表情甚至是略带迷茫的, 语气轻浅到如同梦呓,害怕说出口后,这个梦就会立刻结束那样的小心翼翼,连靠近都带着犹豫:“贝妮?”   太真实了。   比他之前的每一个梦境都要真实,让他开始下意识感到恐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梦停留得久一点。   可面前的贝尔纳黛特已经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拥抱他的动作也自然得和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区别, 还习惯性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是我。抱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   她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的少年轻微颤抖一下, 微微弯下腰,紧接着就被对方用力抱进怀里,手臂搂过她的腰肢, 一手捧在她的后颈处按向自己。   两个人的距离顿时由朋友间的亲近,转变为一种过于亲密到接近越界的姿态。   “……彼得?”贝尔纳黛特试着动了动,但是没能成功。   他将她抱得太用力,身体却仍然因为极度克制而变得紧绷,来自于在激烈情绪下仍然对她抱有的本能保护意识, 担心自己会控制不好力气而将她弄伤。   “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她听到彼得这么说, 声音里是接近哭腔的颤抖。因为彼此拥抱,侧脸紧贴的缘故而听上去格外清晰,充满让人心疼的委屈感。   “是我。”贝尔纳黛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 “这段时间我不在, 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还好吗?”   一瞬间, 他想点头,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又最终摇头,手指穿过对方漆黑柔冷的长发握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朝自己怀里更紧地抱了抱,呼吸扫过她的耳廓,落在贝尔纳黛特的颈间:“自从你不见以后,所有事都变得很糟糕。没有你,我……很难一个人熬过这一切,贝妮。”   联想到尚未关闭的逆世界通道,随时会出现的各种怪物与他双重身份所需要面对的巨大压力。这样的回答虽然并不出乎贝尔纳黛特的意料,但他这样格外脆弱的坦诚也让她感到愧疚与担忧。   纽约市的情况一定已经严重到很可怕的地步,否则他不会表现得这么无助。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忍不住叹口气,正想开口安慰对方,却听到彼得继续说:“你不见那天,我真的吓坏了,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你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片刻后才终于喘出一口气,略微松开怀里的人,转而伸手捧起她的脸,另一只手仍然搂在她腰间,低头和她额头相贴。   透过他低垂着的湿漉睫毛,贝尔纳黛特看到彼得眼眶微红,暖棕色的漂亮眼睛里满是对她失而复得的浓烈珍惜和无法掩饰的依赖感,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深厚而复杂的激烈情感,共同涌现在一层透明泪光背后,几乎将她淹没。   “没关系的,彼得,都过去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动作却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反而有点僵硬。   他们好像离得有点太近了,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   近到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体温,看到他嘴唇不自觉抿起的弧度,近在咫尺,唇色绯红。   他的手很温暖,抚摸在她脸颊上的动作是一种充满珍惜的温柔,让她想起被盛夏里沾满阳光的花朵轻轻擦过皮肤时的感受,细致而缱绻。   这种带有明显不同于以往相处时的,隐约接近于男女间的暧昧意味的亲密让她有些不太自在,同时也隐约回过神意识到,彼得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毫不设防是真的,但之前从来没有过这么……亲昵到近乎撩拨的举动。   “彼得。”她略带茫然而不自觉地微微侧开脸,离开他掌心的触碰,却在刚有所动作时,就看到彼得眼中因为她的躲闪而顿时浮现出的错愣,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   紧接着,他又迅速眨眨眼,意识到是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失态,于是强迫自己收回搂在贝尔纳黛特腰间的手,摇摇头:“对不起,贝妮……我,我只是……”   “我知道。”她主动接话。   就像她一开始独自身处在过去的时空,每时每刻都感觉被孤独和无力感包围着,沉重到快要让她窒息,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分担一样。   彼得立刻充满诧异地望着她,连心跳都被这句话敲乱节奏,然后听到她继续说:“你这段时间一定很难过,压力很大。很抱歉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我明白那有多痛苦。”   她的安慰听起来是那么温柔体贴,从小到大都一直如此,总是会站在彼得的角度替他考虑,每次都能让他感觉到被理解。   可这次,彼得听着她的话,却只觉得格外的焦躁压抑。   因为他能看出来,贝尔纳黛特说的这些,她的语气,她的神情和刚才下意识微微退让开的动作,都是以朋友的身份。   哪怕非常亲近,但也仅此而已。   顿时,一种强烈的空洞感从他心底里不受控制地蔓延开,让他无可避免地回想起本杰明和哈利曾经说过的话——“也许你们的确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未来的你们终将会分开,这是迟早的事”。   这些话一直郁结在他脑海里,化作无法被驱散的浓重阴影,覆盖过他心中每一丝温暖纯粹的感情。   贝尔纳黛特的安慰还在继续,可彼得感觉自己完全听不进去。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目光从她清澈明亮的冰绿眼睛,来到她因为说话而时不时开合的嘴唇上。那样明艳美丽的红色,让他无端想起玫瑰绽放的画面,无端透露出一股撩人的诱惑。   他抿着嘴唇,喉结不自觉地微微滚动,眼底浮现出一层晦暗不清的情绪。   “……因为暗核的缘故。”她说着,忽然注意到他的面无表情,以及眼中不曾见过的陌生神情,于是停下来,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彼得,你怎么了?”   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右手下意识抬起来,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但又很快放回外套口袋里,同时勉强回想一下刚才贝尔纳黛特说过的话,回答:“我没事。我知道那天是暗核把你带去了十六年前的时空,所以也一直在寻找将你找回来的办法。”   “你知道了?”她有点惊讶。   彼得点点头,将自己是怎么在得到密码线索,然后在那棵树下找到了那台电脑以及他父母留下来的笔记的事都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对方。   “我看到你留下来的视频,所以我猜到你一定还活着。”他说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专注感与清晰温柔从他眼里小心翼翼地流露出来,“我都知道了,关于我的父母,还有你的家族。”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呆愣一瞬:“视频?什么视频?”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留下什么视频在理查德的电脑里。   彼得同样感到有些诧异,正打算向她解释,一阵类似心跳的激烈轰鸣声忽然急促回响在整个黑暗空间里,沉重到仿佛能直接从他们的身躯中穿透而过,连胸腔里都是那种震耳欲聋到可怕的声音。   慢慢的,头顶的黑色空间突然开始出现了些许裂痕,紧接着便从穹顶崩塌开,露出外面不断闪烁着血红闪电的逆世界天空,以及那个越来越逼近,如同狼蛛般的庞大恐怖黑影,光是看到就让人冷汗直冒,浑身僵硬的压迫感。   整个黑暗空间正在被不断强大的外力所碾碎,褪去,暴露出背后满是死亡与腐烂阴影逆世界景象。   “这是……”彼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贝尔纳黛特拉住手腕,逃命般地朝黑暗还没彻底崩塌的地方跑去。   “贝妮?”   “是它,它又来了。”贝尔纳黛特回头看着那头由黑雾凝聚成的可怕蜘蛛怪物,瞳孔因为强烈的恐惧情绪而皱缩着。   彼得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里全是冷汗,指尖颤抖。   他下意识想要用蛛丝带着他们快速逃离这里,却没想到自己的手腕上竟然空空如也,明明刚才还在戴在手上的蛛丝发射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凭空消失了。   “我们现在只是以意识的形态存在在这里,没有办法对抗他们太久,必须躲起来。”贝尔纳黛特的语气是罕见的焦急甚至恐慌。   意识?彼得的思维空白一瞬,同时迅速回想起自己的确原本应该是在医院的家属休息区,结果因为太过劳累而睡着,然后就来到了这片陌生的黑暗空间。   原来是贝尔纳黛特将自己的意识带到了这里。   随着那头巨大的黑影怪物缓缓向他们靠近过来,大片黑暗空间接连不断地崩塌开,如同一场泛着微光的黑色暴雪淹没下来。   面前的道路逐渐变得清晰,彼得看到他们来到一个和纽约市非常相似但是又完全不同,入目所及之处的一切全是被无数肉质藤蔓寄生包裹着的地方。大片植物枯死,空气阴冷混浊,漂浮着密集的半透明孢子,红色的闪电一次次划破头顶无光的天空。   他们已经彻底被对方拉入逆世界,必须尽快离开。   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点后,立刻带着彼得躲进面前的一栋大楼,关上大门,对完全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彼得解释:“我们被发现了。外面那个怪物,我不太清楚它的真实身份,但我猜很可能就是霍普警长说过的夺心魔,它正在寻找入侵逆世界的生物。在它找到我们之前,我必须把你送你所在的时空去。”   说着,她抬手伸向彼得,却被对方忽然握住:“那你呢?”   “我,我暂时回不去。”贝尔纳黛特摇摇头。   “为什么?”   “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但是暗核始终无法把我完全带回原来的时空,最多只能像现在这样,以意识的形态进入逆世界或者未来。”   她眉尖紧皱着解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显露,可那些浓重的担忧与难过仍然从她低落的眼神中透漏出来:“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当初就是暗核将她带到十六年前的。   彼得回忆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斯蒂芬博士给他的有关暗核的研究资料,思考片刻后说:“我想是因为十六年前,逆世界通道还没有被打开。”   “什么?”   “我看过pib有关暗核的研究资料,里面有明确提到过,暗核与逆世界以及你们的家族是息息相关的。只有打开逆世界通道后,暗核受到逆世界磁场的影响,才能在被激发的情况下拥有载物跨越时空的能力。”   彼得解释:“当然,这在资料里还只是一种假设,因为……”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让他厌恶的东西:“他们没找到太多来自莫洛尼家族的受害者去实验,但是据说这个结论有着很高的可信度。”   “所以,如果我要回到未来时空,就必须……”贝尔纳黛特怔愣许久,几乎是艰难挤出后面的话,“必须打开逆世界通道?”   一想到那个后果,她立刻摇头:“不可能,我绝不会这么做。”   她刚说完,窗外夺心魔的身影已经再次接近,甚至隐约还有来自魔犬与狄摩高根的吼叫声音。   下一秒,整个建筑物被一股强横外力直接扫平,坚硬厚实的墙体爆裂成无数碎石砸落下来,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们震飞出去。   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忽然被彼得伸手拉回怀里,严严实实地保护在身下,将那些不断从头顶崩落的尖利碎石替她挡开。   夺心魔徘徊在一片断壁残垣外,浓黑色的雾气从它身体中分离出来,无边无际如同海啸般朝刚站起来准备逃跑的两人蔓延吞噬过去,眼看就要抓住他们。   “快跑,贝妮!”彼得想都没想就迅速推开贝尔纳黛特,自己却被趁机一拥而上的黑雾立刻缠绕进去。   顿时,一阵森然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极度的冰冷似乎将他全身的血液甚至骨髓都凝冻住,又毫不留情地寸寸折断。   尖锐到让人发疯的残忍剧痛从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里爆发开,让他连惨叫都失去力气,所有理智都快被这样无休止的折磨碾碎,每一秒都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无数个尖细的,充满恶意的嘈杂声音在彼得耳边响起。它们像是一群发疯的蝗虫,正在不断朝他脑海里钻进去,啃食他的思维,寄生他的感官,挖空他所有作为人类,作为他自己的记忆与情感。   “彼得!”贝尔纳黛特看着他逐渐快要被黑雾完全吞没进去的身躯,从未有过的恐慌感驱使着她用尽意志力,不计代价地强行将暗核的力量再度激发,虹膜上的冰绿色沸腾如火焰燃烧。   狂乱的心跳声立刻回荡在整个阴冷死寂的逆世界里,黑色的空间重新从四面八方封锁而来,将黑雾撕碎开。   散落的雾气纷纷颤抖着收缩回夺心魔本体中,庞大的怪物低吟着主动退让开,逆世界的所有景物都在随之飞快褪色,消失,他们重新回到一片沉静无声的独立空间里。   “彼得!”她跑过去抱起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冰冷手指拨开自己垂落在他脸上的长发,捧住他的脸,焦急地试图唤醒对方,“彼得,你醒一醒!求你了,快醒过来,彼得,彼得?!”   终于,怀中的少年总算有了转醒的迹象。   像是终于从无尽的痛苦中得到解脱,彼得颤抖着猛地喘出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苏醒,下意识伸手拥抱住对方,两个人同时开口问:“你还好吗?”   贝尔纳黛特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呢?”   “我……”彼得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刚才的感受,那些疯狂密集如蝗虫嗡鸣的声音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神经末梢上,让他一回想起来就头痛欲裂。   “我没事。”他咬牙忍住那种颤栗的寒意,紧紧拥抱着贝尔纳黛特,熟悉而安心的感受让他一点点放松下来。持续了数十天的焦躁疲累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真正的抚慰。   “我很抱歉,彼得,但是我们得离开这里了。”贝尔纳黛特轻声说,“夺心魔随时都会回来,我必须马上把你送回去。”   刚说完,她感觉怀里的少年僵硬一瞬。   紧接着,他松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里好不容易安定下去的激烈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可是你呢?”   “我暂时回不去。”她摇摇头,一向表情沉静的脸孔上满是浓烈的悲哀,“但我可以用暗核从逆世界离开,别担心。”   “我们都得走了。”   她说着,抬起手放在彼得面前,看着他在暗核发出的急促而规律的心跳声中,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快要淡出自己的视线。   这种消失是缓慢而双向,彼得也能清晰感觉到他快要看不清对方。   一瞬间,无数他想要告诉对方却尚未说出口的话,无数种徘徊在心里得不到解脱的情愫一起涌上来,让他几乎是慌忙握住她的手,眼里泛出一层晶莹透明的泪光。   “贝妮。”彼得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不断低下去,低下去,终于溃落成哭腔,“我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我会等你回来的,一定会的。”   “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   她的尾音和眼前的黑暗同时消散开,紧接而来的是漫长的下坠,以及熟悉的来自后颈处的尖锐刺痛感。   蜘蛛感应?!   彼得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在医院的家属休息室里,身旁的座位上同样坐着几个昏昏欲睡的人。   “梅?”他站起来,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些使不上劲。   被夺心魔入侵思维的后遗症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他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寒冷。   “梅——!”彼得一路朝外寻找过去,终于在电图检查室门口,看到了刚走出来的梅。   他连忙跑过去:“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梅安慰性地笑了笑,将报告递给他:“没什么大事,医生说……”   她忽然停顿住,充满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彼得?你怎么哭了?”   哭?   彼得茫然地抬起头,伸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手上全是泪水。   没等他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蜘蛛感应所带来的危险预警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连带着周围所有电子设备的灯光都在忽明忽暗地疯狂闪烁,密集的电流爆破声此起彼伏。   这是逆世界即将入侵的征兆。   “快跑——!”他立刻冷汗直冒地大喊,也来不及去管周围的人能不能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所有人快离开这里!”   几乎是在他发出警告的同时,医院大厅的墙壁开始出现诡异变化。原本坚硬的水泥墙仿佛一团融化的胶体,无数狰狞利爪在背后抓挠着,将墙壁从里面猛地撕开。   头不如巨大花萼般裂开的恐怖怪物接二连三地从里面跳出来,朝不断尖叫,惊慌失措着想要四散逃跑的人群发动攻击。   过于熟悉的场景让梅一下子感到喘不过气,浑身抖个不停地抓住彼得的手臂,缺乏血色的干燥嘴唇蠕动着,瞳孔因为恐惧而接近涣散:“彼得,快跑,我们快跑……”   可事实是,她根本动不了,颤抖不已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连站立都困难。   彼得很快背起她朝外面跑去,耳边全是怪物的嘶吼与人群爆发出的凄厉惨叫。   他在蜘蛛感应紧迫到疯狂的预警中回过头,看到一头魔犬正朝他和梅直扑过来,满是尖锐獠牙的裂开大口几乎快要咬住他的手臂。   一道黑色影子却在这时非常及时地延伸过来,化作细长带刺的荆棘卷住魔犬的躯干,将它折断脊骨,绞碎头颅,丢弃在一旁。   影子?!   彼得眼神一亮,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然而迎着遍地白雪与漫天日光走进来的人却不是贝尔纳黛特,而是一个他不曾见过的中年男性,身后跟着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玛德琳。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彼得,主动朝他走过来。   男人摘掉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双标志性的冰绿色眼睛,朝他展开一个微笑:“嗨,彼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是……”彼得愣住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泰德·莫洛尼?”   “是我。”他点点头,看向大厅里血流成河的惨状,眼睛微微眯起,神情凌厉,“不过你们还是先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去吧,等我和玛蒂姑妈将这里清理干净以后再来找你。”   ……   隆冬季节的纽约,天空难得阴云稀薄,灿烂放晴。   烘焙店门口的积雪已经被同事在换班前草草清理过,但过夜后的低温仍然让地面凝结出一层滑溜的黑冰。   阿尔玛走进店里,打开暖气,等待店铺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同时,从仓库里找出除冰工具将路面清理干净,又在厨房里翻出一包快要过期的盐走到门口,将它们均匀洒在地面上,防止冰层再次冻结。   洒到一半时,她听到有汽车靠近的声音,紧接着是熟悉的年轻男声:“需要帮忙吗?”   阿尔玛惊喜地抬起头,果然看到泰德正打开车门朝她走来,不由得愉快笑开:“谢谢,不过我已经快要完成了。倒是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早来过。”   “啊,因为达莎。”泰德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回答,纯白水汽从他厚实的围巾里漂浮出来,“她这两天不太舒服,所以希望我来为她请假。”   “她怎么了?”阿尔玛连忙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我哥哥是镇上的医生,或许他可以帮忙。”   “没事,一点老毛病了。”   泰德心虚地摇摇头。因为他知道,贝尔纳黛特这种暂时性虚弱是由于超能力使用过度造成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他看到贝尔纳黛特晕倒在房间里,不管怎么叫她名字都毫无反应,一动不动的时候,他的确被吓得不轻。   强行激发暗核碎片力量的后遗症比以往的虚脱症状都要严重,贝尔纳黛特一直昏睡到昨天傍晚才终于醒过来,然后告诉泰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她说完关于暗核,时空穿越与逆世界通道之间的关系后,泰德也感到非常惊讶,但他的重点更在于:“你那个朋友居然能弄到这么多pib的内部资料,简直不可思议,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猝不及防地呆了几秒,然后找个借口含糊搪塞过去,将话题转移回时空跳跃与逆世界磁场上。   “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她问,同时求助似地看向泰德。   他沉思许久,摇摇头:“老实说,我对暗核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基本全都来自于我的父亲。他告诉我,即使是在以前的家庭里,暗核也是一个很少会被公开讨论的话题,能真正清楚它的力量以及该如何使用的人,只有每一代的始祖。他们口口相传,这也是莫洛尼家族最深的秘密。”   “可自从后来pib来到霍金斯,莫洛尼家族变得四分五裂,暗核也被偷走以后,这种传承就断开了。我曾经回去过,回到那座据说是我们家族世代在霍金斯镇上居住的老宅。”   “不过你也能想象到的,那里早就被查封清洗过,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寻找。所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贝尔纳黛特沉默下来,她感觉事情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要想回到未来,只能依靠暗核碎片的力量。可暗核碎片需要有逆世界磁场影响才能跨越时空,那就意味着她必须先打开逆世界通道。   那会是一场灾难,对所有人的灭顶之灾。   泰德看出她的想法,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能伸手轻轻拥抱了她,感觉到她似乎是突然颤抖了一下,猛地回想起什么。   “可是,十六年后的纽约,还是出现了逆世界通道。”贝尔纳黛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着,语气充满困惑,“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彼得说过的,她留在理查德电脑里的视频,以及那些笔记和花朵。未来和现在的许多细节仍然是对不上的,那就意味着,很快一定还会再发生些什么事,才会造成后来的一切。   或者说,是极度不好的事。   商量到这里后,泰德立刻就想到了阿尔玛,打算今天一早就来看看她,也顺便帮贝尔纳黛特请两天假。   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引导她的情况下,她需要更多时间来独自摸索运用暗核力量的规律。   回过神后,泰德再次重复:“总之,她没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那就好。”阿尔玛松口气,笑容重新回到她年轻美好的脸孔上,“差点忘记问,你吃早餐了吗?”   “算是吧。”   “那就是没有咯。”   她一脸明白了的表情,伸手推开烘焙店的门:“进来吧,你可是今天我们店里的第一位客人。”   很快,刚做好的热牛奶和水果松饼被一起端上来。阿尔玛一边切着盘子里的松软蛋饼,一边偷瞄着对方,反复犹豫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今晚有空吗?”   泰德咬着松饼抬起头,看到她掩饰性地眨眨眼,挺直腰背,努力试图将情绪里的紧张感全都遮掩起来,却因为不够熟练而显得有点破绽百出,偏偏嘴上还故作慷慨地说:“你也知道,今天是小镇的冬月纪念日,晚上会有个露天舞会。要是你有空的话……反正我打算去看看,因为听说会很热闹。你要是想去又找不到舞伴的话,我可以考虑跟你一起。”   她说完就不再去看对方,只低头将嘴里塞满松饼,泛着淡淡绯色的脸孔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吃东西的小松鼠,非常可爱。   泰德愣在座位上看了她许久,为了保护对方而想要拒绝的话无数次涌到嘴边,却又被咽回去。   很难说到底是什么在那一刻彻底动摇了他,也许是那双明亮活泼的蓝眼睛,也许是那头如同冬日阳光般温暖光滑的金发。当然更也许是,当阿尔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样子,以及她的影子在泰德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答应她吧,和她去跳舞。她一直期待着今天,期待着能和你跳舞,答应她吧。”   最终,他放下手里的餐叉,顺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点点头:“荣幸至极。”   阿尔玛立刻高兴地笑起来。   她的笑容和窗外的隆冬晨曦一起,照亮在泰德眼里。   影子都是需要有光才能存在的,眼前这个少女就是他的光。 第45章   又来了。   又是那种寒冷且恐怖的感觉, 仿佛被埋藏进一座由深雪堆积成的坟墓,让人窒息的冰冷沉重无法反抗地压迫着他。   彼得试图挣扎,却始终难以清醒过来, 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连同意识都在变得越来越沉,不断下坠。耳边有无数个看不清来源的声音, 用一种饱含恶意的语调包围着他窃窃私语, 嗓音尖细沙哑得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 也丝毫听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降落到一定深度后,他的眼前逐渐开始出现许多蛛丝般晶莹剔透的细线,一丝丝,一缕缕, 错综复杂地纠缠在整个无底洞般的空间里。   它们相互交织, 不断延伸着,在彼得眼前构造成一层宽阔到看不见尽头的蛛网, 中央包裹着一枚巨大的白色茧。那种存在与色彩都是如此突兀,如同在深渊中忽然裂开的一道豁口。   彼得努力朝它靠近过去,伸手触碰上那层雪白的蛛丝。   刹那间, 整个蛛网都开始不断颤动。那些尖利刺耳的嘈杂声音再度响起, 听上去就是从这个茧里面源源不断传来的,激烈到瞬间就将他淹没进去。   彼得痛苦地捂住头后退开, 同时终于勉强听清了其中的几句话:   是梅姨,“彼得, 你去哪儿了?今天是贝妮的生日, 你答应过会早点回来。”   是本杰明,“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彼得。那有时候会伤害到你最亲最爱的人。”   是玛德琳, “我很抱歉, 彼得。但是贝妮她还是不想见任何人。”   是哈利,“你只是不习惯多年好友的突然离开?可这不是迟早的事吗,你到底在消沉什么呢?”   是詹姆森,“蜘蛛侠就是纽约最大的祸害!他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威胁,谁给他整天在城市里飞来飞去,超越法律的特权了?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行侠仗义,只是为了满足他那变态的表演欲。我在此以号角日报的名义发誓,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揭发蜘蛛侠的真实面目!”   是塞莱斯特,“你确定你在乎的东西不会在某一天忽然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毕竟人总是会变的。”   也是贝尔纳黛特,“我们是朋友,彼得。只要你需要,那就永远都是。”   这些声音不断重复着,在他脑海里声嘶力竭地哭泣,怒吼,劝告,质问,安慰,把他一直掩埋在心里的所有疤痕都重新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从未真正愈合过的伤口。   一道一道,一遍一遍,直到血肉模糊,痛苦不堪。   “不要……不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贝妮,本叔,对不起……”彼得颤抖着祈求。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从精神到身体,每一处感官都在哀嚎,挣扎,连呼吸都困难。   可那些声音仍旧没有放过他:   “彼得,我们是家人,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完全可以告诉我们的。”   “不要对你爱的人撒谎,我的孩子。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个谎去掩盖,那会让你觉得你和其他人的关系不再真实,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孤独。”   “还是说,你其实只想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贝妮,对吗?所以她不在了,你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   “蜘蛛侠,你认识贝尔纳黛特吗?我不知道,我总感觉,她好像对你很重要。”   “可是就算你成为了蜘蛛侠,你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所有的意外,那不现实。”   瓢泼大雨降落下来,他没能及时回家,阻止那场伤害了本杰明和贝尔纳黛特的车祸。   暗核碎片掉落下来,他眼睁睁看着贝尔纳黛特在他面前破碎成一团飞灰,不管怎么伸手都无法挽回对方。   “没能保护好她,你觉得无法接受是吗?”这   是德雷克的声音,伴随着终于抓到对方最痛处的尖锐恶毒与快意。   “这些都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彼得跪下来,跪在那枚苍白的巨大虫茧面前,充满痛苦地大喊,“停下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同样的声音也从茧里隐约传出来,充满枯槁的沙哑,以及某种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焦躁不安地爬动,随时想要挣脱出来,并一字一句重复着彼得的话:“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立刻寂静下来,紧接着又爆发扭曲成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随着一阵轻响,几条裂缝忽然出现在茧上,随之从里面爬出来无数只蜘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向彼得,将他很快完全淹没进去。   透过越来越多的蜘蛛身影,以及那枚巨大虫茧外壳上的裂缝,彼得看到在茧的内部出现了几只猩红发亮的兽类眼睛。   它正牢牢盯着彼得。   这种感觉是如此惊悚,却又像是在照镜子那样的熟悉。   刹那间,所有扭曲诡异的尖叫声都被强行抽离出去,只剩下一个来自虫茧内部的嘶哑嗓音。   它狂暴,野蛮,充满掠食者特有的残忍与狠烈凶性,来自那些兽类眼睛的主人,正困惑而怨恨地质问着他:   “为什么要拒绝……”   “从你得到我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抗拒我,排斥我,甚至将我一直囚禁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接受……全部的……为什么非要自我束缚在这种弱小的状态里。”   “彼得……”   它听起来像是在痛哭,在嘲笑,在怒不可遏,在狡猾引诱:“你不可能永远抵抗我,彼得,你知道你做不到的。”   “放我出来吧……”   蜘蛛们开始啃食他的皮肤。   “放我出来。”   钻进他的血肉与思维。   “放我出来!彼得,放我出来!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要抵抗?!我是你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的躯体已经快要被这些蜘蛛吞吃殆尽,可精神依旧顽固:“不,你不是……”   “我是你的一切,彼得!”它凄厉地吼叫着,引起整个蛛网的急速颤动,可虫茧却依旧牢牢束缚着它,无法挣脱。   “我是你所有蜘蛛力量的来源,我就是你!我是你的本能,是你即使感到无比厌恶,恐惧,不愿面对也永远无法摆脱的另一重自我!这是从你得到我那天起就注定好的事实!”   “不是这样。”彼得毫不动摇地坚持拒绝,哪怕逐渐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寒冷从每一寸空间中滋长起来,冻结住他。   他仍然重复:“你不是我。我永远不会放你出来,永远不!”   梦境彻底破碎开,彼得艰难挣扎着醒过来,一把扯下蒙在眼睛和耳朵上的影纱,掀开被子坐在床上,满身冷汗淋漓。   此时正好是凌晨三点,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灯明亮着,照出正在密集飘落的白雪。   有风从屋外吹进来,房间窗户没关好,暖气流失了大半。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今天晚上的气温比以往要温暖一点,没那么寒冷。   彼得伸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蜘蛛感应所带来的刺痛感。   也许是自己刚才做噩梦所以睡相不好,差点又撞到墙或者别的什么吧。彼得充满疲惫地想着,没有去深究为什么蜘蛛感应会在半夜突然预警起来。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彻底清醒后又回到房间,将电脑打开,开始重新翻看那些关于暗核的研究资料。   其实他已经看过两遍,再怎么样也找不出新的线索。里面清楚记录着,想要激   发暗核穿越时空的功能,就必须打开逆世界。   彼得有些烦躁地叹口气,将电脑合上,目光转向一旁。   书桌上摆放着一张贝尔纳黛特的照片,穿着浅绿毛衣的黑发少女,坐在湖边岩石上。那是之前他在为乔安娜的舞蹈学院拍宣传照片时,随手拍下来的,也是她消失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他拿起来看了许久,又想起两天前,他在医院遇到泰德和玛德琳的事。   面对彼得满怀希望的询问,泰德直接承认他的确在十六年前就遇到了贝尔纳黛特:“是暗核的原因。不过不用太担心,她很快就会回到我们现在的时空了。”   这个消息给彼得带来一阵莫大的安慰,同时也让他稍微放心下来。   可紧接着,不管他再怎么问其他的,想要知道她在十六年前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以及所谓的“很快会回来”到底是在哪一天之类的答案,泰德却不再回应,只轻轻摇头。   “我非常感谢你对达莎的事如此关心,但是请别再问这些,也别再参与进来了,彼得。”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闪烁着清晰的愧疚与悲哀,“这对你,还有你的叔叔婶婶们没有任何好处。”   达莎是贝尔纳黛特的中间名,她几乎不曾用过这个名字。   彼得愣一下,在对他的话感到相当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觉得非常恼火,暖棕色的眼睛里是罕见的锐利感:“别再参与进来?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假装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一切吗?”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要把彼得完全排除在外可能会有点困难。   泰德看着面前这个在听完自己的话以后,明显是被激怒到的漂亮少年,又看了看玛德琳,顿时觉得她之前说过的话简直过分中肯。   然而他仍然坚持己见,不愿告诉彼得更多关于他们以及贝尔纳黛特的事:“我很抱歉,彼得。但是请相信我,这样做对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也是……”   他叹息着,眼睫微微垂敛,脸上满怀愧疚与遗憾:“也是你父母最大的愿望。我不清楚达莎到底告诉了你多少关于我们的事,当初送来那信也是因为我希望你能了解有关你父母的事,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不得已地抛下你,看到他们所做的事,所拯救的人,知道他们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更是我们莫洛尼家族最亏欠的恩人。”   “我希望你知道这点以后,能够试着不要再过度烦恼他们的离开,同时也请到此为止,别再问这些也别把自己卷进更多的危险中,孩子。你和你家人的平安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可是……”   “彼得。”玛德琳开口打断他,同时拥抱对方,又伸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眼神里的柔软慈爱神情跟梅看他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贝妮,事实上我也一样。但是这件事,甚至往后的事都是无法预料的,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陷入危险,包括梅和本杰明他们。你的父母帮助过我们家族几乎每一个人,我们亏欠他们,更亏欠你太多。”   “保护你们的安全,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你们,也是为你父母所做的一点报答。”她说到最后已经难过到快要哭出来,深刻而浓烈的歉意平铺直述在她的每一丝表情里。   “所以,别再问了。”   因为保护,所以隐瞒。   这就和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为了保护梅和本杰明而选择对他们隐瞒自己的秘密身份一样。   这么想着,彼得认为自己应该理解他们,毕竟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只是会换个身份而已。   可事实是,在玛德琳和泰德都说出让他不要再追问的话,甚至连有关贝尔纳黛特的消息也不告诉他的时候,一种难以自控的激烈愤怒顿时涌入脑海。   紧接着   是蜘蛛感应的尖锐刺痛感,迫使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伸手捂住后颈,皱起眉尖扫视周围,没有发现任何潜在的危险,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蜘蛛感应会突然预警。   就像今晚做的这个诡异噩梦,即使已经醒来,但彼得仍然感觉到蜘蛛感应在隐隐作痛。   他看着手里的照片,用蛛丝将枕头边的手机黏住拉到手里,划开锁屏,按住贝尔纳黛特的电话打过去。   熟悉的清冷温柔声音,在深夜里一成不变地响起,如同窗外纷繁飘落的洁白霜花,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凉意落在听觉里。彼得叹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心里那种莫名的焦躁感暂时得到了勉强的抚慰。   “嗨,贝妮。现在是凌晨三点过,外面还在下雪,我忘记关窗户。不过还好,今晚的气温并不算太冷。刚才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我感觉我今晚可能睡不着,所以打算一会儿去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看看。”   “虽然现在是凌晨,但是我打赌康纳斯博士很可能还在那里,我需要去见见他。等我消息,也等你回来。”   说完,彼得起身离开书桌,从衣柜里找出战衣换好,背上背包打开窗,拉住蛛丝跳了出去。   现在是深夜,纽约郊区的奥斯本实验室里也许不会有多少人在,这会为他省下许多麻烦。   顺着通风管道爬进大楼,彼得很快找到康纳斯博士最常去的主研究室,意料之中的,里面果然还亮着灯。   透过通风口盖的缝隙,他看到康纳斯正坐在实验台前,脸色凝重地沉默着,眼中带着明显的倦怠神情,可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左手正在翻阅一份纸质报告。   他的速度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对着某一个地方沉思良久,然后才会继续。   这时,一旁的无线座机突然响起来,康纳斯偏头瞥见上面的电话号码,条件反射地微微僵硬一瞬,然后接起来:“是的,我是康纳斯博士。”   “……不,我说过了,对这些逆世界生物的研究还仅仅只是开始,我们只搞清楚了它们的基础生理特性,以及一些分泌自口器的粘液成分……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对于新物种的研究我们必须慎重。”   康纳斯极力控制着心里的烦躁,试图与对方沟通:“尤其,这项研究将来还会被用在人类士兵身上,一旦有任何差错,那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不能做如此草率的决定,所以我今天早上没有批复项目推进。”   “……不,我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只是希望这个项目能够安全进行下去,对所有人的安全负责。”他边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一下子站起来,对着电话那头话说的语气也很难再保持一开始的克制。   彼得躲在暗处听了片刻,趁着康纳斯焦躁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试图劝服电话那头的人再给他多一点时间,用蛛丝将桌面上那份尚未合拢的报告黏住,迅速拉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是对魔犬各项指标的研究结论报告。   其中最为详细的是对那些分泌自魔犬口器里,带有毒性与腐蚀性的粘液的成分分析,而对于魔犬的血液化验以及生理机能研究则仍然非常浅显粗略,看起来应该没有取得太大成果。   “是时候开工了,照相机。”彼得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很快将报告里的每一页都拍下来,正准备将它还回桌面上,却看到研究室的大门正好在这时打开。   两队穿着pib制服的士兵走进研究室,将几个巨型玻璃容器送进来,每个容器里面都装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类。他们全都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身上贴满各种感应像是被深度麻醉过。容器右上角的屏幕里详细显示着他们的生命活动指标。   “我以为他们只是在这里研究逆世界生物?”彼得抬手用蛛丝将相机和报告随意黏在通风管道的顶部,   同时微微凑近,仔细观察着那些沉睡在容器里的人,“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抓人类?”   他还没想完,门口最后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手提双头镰刀的男人,033号,德雷克。   “康纳斯博士。”德雷克看着他,用脚踢了踢一旁的容器,声音平静,“这是最近发现的几个新宿主,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是首领认为他们可能对你的研究有帮助,所以让我给你送过来。”   宿主?   彼得仔细看了看那些容器里的人,这才发现他们的指尖以及脖颈还有胸口皮肤上,都爬满了如树枝般交错蔓延的细小黑色血管。他回想着之前霍普警长说过的话,猜测这几个人也许是被逆世界生物寄生以后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对了,这个也是一起给你的。”德雷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对方。彼得注意到,康纳斯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极差,像是受到了某种无法承受的重大打击,颤抖的手指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照片。   “你妻子的病情已经稳定许多了,她很想念你们的孩子,所以首领就派人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接到你妻子身边。”德雷克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灰蓝色的眼睛狡猾地打量着对方,似乎对于他目前这种饱含痛苦的状态感到非常兴奋,就像一头嗅到腐肉的鬣犬。   “别碰他。”康纳斯回过神,所有的震惊与难以置信都变为了强烈的愤怒。   这还是彼得第一次见到康纳斯如此失控的模样。向来在学生和同事们的眼里,他都是一个相当严肃冷静的人。   将那张照片丢到一旁,康纳斯用左手一把抓住德雷克胸前的衣领,用力到青筋凸起,怒火扭曲在他脸上,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不准接近我的妻子和孩子,你们这群混蛋!立刻把你们的人从医院里撤走,永远不许接近他们!否则……”   “否则?”德雷克嘲讽地重复,轻轻一抬手就将康纳斯推开,看着他踉跄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手指弹了弹领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下颌习惯性地向上抬,满脸冷笑与不屑,“现实一点吧博士,让我来告诉你否则什么。那就是,请尽快推进这个项目,否则你可能就很难见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了。”   “你们不能这么做!pib不能这么做!”   “事实上,我们已经做了,博士,这也是得到了奥斯本先生允许的,毕竟你的妻子正在奥斯本医院里接受治疗。放松点,有时候你就是得学会接受你不喜欢的事。”   说着,他像是已经厌烦了康纳斯太过脆弱的挣扎,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提起来。   浓烈的窒息感一拥而上。   恍惚间,康纳斯好像看到有什么晶莹细致的,如同丝线般的东西一闪而过,将德雷克身后那些士兵手里的配枪全都黏走挂在天花板上。   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爽朗的少年音:“嘿,要不要也试着接受一下这个,看看喜不喜欢?”   德雷克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谁,迅速松开手里的康纳斯后退一步,同时伸手摸上镰刀,挥舞着挡下那道逼近自己的身影。   白色蛛网瞬发而出,蒙上他的脸,将视觉完全遮挡。   康纳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红蓝色身影,下意识扶了扶眼镜,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花。   蛛丝的密闭性极好,在遮住德雷克视线的同时也堵住了他的呼吸。他低咒着想要撕开脸上的蛛网,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反折到身后,紧接着是更多蛛丝缠绕上来。   有什么东西动作轻盈地踩上他的膝盖,踢中他的腹部。   剧痛迫使德雷克弯下腰,被蜘蛛侠按住肩膀,掌心贴在他的肩甲上微微一转,敏捷地借力跃踩上他的后背,手里拉住蛛丝限制住他的行动。   靠着自身   极为优越的平衡能力与吸附性生物静电,任凭德雷克怎么挣扎着试图将蜘蛛侠从自己背上甩下来,他都丝毫不受影响,依旧非常稳地蹲踩在德雷克背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有心情调侃着问:“我忽然有个主意,介意陪我玩个叫做‘骑龙寻宝’的老游戏吗?我已经好久没玩过,最近有点手痒了。当然得先说好,你是龙,我是寻宝猎人。”   他刚说完,蜘蛛感应再次刺痛起来,预警着来自一旁拿着电击棍的十几名士兵的攻击。   蜘蛛侠抬起手,数缕蛛丝从腕间发射器里飞出,卷住那群士兵的脚踝随手一拉,将他们纷纷拽倒在地:“现在幼儿园的素质教育真的不教排队等候这种美德了吗?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闪闪发亮的新玩具,你们没必要这样热情地一起往上凑,我会害羞的。”   德雷克趁机将他从身上甩下来,就地一滚迅速拉开距离,同时挣开身上的蛛丝,将脸上那层薄而封闭的蛛网扯开一个口,缓解了那种几乎要命的窒息感。   他夺回镰刀,调转锋刃朝蜘蛛侠砍过去,被对方灵活躲过,于是立刻收回长链,让刀尖回旋着从蜘蛛侠背后发动袭击。   在利刃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秒,蜘蛛侠轻盈起跳着空翻躲开,姿态柔韧舒展。蛛丝黏住刀刃甩向一旁,让它砸进承重柱里,被蛛网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   身穿红蓝战衣的少年身材修长,落在连接着刀刃的紧绷铁链上就如同蜘蛛踩上丝线,如履平地到没有分毫颤抖。   他朝德雷克紧跑几步,抬腿横踢在他的太阳穴处,被精准把控过的力度不至于将他的颅骨直接踢碎,但足以让德雷克感到一阵剧痛以及眩晕。   更多蛛网覆盖过来,将他困死在墙壁上。   他甩动着胀痛不已的头颅,眼前一片残影乱飘,红蓝色的身影从天花板上悄无声息地滑落,倒挂在他面前。   “你还真是无处不在的多管闲事。”德雷克啐出一口带着血渍的唾沫,面目扭曲地冷笑。   “你也一直无处不在的恶事做尽。”蜘蛛侠回答,“既然我们都不想再见到对方,那不如我教你个很有用的办法,比如从此金盆洗手怎么样?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去你妈的!”   “那看来我们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相互忍受了。”蜘蛛侠耸耸肩。   德雷克试图挣扎,但是身上的蛛网将他束缚得极紧,一时间无法迅速挣脱。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中满是怒火,额角青筋直跳:“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这些事跟你有关系吗?”   “确实没有关系。”蜘蛛侠跳下地面,扶起一旁惊魂未定的康纳斯,又将地上的眼镜用蛛丝拉到手里,递给对方,“所以你就当我天生喜欢多管闲事。毕竟世界上都有你们这样喜欢以害人为享受的人存在,多我一个喜欢救人的也不奇怪。”   “是吗?”德雷克舔了一下口腔里被牙齿磕出血的伤口,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你真以为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保护神,能拯救所有人吗?”   蜘蛛侠顿了顿,转头看着他。   “上次那个莫洛尼家族的黑发女孩,你不就没能救到她吗?还是说即使这样也叫不醒你的英雄梦?”他恶意满满地同样回望着对方,咧嘴一笑,嘴边挂着清晰血色,“我很好奇,你还记得她灰飞烟灭在你面前的样子吗?那对你想要守护这座城市的决心来说,是否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你会时常想起她吗?”   “还是说干脆将她忘之脑后,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仍然是完美无瑕的英雄。”   康纳斯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在德雷克说出那个莫洛尼家族的黑发女孩时,蜘蛛侠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变得很不对劲。   他站   在原地,没有说话,一种浓烈的压迫感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手指蜷握成拳,一步一步朝德雷克走过去。   多次的交手经验,让德雷克即使看不见他的脸,也很容易就能察觉出面前少年的情绪变化:“噢,生气了。你很不喜欢被提到那件事吗?”   “因为你觉得那是你的失败,也是你无瑕英雄梦上的一个污点。”   话音刚落,蜘蛛侠忽然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单手将他提起来,白色眼罩如同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逼近到德雷克面前,指尖因为愤怒而颤抖着,随时会折断他脖颈的危险:“那是我的一切!”   怒火涌入上来的瞬间,蜘蛛侠忽然感到全身冰冷,紧接着是那些窃窃私语在耳边的尖细声音开始变得清晰,不断催促着他,怂恿着他,诱惑着他:“……杀了这个家伙……你能做到,你也可以这么做……而且也很容易,只要你不要再刻意收敛你原本就有的力量。”   “杀了他……是他让你失去贝妮,让你这么痛苦。”   “杀了他……就像拧断那些魔犬和狄摩高根的脖颈一样,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杀了他吧,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无数个饱含恶意的声音,如同一群剧毒的蜘蛛从脑海深处扭曲着爬出来,慢慢啃噬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与理智,一直回响在耳边,让他本就愤怒的情绪变得更加暴躁,连带着手上的力度也开始越来越收紧。   隔着层薄薄的血肉,蜘蛛侠能明显感觉到指腹下疯狂跳动的脉搏。属于人类的,隐藏在肌肉下的颈椎骨,比起狄摩高根这种逆世界怪物,要显得更加的脆弱易折。   他的指尖按压在德雷克两节颈椎骨之间的凹陷处,如同猛兽用獠牙贴近皮肤的蓄势待发。   只要稍微一拧……   蜘蛛侠还在犹豫,全身都因为脑海里两种正在极端对抗的念头而僵硬住,喉结滚动。过于暴躁不安的情绪,从他紧绷的手臂肌肉线条,颤抖的指尖,因为急促呼吸而震动的胸腔里不断冒出来,又被胡乱压抑回去。   他的理智仍然没有放弃,还在不断警醒着他自己,不能这么做,不能遵从那个声音的怂恿,不能放开力量杀死对方,那样是不对的。   “这有什么不对?你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让贝妮离开你身边的,杀了他,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是这样吗?   蜘蛛侠感觉有些茫然,犹豫不决,双手却已经将德雷克从蛛网束缚中撕扯出来,轻而易举地丢砸在墙面上。   失去大半反抗力的高大男人趴在地上,痉挛着大口喘气,脸色几乎是可怕的紫红色,深灰蓝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想要投降或者求饶的意思。   他走到德雷克面前,等着对方艰难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拉住蛛丝借力跳踢向德雷克的胸口,看着他一边狼狈滚滑到几米开外,一边不断吐出鲜血。   德雷克猜测自己大概是被刚才的攻击踢断了肋骨,破碎的骨骼刺破肺部,强烈的痛感与窒息感疯狂折磨着他,每颤抖一下都会咳出更多血液。   他蜷缩在地上,看着身穿红蓝战衣向他走来的少年,步调轻盈安静,如同浮空而来的死神,抬脚踩在他剧痛不断的胸口上。   苍白灯光明亮在蜘蛛侠身后,投映出大片阴影将德雷克完全笼罩进去。   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少年,如同看到具象化的死亡,满目黑暗。   那一瞬间,不仅仅是德雷克,包括一旁不知所措的康纳斯也已经认定,蜘蛛侠一定会杀了他。   真有意思。   德雷克痛苦不堪地喘息着笑起来,感受着他踩在自己胸口上的力量正在缓缓加大,本就已经损伤严重的胸腔肋骨不堪重负,逐渐发出尖锐惨烈的哀嚎。   他挣   扎着,伸手一把扣住蜘蛛侠的脚踝,重伤下的身体却却无法调动起足够的力气将对方撼动,开口说话的嗓音沙哑得可怕:“为什么……这件事对你……这么,这么重要?”   “你说……那是你的一……一切。”   “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把尖刀,突兀地刺进蜘蛛侠最脆弱的神经里,翻搅出一阵惊涛骇浪,让他几乎是触电般地丢下德雷克迅速躲闪开,刚刚还肆意浓郁的杀意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无措到接近狼狈。   康纳斯呆愣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满脸状况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惊讶于德雷克的话,还是还惊讶蜘蛛侠这种明显是被戳穿什么秘密后的心虚反应。   最终,他决定蹲下去,伸手摸索到实验台下的隐蔽报警按钮,一连按了十几下。   德雷克同样惊愕地看着对方,然后慢慢笑起来,痛觉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格外扭曲,有种终于发现了敌人致命弱点的畅快与兴奋:“啊……原来如此……咳咳咳,你爱上她了,忠诚无畏的城市守护者,你是有私心的。”   仅仅只是一瞬间,那些短暂消退下去的莫名寒冷与尖细声音再度出现在蜘蛛侠的思维里,疯狂怒吼着,逼迫他的情绪再度变得暴躁失控:“够了!”   他用蛛丝将德雷克拉进手里,撞上身后的沉重玻璃墙,密集裂纹顿时蔓延开,也将蜘蛛侠的身影切割成无数块摇摇欲坠的碎片:“不准提她!”   “杀了这个人!”那个声音在咆哮,不断唤醒着那头一直被压抑在彼得内心深处的蜘蛛,露出捕猎者天生尖锐淬毒的獠牙。   “杀了他!”那个声音在怒吼,一点点动摇着那些束缚在蜘蛛身上的禁锢。   “不准提她,不准提贝妮,不准靠近她,不准带走她!”   内心的蜘蛛艰难挣扎着,每挣脱一分,彼得心中本就暴烈难抑的愤怒与杀意就更加明显。而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则仍旧在拼死抵抗,试图将这头怪物关回心底的深渊里。   “杀了他杀了他!拔掉他的舌头,挖掉他的眼睛,拆碎他的骨头!”   如此恶毒的声音,充满着令人胆寒的恨意,一步步引导着那头蜘蛛怪物逐渐从牢笼中脱离出来。   恍惚间,他已经抬起手。   这时,蜘蛛感应却忽然刺痛起来,强烈到前所未有,将那个一直诱惑着他杀死对方的诡异声音强行压制下去,也让他顿时清醒不少。   他松开手里的德雷克,踉跄着退开,看到手套上不属于自己的清晰血迹,以及面前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想做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他想做什么?   ……   贝尔纳黛特刚关火,将锅里的奶油蘑菇汤倒进碗里,端上桌,泰德正好在这时开门进来。   “好香啊。”他脱下外套,闻了闻,顿时眼睛一亮,“是奶油汤,还有烧烤土豆牛肉?”   “正好你回来得很及时。”她说着,忽然注意到他脸上那种难以掩饰的愉悦感,不由得眨眨眼,稍微思考一下便明白过来,“你这是,和阿尔玛刚见完面,所以才这么高兴?”   泰德心虚地咳嗽两声,坐下来,开始喝汤:“不要偷听我的影子,达莎。”   “我没有。”贝尔纳黛特平静戳穿,“只是你自己全都把它们写在脸上。”   泰德:“……”   他开始沉默地朝嘴里塞土豆和牛肉,贝尔纳黛特却微微笑起来:“所以,你们去跳舞了?”   她记得两天前泰德曾经提起过这件事。   “是这样。”泰德低垂着视线,嘴角却翘起一个笑容。贝尔纳黛特很少看到他这样愉快放松的样子,除了在有关阿尔玛的事情上。   “也许你也该去的   。毕竟跳舞可是你的专长。”   “谢谢你,不过还是别了。”贝尔纳黛特摇摇头,“相信我,没有人会喜欢在如此热闹的场景里看人踮脚尖和转圈的。”   泰德被她逗得一下子笑出来,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联系上理查德他们了吗?”   她叹口气:“还没有。我开始有点担心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祈祷理查德和玛丽一定要平安无事,她想着。 第46章   回到公寓时, 已经是早上七点,又是几乎一夜没睡。   康纳斯魂不守舍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呆滞, 整个人形容枯槁如失去生机的木头。   他疲惫地关上门,瘫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旁桌上那张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圣诞节时拍的合照,呆呆地望了许久,手指轻轻抚摸着妻子和孩子的面容,仿佛那是极珍贵易碎的东西, 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 德雷克曾说过的话,康纳斯顿时感觉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苍白嘴唇颤抖着, 眼泪从干涩浑浊的眼睛里不断掉落下来,浓烈的痛苦翻滚在胸口, 几乎将他的心脏撕出血来。   为什么蜘蛛侠最后还是收手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个冷漠无情, 只爱看别人痛苦的人形怪物?   他本就是该死的!他该死!   所有逼迫他违背最基本的科研道德,将他的爱人和孩子从他身边夺走的人,pib也好,奥斯本也好,全都该死!   激烈的情绪折磨着他长期劳累过度的身体。他开始不断咳嗽, 喉咙里弥漫着不祥的铁锈味, 眼前黑影重叠,灯光乱闪。   灯光……?   康纳斯茫然地直起身体,看着周围不断闪动着的所有灯, 忽然感到一阵极度的寒冷沉重禁锢住他, 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极为强硬而不可抗拒地挤进他的思维,侵占他的脑海。   他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听到一个明显属于少年,听上去格外年轻悦耳的声音在大脑里响起:“早安,康纳斯博士,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需要坐着吗?”   说完,没等康纳斯回答,一股看不见的外力直接将他抛回了身后的沙发上。   康纳斯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捂住头部:“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就当我是一个能够帮助你的人就好了。”   “我不相信!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又是pib手下的超能力者吗?”康纳斯焦躁地大喊,目光因为捕捉不到具体目标而显得非常空洞。   “没有谁能命令我,博士,我只做我自己喜欢的事。而现在,我想帮你,就这么简单。”   那个声音说着,语气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让康纳斯莫名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难道你不想找回你的家人了吗?”   “你……”康纳斯困难地吞咽着,“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博士,别这么抗拒。”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们目标相同,都希望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句话一下子刺中到康纳斯最无法拒绝的地方。   他缓慢调整好坐姿,手指抓紧沙发厚实柔软的边缘又松开,反复犹豫好几次后,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着那些闪个不停的灯光问:“你要怎么帮我?”   “当然是用最痛快的方式,让你有能力亲自报仇,救回自己的家人。”   康纳斯的眼神里顿时涌出一股希望,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等等,我见过你是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你想见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   “如你所愿,博士。”   说着,周围的灯光闪烁得更加疯狂。康纳斯惊恐地发现自己对面的墙壁开始如同半融化般不断波动,然后逐渐撕开一道从地面直到墙顶的裂缝并迅速扩大。   浓郁的漆黑雾气从墙壁背后扩散出来,整个公寓里的温度顿时下降到一个让人不安的地步,仿佛毫无遮挡的置身暴雪之中,连骨髓都被冻结。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内   褪色,无光,黑色的藤蔓与阴影爬满公寓的每一个角落。   慢慢的,那些雾气开始收拢,凝聚,最后化作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和满脸惊惧的康纳斯四目相对:“你好,博士。”   “你……你是……蜘蛛侠?!”康纳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僵硬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但又本能感觉不太对劲。   他的目光从对方身上带有银灰色蛛网纹饰的黑色战衣,来到对方胸口标志性的蜘蛛标志上,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修长凌厉,色彩冷银如凝固的月光,手里的丝线和眼罩一样,都是血色般的诡异鲜红。   更多的黑雾懒洋洋地蔓延在公寓里,好像很好奇这里的一切,时而摸摸这个,又去看看那个。   当雾气穿过客厅里的大型鱼缸后,里面的鱼全都在一瞬间便抽搐着死去,翻着肚皮朝上浮。紧接着,那些金鱼尸体纷纷爆裂成一团团深红色的,令人作呕的肉酱缓缓沉没在底部,将原本清澈的水缸染上一层不祥的猩红。   雾气扭曲着停滞一下,好像才注意到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路过的缘故,就杀死了一整个鱼缸的金鱼。然后它继续漂浮着,乖顺无比地回到面前的蜘蛛侠身上,像是融进了那身黑色的战衣,或者说他的身体里。   康纳斯顿时被一阵巨大的恐惧压制住,全身都是冰冷麻木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完全猜错了,面前的人绝不可能是蜘蛛侠……不对,这个东西看上去根本不像人。   他和魔犬还有狄摩高根一样,都是从墙背后钻出来的,一个逆世界生物!   “蜘蛛侠。”他跟着重复一遍,像是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话,“我不讨厌这个称呼,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还是有些耳熟……他的声音,到底在哪里听过……   康纳斯接近哆嗦地思考着,听到他继续说:“好了,博士,对我的好奇到此为止,我们该做正事了。”   “什……等一下!”   没有理会对方的畏惧与惨叫,血红色的蛛丝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黑雾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将康纳斯团团包围住,限制住他的行动。那些蛛丝仿佛像是一群有自我意识的毒蛇一样从他的五官里钻进去,迅速侵占他的意识与思维。   他感到浑身冰凉,无法动弹,所有的记忆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外力轻易翻开,毫无尊严与秘密可言。   最后,一个熟悉的画面定格在康纳斯面前:   那是一个闪动着绿光的保险柜,就在奥斯本大厦里,白色的金属外壳上印有黄底黑色的特殊警告标,严禁一切无关人员靠近触碰。   与此同时,那个少年音再度在他的脑海里响起,空灵悦耳到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鲜活气:“你的才华可不能就此被雪藏在这里,博士,是时候用你自己的方式找回你想要的东西了。”   说完,黑雾瞬间散去,连同那些个穿着黑色战衣的少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世界的色彩与光明也重新回来,只留下康纳斯独自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漆黑,脖颈上缠绕着一缕纤细的血红蛛丝。   紧接着,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拿上公文包,用围巾将颈部的蛛丝遮挡住,转身离开了公寓。   坐上车,一路开到奥斯本大厦,康纳斯来到他曾经的实验室里,来到那个记忆里的金属保险箱前,用磁卡刷来了保护锁,取出了里面的试剂。   透明的玻璃管上没有张贴代表实验通过的绿标,这是一支尚在试验中,没有通过任何安全测试的危险试剂,也是康纳斯半生心血的凝结成果。   “用它吧,博士。”那个声音在脑海里充满诱惑地催促着他,“这是你最得意的作品不是吗?用它去把你的   妻子和孩子都找回你身边。”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知道该去找谁。”   康纳斯目光模糊地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模样,面色蜡黄,神情冷漠。   他的家人……他的爱人和孩子。   康纳斯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眼瞳中的黑色扩散得更加明显。   他将试剂装进针管里,注射进自己的手臂。   ……   从一堆凌乱堆砌,各种各样的东西里找到那枚戒指花了泰德不少时间。   他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枚带有花朵型蓝色帕托石的铂金戒指。瑰丽的色彩让他很容易想到阿尔玛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澈发亮的美丽。   回想起几天前那场露天舞会,他和阿尔玛一起跳了许多支舞,后来又一起喝了不少酒。   微醺的少女困意朦胧地搂住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他肩膀上,白净脸孔上映跃着面前篝火投落下的橘色火光,看上去温柔又宁静。   泰德侧头看着她,轻轻在她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他沉默而认真地想着。   这时,阿尔玛忽然似有所觉地抬起脸,湛蓝眼眸里满是对方的模样:“刚刚是有蝴蝶落在我头上吗?”   泰德愣了愣,紧接着便被对方伸手抱住脖颈,低头亲吻上她带着明显果酒香气的嘴唇,听到她的影子在一遍一遍对他说:“她爱你,不要再躲开和拒绝她了,不管因为什么,她真心爱你。”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动摇了。   可想起自己的家族秘密,pib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追捕,无处不在的危险,泰德痛苦地忍耐着,将原本抬起想要搂住阿尔玛腰部的手又放下去,转而艰难推开对方:“对不起……”   说出这句话时,他连声音都是沙哑的,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对方。   他以为阿尔玛会就此生气,再也不会想要见他。可没想到第二天,阿尔玛居然一大早便来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开门的人是贝尔纳黛特,看到门外一脸怒容的少女,她眨眨眼,邀请对方先进来:“我刚做了早餐,你要来一点吗?”   “不,达莎,谢谢你。”阿尔玛生硬地回答,“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明明也喜欢我,但却总是不敢面对的胆小鬼到底在哪里。”   “他……”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泰德·莫洛尼!”她生气地朝楼上大喊,“否则,你就永远别出现了!”   事情看起来非常严重。   贝尔纳黛特很体贴地拿起大衣,退出客厅,为这对正在闹矛盾的情侣提供足够的私人空间。   跨过满是积雪的草地,她来到公路边,用手机翻出理查德的联系方式再度打过去。这几天来,她已经尝试过联系对方许多次,可无一例外都无人回应。如此反常的突然断联,让她开始感到越来越不安。   也许她应该试着去帕克家找找他们,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而无法联系,至少要确定他们平安无事才行。   有风从身后的森林逐渐吹出来,摇落满树因为过夜而凝结成霜的雪团,落在贝尔纳黛特的头发和肩膀上,破碎成星星点点的洁白。她从口袋里抽出有些冻红的双手,将围巾裹得更紧,又不断朝手心哈气搓弄着。   不知道在十六年后的时空里,彼得怎么样了?   她回想起那天,自己用暗核以意识形态回到原来的世界,终于和对方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几乎快要哭了。逆世界在未来造成的影响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整个城市里一片混乱。   他只有一个人,却不得不去独自应对所有危机,还要想尽办法掩盖自己的身份,不分白天黑夜地尽力拯救那些被怪物伤   害的人。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都觉得又累又压抑无比,也难怪彼得那次见到她以后会表现得这么失控。   这么想着,她忽然注意到路边拐角处正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黑色汽车,让她有点意外。   为了避免被pib的人找到,他们居住的这间小屋地址很隐蔽,几乎是毫不起眼地藏在森林里,平时根本不会有外人来,唯一知道这里的就是阿尔玛。   可现在却有一辆从未见过的车停在远处。   是偶然路过的车抛锚了,需要帮助吗?   贝尔纳黛特思考着,正打算朝那辆车走过去,却看见它很快开始后退,紧接着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与此同时,身后的小屋忽然传来一声非常刺耳的开门声,然后是有人急促朝外走的声音。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阿尔玛走出来时的表情似乎比刚才更生气了。泰德站在门口望着她,满脸无法掩饰的失落与为难,还有对自己的怨恨。   她走进去,安静等着泰德的情绪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口:“我以为你们见面以后会好起来。”   “不,不会了。”他说着,整个人明显颤抖一下,脊背更深地弓下去,仿佛被无数压力逼迫着再也无法抬起,“再也不会。”   “因为你希望用你的方式来保护她绝对安全?”她问。   “那不是‘我的方式’,达莎!你是最了解这一切的,也应该清楚,那是我唯一能做的。”   “可你告诉她原因了吗?”   “……没有。”   “所以在阿尔玛看来,你就是毫无理由地拒绝她。”   她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阿尔玛刚才看上去那么生气:“你应该告诉她的。”   “这太危险了,达莎,我不能让她卷进这些事里。”   “可是至少要让她明白你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分开也要有分开的理由,不是吗?”   看着泰德沉默下来,贝尔纳黛特叹口气,继续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和原因,但我也明白阿尔玛的感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告诉她所有事,让她也有选择的权利。而且……”   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目光仔细打量着对方脸上格外落寞的神情:“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能真正放下她。”   泰德微微一怔,没有接话。   “外婆总是告诉我,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哪怕后来她和我的外祖父亚瑟分开了,她也从来没有后悔遇见过他。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都值得她永远怀念和感激。”她说,“我希望你也一样,泰德,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别让自己后悔。   泰德回忆着贝尔纳黛特说过的话,辗转反侧一整晚,经过反复迟疑与激烈思考后,他终于决定去向阿尔玛坦白一切。   将许久之前就已经买好,本以为永远不会派上用场的戒指重新放回盒子里,他走下楼,看到贝尔纳黛特正好也准备出门。   “发生什么事了?”他注意到对方脸上略带忧虑的神情,眉尖也轻轻皱着。   “我还是无法和理查德还有玛丽取得联系。”她说着,将一旁的白色毛线帽戴好,“已经好几天了,我有点担心,得去帕克家看看。”   “可是你一个人去的话……”泰德犹豫几秒,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握着那只戒指盒转了转,“算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吧。”   “不,不用。”贝尔纳黛特拉高围巾摇摇头,伸手打开门,晶莹碎雪立刻顺着风从屋外飘进来,“你还是按照你的计划去找阿尔玛,我自己去帕克家一趟,没有问题的。”   泰德呆愣一瞬,同时迅速回头,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影子折映在墙角,很可爱地扭动两下,做出一个鬼脸。   “它只是感觉到你很高兴,所以忍不住想告诉我。”贝尔纳黛特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祝你成功。”   说完,她转身走进雪地里,打开车门,发动汽车,一路朝皇后区可乐娜公园附近的高级住宅区开过去。   虽然同样是修建在森林里的房屋,可这里因为每天都会有人清洁打扫的缘故,路况比她和泰德住的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越过一旁落满积雪的纯白树冠,贝尔纳黛特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帕克家,以及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站在门口警惕巡视着周围的高大男人。   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踩下刹车准备调头离开,却还是被发现。   “停着别动。”首先注意到这辆车的男人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配枪,迅速对准驾驶座的方向,高声命令,“双手抱头,立刻下车!”   贝尔纳黛特迟疑两秒,最终还是选择按照对方的要求走下来,站在一旁。她看到迎面走来的几个男人都穿着pib的制服,苔藓一般的深绿色特殊标志就在他们的胸口上。   “把手举起来!”男人用枪对准她的额头。   她顺从地抬起手,猛地向下一挥,森林里的树影立刻脱离出来,凝聚成藤蔓将面前所有人都紧紧缠绕住,举到半空中。   “理查德和玛丽在哪儿?”她问。   “你想都别想……”   “我没有在问你们。”她平静地打断对方,抬起的眼睫下是一对翡翠般明亮而冰凉的绿色眼睛。   很快,几个人的影子乖乖将理查德和玛丽的下落供了出来。贝尔纳黛特歪下头,指挥着影子将他们纷纷卷入森林,卸掉武器,捆绑在树上动弹不得。   她走进面前的庭院,影子跟随在她身后无边无际地蔓延进来,覆盖住积雪的苍白,遮掩住花与树的色彩,卷住周围每一个试图向她攻击的特工扔开,将这座房屋包围住。   世界如同在一瞬间完全褪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   大门紧闭着,但窗户留有一丝透气用的缝隙。   贝尔纳黛特勾动手指,让其中一缕影子从窗户处灵活地钻进去,将大门打开。   枪声密集响起,被呼啸着涌入的影子纷纷拦截下来,将正准备破窗逃走的几个特工缠住四肢吊起来,悬挂在天花板上。   “抱歉,借用一下你的手电筒。”说着,贝尔纳黛特指挥影子将其中一个特工腰间的军用手电卷到手里,转身去往地下室。   这里很黑,没有暖气,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低温刺骨,还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贝尔纳黛特立刻顺着动静来源小心靠近过去,看到有灯光从休息厅正对面的大门背后透露出来,听到里面那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正在说:“……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们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尤其莫洛尼家族的人和你们非亲非故,值得你们如此保护吗?”   漫长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回答了他,声音听上去充满嘶哑与疲惫,像是受尽折磨后的虚弱不堪。贝尔纳黛特一下子认出,这是理查德的声音。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正确?”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理查德,你太理想主义了。你坚持的所谓正确,已经让你和你的妻子受到生命威胁,连你的儿子也被抓走。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还要坚持你那可笑的正确吗?”   什么?   贝尔纳黛特惊愕地看着缝隙背后的房间。   彼得被抓走了?!   面对这样直戳着他最痛处的嘲讽质问,理查德这次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极为艰难地说:“ 当初选择……反对研究逆世界的人是我。选择保护莫洛尼……家族的人也是我,这是你们和我……之间的事,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帕克特工。”那个声音冷笑着,充满狡猾地提议,“你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怎么睡过觉。这样坚持一定很痛苦吧?难道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孩子吗?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放开。如果你能打赢我,那我就放走你们,怎么样?”   “……不,不要这样。”玛丽惊恐地哭喊着,气息虚弱,“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这群混蛋……”   “来吧,帕克,看看你所坚持的正义能不能帮你救回你的家人们。”说着,他用钥匙解开了理查德身上的锁链,满意地看着对方已经虚弱到连站起来都困难,却仍旧咬牙坚持着不肯松口,也不肯放弃。   长时间缺乏食物与水分摄入,也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早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理查德感觉自己浑身都被灌进铅一样的沉重,心跳衰弱而凌乱,眼前模糊不堪,喘息困难,双腿似乎都被低温冻结在地面上,无法挪动分毫,每次试图站立都忍不住又颤抖着跪下去。   “瑞克!”玛丽徒劳地试图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理查德被面前高大魁梧的男人一把抓住衣领拎起来。   “很遗憾,你选择了一个最错误的立场,帕克。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你们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女音:“我不这么觉得。”   下一秒,大门被猛地推开,无数影棘如同疯涌而来的潮水将他撞飞到身后的水泥墙上,同时缓慢而轻柔地托住理查德,将他放回地面。   “你想要个对手,那么你现在有了。”贝尔纳黛特走进来,白净漂亮的脸孔上满是罕见的明显怒火,眼神又冷又亮。   她抬手对着他,手指收握。影棘立刻开始不断绞紧,缠绕,勒住男人的四肢与脖颈。   随着她挥手朝外的动作,影棘卷住对方,瞬间将他从房间里毫不留情地甩出去,砸碎一地玻璃制品。他躺在遍地碎片里,浑身挂彩,血迹斑斑,表情惊恐到极致,仿佛看到了地狱里来的魔鬼。   “达莎……”玛丽气若游丝地看着门口忽然出现的黑发少女,忽然感觉手腕一凉。束缚了她好几天的沉重镣铐被影子割断开,然后是脚踝和脖颈上的锁链也纷纷掉落下来,她重获自由。   “他在哪儿?”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地盯着对方,生气地质问道。   “谁……”   “彼得!他们的孩子!”她反手一勾,影棘再次将他卷住提起来,像拎起一只毫无反抗力的垂死动物,“你们把他抓到哪里去了?”   “我不……”   “我没有问你!”   她愤怒地挥手将男人扔向一旁,狠狠摔砸出去,被影棘不容反抗地压制着。痛苦之中,他的影子开始拼命挣扎,尖叫着说他不知道,他只看到了其他特工将彼得抱走,但是不知道究竟将彼得带去了哪里。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看着他许久,知道影子说的都只会是真话,于是微微动下手指,让影棘将他打晕在地,然后转身去房间里将理查德和玛丽救出来。   他们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虚弱得根本走不动路,地上还有几支注射用的空针头,显然是被药物审讯过。   “谢谢你,达莎……”玛丽气若游丝地看着她,身体因为失温而时不时抽搐着,嘴唇发紫,原本清澈的鹿眼里满是血丝,嘴角还有早已干涸的血迹,脸色憔悴,“谢谢……你来救我们。”   “对不起,我应该第一天没联系上你们就过来看看的。”她边说边将玛丽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努力扶着她站起来,同时指挥理查德的影子从身后脱离出来,一把搭起他。   “我现在送你们去医院。”   “彼得……”   玛丽艰难地跟着她朝外走,   声音不停哆嗦着,神色焦急又慌张,眼里的红血丝也变得更加明显,像是想哭,却因为身体极度缺水而无法真正流出眼泪:“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我必须……找到他,他还那么小……”   “我们会的,别担心,我们一定找到他的,我向你保证。”贝尔纳黛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玛丽身上,试图让她温暖起来,“但是现在你们必须先去医院。”说着,她朝一旁的影子问,“理查德怎么样?”   “他好像快要失去意识了。”   “把他弄到车上去。”   小心翼翼将他们安顿好,贝尔纳黛特迅速将车开向皇后区最近的一家医院。   路上,她无数次试图联系泰德却一直无人接听,浓重的担忧与不祥预感顿时密密麻麻地爬出来,和漫天飘落的冰冷雪花一起淹没住她。   到达医院后,贝尔纳黛特急忙找来护士与医生,将理查德夫妇转移到治疗室,自己则等候在走廊外,反复尝试着拨打泰德的电话:“拜托了,快接起来吧。”   她一边祈祷一边反复尝试,终于等到电话接通,连忙对那头的人说:“泰德,玛丽他们被发现了,我们得……”   “得怎么样,立刻逃走吗?恐怕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过于熟悉,甚至是带着恶意嘲讽的声音,让贝尔纳黛特一下子愣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德雷克?!你为什么会有泰德的手机?”   “事实上,落在我手上的可不只是他的手机。”   他说完,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阵电流击打过什么东西的惊悚锐声,紧接着是泰德压抑又痛苦的怒吼:“快跑——!不要相信他们,快跑……”   又是一阵电流灼烧的声音传来,贝尔纳黛特几乎只能听到泰德微弱的喘息声。   “住手,你们在对他做什么?!”   “只是一点小小的措施,可以让他保持该有的安静而已。”   德雷克愉快地回答,语气里饱含残忍的笑意:“那么,你会来救你的家人吗?莫洛尼小姐。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婴儿,应该是理查德和他的妻子很感兴趣的。可以麻烦你把电话转递给他们吗?”   “不准伤害他们!你要是敢,我不会放过你!”一种接近失控的极端愤怒涌入上来,让贝尔纳黛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连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影子不安分地爬上她的手腕,“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就在我们上次见过的基地里,莫洛尼小姐。”他笑着,像是心情非常好。   “天黑之前,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第47章   他几乎是逃出实验室的, 被蜘蛛感应引发的剧烈刺痛与脑海里无数个纠缠不休,不肯停歇的恶毒声音一起,逼迫得几乎快要发疯。   此时纽约的天空还没有彻底明亮起来, 万事万物都被笼罩在一层接近凝固般压抑的深蓝里,如同被海洋吞没,死寂无声,光线冷淡而浑浊。   他蜷缩在满地针叶与白雪中, 不远处就是一座高大的废弃瞭望塔,薄薄一层战衣根本无法隔绝周围的低温,可他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些不断折磨着他的尖细声音夺走。   “为什么要停下来……”它在愤怒地质问,更多的是在诱导,“做完你想做的事不好吗?让他得到应受的惩罚, 也让你的痛苦得到解脱,你完全有这个能力!杀了德雷克和杀死一只甲虫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一直刻意控制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要拒绝要让那么多无意义的要求痛苦地束缚自己,你可以随心所欲!”   “不……”彼得挣扎在雪地里,拼命想要让那个声音远离自己,“这是不对的!”   能力带来的不应该是毫无原则的任意妄为,而是深重的责任感, 这是本杰明教导过他无数遍的道理。他保护这座城市,保护他爱的人, 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且正确的事情。   过于顽强而固执的抵抗, 让脑海里那个不知名的声音变得更加生气, 连带着蜘蛛感应也越发激烈的刺痛着, 几乎快要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甚至让他在冬天里冒出一身冷汗。   “这是你可以做的。”它恶狠狠地咆哮, “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这样不计代价的付出与坚持有任何意义吗?想想每天的号角日报,想想那些新闻,想想所有你身上背负着的骂名。有多少人是能够真正理解你的?你又还能坚持多久?”   “闭嘴!闭嘴!停下来,够了!我听够了!给我滚开!”彼得挣扎着爬起来,发泄般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不加收敛的力量爆发出来,砸在瞭望塔的外墙上发出一阵轰鸣巨响。   墙壁立刻碎裂了大半开,灰尘与尖利碎石从里面飞溅出来,滚落得到处都是,细密裂纹蔓延着朝上。   叨扰在脑海里的声音仍旧不死心,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撕扯他最脆弱的伤疤:“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你难道不对你的家人感到愧疚吗?你的梅姨,本叔,他们如此坦诚地爱护着你,可你却一直在对他们撒谎,隐瞒。你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够为你分担。这样的孤独,压力与痛苦总有一天会让你崩溃,你会的……很快就会。”   他会吗?   彼得跪在地上,伸手捂着剧痛无比的头,急促喘息着,心跳激烈到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口中无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贝妮……”   刹那间,世界安静下来,时间凝固,风声停歇,雪花落在他身上如同最温柔的抚摸。连那个一直逼迫着,折磨着他的声音也停顿住,用一种非常理解不能的茫然音调跟着重复:“贝妮?”   “贝妮?”   它反复念叨着,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声,好像触碰到了什么让它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贝妮……贝妮,为什么?”   下一秒,它再次开始狂躁起来。彼得感觉自己被一股极强的无形外力压迫住,甚至还在不断入侵他的思维,挖出他的记忆,疯狂寻找着那个叫做“贝妮”的人。   这种被强行侵占精神的感觉痛苦得就像被烧红的铁针活活刺穿太阳穴,深入到大脑内部残忍搅动着,不断吞噬他的意志力,也激发出蜘蛛感应更为狂乱的反抗,试图将他的意识拉扯回来。   不断叠加的尖锐痛苦让彼得顿时惨叫着倒在雪地里,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耳鸣。   他怀疑自己已经被活生生地撕开成了两半,惨痛至极的叫喊让喉咙里都开始冒出淡淡的血腥味。   但这竟然只是开始。   不管他怎么尝试反抗,坚持,彼得都能清晰感觉到那个声音正在一直朝他脑海里钻,将他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拆开,一寸血肉一寸血肉地分裂出来,把他从精神到躯体全都碾碎,融合,直到挖出他所有的秘密与记忆。   “贝妮,贝妮……”它着魔似地念着这个名字,毫不怜悯地翻看着彼得所有的回忆,“为什么她这么特别?”   “你对家人有的愧疚,对她也有。”   “你对原则的坚持,对她也有。”   “你对信念的执着,对她也有。”   “她到底是什么?这些情绪又是什么?你到底想对她怎么样呢?”   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安静下去,任由无数记忆不断从面前流淌而过:   是在晴天,彼得骑着自行车,带着贝尔纳黛特在宽阔而空旷的郊外马路上往前开。空气里到处都是白色蒲公英在漂浮,一朵接一朵,在阳光下泛着微微透明的光。   她坐在彼得身后,满头漆黑长发被吹散开也没去管,只低头认真剥出一颗糖,微微起身用手搭在他肩膀上,把糖果绕递到他嘴边:“最后一个可乐味。”   他咬着糖块回过头,看到有蒲公英种子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毛绒绒的可爱。   是在雨天,彼得忘记带伞而只能等在教学楼门口,直到贝尔纳黛特放学走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又看了看一脸欲言又止的他,没有多问任何话,从书包里掏出折叠好的雨衣撑开,举在两人头顶:“一起走吧。”   是在春天,她穿着一身飘逸纱裙,背靠在选手预备区的护栏边,长及腰际的发丝被精心盘束起来,连头纱都是同样无暇的洁白。   彼得站在矮一截的观众席上仰头叫了她的名字,看到贝尔纳黛特很快应声回头,笑着将头纱掀开,朝他弯腰凑近说话。   低头的时候,她的头纱忽然垂落下来将两个人都盖住,为周围的世界笼罩上一层雾气般朦胧梦幻的淡白色。   所有的景物与人都被隔绝开,只有面前少女妆容精致的漂亮脸孔是清晰的,黑发绿眸,白肤红唇。   是在夏天,两个人躲在充满凉爽冷气的房间里不想出门。彼得打算趁暑假将他最喜欢的游戏玩通关,贝尔纳黛特则戴着耳机,和他背靠背或者并肩坐着看电影,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冰镇饮料和切好的水果。   窗帘太薄,将片状的日光过滤进来,像是几瓣新鲜剥开的橘子。   他因为离通关又进一步而兴奋不已,忽然侧头看到对方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很自然地拿过一旁的枕头放在自己腿上,拍了拍,对她说:“睡吧,晚饭好了叫你。”   贝尔纳黛特懵懂地点点头,取下耳机,钻进他怀里很快睡着,身上盖着彼得从床边拿来的外套。   因为怕打扰到她睡觉,彼得干脆在界面按下了暂停,准备靠着墙稍微睡一会儿,最后两个人都是被梅叫醒的。   是在秋天,贝尔纳黛特陪他一起守在天顶,等待一场新闻预报里说会有的流星雨。结果最后发现拍的照片大多都是关于她的,真正流星的部分却很少。   是在冬天,彼得小时候最容易生病的季节,总是一感冒就头晕脑胀半个月,还格外讨厌吃药,不管梅和本杰明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他吃药,也总是固执地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贝尔纳黛特教他一个办法,先憋气,然后一次性把药水全喝光,这样就会没那么苦。   彼得尝试了一下,感觉的确要好许多,然后在重新开始呼吸时,被对方迅速塞一颗水果糖进嘴里,冲淡了那种反呛上来的浓郁苦味。   他抿抿唇,感觉刚才被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的地方有点痒痒的,像是被羽毛抚摸过。   是在每一年,她急急忙忙从舞蹈学校结束训练往外跑,打车去参加彼得的科技竞赛颁奖仪式,在现场听到主持人叫出彼得名字时,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的时候。   是在她站在路边,顶着彼得格外专注的视线,努力回忆并复述着他前不久为她仔细讲解过的物理数学知识点,同时手里剥开一颗清甜荔枝喂给他。   无数个瞬间,无数段回忆。从六岁到十六岁,从懵懂孩童到青涩少年,从默默无闻的普通男孩到如今家喻户晓的蜘蛛侠,贝尔纳黛特总陪在他身边,如月光般温柔安静。   它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困难地试图理解,甚至想要拿其他从彼得记忆里找到的种种情感——对家人的,对朋友的,对姐姐的,对信仰的,对伙伴的,甚至是对从小缺失却仍旧不自觉渴望的母亲的依赖,一起去拼凑着读懂,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似乎每一种都有,但又全都不止如此。   这种情愫是如此复杂,深厚,却又纯粹无比,萌芽于漫漫过往时光中,无法寻觅其源头的某一刻,又细水长流地滋润过他目前生命中最灿烂的十年。   直到几个月前,贝尔纳黛特的忽然消失。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充斥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寸回忆,仿佛被生生挖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无法解脱,无法愈合。往日柔软温和的情愫全都在这一刻冒出密密麻麻的尖刺,扎进他的血肉,穿透他的灵魂。   “贝妮……”这个名字是如此珍贵而重要,一遍一遍回响在他的记忆里,还有黑发少女漂亮清丽的脸孔。   “贝妮,对不起……”是自责于没有保护好她的沉重负罪感。   “贝妮,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分开。”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没有对方的未来是怎样的,他完全无法想象,也不想接受。   至此,它终于找到最想要的东西。   一种强烈到无法自控的占有欲,接近病态的依赖感,想要吞没那样的保护她,却又克制着这份迟到苏醒的感受,期待对方也能够给予回应,就像这十年来的无数次那样。   她总是会包容彼得的每一个怪癖,每一种麻烦的小习惯,每一次没有说出口的请求。   他渴望这次也能如此。   但这还不够。   这里面仍然掺杂了太多它不需要的珍惜,尊重,忍耐,以及绝对的忠诚,而且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分开。   于是它干脆将所有抓捕到的情感都囫囵吞下去,想要以此完全入侵到彼得的思想里,找到他顽强意志力的弱点,将他彻底同化成自己的附庸。   而在终于成功撕开这处唯一的弱点后,它看到了被囚禁在彼得意识深处,即使被他作为人类的意志所一直极力排斥,甚至是想要彻底抹杀,却同样顽强存活着的另一种自我与本能。   一头被他用善良与责任感所牢牢困锁在深渊里的蜘蛛怪物。   那是自从他被蜘蛛咬过,自身作为人类的基因被蜘蛛毒液浸染改造以后,就不断成长起来的怪物。   蜘蛛侠的能力从来不是馈赠,而是诅咒。   它带给了彼得无与伦比的超凡力量,也带来了蜘蛛这种冷血生物的种种本能——天生的掠食者,极其强烈的领地意识与掌控欲,等待猎物时的耐心冷静,也是凶狠狡诈的暴君——并将这些蜘蛛的天性不可磨灭地烙印进了彼得的基因里。   它是彼得所有蜘蛛超能力的源头,却被他一直死死压制着,从来没有真正完全发挥出来过。   而现在,那枚禁锢着这头蜘蛛怪物的虫茧已经遍布裂纹,很快就要崩塌了。   “贝妮。”   恍惚间,彼得已经有些分不清这个声音到底是自己发出的,还是脑海里那个一直在不断折磨他的异类。   漫天雪花覆盖住他,苍白如一件殓衣。   “贝妮……我的。”   他听到它在自己脑海里,将他心底深处隐藏许久的自私念头不断重复出来,语气僵硬而吊诡:“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说着,它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再次消失不见,连带着所有施加在彼得身上的痛楚也全都戛然而止,蜘蛛感应也不再刺痛。   躺在雪地里喘息着缓了片刻后,彼得终于有力气慢慢站起来,伸手捂住着头甩了甩,脸色是罕见的不正常苍白。   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自从那次他的意识进入逆世界与贝尔纳黛特相遇,却遭遇夺心魔并成功逃脱出来以后,自己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他打破自己的底线与原则。   必须立刻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彻底失控,进而做出许多他完全不敢想的可怕事情。   胡乱拍掉身上的大片雪花,彼得很快赶回实验室,准备取走之前被自己存放在通风管道里的背包和相机,里面有关于魔犬口器分泌物的成分分析。他可以借助这份报告调整蛛丝的制作配方,让蛛丝能够经受住那些粘液的腐蚀。   此时的实验室里仍然是满目狼藉,空无一人。   他取到相机准备离开,却无意间再次看到那几个被装在巨型玻璃容器里,被称为“宿主”的人类。   这些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才会变成这样?   彼得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将相机挂在脖颈上,打开通风口盖跳下去,走到那几个已经和标本没什么差别的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们片刻,然后又在一旁散落满地的凌乱文件中找到了与这些宿主相关的几份报告,上面写:   “……通过实验,观察对象表现出明显的喜冷怕热倾向,且害怕阳光。”   “宿主没有与感染和发作时有关的记忆。”   “宿主在感染潜伏期会频繁看到逆世界的场景,或听到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说话。”   “随着感染程度加深,宿主会逐渐出现性格变化,并慢慢忘记原本的记忆,且身体素质得到大幅增强。这是宿主自我意识被不断磨灭,且被联入逆世界主宰夺心魔的蜂巢意识的征兆。”   “宿主在抵抗感染与精神控制时,会感到无法忍受的痛苦,甚至是精神崩溃。”   以及,“宿主的躯体最终会被蚕食腐化为夺心魔的一部分”。   看到这里,彼得顿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种种异常迹象——隆冬季节却感觉不到有多冷,讨厌家里开暖气,总是听到一个诡异的异类声音——基本和这些报告上描述的一样。   也就是说,他也是一个感染者,一个尚未被彻底腐化的宿主。   意识到这点后,彼得连忙翻找出其他文件,想要找出消除寄生物的办法,却始终一无所获。   看起来他们将这些感染者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进行研究的。可从刚才彼得因为试图反抗那个声音,却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到快要崩溃的情况来看,恐怕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旦他开始时不时地看见逆世界里的场景,那离他的精神与躯体被夺心魔完全腐化就正式进入倒计时。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一想到身体里有个时刻觊觎着,随时准备吞噬他自我意识的寄生物,彼得就感到一阵尖锐的战栗与强烈反胃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飞快思考着所有可能的起源,手指捏住桌角的力气一时没收住,直接将整块厚实硬木捏碎掉。   短暂回忆后,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在逆世界遇到夺心魔那次。因为整个逆世界里,拥有极强精神控制能力的只有夺心魔,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而之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时常幻视逆世界的症状,也许是因为蜘蛛感应的预警与压制作用。   但很难说这种压制作用能持续多久,因此不管怎么样,他一定得尽快摆脱这种控制。而既然实验室对宿主的研究还没有正式开始,那也许唯一知道该消除这种寄生的人,就是霍普警长。   毕竟他记得霍普曾经说过,他的继子威尔以前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做出决定后,彼得很快带着相机和背包离开了实验室。他必须赶在那个声音再次发作并疯狂折磨他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霍普警长,消除自己身上的寄生物。   然而还没等他赶到布鲁克林区,背包里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来。   那是他之前交给塞莱斯特用作遇到紧急事件,以及需要约定见面时才会彼此联系的对讲机,波长经过极为复杂的加密处理。   彼得停在一栋高楼的天台边缘,将对讲机从包里拿出来,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无数玻璃制品破裂的刺耳脆响,人群的尖叫,以及有什么怪物正在嘶吼的愤怒咆哮。   紧接着,塞莱斯特的声音响起在背景一片令人不安的嘈杂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蜘蛛侠,我现在正在曼哈顿区第九大道的空中餐厅里。这里出现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怪物,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变异蜥蜴,而且……”   她话音未落,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与金属破裂声,一个阴森怪异到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哈利·奥斯本,该跟我一起去见你父亲了。”   一阵急促的杂音后,对讲机彻底失去联系。   “塞莱斯特?!”彼得试着叫了对方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将对讲机放回背包,很快调整方向朝曼哈顿区赶去。   密集冬雪飘零在空气里,擦过他的肩膀,坠落向下,将纽约本就微弱的初阳晨光折散成朦胧氤氲的一团覆盖在城市上空,雾气跟随着到处弥漫。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开车,但贝尔纳黛特还是在马路上将车辆开得飞快,一刻不敢耽误地朝那座pib基地赶去。   理查德和玛丽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在临走前,她已经询问过医生关于他们的状况,确认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以后又拜托护士,如果理查德他们问起来就说,去了基地,因为彼得和泰德都在那里。   路上,贝尔纳黛特不断回想着德雷克刚才说的话,心里克制不住地翻涌出浓重的焦虑与担忧,以及清晰的愤怒。过于激烈且复杂的情绪,让她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差,眼神明亮到接近尖锐。   pib的人抓走了彼得和泰德,理查德和玛丽的卧底身份也暴露,简直是所有最坏的情况都聚集到一起了。   可是,泰德为什么会被他们抓到?   现在是白天,泰德应该是占尽优势的一方,为什么会……难道是跟阿尔玛有关吗?   贝尔纳黛特飞快思考着,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否则他不可能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到达基地后,她没有再选择从看守疏忽的地方偷偷绕进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整个基地的大门正朝她毫无遮拦地敞开着,周围看上去没有一个守卫,空气里除了风雪声,安静到死寂。   她跳下车,脸上带着口罩,皱着眉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大门几秒后抬起手,周围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迅速脱离出来,缠绕成大片尖刺遍布的荆棘生长出来,保护在她身边,随着她一步步走进基地的动作而跟着蔓延进去。   这时,一扇铁门在她左侧大楼的底层缓缓升起来,似乎在无声邀请她。里面完全一片漆黑,半点光芒也没有,是对她最不利的环境。   德雷克的声音通过广播器从里面传出来,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你很准时,莫洛尼小姐,请进吧。”   贝尔纳黛特没有动,而是直接问:“彼得和泰德在哪儿?”   “进去就能看到了。”德雷克愉快地回答,笑声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与轻蔑,“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你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就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反抗,相信这些对我们都会很好的。”   他说得对,现在的自己完全处于被动劣势,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只有接受。否则她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会对泰德和彼得做出什么事。   贝尔纳黛特闭了闭眼睛,从口袋里摸出军用手电打开,别无选择地走进去。身后的铁门立刻合拢,发出一阵沉重闷响。   沿着面前唯一的通道一直走到底,穿过大门,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只有墙顶时不时出现的监控摄像头一直在盯着她,红色的亮光像是夜魇的眼睛那样让人不寒而栗。   来到通道尽头的电梯,她按照德雷克的指示走进去,按下去往地下最底层的按键,然后来到左侧尽头的大门前。   “打开吧。”   贝尔纳黛特照做,看到这里是一间类似审讯室一样的空旷房间。坦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台巨型液晶屏幕,里面正是被五花大绑着,满身是伤的泰德。   “泰德!”她连忙跑过去,伸手轻微颤抖着触摸上屏幕,转头看着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大声质问,“他在哪儿?还有彼得,你们把他们关到哪里去了?!”   “噢?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这么关心那个孩子。”德雷克若有所思,是因为觉得是被你们连累的缘故,所以才会导致帕克一家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吗?你觉得很愧疚。”   “他们在哪儿?!”   “冷静点,莫洛尼小姐,我们还没开始谈条件呢,这可不是友好的谈判态度。”   她咬住牙,手指紧紧蜷握着,掌心传来被指甲过度掐陷而产生的刺痛感:“你们想要什么?暗核?打开逆世界通道?”   “既然你都说出来了,那我就不用多费口舌。所以,请你自己做出选择吧,莫洛尼小姐。是要坚守你们家族的秘密,还是亲眼看着你仅剩的亲人和一个被你们所连累的孩子死在你面前?”他越说越高兴,好像格外乐意于看到别人在两难境地里痛苦挣扎的模样。   “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小姐。”   画面里,一个穿着pib制服的男人走到泰德面前,将他掐住脖颈迫使他抬起脸,露出满脸的狰狞血迹:“来,跟你亲爱的家人打个招呼。”   “别答应他们……”泰德虚弱地望着贝尔纳黛特,不断有鲜血从嘴里流出来,看上去惨烈又奄奄一息,“快跑,快……”   画面闪烁着,很快切换到另一边,一个全封闭的房间里,年幼的彼得趴在床边嚎啕大哭着,撕心裂肺地叫喊着要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张白净幼嫩的小脸满是泪水,因为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   “怎么样,莫洛尼小姐,想好了吗?”德雷克轻快地问道。   “还有一个人。”贝尔纳黛特紧紧盯着屏幕,“你们不可能在白天如此轻易地抓到泰德,还有一个人在哪儿?”   德雷克沉默两秒,笑起来:“你很聪明,小姐。不过很可惜,那个女孩已经为你同胞的谎言付出了代价。”   “什么?”   她呆愣住,听到对方继续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们需要找到能够运用暗核力量打开大门的钥匙,而你这位同胞为了掩护你的存在,谎称他自己就是钥匙,可惜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所以……”   画面咋还有转换到一个类似锅炉般散发着强烈火光的容器,贝尔纳黛特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心跳加快。   “作为惩罚,她已经被丢进能源核心,当做燃料烧光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屏幕里的能源核心,冰绿眼睛里一片空洞,思维停滞住,无法指挥她作出任何反应,只能记起来今天一早和阿尔玛见面时,对方脸上那种充满灵动与生机的表情。   明明是刚才发生的事,明明是刚见过的人,可是现在德雷克却告诉她,阿尔玛已经死了。她被丢进能源核心烧成灰烬,就是因为泰德没有立刻供出自己。   不。   不是这样。   就算泰德一开始就实话实说,他们也一定会杀死阿尔玛,因为他们乐于看见别人的痛苦。   “你们这群混蛋!”强烈到失控的怒火与悲伤一拥而上,让贝尔纳黛特愤怒地朝摄像头抬起手。影棘瞬间疯长着将它绞个粉碎,整个房间的大门与窗户也同时爆炸破裂开。   “立刻放了他们!”   “当然可以。”德雷克很爽快地回答,“除非你拿你自己做交换。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下一个被丢进能源核心的会是谁。”   “你……”   “不如就从这个孩子开始怎么样?”   裂纹遍布的液晶屏上再次出现彼得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模样,小小的身体抖做一团,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想要自己的父母。   这时,大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单手就将彼得抱起来交给门口的人,头也不抬地说:“送去能源核心室,这是下一个。”   “不……”贝尔纳黛特看着画面里正不断朝能源核心走去的几个人,听到彼得尖叫着哭闹的声音,顿时惊慌失措地伸手拍打着屏幕,焦急的声音里带上种不自觉的哀求,“停下来,放开他!放开他!不要伤害他!不要——!”   “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上,莫洛尼小姐。只要你一句话,你就能救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   她看着画面里满脸泪水的小男孩,回想起玛丽因为失去自己的孩子而失魂落魄的模样;回想起理查德和她抱着彼得,一家人满脸幸福快乐的模样;回想起十六年后,已经长大的少年和她一起走在纽约的灿烂阳光下,彼此分享一支蛋卷和冰淇淋的模样。   还回想起他为自己认真讲解各种理科题目,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以及他低垂着头,睁着一双小鹿般漂亮湿漉的眼睛专注看着她,笑着叫她名字的时候。   那是他们相伴长大的十年,有太多太多美好温暖的回忆。除了玛德琳以外,彼得是她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将贝尔纳黛特从幼年的黑白单调世界里带走,从此拥有万千斑斓。   终于,在德雷克即将开口示意把彼得丢进能源核心之前,贝尔纳黛特妥协道:“我答应你。”   她艰难开口,似乎每说出一个词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充满痛苦的语言从她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出来,僵涩而残忍。   “不要伤害他。”贝尔纳黛特颤抖着重复,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一颗接一颗,指甲深深刮过墙面,几乎渗出血来,“我答应为你们打开逆世界,不要……不要伤害他,也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答应了。”   德雷克笑了,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一定会这么说:“既然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他们会安全的。”   “现在,就请你带着暗核碎片,跟我们外面等着的人走一趟吧,莫洛尼小姐。” 第48章   塞莱斯特出门时, 街道上正走过一群浩浩荡荡的游行示威队伍。他们拿着标语和横幅以及各色彩色烟雾棒,从遍地积雪中走过,高喊着要政府和警察为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出现的怪物入侵事件做出解释, 并找出应该为之负责的人。   这已经是近段时间以来的常态。随着逆世界造成的影响越来越严重,网络上早已涌现出无数种天马行空的猜测,但很少有涉及到霍金斯小镇的。   毕竟在三十几年前, 霍金斯小镇首次出现逆世界灾难时, 人类互联网还未彻底普及,所拥有的功能也远不如今天, 能有相关信息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些非常老旧的报纸。   没有多去留意那些正在群情激奋着高声呐喊的示威者, 塞莱斯特很快从被积雪淹没的破旧遮雨棚里找到自己的汽车,在反复尝试启动了好几次后终于成功。   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去到曼哈顿的空中餐厅,她姑姑工作的地方。   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在那里,这是她今早起来时就有的清晰预感。然而等她试图联系姑姑时, 才发现她今天忘记带手机去上班,于是塞莱斯特只能选择开车去找她。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 纽约的此时气温几乎已经降到最低点, 即使塞莱斯特裹上她厚的衣服也无法抵御那种无孔不入的严寒。   紧跑几步来到暖气充沛的大厅,趁着面前的电梯大门还没彻底关上,她连忙冲进去,却没想到在里面居然碰到了哈利,顿时满脸茫然。   穿着黑色高领大衣的金发少年微微低头, 墨镜滑到鼻梁中央,露出剔透浅碧的眼眸,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嗨, 塞莉。”   难道这就是今早的不祥预感吗?会不会太夸张了?   回想起上次在奥斯本大厦的某个豪华洗手间里, 她被逼无奈地挟持了对方当人质, 被对方反客为主的尴尬惊悚经历,塞莱斯特顿时感觉自己这样莽撞冲进来的行为,跟自投罗网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要后退,身后却传来电梯门关上的提示音,于是只能重新放松身体:“嗨,这么巧。”   “我去空中餐厅,你呢?”   “……啊,一样。”   “来找你姑姑?”   明明只是在第一次见面时随口提起的话,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塞莱斯特点点头,没再多说别的,脸上表情因为那种仍旧挥之不去的强烈不祥预感而有些难看。   哈利注意到她的异常,摘下墨镜,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她犹豫几秒,电梯已经来到空中餐厅所在的楼层。   走出去前,塞莱斯特回头看着他提醒:“这儿很快会有危险,你最好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跑进餐厅去寻找她的姑姑,并试图说服这里的员工和客人赶紧离开,却被大厅服务员当成故意来找茬的人准备赶走。   争执间,一个带着明显不悦情绪的冷淡少年音忽然响起:“放开她。”   服务员认出他的身份,正发愣时,听到他继续说:“告诉莱曼先生,今天餐厅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已经全包下来了。然后照她说的做,把所有人立刻撤离这里。”   塞莱斯特茫然又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后的哈利,不知道是该震惊他居然会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直接帮自己的忙,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纽约顶级餐厅说包场就包场。   同样惊讶的还有一旁的服务员,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以一种非常专业且完美的态度回答:“是的,奥斯本先生,我们马上去办。”   她说完便离开了。   哈利转头看向一脸受到冲击过大的塞莱斯特,温声提醒:“你不去找你姑姑吗?”   “啊,是……”她眨眨眼,迅速回过神,同时再次提醒,“你也赶紧走吧,越快越好。”   带着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凯特姑姑跑出厨房,塞莱斯特惊讶地发现哈利居然还在等着她们,而刚刚还有不少客人在用餐的餐厅基本已经空了。   他朝凯特礼貌地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按下电梯:“走吧,楼下有车,我送你们回去。”   “你和奥斯本先生认识?”凯特还没反应过来,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我们是……”她刚开口,忽然注意到哈利也在此时抬头看着她,似乎挺在意她会怎么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   “呃,是朋友。”她含糊地回答,听到哈利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鲜红的楼层跳动在液晶屏上,眼看就要就要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却忽然停顿住,紧接着开始抽搐着下降,闪动。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尖锐刺耳的机械杂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电梯下方死死抓住它,将它往下拽,沉闷的怪物吼叫声从电梯井里传来。   危险预感在此时到达顶峰,塞莱斯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姑姑,而哈利则伸手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们远离正在不断颤抖着的大门。   下一秒,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大门被一头庞大的蜥蜴怪物从内部撞破开。   它咆哮着冲进餐厅里,深绿色的粗粝皮肤如同带有棱角的盔甲,即使被冒着火花的尖锐金属碎片刮过也毫无损伤,粗壮长尾将沿途的桌椅和柜子纷纷扫荡开,所过之处全是一片狼藉。   这显然不是逆世界里会有的怪物,不管是外形还是出现方式,都跟魔犬以及狄摩高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塞莱斯特躲在一旁,伸手摸到口袋里的小型对讲机,指尖放在开关上按下去,同时发现它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一双冷亮的橄榄绿色兽类竖瞳正不断转动着打量周围的一切。   没等她用对讲机将这里的情况完全告诉给蜘蛛侠,那头蜥蜴怪物已经猛地扑向朝他们所在的方向。   薄薄的铝制大门瞬间爆裂开,被异化过的巨大蜥蜴头颅从外面探进来,吐出的猩红长舌几乎扫到哈利脸上,裂开的大嘴里满是森白尖锐的獠牙,像是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你好啊,哈利。”   哈利愕然地看着对方,完全想不起为什么这样一个怪物会认得自己。但很快,他就听到它继续念着他的名字,带着无法克制的浓烈怨恨情绪:“哈利·奥斯本,该和我一起去见你父亲了。”   它说着,伸出的庞大尖利爪子直接拍碎墙壁,轻而易举就抓到正被塞莱斯特抓着准备逃跑的哈利。   人类的骨骼硬度在它手里就像一截脆弱易折的树枝,它微微收紧利爪,压迫而来的沉重力量立刻让哈利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连脸色都变得惨白,痛苦的呻吟声瞬间溢出喉咙。   “哈利!”塞莱斯特慌忙想要拉回他,却被蜥蜴怪物晃动尾巴扫甩开,整个人掉进一堆玻璃与桌椅的废墟里。   还好她穿得够厚,否则被这样扔到一旁,身上早就全是伤口。   塞莱斯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蜥蜴怪物正凶狠地冲她龇着牙,猩红长舌威胁性地伸出来晃动一下,阴森森地警告:“别来挡我的道!这是我和奥斯本之间的事!”   说完,它转身走向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电梯井,准备直接从那里跳下去离开,却发现入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蛛网封锁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蜘蛛侠的身影在冬日阴云下如同一道火焰直接跃动进来,将大楼的厚实玻璃墙直接踢碎,也将蜥蜴怪物踢回餐厅。   大片碎玻璃如碎散星辰般泼洒满地,徘徊在低空的湿冷云雾立刻涌入进来,将整个餐厅里的温度瞬间拉低,连呼吸间都是冰冷到接近凝固的寒气。   趁着蜥蜴怪物略微松手的瞬间,蜘蛛侠动作极快地用蛛丝将哈利从它手中拉回来,交给一旁的塞莱斯特,同时低头迅速打量了他一遍:“他好像受伤了,需要马上去医院,你们立刻从逃生通道离开,这里交给我。”   话音刚落,蜘蛛感应突然开始刺痛着警醒他来自身后的危险。   他转身硬接下蜥蜴怪物怒吼着挥过来的尖锐利爪,看上去比眼前怪物要纤细许多的手臂牢牢阻挡住它的攻击,还不忘提醒:“快走!”   塞莱斯特和凯特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忙带着哈利从逃生通道离开。   没有了需要顾及旁人的束缚,蜘蛛侠立刻显得放开了许多。   他推开面前正朝他不断吼叫着的巨大蜥蜴,在它再次朝自己扑过来时,用蛛丝拉住天花板滑躲到一边。   更多丝线缠绕住它的粗壮长尾,随着蜘蛛侠几步跃踩上它背部的动作而被黏在它自己的脖颈上。   “是我记错时间吗,明明现在是冬天,蜥蜴这样的变温动物难道不应该找个洞穴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年春天再出来?”蜘蛛侠边说边用更多蛛丝捆住它的前肢,轻薄如雾的蛛网密密麻麻覆盖在它全身,“还是说你冬眠之前忘记吃东西,所以现在饿醒了才来餐厅捣乱?这么说来,我该夸你眼光好吗?这都能选中曼哈顿最昂贵的餐厅之一。”   “滚开——!”怪物狂怒地挣扎着,身上的蛛丝噼里啪啦地断裂开。   蜘蛛侠不悦地啧一声,从它背上灵活空翻着跳回地面,用蛛丝捆住它的双脚将它绊倒,却在刚起身时被蜥蜴乱甩的长尾打中头部,顿时踉跄两步开。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失去了听觉,耳鸣声嗡嗡地塞满大脑,连视线都跟着模糊一秒,头部剧痛。   但很快,身体极强的自愈力立刻发挥作用,几乎是在这些损伤出现的同时就将它们修复如初。而那排同样被蜥蜴尾巴扫到的实木酒柜,则被这样可怕的力量给直接拍了个粉碎。   刚才蜘蛛感应似乎失灵了。   他一边敏捷地躲避着蜥蜴的攻击,一边思考,应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足够休息与刚刚才被夺心魔寄生体所消耗过度体力的原因,否则蜘蛛感应不可能会预警不到刚才的意外。   此时的整个空中餐厅已经彻底变为一片废墟,高空中的狂风不断穿透而过,卷起地面的玻璃与金属碎片朝楼下掉落,被蜘蛛侠连忙用蛛网黏回来,封锁住几个破裂的出口。   蜥蜴怪物将脖颈上最后一缕蛛丝撕扯开,长尾卷起蜘蛛侠的脚踝将他从五十二层楼上扔出窗外,橄榄色的竖瞳里满是冷冽凶光,恶狠狠地诅咒着:“去死吧,多管闲事的家伙!”   大团冰冷云雾瞬间将蜘蛛侠吞没进去,他在高速中下坠,立刻反应迅速地用蛛丝粘住大厦玻璃缓冲减速,稳住身体站在大楼的垂直外墙上,朝楼内惊慌失措的人群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感谢收看今天的蜘蛛特技表演,奖品是,所有人快跑!立刻离开这里!”   说完,他像是完全不受地心引力影响似的,直接踩在大楼外墙上朝顶楼的空中餐厅轻快跑上去,并在那头蜥蜴怪物即将离开时将它用蛛丝重新拖回来,死死捆绑住。   做完这一切后,他拉住蛛丝倒挂在蜥蜴怪物面前,仔细打量着对方:“你知道吗,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说话的蜥蜴。有这样的本事,去做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找奥斯本家族的人的麻烦?”   “是他们!是诺曼·奥斯本先越界的!”蜥蜴咆哮着,鲜红血丝爬满眼球,看上去格外狰狞又恐怖,“他们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就必须因此付出代价!”   “不,不只是诺曼·奥斯本,还有pib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现在,如果你继续拦在我面前,我也同样会撕碎你!”   被奥斯本和pib夺走了重要的人?   蜘蛛侠愣住,再次打量着对方与蜥蜴一模一样的怪物外形,心里莫名颤抖了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于是深吸口气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关你的事!”   凌冽冷风伴随着它的吼叫扑面而来,蜘蛛感应同时刺痛着引导他赶紧躲开。   “你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插手我的事?”蜥蜴愤怒地质问着追上去,尖利爪子抓破周围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却始终慢蜘蛛侠一步,完全没有碰到他,“他们抢走了我所有在乎的一切,这是奥斯本和pib应该付出的代价!谁也不能阻止我!”   蜘蛛侠侧身避开它的攻击,用蛛网蒙住它的脸,趁对方后退的时候猛地拉住蛛丝跳起来,旋转着跃翻过它的头顶,借着惯性将蛛丝拧做一股极富韧性的锁链,将它锁住喉咙不断收紧。   “冷静点。你要找回在乎的一切,这理所应当。但那并不代表你需要和那些你憎恨的人一样,靠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来做到。”他努力试图让对方平静下来,“告诉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让我帮你。”   “我不需要!”蜥蜴怪物痛苦地撕扯着喉咙上的蛛丝,怒吼着甩开他,“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这种嘴上说着想要帮我,但其实根本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只是想要欺骗我停手的骗子!”   “你没有经历过我遭受的痛苦!你没有失去过你最重视的人!你也没有感受过你明明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去保护某些人,可他们仍然从你身边被夺走的绝望!你怎么可能理解!”   长尾横扫着打中因为这番话而微微愣神的蜘蛛侠,将他砸进遍地废墟里,被蜥蜴怪物用利爪一把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猩红冰冷的舌头如同一条蛇般扫弄在他的面罩上:“我再说最后一次,蜘蛛侠,不要多管闲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吗?   蜘蛛侠有些眩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蜥蜴巨兽,胸腔里除了被对方死死按住而产生的强烈锐痛,好像连肋骨都快被压断的窒息感,还翻滚着另一种怒不可遏的情绪。   与此同时,那个好不容易才沉默下去的诡异声音再次低低响起在他耳边,连音色都变得几乎和他自己完全一致:“闭嘴,让它闭嘴!真正什么都不懂的是它才对!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克制,受够了这种付出。我受够了我明明已经做到所有正确的一切,可我还是失去了……”   “贝妮。”他近乎无声地和脑海里的声音一起念出这个名字,眼前再次浮现出她在自己面前化作一捧轻烟消散开的模样。   也想起她在逆世界里和他重逢时,因为察觉到他的行为和情绪都和以往比起来有些不对劲,所以下意识表现出的拒绝。   她躲避,甚至是抗拒自己对她表现出的,超越以往朋友之间会有的亲密试探。   这个念头带给他的折磨,比蜥蜴怪物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更让他无法忍受,也让再次活跃起来的异类声音轻易冲破他的思想防线,侵入他的思维,再次刺激起蜘蛛感应带来强烈痛楚。   被囚困在他心里的蜘蛛终于挣脱着冒出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蜘蛛侠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比起刚才的清朗悦耳变得有些异样的压抑甚至是扭曲,“什么都不懂的是你!”   他抓住对方按在自己身上的利爪,将它推开,同时猛地抬脚踢在蜥蜴怪物的胸口将它踹到一旁。   重新站起来的少年身上有种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强烈压迫感。   他不再有任何的克制与收敛,而是完全放任自己的力量全部发挥出来,施虐般地发泄在对方身上,直到被蜘蛛感应再次刺痛到无法忍受才停手,然后摇晃着起身退让开,浑身冷汗直冒。   咬牙死死忍住那种钻心剜骨般可怕折磨,蜘蛛侠一边挣扎着试图摆脱夺心魔对自己的控制,一边在朦胧间,看到面前倒在地上的蜥蜴怪物正在不断抽搐,崩溃,最后从一头庞大的巨兽恢复成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康纳斯……博士。”他轻声叫出对方的名字,在好不容易才终于将思维里那种激烈到疯狂的噬杀之意压制下去后,连忙跑过去扶起对方,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颈部脉搏与呼吸,确认他还活着后,终于松口气。   背起已经意识不清的康纳斯,蜘蛛侠从空中餐厅的破碎玻璃墙处跳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附近的医院。   眼看着康纳斯已经被医护人员们送进急诊室,他捂住自己疼痛未消的头,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正在毫无规律地狂跳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路过一面玻璃墙时,彼得停下来,伸手搭在上面,微微弯腰喘息着想要休息一下,却无意间抬头看到玻璃上的自己。   憔悴,疲惫,摇摇欲坠。   一只眼珠猩红发亮的巨大蜘蛛正跟在他身后,周身缭绕着漆黑的雾气。   它牢牢盯着彼得,耐心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他的意志力彻底崩塌以后就能重获自由,肆意收割并享用它的俘虏。   “我应该杀了他!”蜘蛛开口说话了,也或者是那团和夺心魔看上去极为相似的雾气说出来的。   彼得感觉他已经分不清。   夺心魔还是他心里那头蜘蛛,它们好像已经融为一体。   “我必须赶紧找到摆脱夺心魔控制的办法。”   “不过康纳斯是对的,所有把贝妮从我身边抢走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都得死!”   “康纳斯博士的家人被pib和奥斯本带走了,我想要帮助他就必须先找到他家人的下落。”   “这一切都是因为pib的缘故,我要毁了他们所有人,我可以这么做,只要……”   “有人过来了,我得先离开这里,去找……”   “那就离开这里,回森林山去。”   “不,我不能这样回去。梅姨和本叔今天都在家,我这样会让他们担心的。我不能回去。”   两个声音听起来完全一模一样,却相互抗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撕扯。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忍受了多久,只感觉浑浑噩噩间,似乎真的回到了皇后区森林山,来到了瑞恩家后面的街道上。   周围满是积雪与被雪层压垮的树枝,光线暗沉而混浊,空气湿冷。   他跌倒在贝尔纳黛特窗户外的雪地里,伸手扯下面罩艰难呼吸着,咬牙试图硬抗过这阵要命的折磨。   短时间内发作两次的惨烈剧痛与刚才的打斗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彼得靠在墙边喘息,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彻底失去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可极强的意志却仍旧在继续坚持,不愿意被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彻底吞噬,不愿意将那头被他压制许久的怪物轻易放出来。   就这样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彼得忽然听到有人在朝这里靠近的声音,积雪和干枯树枝被踩断的破裂声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他勉强将面罩戴回去,看到泰德和玛德琳正朝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满是惊讶:“蜘蛛侠?!”   除了他们,霍普警长不知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个穿着熟悉的红蓝战衣的少年倒在地上,他同样震惊不已,连忙跑过来扶起他:“嘿,孩子,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吉姆,离他远一点。”   泰德习惯性地用手电照了照面前似乎受了重伤,无法动弹的蜘蛛侠,目光注视着他身后的影子,神情严肃:“他也已经被寄生……”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脸上顿时露出惊愕至极的表情,甚至还朝后退了一步,连拿手电的手都轻微颤抖起来:“你……”   “怎么了?”霍普问,但仍然没有要远离对方的意思。   “彼得。”玛德琳伸手捂住嘴,冰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惊涛骇浪。   她跑过去抱住正小声呜咽着的少年,替他将面罩摘下来,看到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孔,伸手捧住他的脸,语气焦急,充满担忧:“彼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彼得?!”   “拜托了……帮我,把……”彼得断断续续地说着,伸手抓在一旁的坚硬水泥墙根处。密密麻麻的裂纹顿时从他手下蔓延开,细小石块不断崩裂下来。   “帮我摆脱它……帮我……”他几乎是将这两句短短的话语咬碎了,痛苦不堪地吐出来,额角冒出青筋,却仍旧忍耐着不肯放弃,压抑许久的惨叫在喉咙里翻滚着。   “他很痛苦,夺心魔的一部分寄生在他的思维里,想要取代他的自我意识。”玛德琳着急地望着霍普和泰德,“我们该怎么做?”   “和威尔当初一样。”霍普紧张地抹一把脸,“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高温把夺心魔的一部分从他身体里逼出来。但是那个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可能会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而精神崩溃。”   “彼得,你听到了吗?”玛德琳安抚性地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跟哄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撑下去,为了你自己,更为了梅和本杰明,好吗?你会没事的,孩子,你一定会没事的。”   彼得意识模糊地点点头。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背起来,放进车里,一路来到泰德所住的地方。   这里远离城区,周围全是白雪覆盖的森林,阴云翻滚着酝酿下一场暴雪。   他被泰德放在床上,房间里的暖气让他感觉到皮肤有种灼烧般的刺痛。周围全是玛德琳和霍普七手八脚摆上的一堆取暖器,壁炉里堆满干燥的木头等待点火。   “彼得,抱歉孩子,我现在得用锁链把你绑起来,否则一会儿你会因为疼痛而挣脱开。”   泰德边说边用从仓库大门上拆下来的金属锁链绑在彼得手上,却被他摇头拒绝。   他的嘴唇上满是被自己咬出来的血印,艰难解释:“这些东西……对我没有用,绑不住我的……用,用蛛丝……”   霍普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条几乎和他手腕差不多粗细的沉重铁链:“你确定吗?我敢说这玩意儿拉一辆汽车都没问题。”   彼得仍旧摇头,全身肌肉都因为极力克制而紧绷起来:“没有用的……我很容易就能挣断它,用蛛丝,就在我手腕上,把发射器都取下来。”   泰德听从他的话,将他手腕上的蛛丝发射器都取下来,然后伸手摸摸他的头:“准备好了吗?这会非常痛苦,但是开始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停下来。”   彼得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泰德用蛛丝牢牢缠在彼得的手腕,脚踝,以及肩膀和腰间,确认没有问题后,转头看向玛德琳:“点火吧。”   她满脸不忍地望着彼得,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将手里的火柴点燃,丢进壁炉里。   金红滚烫的火舌顿时蹿腾起来,热浪滚滚。霍普将暖气的功率调整到最大,也将周围取暖器的功率由低调到高。   一时间,整个房间顿时变得燥热不堪。每一丝热度都像是一根烧红的滚烫钢针,毫不留情地刺进彼得的皮肤并不断朝里钻,直到穿透他的血肉,烧干他的骨髓,全身每一处神经都在尖叫着排斥这种惨烈到非人的疼痛。   在如此漫长的折磨中,活着似乎都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憎恨的恶事,他被拖进地狱最深处却不得解脱,甚至开始对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都报以强烈的恨意,因为他们全都无需忍受这样的苦楚。   “停下来!让他们停下来!”那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着,掐着他的神经逼迫他求饶,“好痛!好痛!好痛!”   有鲜血从被他咬破的嘴唇伤口处不断滴落下来,浓郁的血腥味浸透他的口腔。   他终于受不了地惨叫出声,仿佛被活剐那样的凄惨,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着,逐渐将身上束缚着他的蛛丝挣脱开,嘴里无意识地叫喊着:“好痛,好痛!好痛……”   “彼得!”玛德琳慌忙想靠近对方,却被泰德阻拦下来,脸上泪痕被周围的火光照亮。她抓住霍普的手臂,焦急得不成样子:“还要多久?他还要熬多久?”   “很难说,除非夺心魔先被逼到受不了,主动放弃,否则我们不能停下来。”   霍普说完,彼得已经完全从蛛丝的禁锢中挣扎出来,跪倒在地上。   泰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注意到有密密麻麻的,像是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爬上他原本白净的颈部肌肤,不断跳动着,看上去随时都像要爆开那样狰狞危险。   他抬起头,暖棕色的眼睛几乎变成毫无光亮的漆黑,嘴唇和下颌肌肤上满是鲜红血迹,战衣被蛛丝勒出几道破损伤痕,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用影子……快,快点……”彼得拼命控制着脑海里发疯般的残暴杀戮欲,坚持着不肯松手,不愿意妥协,视线里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粘稠的血色。   霍普对他的意志力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以往凡是被夺心魔寄生的人类,不管是谁都会很快失去自我意识,变得六亲不认,暴虐成性,可彼得到现在居然还能保持住自我意识并占据主导。   “彼得。”玛德琳哭着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他呻吟着躲开。   “不要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们……求你了,用影子绑着我,求你们……”   泰德咬咬牙,抬手对着彼得,影子瞬间化作无数藤蔓缠绕上他,将他绑回床上,死死压制着不让动。   被大量热源包围着,辣的火焰似乎正在从彼得的身体里燃烧起来,将他活活融化的痛苦不断啃食着他的精神,蜘蛛感应也疯狂预警刺痛着。   他无意识地翻滚,挣扎,被影子捆住又逃脱。一身战衣早已被汗水湿透,茶褐色的微卷发丝凌乱贴在额头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几乎能让屋外的皑皑冰霜都融化成血,也让周围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再也不忍心去看。   “玛蒂!”影子疯狂扩散着,泰德逐渐感觉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对方。彼得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让影子跟不上,只能勉强把他困在原地。   玛德琳颤抖着抬起手,指挥影子和泰德一起将彼得重新禁锢在原地,泪水却止不住地从她眼里掉落出来:“快点结束吧,求你了,快点结束吧。放过他,不要再伤害他了,求你了。”   快点结束吧。   彼得也几近崩溃地哀求着,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许多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   有他被本杰明带着在公园广场里学习滑板的时候。   每次他因为太难而想要放弃时,本杰明都会鼓励他再坚持下去,再试一次。   有他被梅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过头发,亲吻额头,温柔嘱咐他注意安全,放学后早点回家的时候。   还有贝尔纳黛特。   无论在哪段记忆里,黑发绿眸的少女都是最色彩鲜明,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他不断念着对方的名字,贝妮。   贝妮。   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像是绝望到极点的信徒在祈祷唯一的救赎,每个音节都被烙印在心尖上,直到流出滚烫的血来。   也只有在念到这个名字时,那团寄生物才会安静下来,像是和他完全感同身受那样地沉迷着,眷恋着,执拗又贪婪地吸附在他心底,如同病般疯狂滋长,直至充盈在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节骨头里。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第49章   “日志一号,   莫洛尼家族钥匙已找到,即将进入逆世界开启实验。   目标,找到代号为‘夺心魔’的逆世界核心生物体并捕获。   实验开始。”   ……   电梯在下降好一阵后终于停下来,轻微的失重感让贝尔纳黛特微微皱起眉尖, 像是有些不舒服。但这种不适感更多的是来自于她脖颈上的金属项圈, 和她第一次被关进pib基地时所带的那种能够克制超能力的项圈一模一样。   她厌恶这个东西, 因为那象征着她已经成为pib的俘虏, 是一件失去人格尊严的物品,也是他们口中的“钥匙”。   她闭上眼睛, 将这种屈辱的愤怒感压回心底,然后回想起刚才在基地门□□易时, 伤痕累累的泰德带着彼得离开时的场景。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泰德的伤势太过严重, 一定走不了太远。而彼得还过于年幼,没法办离开父母身边。   她用影子将玛丽和理查德所在的医院告诉了对方,希望他将彼得平安带回玛丽他们身边的同时,也能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准确的说, 是希望理查德能够将他劝服下来接受治疗。   毕竟以泰德的脾气,再加上阿尔玛死亡所带来的深重仇恨, 贝尔纳黛特很清楚他不可能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他一定会在将彼得送回去以后,草草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就立刻赶回来救她, 并朝pib报复。   然而按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如果回来,那后果恐怕不会比刚才好多少。   但愿理查德能拦住他。   这么想着, 电梯已经缓缓停下来,亮银色的大门自动打开, 浓稠冰冷的光芒瞬间涌入进贝尔纳黛特的眼睛, 让她下意识垂下眼睫。   德雷克率先走出电梯, 站在外面低头看着这个一路都格外安静的黑发少女,手指很好心情地绕着镰刀上的铁链晃了晃:“请进来吧,莫洛尼小姐,大家都等你很久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跟着他一路开到地下实验室。颇为熟悉的结构让她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十六年后,她因为接触到暗核碎片而发生时空跳跃的那个实验室。   而那道逆世界大门,即将由她自己开启。   一瞬间,由时光回衔所带来的强烈宿命感包围住她,让贝尔纳黛特有种很恍惚的感觉,连已经走进实验室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有人叫她:   “你好,达莎。”   “昆汀博士。”德雷克主动朝他点点头。   她转头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深灰色的正式西装,头发花白,面容沉稳的老人,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听到他继续用一种略带探究的语气评价着她的名字:“来自波斯语,俄语,拉丁语的古老名字,通常寓意为‘珍贵的’。看起来你的父母一定非常疼爱你。”   贝尔纳黛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既不纠正,也不认可。   昆汀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反而微微一笑:“看起来你不太爱说话。那么,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说着,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高级特工立刻心领神会,转头示意操作员将通道打开,把升降梯移动到看台边,正面对着那面满是深色岩石,凹凸不平的陡峭石壁。   如果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后的同一个地方,被安放在这里的将会是已经被再度修复的朗基努斯之枪,也是pib尝试自主激发暗核力量,打开逆世界的重要工具之一。   “把它打开。”昆汀朝一旁的封闭容器扬了扬头,说。   层层金属外壳退让开,露出里面的巨大黑色球体。那是刚从俄亥俄州默瑟镇运送过来的完整暗核,正安静地悬浮在容器里。   太过纯粹的漆黑色彩,让人将目光转向它时,总有种是否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视觉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挖去一块的错觉。   昆汀仔细打量它许久,终于欣慰地笑了,语气和蔼友善:“那么,就请你现在兑现你的承诺吧,达莎。我马上会解除对你超能力的限制,不过为了你的家人和那个可怜的孩子,你最好不要试图反抗。”   他抬起手,让特工将手里的电脑打开,调出其中一个明显是在追踪着什么的界面,放到贝尔纳黛特面前。   她看到屏幕上的红点正在不断挪动着远离这座基地,朝纽约皇后区靠近过去。这是泰德离开时用的车子,上面被安装了定位器,也许还有炸弹之类的致命性武器。   如此意料之中的结果,让贝尔纳黛特仅仅只是眨了下眼睛,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特别的神色。   将电脑放到一旁,昆汀低头看着面前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女,揣摩着她脸上的细微神情,问:“你似乎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是吗?”   “为什么这么想要打开逆世界?”贝尔纳黛特问,声音冷静,态度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在同对方平常聊天,“经过了快四十年前的霍金斯事件,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一旦打开通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即使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一定是有原因的。   pib即使冒着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风险,也非要不择手段地打开逆世界,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昆汀笑起来,可眼神却仍旧冰冷而轻蔑:“是啊是啊,所有人都知道霍金斯发生的灾难。可真正了解逆世界的人却很少,所以才会觉得,打开它是危险的。”   “了解?”贝尔纳黛特重复,同时感觉对方更加不可理喻,“既然你们已经了解了逆世界,那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打开它?”   她说完,又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想从里面找到什么东西。”   可那里面除了毫无光亮的阴森天空,满是腐烂阴影和各种怪物的大地,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pib如此执着想要得到的?   “看起来过了这么多年,莫洛尼家族的后裔已经完全不了解自己家族守护着的到底是什么了。”昆汀遗憾地说着,丝毫没有正是pib造成如今局面的愧疚感,反而有种隐约的得意。   “也好。既然你想知道,而我们想要打开通道,那么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是达成一致了。”他看着对方,语气不容拒绝,“该做你允诺过的事了,莫洛尼小姐。打开通道以后,我邀请你和我们一起进入逆世界。你会知道所有你不明白的东西,以及你家族世代守护着的秘密。”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目光扫过周围全副武装的特工,以及电脑屏幕上还在移动的红点,脖颈上限制着她超能力的项圈沉甸甸的。   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未来纽约所遇到的一切灾难,都是因为今天,因为她,更是因为pib这群疯子。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抬手对着暗核,听到自己脖颈上的项圈发出一声清脆警示音,被压制的超能力重新回到她身体里,充盈在她的指尖。   逐渐有激烈的心跳声从暗核里传来,面前的石壁逐渐开始崩裂,扭曲,渗透出一缕刺眼的猩红,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外力所硬生生撕裂开,鲜血淋漓的可怕。   与此同时,整个实验室的灯光开始不断闪烁起来,嘈杂的电流声此起彼伏。   “开始了。”昆汀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缝。   随着心跳声的激烈响起,坚硬的石头被撕裂成纤维,一缕一缕无力地垂落下来。浓烈的红光迸发而出,紧接着从里面爬出来的是无数黑色的肉质藤蔓,将周围的石头都腐蚀成不详的黑色,类似某种怪物的沉重呼吸声从裂缝背后传来。   两个世界间的屏障在坚守近四十年后,终于再次被打开。   昆汀很快重新按下控制器,项圈立刻发挥作用,让贝尔纳黛特无法再自如运用超能力。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跌倒在地,只能狼狈蜷缩在地上,被迫听着昆汀愉快的赞赏声,周围特工紧张地抬枪上膛声,以及暗核里疯狂传来的,濒临极限的轰鸣心跳声,心里翻涌着无数激烈又复杂的情绪。   对泰德伤势的担忧,对帕克夫妇和彼得一家的愧疚,对整个纽约城里所有人的负罪感,以及对pib前所未有的深刻憎恶。   它们搅动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相互争执咆哮着,甚至催生出一个格外阴暗的念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如果她打开的正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那她希望这里所有人都被魔鬼拉入地狱里,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以及对自己家族数十年来的迫害付出惨重代价。   她从眩晕中挣扎着爬起来,冰绿色的眼睛里清晰映照出面前已经完全打开的地狱之门,身体僵硬,指尖因为愤怒而轻微颤抖着。   从来没有哪一次,她会如此希望那些可怕的怪物能够立刻出现,期待着它们将这里所有人都杀死。   暗核里传来的心跳声还在继续,这种激烈的反应引起她口袋里的暗核碎片逐渐产生共鸣。强大的连接力跨越时空,让十六年后已经缺损一块的暗核也出现了类似的反应,整个实验室顿时陷入一片惊慌中。   斯蒂芬连忙试图去检查并稳定暗核的各项数值,却震惊地发现,所有在它周围的物体,甚至是光线都渐渐发生了扭曲。   “时空漩涡效应。”他轻声念叨,同时立刻指挥整个实验室的人撤离出去。否则他们都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中,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   天空中阴云压抑,酝酿许久的暴雪终于来临,无尽的洁白从云端纷扬落下,很快覆盖住整个纽约城。   郊外小屋中,壁炉里的火焰已经逐渐快要熄灭,霍普将更多的干燥木柴丢进去,让房间里的温度迅速回升。   他已经不忍心去仔细计算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也不敢去看彼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凄惨模样。   直到某一刻,一阵清晰的心跳声从远方,从地底,从墙壁背后,几乎是无处不在地传来,穿透万事万物又扩散开。   彼得忽然停止了挣扎,浓烈的漆黑雾气从他身体里脱离出来,像是爆发开的失控海啸。它不断团聚着,涡动着,逃离般地闯出这座充满高温的小屋,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漫天白雪中。   玛德琳连忙收起影子,跑过去将地上已经完全脱力的彼得抱在怀里,伸手轻轻拨开他汗湿的短发,捧住他的脸:“彼得?彼得,你怎么样?彼得?”   被叫着名字的少年很快清醒过来,脱离了夺心魔影响的身体正在极强自愈力的作用下逐渐恢复。   他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睛,看到玛德琳终于松了口气,低下头紧紧抱着他,眼泪滴落在他脸上:“你没事了,孩子,你没事了。谢天谢地,你没事了。”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彼得艰难地拥抱住对方,还有些意识恍惚,声音虚弱而沙哑,“我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那是暗核被完全开启的声音。”泰德同样已经精疲力尽。他转头看着窗外苍茫洁白的雪花,轻声说:“是达莎。”   “逆世界通道在十六年前的此刻,被打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将从这一刻开始。   从彼得身体里逃离出来的黑雾正不断扭曲着,低吟着,一路飞往奥斯本新能源电网基地下的实验室,寻找通往逆世界的通道。   却在即将回到逆世界时,被暗核共振所带来的时空旋涡所捕获,最终被彻底吸收进去。   实验室的灯光仍旧在疯狂闪动着,贝尔纳黛特望着面前的通道一动不动片刻,却茫然地发现,从通道里不断扩散而出的只有那些藤蔓。不管是魔犬还是狄摩高根,甚至夜魇,竟然一个都没有出现。   “你好像有点失望,达莎。”昆汀笑着,示意门外带有火焰枪的清控队伍全部进来,将通道周围的藤蔓用高温逼退开,并作为先遣部队第一个走进通道内部开路。   “你一定期待着通道打开以后,里面会出现各种怪物将我们杀死,也让你能趁机逃走是吗?”他一针见血地拆穿了贝尔纳黛特的想法,“来吧,达莎。跟我们一起进来看看真正的逆世界,也看看你的家族在这近百年来的时光里,到底在死守着什么。”   “德雷克,外面就交给你了。”   说完,昆汀接过一旁特工递给他的特制高温枪,在周围人的严密保护下走进了面前红光缭绕的通道。   贝尔纳黛特跟上去,看到通道周围已经逐渐形成了一层肉膜般令人作呕的东西,半透明的浑浊孢子正慢慢从里面漂浮出来。   要穿过这层活体组织般的障碍继续前进,是一件非常考验心理素质的事。   她闭上眼睛,忍住那种几乎快要冲到喉咙的反胃感走进去,抬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和她曾经以意识形态进入过的逆世界完全不同。   没有楼房,没有马路,没有汽车或者任何人为建造的东西。   这里是一片荒芜贫瘠到极致的陌生地域,无声之地,静默冷酷。   到处是崎岖不平的石头地面,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石块。金色的闪电轰鸣在头顶,大片乌云翻滚在天空中,密不透风地覆盖着一切。   遥远天边,有夕阳般灿烂金黄的光芒匍匐在形状狰狞的扭曲山脉上,那样滚烫热烈的光辉,仿佛是将太阳碾碎后才能拥有的。空气里黏着层淡淡的白雾,让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有些朦胧。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许多关于炼狱的幻想画,区别在于任何画面都不及眼前这样真实,压抑,让人仅仅只是看一眼便心生畏惧。   贝尔纳黛特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发现这里仍然有许多黑色的肉质藤蔓在生长。它们攀附在每一座山峰,每一块巨石上,也潜伏在每一条沟壑里。   为什么会这样?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逆世界和她曾经进入过的空间完全不同?   没等她想出答案,昆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到这里来,达莎,我们得动作快一点,要走的路还很长。”   她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对方的话。   反正已经来到这里,逆世界的通道也被打开,她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于是,贝尔纳黛特很快赶上前面的队伍,走在昆汀身边:“你们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   “大脑。”   他回答,语气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与期待:“我们将会找到控制着整个逆世界的大脑核心。”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一下子愣住,正想继续追问下去,目光却无意间瞥见对面石坡上正爬上来一头狄摩高根。   以她对这种怪物能力的了解,如果它想要跳过来杀死他们,那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来了。”她轻声呢喃。   周围的特工们显然也发现了这头刚出现的可怕怪物,立刻严阵以待,纷纷端起火焰枪对准它,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动下去。   过来吧。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看着那头庞然大物,听到它喉咙里发出的惊悚咕噜声,看到它微微张合的花萼状头部里时隐时现的密集獠牙,心里不断祈祷。   过来杀了他们。   她侧过头,垂眸撇向昆汀手里的控制器,心中计算着如果狄摩高根朝他们扑过来,那她能有多大的几率能够趁乱抢到控制器,解除她脖颈上的项圈控制,再把这个通道完全关闭。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狄摩高根仿佛完全看不见他们,连头都没抬一下便径直离开了,只专心在地面四处寻找着什么,看起来和正在努力觅食的野兽没什么区别。   眼看着那头怪物正逐渐越走越远,周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昆汀收回按在配枪上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贝尔纳黛特的脸,意料之中地发现了她眼里无法掩饰的震惊:“很难相信是吗?霍金斯灾难里吃人不眨眼的怪物,为什么会对我们视若无睹。”   “为什么?”她一直望着那头不断远去的怪物,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   “这就是最妙不可言的地方。因为它们,以及整个逆世界里所有的生物。”昆汀踩了踩脚下的黑色石头地面。   “它们共用一个意识体,也就是所谓感官共享的蜂巢意识。它们所有的行动都只会听从于一个东西,那就是逆世界的大脑核心。”   贝尔纳黛特呆愣片刻,旋即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夺心魔?”   “是的。”昆汀点头,“它们都绝对服从于夺心魔。”   “所以,pib一直想要打开逆世界并寻找的,其实就是夺心魔?”她摇摇头,眼神里罕见流露出极为明显的惊恐情绪,连声音都是僵涩的,“你们疯了。”   霍普警长说过,夺心魔是整个逆世界的主宰,也是最可怕的存在。一旦让它入侵到逆世界之外,那造成的后果可以说是无法挽回也无法阻挡的。   “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以及所有人,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这是霍普警长对于夺心魔能造成的恐怖灾难,最平实客观的描述。   “你们这样会害死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贝尔纳黛特愤怒地大喊。   “是吗?”昆汀不以为然,“如果夺心魔真是你们想的那样,那为什么刚才的怪物完全没有理会我们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戳中了贝尔纳黛特最想不通的地方。   她没能立刻回答上来,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听着他继续边走边说:“我们曾经非常系统地研究过你们家族的历史,发现你的祖先在近一百年前来到并定居在了霍金斯,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打开逆世界通道的人。从此,守卫暗核,避免逆世界再次被打开就成了你们的家族信条。”   “直到一九七一年,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当时的负责人,马丁·布伦纳博士找到了那个代号为‘十一’的孩子。她是除了你们家族每一代被称为‘始祖’的继承者,也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以外,唯一能打开逆世界的超能力女孩。”   “数字是编号,代表了这个孩子进入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顺序。十一的意思就是她是第十一个来到实验室的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在她之前的那些孩子又是谁?”   “比如,第一个被霍金斯国家实验室找到的人。”   “一号?”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尖。这种从敌人口中得知自己家族历史的感觉实在非常怪异,但她目前最需要知道的也是这些。   “没错,一号。”   昆汀叹口气,不知道是在遗憾着些什么:“他是实验室在找到十一之前,所发现的最有天赋的一个天生异能者,可惜非常不受控制。在制造了霍金斯实验室大屠杀事件后,他被十一打入逆世界,也是在初代莫洛尼以后,第二个进入逆世界的人类。”   “在这里,他发现了逆世界最大的秘密,以及你们家族一直坚守在霍金斯的原因,更是我们后来所一直追求的东西。”   “就是这个。”   他说着,终于停下来,抬起手指着远方的天空。   那是一团几乎和暗核一样纯粹漆黑的庞大云雾,边缘浅浅流动着冰冷的银光,正不断涡动盘旋在天空中,似乎与整个逆世界的云层连接在一起,却又彼此独立,更给人一种它似乎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活物的阴森压迫感。   时不时有金火般的闪电在这团浩瀚黑雾的内部闪烁着,几缕雾气缠绕着延伸进入周围的高耸山体。电光明灭间,贝尔纳黛特忽然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这团黑雾似乎正在养育着这里所有的一切。   它就是维持着这里所有生物存在的核心,是逆世界的大脑,更是心脏。   也是她在剧院里见到的,把她从魔犬的包围中救出来,试图抚摸她流血伤口的雾气。   是……   “夺心魔。”她难以接受地后退一步,立刻被身后的特工一左一右地按住双手与肩膀,抬脚踢在她的腿弯处,迫使她直接跪下来,膝盖毫无缓冲地砸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剧痛和鲜血立刻蔓延开。   “是的,它就是你们所说的夺心魔,也是我们辛苦追寻了几十年的东西,更是你们家族一直以来,拼命阻止逆世界被打开的原因。”   昆汀取出高温枪,细□□管垫在贝尔纳黛特的白净下颌处,逼着她抬起头,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温和地说:“你以为当初的霍金斯灾难是夺心魔造成的,是吗?你们都错了。”   “这个世界远远比我们的世界要古老得多,夺心魔的存在也可以追溯到时间伊始。但在如此久远的岁月里,我们两个世界之间从未产生过任何联系。直到你的祖先通过暗核发现了它,以及在四十几年前的霍金斯大屠杀事件中,一号被打入逆世界。”   “他通过能够联入任何生物的超能力,将自己的意识联入夺心魔,并借用它的力量控制了整个逆世界,想以此毁掉人类文明。这才是当年霍金斯灾难的真相。”   “当然,他最后失败了。但却让我们发现了这个古老生物最让人着迷的一点。”   他说着,表情开始越发癫狂,语气也不自觉地激动起来,甚至直接伸手抓起贝尔纳黛特的头发,拖着她来到更加靠近那团夺心魔的地方,强行逼着她仰起头,直直注视着那片仿佛随时会垮塌下来的混沌黑雾。金色的闪电光辉明亮,几乎灼伤她的眼睛。   “你看到了吗?逆世界的核心,这片荒芜世界里所有生物的主宰。明明拥有着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可以不断吞噬其他世界为己所用。但在如此漫长的演化中,它却并没有诞生出自我意识。这里的一切都听命于它,它也自发养育着这里的一切。”   “所以,一号能做到的,我们也可以。”昆汀兴奋到连声音里都是病态扭曲的颤抖感,深灰色的眼睛里满是让人害怕的狂热光亮,“我们可以利用它。”   “控制了它就等于控制了整个逆世界,将这里的一切都为我们所用。而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这里,还是我们原本的世界,再也没有谁能阻止我们!”   贝尔纳黛特艰难地仰头望着对方,翡翠般清澈的眼睛又冷又亮,眼神坚定,嘴唇因为膝盖传来的痛楚而变得有些苍白,轻轻翕动着吐出一句话:“下地狱去吧,蠢货。夺心魔不可能没有自我意识。”   否则在剧院里,它就不会来救自己。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它要这么做,但她知道,夺心魔一定是有自我意识的。   昆汀大笑着直起身体,好像听到了什么格外让人开怀的笑话:“你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发现了夺心魔的这个致命弱点,你的家族才会死守着逆世界的秘密。因为他们害怕有人会发现并利用这一点,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就像一号曾经做的那样。”   “这就是你们家族一直以来在做的事。”   说着,他举起高温枪,对准贝尔纳黛特的眉心,身心愉悦地调侃:“或者,你要是仍然坚持相信夺心魔是有自我意识的话,那要不要试着现在向它求救,看看这位逆世界的主宰会不会回应你。”   贝尔纳黛特咬住牙齿,抬起视线望向头顶翻滚涡动的黑雾,心里无比虔诚地祈祷着,希望奇迹能够再次发生。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雾仍旧毫无反应地在空中不断变化旋转着,丝毫没有要拯救她的意思。   原本的期待被一点点碾碎,沉没,她逐渐开始感到深深的绝望,视线被眼泪模糊开。   “现在你明白了吧?所谓的夺心魔,只不过是拥有巨大力量却一直沉睡的机器。而我们,将会是驱动着它,发挥它该有作用与全部潜力的主人!”   昆汀得意地笑着,将枪进一步贴上贝尔纳黛特的额头。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一旦他扣动扳机,面前的少女就会立刻被高温灼烧成一具焦尸。   “当然,我还是得说,谢谢你帮助我们打开这个通道。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用了。”   “永别了,达莎。你和你的堂兄真该遵守信条,和你们家族以前的其他人一样,永远生活在封闭之中,不要去轻易接触外人。这样的话,你们今天就不会因为其他人而被迫妥协,最后走到这一步了。”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瞬间瞪大眼睛,回想起霍普警长的话——“莫洛尼家族是整个霍金斯镇上最封闭的家族,几乎从不和外人来往”。   原来是因为这样,这才是莫洛尼家族一直封闭自我的原因。   不连累其他人,也不被他人所连累。   昆汀看着面前有些失神的少女,翘起嘴角笑着,手指搭在高温枪的扳机上,眼看就要扣动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转瞬之间。   已经被完全开启的暗核突然在容器里开始疯狂震动着,一团看上去和夺心魔本体完全一致的黑雾从暗核里挣扎出来,迅速钻进逆世界中。   枪声响起的刹那,贝尔纳黛特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却不是意料之中代表着死亡的高温与剧痛,而是一阵极为刺骨的深刻寒冷。   像是掉进了冰雪铸就的坟墓里,和当初在剧院里被夺心魔触碰到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连忙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整个世界完全被黑暗所吞噬,透不出半分光亮。   紧接着,这种让人窒息的冰寒与黑暗迅速消退开。   她终于看清刚才包围着自己的东西——一团闪烁着珍珠般银黑色光芒的雾气,似乎是夺心魔分离出来的一小部分。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了看它,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仍旧毫无反应的夺心魔本体,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被一旁昆汀发出的惨叫引得转头,顿时被眼前的恐怖场景吓得尖叫出声。   此时的昆汀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看上去只是一滩尚未融化的粘稠血肉,正不断从骨架上掉落下来,堆积在地上蠕动挣扎着,努力想要朝贝尔纳黛特求救,腐烂的声带发出不成调的音节:“救……杀了……我,帮……帮我……”   “啊啊啊——!”她接近崩溃地尖叫着,手脚并用地拼命后退,忍着膝盖上的剧痛爬起来准备逃跑,却看到周围的山坡上,有无数魔犬、夜魇、血蝙蝠以及狄摩高根正在朝她所在的方向靠近过来。   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清控队伍与特工组织立刻举起火焰枪,背靠背地相互掩护着瞄准周围的怪物大军:“操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怪物疯了吗?怎么全都往这里来了?”   其中一个人最先反应过来,指着不远处的黑雾:“是夺心魔!”   他们转头,看到那一小团刚从通道外闯入进来的雾气正漂浮着,很快回到了天空中的巨大本体中。   伴随着一阵阵刺目的金色闪电与巨大轰鸣声,所有人都看到夺心魔正在缓缓下降,同时不断疯狂收缩变化着,逐渐由一开始毫无形状的浓雾,凝聚成一个纤细修长的人形。   贝尔纳黛特望着半空中再熟悉不过的少年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别的。   “彼得?”她茫然地喊出对方的名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完全控制不住。   就好像尽管她的精神还迟钝着反应不过来,但身体本能的预警机制已经在拼命提醒她,快跑,快离开这里。   悬浮在空中的少年穿着一身带有银灰色蛛网纹饰的黑色战衣,胸口的蜘蛛标志修长凌厉,色彩冷银如凝固的月光,眼罩是凛冽可怕的鲜红。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所有人,微微抬起手,周围的怪物们立刻蜂拥而上,将贝尔纳黛特之外的人全都严严实实地围堵在原地,凶狠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他们立刻惊慌地打开火焰枪,滚烫的热浪从枪口扫射过去,逼迫怪物们不得不退让却仍旧不肯离开,大张着的花萼状头颅里不断有黏液滴落下来,獠牙尖锐。   已经有人通知了外面的人手立刻进来增援。领头的特工大喊:“所有人背靠背一起朝出口移动!这些东西很怕火,只要有火焰,它们就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话音刚落,半空中的少年似乎被他的话给激怒到。无尽黑雾从他的手中呼啸着扩散开,狡猾又灵敏地避开那些火焰的攻击,卷起男人拎到半空中。   随着少年伸手一握的动作,雾气立刻如同毒蛇般朝他的五官里钻进去,很快将他全身的皮肤都腐蚀干净,连血肉都在不断融化着从骨架上掉落,极度痛苦又充满恐惧的惨叫声回荡在逆世界里,让人双腿发软的惨烈。   如此恐怖而残忍的死亡方式,和刚才的昆汀一模一样。   贝尔纳黛特被眼前接连两个人的可怕惨状吓到魂飞魄散,连试图逃跑的力气都已经消失,只能手脚并用地朝旁边的石头爬过去,靠着它的支撑勉强站起来,浑身抖个不停,满脸害怕。   阵型一旦被打破,经验丰富的捕食者立刻抓准时机,将所有人都冲散开。   有的人被魔犬咬住咽喉,撕裂腹腔。有的人被狄摩高根按倒在地上,花萼状的口器死死咬住他们的头颅,鲜血飞溅。还有的人则被血蝙蝠用长尾卷住四肢撕扯开,其他同伴则乐于冲上来分食着这场来之不易的盛宴大餐。   这样的场景,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转眼之间,现场就只剩贝尔纳黛特一个人还活着。   她摸上自己脖颈间的项圈,无法使用超能力的绝望驱使着她用尽全力想要逃跑,笨手笨脚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周围捕食者的注意。   离她最近的是一头身高接近三米的狄摩高根,它的花萼头微微收敛着,吐出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肉块,血珠滴答作响地从口器里流淌下来,朝她慢慢靠近。   “救……救……”她惊恐万分地看着不远处的怪物,求生本能驱使她爆发出巨大潜力,一口气绕开对方,朝远处的逆世界通道不带停地跑过去。   不断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完全克制不住。这种懦弱又无用的生理本能反应,让贝尔纳黛特感到非常焦躁。   她边擦干泪水边朝前跑,完全不敢看身后到底有多少怪物正在追赶自己。强烈至深的恐惧感让她的五脏六腑全部都痛苦地搅成一块,喉咙肿痛,连头皮都在尖咋地发麻。   再跑快点。   她催促着自己,全身冷汗直冒。   再跑快一点。   她无视膝盖越来越严重的刺痛,逼迫着自己继续向前,却听到身后半空中传来一个熟悉到诡异的声音,柔软动听,甚至带了点天真的疑惑感:   “贝妮,你要去哪儿?”   她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整个人狼狈地滚了好几圈。口袋里的暗核碎片也跟着掉出来悬浮在一旁,被天空中飞过来的血蝙蝠抓在利爪里,好像很好奇那样地看了看。   没注意到碎片已经遗落,贝尔纳黛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不远处的逆世界通道处,坚持着重新站起来,想要朝出口跑过去。   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黑色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温柔地扶起正摇摇晃晃着无法站稳的少女。   血腥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们聚集过来,她尖叫着躲开这些藤蔓,在一众怪物们安静到惊悚的注目礼中魂飞魄散地逃离。   它们彼此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跟上去。   终于,在耗尽所有力气之前,贝尔纳黛特勉强来到了通道前,却因为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越来越严重的剧痛而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救命……救救我……”   她努力抬起手,伸向那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愈合上的黏冷肉膜,执着地想要离开。   一只魔犬从旁边的石块上跳下来,慢慢走到她身边,试图咬住她的衣袖试图帮助她站起来,却被惊恐中的贝尔纳黛特一把推开。   “走开——!走开!不要过来!”她绝望地哭喊着,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少年啧一声。魔犬立刻哀鸣着迅速跑开,回到自己同伴的队伍中。   紧接着,他从空中降落到地面,一步一步朝蜷缩在地上抖个不停的贝尔纳黛特走过去,最后停留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他的手像是冰川下的镣铐,毫无温度与人情味可言的触感让贝尔纳黛特充满抗拒地呻吟出来,本能侧头躲闪开。   “没关系的,贝妮。”他开口说话,声音和彼得简直惊人的相似,却丝毫没有彼得语气里会有的活泼与温暖。每一个音节都是一块尖锐的寒冰,刺进她的神经,让她哆嗦着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说着,又自顾自地补充:“再也不会有人敢这么做。如果有的话,我会把他们全都处理干净的。”   “所以……”   他看着她,语气是接近叹息的温柔:“别哭了。” 第50章   在三年级的同一批孩子里, 彼得是最晚学会游泳的那一个。因为他害怕摘掉眼镜,更害怕在水下睁眼,糟糕的视力看什么都是模糊一团。   为了帮他克服这种恐惧心理, 并顺利通过这门唯一不用和其他学生产生肢体冲突的体育课, 贝尔纳黛特干脆将自己新学年的体育课也换成了游泳。   和彼得一样,她在此之前也从未真正下过水, 所接触过的最深水位就是在放满水的浴缸里。   两个小孩站在岸边, 周围都是嘻嘻哈哈,跃跃欲试的同校同学。只有彼得脸色苍白地望着面前清澈见底的浅蓝色泳池,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眼镜,好像一旦被摘下来就会要了他的命。   大概是得益于常年的舞蹈训练所带来的体力优势, 以及肢体协调性。大半个学期过去, 贝尔纳黛特已经学得有模有样, 甚至可以脱离老师的看守, 独自在泳池游上两三个来回, 而彼得才刚刚学会在水下睁眼以及憋气达到及格时长。   脱离地面进入水中的感觉奇妙得就像来到了另一个星球,毫无实物支撑的四肢让彼得找不到该将它们往哪里放, 以及怎么划动才能带领着身体游向想要的方向。   因此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能扒在泳池边缘扑腾几下,离通过课程考试还远远不够。   眼看这门课就要挂科,老师又因为有许多其他孩子需要照顾, 无法花费太多时间在他身上, 帮助他在最后一个月时间里通过考试就成了贝尔纳黛特最艰难的任务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克服理科,以及教会彼得辨认乐谱。   本杰明知道以后哈哈大笑, 说还好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否则要是没有彼此相互帮助的话, 两个人在学校一定都会很痛苦。   要想这么短的时间里, 教会一个拥有诸多心理障碍且彻头彻尾的体育废柴学会游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临近考试时,彼得总算能够在水下勇敢地睁开眼睛,并勉强控制住自己乱飞的手脚。   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在水中睁开眼睛的瞬间,整个人仿佛掉进了蓝色的墨水瓶中,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层忧郁而朦胧的蓝,只有阳光仍旧斑驳灿烂。   贝尔纳黛特就他面前,长发扎束着飘散在身后,冰绿色的眼睛比周围的池水还要澄澈宁静,让他莫名其妙想起古典油画里的人鱼,美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她朝彼得伸手,拉着他慢慢在泳池里游了一个来回,陪他熟悉在水下时的失重感。   那时候彼得还不到九岁,模糊的视力和对自己体育及格困难户的清晰认知,都让他在游泳时容易感到非常恐惧,因此完全不敢松开贝尔纳黛特的手。   可是考试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他总得学会自己游泳的。   于是贝尔纳黛特尝试放开他。   却没想到,彼得顿时惊慌失措得好像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还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整个人在水里拼命挣扎。   贝尔纳黛特连忙游回来,抱住他迅速浮到水面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一边道歉,一边笨拙而努力地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在这儿的,不用害怕。”   他已经不记得那时年幼的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被吓到没出息地抱着对方不肯松手,边咳嗽边断断续续重复:“不要走……别走……”   然而她终究还是消失在彼得面前,连带着周围所有的场景一起崩塌,褪色,只剩一枚已经完全破裂的苍白虫茧出现在他面前。   密密麻麻的蛛丝从里面延伸出来,里面除了一团干皱的蜘蛛蜕皮下来的壳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醒悟过来,那头一直被困在蛛丝茧里挣扎哀嚎的蜘蛛说过的话原来是真的。   那就是他自己,是他身体里的另一种本能   与自我,属于蜘蛛的本能。   一瞬间,彼得被这个过于怪诞的梦境吓到惊醒过来,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烂不堪的床上,周围全是乱七八糟被砸碎的东西,墙上也遍布着裂纹。   看起来就像是被一头发疯的野兽捣毁过。   还在他疑惑的时候,房间门被打开,泰德站在门口看着他,手里端着刚热好的牛奶:“恢复挺快。你也就睡了二十分钟不到。”   他边说边将牛奶递过去。   热度隔着玻璃杯传来,彼得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从夺心魔的寄生控制中摆脱出来。   “谢谢。”彼得说着,这才发现嗓音有种不正常的沙哑,像是过度说话或吼叫过后造成的。   脑海里有零星的记忆碎片浮现上来,他捧着牛奶杯思考片刻,忽然望向周围的一片狼藉,暖棕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表情有些心虚:“请告诉我这些都不是我造成的。”   “严格来说,确实不只是你,还有影子们。”泰德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看着他,半开玩笑似地说到,“要想完全按住你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好在都结束了,你一切平安就好,玛蒂姑姑都要担心死了。”   说完,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问道:“可是你怎么会……我是说,蜘蛛侠?这太让人惊讶了!玛蒂姑姑告诉我,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可没有这样的能力。后来是发生了什么?”   整理一下语言,将自己是如何被那只具有放射性的蜘蛛给咬了一口,然后又是为什么而坚持走上作为蜘蛛侠的这条路,所有细节全都如实告诉给对方。   彼得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有惊叹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恍惚感,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人。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泰德重复着他的话,声音很轻,充满怀念与愧疚,“这样的话,我以前只在你父亲口中听到过。他和玛丽,你的母亲,他们一生都在践行这个高尚而仁慈的信念,竭尽全力地保护我们整个莫洛尼家族。”   “他们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善良的人,彼得。你和你的父母真是相像极了。”   停顿片刻后,泰德起身坐到彼得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很抱歉在你成长的这十几年里,他们都不在你身边。但是请一定相信,他们爱你,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离开你,将你送到本杰明家里,那是理查德和玛丽做过最艰难的决定。你的父母是英雄,彼得。”   “现在,你也是。”   面前的少年沉默许久,最终问:“他们已经不在了,是吗?”   泰德点点头,表情苦涩:“再将你送走后不久,我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我花了很长时间,用尽办法才从pib保守派中打听到,他们已经牺牲。如今pib保守派的领袖已经换成了卢锡安长官,他们被开创派打压得很惨,也是他们在这十几年里一直掩盖你的存在。这是你父母当初唯一的愿望,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安稳健康地生活下去。”   “所以你们当初那么反对我接触有关贝妮和你们家族的事,对吗?”他又问。   泰德没有回答,只听到他继续说:“那么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从不半途而废,不会停下来。pib也好,逆世界也好,还有我父母的事,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这一切。”   “彼得。”他皱起眉头。   这种固执而坚定的态度,简直和理查德一模一样,也是玛德琳最担心的,以及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他宁愿彼得是个普通孩子,对所有一切都一无所知。   “我还要把贝妮找回来。”彼得继续说,棕色的眼睛里有无法掩饰的情绪在激烈翻涌着,连声音都带上一丝颤抖,“我答应过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一个人的,我必须   做到。我……我不能没有她。”   过于明显的感情外露,让泰德先是一愣,继而微微睁大眼睛望着对方,又习惯性将视线从他格外白净俊秀的脸孔转移到他身后的单薄影子上,顿时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   一时间,连空气都寂静下来。   少年的剪影折映在墙角,沉默无声又震耳欲聋。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玛蒂告诉我,你们只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然会比较亲近,但是……”   “我们是朋友。”彼得说着,浓密眼睫微微颤动几下,“但对我而言也远远不只是如此。”   说完,他抬起头:“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就要像之前那样,自己想尽办法去寻找真相?”   “是的。不计代价。”   泰德闭上眼睛,反复思考许久后终于长叹出一口气:“好吧,我不能再让你去单独冒险。逆世界的影响正在越来越大,我们得集中力量才有机会阻止。所以你必须答应我,你不会独自行动,能做到吗?先把牛奶喝完,你需要食物。”   彼得点点头,照他说的将牛奶一口气喝光,把空杯子放在旁边,听到他缓缓开口:“十六年前的今天,是逆世界通道被打开的日子。”   “为了救回当时被pib那帮混蛋抢走的你,还有我,以及你的父母,达莎和pib做了交易,以打开通道为条件,换取我们暂时平安。”   “他们进到了逆世界里,也终于见到了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彼得问。   “一团雾。他们称它为‘世界核心’或者霍普习惯叫的‘夺心魔’,无所谓吧,反正就是同一个存在。”   “那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最深秘密,也是pib一直试图寻找的目标。”   “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   也只有噩梦才会如此可怕,让人无力挣扎,充满恐惧。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现在就被困在一个噩梦里,思维还卡顿在夺心魔忽然间有了自我意识,从一团遮天蔽日的巨大黑雾化作人形的震惊中。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墙壁背后,在剧院里,在彼得家里,在许多地方听到过的莫名声音,原来就是眼前这个生物。   这团苏醒过来的黑雾,霍金斯灾难里最可怕的夺心魔。   但让她感到无法理解的是,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为什么和彼得那么相像,甚至连声音也是如此?   太多疑问与紧迫到已经超出极限的畏惧感,让她难以思考。   直到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贝尔纳黛特才终于哆嗦着回过神,看到面前的夺心魔正伸手握住她受伤的腿,指尖试探性地触碰上她伤口的边缘。   她像是被毒蛇舔到,立刻条件反射地抽回腿,却不小心踢到对方,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整个人不断朝后缩,试图和面前的少年尽可能地拉开距离,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石头里。   对于她的抵抗,他显得有点惊讶,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弄疼你了吗?抱歉,我只是想帮你清理一下伤口。”   贝尔纳黛特拼命摇头。她很怀疑他口中说的所谓清理,是指直接将她整条腿上的血肉都活撕下来,只留下苍白脆弱的骨头,就像他对昆汀和刚才那个特工所做的那样。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夺心魔忽然安静下来,格外专注地望着她片刻,然后认真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再次重复:“贝妮,我不会伤害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我保证。”   “所以,别害怕我。”   说完,他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脖颈上的项圈,有些不高兴地轻轻啧一声,伸手触碰上它,   项圈立刻破碎开。   伸手摸了摸脖颈,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朝对方道谢。   还是完全不习惯他叫自己名字的方式,充满令人战栗的温柔与珍惜,与彼得完全不同的语气却又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意识不清了,也或者是被面前这个暂时收起所有獠牙与利爪的猎食者的诡异温柔态度所迷惑,居然莫名其妙朝对方提出一个要求:“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声音很软弱,很沙哑,强烈到深刻的颤抖完全无法掩盖。   她感觉自己正跪在刀尖上,却试图去掀开刽子手的面纱,想看看在那张有着猩红双眼的面罩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孔。   或者也有可能根本没有脸孔这种东西,而是和魔犬以及狄摩高根一样的恐怖开花头。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如果是一张怪物的脸,那会让她感觉到安慰吗?   夺心魔笑了下,没有拒绝对方这种唐突到有点无理的要求,也没有询问为什么,而是很自然地顺着她话,将面罩取下来。   黑色面罩化作薄雾融合回他的手掌中,露出一张她最熟悉不过的漂亮面容。茶褐色的头发微微凌乱着扫在眉间,漆黑的眼睛很像是小鹿,却毫无印象中该有的清澈或温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黑暗的眼仁中央困束着一头贪婪无比的怪物,那些平静与克制都只是暂时的,虚伪到脆弱。   属于彼得·帕克的脸,却出现在夺心魔身上。   她看着这双眼睛,顿时感觉更惊悚了,几乎是从头皮发麻到脊椎,最后是僵硬无比的指尖。   “为,为什么你看起来是这样?”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但这一刻,贝尔纳黛特真的很希望自己看见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开花头,而不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的脸孔。   大概是被这种傻乎乎的问题所娱乐到,夺心魔笑起来。   他的嘴唇很红,在过于苍白且毫无瑕疵到非人的肤色上,呈现出一种薄利精致的凄艳感,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类似吸血鬼,或者恶魔一类的虚幻生物。   光靠外表就能蛊惑人心的危险美丽。   真是太怪异了。   明明是熟悉了十年的面容,可换了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情后,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已经快认不出对方,并且由衷生出一种抵触感。   没有人会乐意于看到一个非人类在突然变成人后,居然会披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的外壳,莫名其妙一副跟自己很熟悉的态度,还对她凑这么近。   尤其眼前这个生物对于彼得的外形模仿,已经完美到了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除了眼睛是漆黑的——但他们又完全不同。   神态上,语气上,行为上,甚至是气息上,都能被轻易辨认出其中的巨大区别。   这种绝对的相似和反差让她觉得格外矛盾,不知所措,但本能中的强烈抗拒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还包括那种激烈到近乎尖锐的恐惧情绪。   这仿佛是一种被莫名其妙刻在她身体里的不自觉反应。只要夺心魔稍微接近她一些,她就会立刻害怕到僵硬。   像是蜘蛛。   贝尔纳黛特有些恍惚地这么想着。   虽然眼前的夺心魔是人形,还有着她最熟悉的脸孔,但那种极其类似于蜘蛛——这种她最畏惧的可怕生物的感觉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还在她沉默时,夺心魔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指,动作自然到像是已经这样做过无数遍,指尖划过贝尔纳黛特的掌心,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手里,指腹缓缓蹭着她手腕内侧的细腻肌肤,接近撩拨的暧昧。   忍住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的动作,贝尔纳黛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不要做出任何可   能会刺激到对方的行为。   这样的顺从似乎起了效果,他愉快地凑近过来,身上有种非常奇特的寒冷气息,让人无法形容,也非常不舒服,连呼吸都不敢太急促,害怕这种寒冷会将气管冻伤。   “我很愿意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他说着,一缕细小的黑色藤蔓迅速爬上贝尔纳黛特的脚踝,看上去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她连忙想要挣脱,却被对方动作轻柔地按住,听到他说:“别动,贝妮,只是帮你修复伤口而已,不会痛的。”   藤蔓尖端裂开长有尖牙的肉红色口器,逐渐有类似胶体般浅灰色的粘液从里面分泌出来,还想往她膝盖上的伤口处凑,看上去就像一条漆黑的毒蛇缠绕在她腿上不断蠕动。   过于惊悚的画面,让贝尔纳黛特立刻回想起霍普警长曾经的警告——这种藤蔓是逆世界生物圈最底层也最常见的东西,除了释放毒素,哺育幼年怪物,还会将狄摩高根的幼体寄生在人或者任何活物体内,让宿主成为幼体初步发育的养分。   眼看那张淌落着黏液的细小口器就要吸附上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她顿时感觉自己再也装不下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强烈的反胃感让她想都没想就拼命拒绝:“不!我不需要这个,我也不要处理伤口!拿开它!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影子不受控制地随着她情绪的失控而突然爆发开,将藤蔓削断丢在一旁,锋利薄刃擦过夺心魔微微侧开的脸,划出一道浅淡伤痕又很快愈合。   藤蔓迅速退缩开。他伸手摸了摸刚才被影子割伤的地方,意料之外地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迹象:“你在流血,贝妮,这些只是止血和修复伤口用的。”   “不,我不需要这个。谢谢……谢谢你的帮助,但是我不需要这个。”她不知道如果道谢会不会让对方放过她的不礼貌与误伤,但她想不出别的可以说,所有力量都拿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   好不容易从藤蔓中抽回来的腿还在发抖,钻心的疼痛被她咬牙坚持着忍耐下去,额头冒出细小冷汗,脸上毫无血色。   “你不用和我道谢,或者道歉,都不用。”他说,然后又补充,“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疏。”   过于熟悉的话,让贝尔纳黛特被一种尖锐的荒诞感深深击中。   这是彼得曾经许多次对她说过的,一字不差,只是语气与神情不同。   记忆里的少年带着阳光般纯粹灿烂的干净与温暖。而面前的夺心魔,他的表情,视线,存在,动作,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挣脱的窒息感,像是无浮力的水流不断淹没着她。   为什么会这样?   她再次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会忽然苏醒过来,然后又变成彼得的样子?   “看起来我得为你找一位医生。”夺心魔说着,抬起手示意,一旁的狄摩高根立刻起身朝通道处走过去。   意识到他所说的“找医生”,其实就是让这头庞大的怪物去逆世界外抓一个回来,贝尔纳黛特连忙摇头阻止:“不,不用。我可以自己去,我可以自己出去找医生。”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他。   才刚说完,连试着站起来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尝试,贝尔纳黛特就已经被他伸手按回原地。毫无温度的手像是从冰块里雕砌出来,顺着她的腰线滑到背部,近乎急切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朝自己怀里按,膝盖抵在她腰侧,手指与发丝纠缠。   她看着对方骤然放大在眼前的脸孔,怪异到让人无所适从的熟悉感令她很不舒服,不管朝哪里看都躲不开这张脸,还有这种过分亲密的姿态。   “不行。”夺心魔说。   “我不能让你出去。”   她微微睁大眼睛,冰绿色的眼睛里清晰映   照出对方像是被一下子戳中痛处那样的紧绷,扭曲不安的急躁与愠怒被克制在他黑暗的眼底。   他看上去就跟受到致命威胁的捕猎者没有区别,表情里过于自然地带出一种清晰的残忍意味,随时准备挖出带来这种危险的罪魁祸首的心脏。   贝尔纳黛特咬住嘴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既不反抗,也不安慰。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他边说边抚摸上贝尔纳黛特的脸,动作格外珍惜缱绻。   “贝妮。”他凑近对方,几乎额头相贴,鼻尖亲密地触碰着,语气温柔如同梦呓,“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你在说什么?”她谨慎地维持着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安全距离。对方冰冷的呼吸落在她唇齿间,让她总有种被毒蜘蛛亮出獠牙贴上皮肤的畏惧。   但他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   或者说她隐约有了些许猜想,却又因为这个猜想本身代表的意义过于可怕而拒绝去相信。   “你到底是谁?”贝尔纳黛特紧张到疯狂吞咽,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才问出口。   夺心魔微微退让开,漆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指尖从掩藏在她发丝下的小巧耳垂,一路仔细抚摸到她的唇角,轻轻按一下。淡淡的红色立刻从她皮肤下如花朵般绽放开,然后又迅速消失。   “我想。”他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取决于你希望我是谁。”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给出来的回答了,虽然严格意义上,眼前这个生物并不是人。但这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关心的是:“你为什么,会是这张脸?”   还有什么失不失去的话。他们明明没见过,完全谈不上失去。甚至,他还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彼得曾经说过的话。   “夺心魔能寄生并控制任何活物。”霍普警长的话闪回在脑海里。   刹那间,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涌入贝尔纳黛特的心里:“你对彼得做了什么?你复制了他的记忆?”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对他什么也没做。”他轻快地回答,“只是看清了一些本就存在的东西。”   这句话听上去很怪,没有主语,无法判断他所说的看清了某些东西,到底是谁看清了。但也足够让贝尔纳黛特理解,彼得一定是在他手上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比如被寄生和窃取了所有记忆,然后又拿来欺骗她,甚至还用上了他的外表。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愤怒,并立刻伸手推开对方,努力挣扎着站起来:“我不相信,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通道传来。   贝尔纳黛特转过头,看到覆盖在通道处的肉膜正不断鼓动着,波澜着,进而突然破裂。   首先被丢进来的是几只燃烧弹。她感到自己被夺心魔一把抱进怀里,迅速躲闪开。   瞬间爆炸开的超高温以及大片火焰,将周围的几只魔犬逼退,紧接着一整支全副武装的pib队伍从通道外闯进来。   在蜂巢意识的影响下,原本还在一旁发呆或者啃食几名早已死去的特工尸体的怪物们,立刻整齐划一地向通道入口处望去,并自发聚集到夺心魔身边。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被他抱在怀里的黑发少女,标志性的绿眼睛让他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把‘钥匙’带回来。”   声音并不大,却仍然被夺心魔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他脸上原本冷漠平静的表情消失了,被一种毫无理由的疯狂杀戮欲所替代,眼神扭曲到可怕,充满咄咄逼人的攻击力,像是即将暴起的凶兽,下一秒就会把所有胆敢挑衅他的人都撕扯成碎片。   “找死!”   强烈的怒火如同病毒般迅速感染到周围怪物们的思维里。都不用夺心魔指挥,它们已经自发地扑上去,阴冷密集的吼叫声回荡在整个逆世界。   透过几处隐约的缝隙,贝尔纳黛特看到有火光在不断明灭。来自人类的反抗与火焰带来的灼伤,都让这些怪物们变得更加狂暴凶残。   而比起魔犬和血蝙蝠,狄摩高根对于火焰的忍耐力显然要优越许多。   它们很快将面前的队伍打散得七零八落,将他们拿着火焰枪的手臂直接撕扯下来。周围伺机等待已久的怪物们立刻蜂拥而上,将惨叫不已的人群分食干净,另外几个人交给地面上蔓延而来的藤蔓。   眼看着他们被藤蔓卷缠住迅速拖向远处,手指在地上拖曳出许多条猩红刺目的痕迹,贝尔纳黛特指挥影子,将他们身上尚未发挥作用的燃烧弹纷纷卷回来,丢向地面。   大团火焰呼啸着燃烧开,高温与灼烧造成的痛苦通过蜂巢意识,蔓延在每一个逆世界怪物的身上,包括夺心魔。   她趁着对方短暂分神的瞬间挣脱出来,影子化作荆棘将她与周围的一切都严严实实地隔开。   “贝妮,回来!”一个充满压抑痛苦与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尖刻到让人心惊肉跳。   拖着又开始流血的腿,贝尔纳黛特拼尽全力爬进通道,双手用力扯开那层黏软冰冷的肉膜,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还是那个苍白压抑得像座坟墓的实验室,十几个穿着防护服,背着火焰枪的人类站在她面前,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能自己出来。   在逆世界里停留了不到几个小时,整个思维经历了无数次大起大落。重新看到这群同样该被自己痛恨的人时,贝尔纳黛特居然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欣慰感。   然而这种欣慰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打破。   头顶的灯光开始狂闪,身后的逆世界通道开始不断冒着猩红光芒,黑色藤蔓发疯般地蔓延侵蚀出来,魔犬与狄摩高根的吼叫声逐渐清晰,实验室里所有灯光都开始不断闪烁。   “快跑……”她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其他人说,声音由一开始的颤抖变为声嘶力竭的警告,“快跑!快跑——!” 第51章   康纳斯博士逃走了。   彼得去医院找过他, 却被护士告知这个消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离开医院后,彼得又去了康纳斯的家以及奥斯本大厦实验室,也仍旧没有找到对方, 只打听到实验室最近似乎发生了失窃事件, 原本被保存在保险箱里的一些生物试剂被偷走。   那些都是康纳斯博士的心血, 是他最得意的研究成果, 号称能够让人类获得爬行动物的断肢再生能力,只是还没有进入临床试验。   联想到几天前,他曾经在曼哈顿空中餐厅遇到的那头蜥蜴怪物, 以及最近的奥斯本药剂失窃事件, 彼得心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并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康纳斯和他的家人。   而要想知道康纳斯家人的下落, 他只能再次回到奥斯本。   面前的红灯已经转为绿色, 彼得将戴在头上的连帽衫帽檐拉低, 绕出人群走向一旁的僻静街道, 迅速取下兜帽,将面罩从口袋里取出来带好。   接近十二月底的纽约正处隆冬,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乌云如同厚厚的棉被一样密不透风地压在整座城市上方, 狂风将它们撕裂开, 抖落出一整片天地的鹅毛大雪。   刚脱下外套,彼得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于是连忙从背包里翻出另一件换上, 努力搓手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渴望温暖是件好事, 这代表他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该死的夺心魔的寄生控制。   但就像泰德所说的, 如今纽约城里被感染和寄生的宿主绝对不止他一个。甚至前段时间, 他和玛德琳在纽约各处就已经遇到过不少, 并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毕竟相比起魔犬和狄摩高根这类生物,夺心魔没有实体,是很难完全从逆世界里真正出来的。所以它暂时只能通过这些怪物与宿主,不断蚕食并同化我们这个世界,直到通道完全崩溃。”泰德说。   彼得愣一下,追问:“那要是通道崩溃了,会怎么样?”   “那就会和当年的霍金斯一样,被逆世界完全吞并。”霍普深吸一口手里的烟,缓慢回答,“一开始,所有植物都会迅速褪色,枯死。然后大气里会出现慢毒性孢子,像下雪一样,被污染的空气将会逐渐变得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如果没有防护装置,所有人都会中毒。再然后是覆盖一切的藤蔓,以及病毒一样疯狂繁殖的不同怪物……”   “那样的场景,已经和地狱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   “但好消息是,我们也并不孤单。”玛德琳伸手搭在沉默不语的彼得肩上,语气柔和地安慰,“前段时间,我和泰德去见过了卢锡安长官,也就是如今pib的领导人之一。”   “他是你父母当年的导师,也从始至终都非常反对打开逆世界,并一直在计划着想要毁掉开创派的所有行动。虽然这些年来一直进行得非常艰难,但也已经很有成效,所以最近开创派才会这么着急想要将逆世界完全打开。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因此在达莎回来彻底关闭通道之前,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力阻止逆世界入侵。”泰德总结。   彼得抬起头,眼神因为提到贝尔纳黛特而不自觉浮现出一种明亮的温柔,充满期待:“什么时候?”   “很快。”他回答,“她很快就会回来。”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彼得一直期待着能听到的消息,也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消息。   路过时代广场,号角日报正在报道有关前两天曼哈顿空中餐厅出现蜥蜴怪物的事。画面里的主持人仍旧是雷打不动的jj詹姆森,报道内容也非常意料之中地将这次恶性事件与蜘蛛侠联系在了一起。   “想想看吧,纽约市民们,自从这个爬墙怪物出现以后,我们原本安宁和谐的城市就   变成什么样了?!每天都是各种让人提心吊胆的怪物,这次还出现了一头蜥蜴!我敢说,蜘蛛侠一定认识这头蜥蜴怪物,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哇噢,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能勉强猜中点稍微沾边的东西,可是这样的猜测也太伤人了。”彼得蹲在巨型屏幕对面的大楼顶,不仅没有生气,还朝画面里一提到蜘蛛侠就面目狰狞的男人非常友好地挥挥手,“不过好消息是,贝妮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不管你说什么,你都影响不了我最近的心情的。再见,‘果冻’·‘大嘴巴’·詹姆森。”   从落满积雪的天台边一跃而下,他拉住蛛丝,轻盈灵敏地穿行在无数高楼大厦与漫天白雪间,最终停留在奥斯本大厦顶楼,从通风口潜入进去。   “希望我能在这里找到有关康纳斯博士家人的线索。”彼得轻声说着,将背包用蛛丝黏在一旁。越往里靠近,大楼里的暖气就越充裕,足够的热量帮助他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考虑到康纳斯是奥斯本参与研究逆世界的核心成员之一,那么关于他家人的下落,恐怕只有诺曼·奥斯本自己才会知道。   于是,彼得很快来到诺曼的办公室,透过通风口盖的缝隙,看到他正站在玻璃墙前,和电话那头的的人讨论关于那个两天前忽然出现的蜥蜴怪物。   “所以已经确定它不会是逆世界里自然诞生的生物,而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对吗?”   他边说边转身走向一旁挂有他和艾米丽的结婚照的银灰色墙壁,伸手在照片侧面的微型指纹识别器上按一下。   原本平整光滑的墙面很快向两侧打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另一个房间。   “我知道。”诺曼说,语气听上去就和外面的满城风雪一样冷漠,“我的助理已经去看过哈利,他没事。我现在更想知道有关那头巨型蜥蜴的来历,它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药剂失窃?不,这是奥斯本内部的事,你们就不必操心了。”说完,诺曼挂掉电话,走进面前的房间。   眼看墙壁就要重新合拢,彼得连忙动作迅速地顺着天花板爬进去,这才看清,原来里面竟然是一个宽敞而密闭的空间,摆放着许多生物样本与实验模型。   彼得躲在天花板角落的阴影里,耐心等带着诺曼从电脑里找到了想要的资料准备离开,却在即将走出大门时,又停下来,转身来到那台不知道是用做什么的大型机械面前,沉默无言地站立了许多。   那台棺材一样的机器里装着什么东西吗?   彼得好奇地思考着,看到诺曼忽然抬起手,闭上眼睛轻轻触碰在机器表面,指尖沿着冰冷金属的外壳一路滑下,像是在隔空抚摸着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   “不会再等太久的,我保证。”他轻声说完,很快收回手离开了这里。   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走远,彼得才从天花板上跳下来,凭借着刚才对诺曼全部操作过程的记忆,一步不漏地启动电脑程序,输入密码。   被分门别类储存在电脑里的资料简直多不胜数,估计整个奥斯本企业所有的机密信息都在这里了。   彼得找到诺曼最后打开的文件夹,发现里面是几段视频以及一些实验记录,基本都是和逆世界生物有关,每一次都有康纳斯的出镜。   “看起来我们的奥斯本先生非常关心对于逆世界生物的研究进展。”彼得一边快速查看着实验记录,一边喃喃自语,“居然还是每天发送的进程记录。你到底这么着急地想要得到些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坚持研究这些?”   他点开一份来自康纳斯博士的总结性报告,粗略浏览下来后,立刻被其中一行句子给吸引住:   “……经过不断测试后我们发现,很显然,逆世界生物本身是并不具备这种自我修复能力的。能为它们提供这种近乎   起死回生的神奇治愈功能的,很可能是另外的生物。”   通过检索继续往下查看,彼得看到报告中还有类似的记录:   “目前我们推测也许跟那些藤蔓有关,它们是构建成逆世界生态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可能也承担着非常复杂的职责。但是藤蔓一旦被分割下来就会失去所有生命活性,因此研究无法进一步展开。”   看着面前的记录内容,彼得逐渐反应过来:“所以说,诺曼研究逆世界是为了找到这些怪物自我修复能力的来源?他关心这个作什么,难道奥斯本对化妆品市场也有兴趣了?”   边说着,他又侧头看向一旁那个造型怪异的金属机器,回想起刚才诺曼在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不会太久的。   太久什么?   而且他看起来对这个金属机器好像有着很深的感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彼得走过去,目光仔细在机器表面游巡一圈,最终锁定在侧面的一个按钮上,伸手试探性地按下去。   很快,伴随着一阵机械转动声,面前沉重的金属护盖自动缓缓打开,大团冷气从里面流泻而出,露出一个被透明保护罩和无数冰霜封冻起来的美丽女人。   她有一头垂长卷曲的金棕色长发,身上穿着裁剪合身的昂贵婚纱,肤色几乎和纱裙一样苍白得吓人,双眼紧闭,表情宁静而安详。   彼得呆愣半晌才认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和诺曼办公室里那张婚纱照上的新娘一模一样,是哈利的母亲。   一时间,眼前的场景让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在不断扩散而出的寒气中感到清晰发冷,尖锐的惊悚感从脊背直窜头顶。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诺曼这么想要研究这些逆世界生物。   因为他想让自己死去已久的妻子,哈利的母亲复活过来。   ……   踩着遍地鲜血与尖锐无比的警报声,贝尔纳黛特撞开面前的大门,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脆弱又狼狈。   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恐慌感如同达摩克斯之剑悬挂在她头顶,逼迫她拖着受伤的腿在实验室里毫无方向地拼命逃亡,像个陷入绝境的亡命之徒。头顶的灯光每闪动一次,她的心跳都会随之颤抖一下。   空气里逐渐有无数半透明的孢子弥漫开,连视野也变得浑浊。   贝尔纳黛特竭力控制着手臂的颤抖,抓住几乎和她指尖温度差不多冰冷的金属把手往下压,打开安全通道的门躲进去,然后迅速将它关上。   她沿着面前的铁质扶梯艰难往下,勉强挪动着来到角落里,将围巾取下来,用影子裁出一节来包扎住膝盖的伤口。   这里太安静了。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紧绷过度的神经让她无法放松,满脑子都是刚才实验室里的恐怖惨像——从逆世界里挣脱出来的怪物们被一种极为强烈的暴怒情绪所支配,完全无差别地屠戮着周围所有敢挡在它们与贝尔纳黛特之间的人。   许多拿着火焰枪的特工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突然从身后墙壁里钻出来的狄摩高根用利爪洞穿身体,咬住头颅。   浑身浴血的人形怪物咆哮着穿过实验室,周围许多研究员以及清控小组成员像是一片片被剪刀切断的细弱枝条。充满恐惧的惨叫还酝酿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迸发,身体已经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唯一有反击能力的只有德雷克,他边用火焰枪对准这些怪物扫射,边单手拎起地上的贝尔纳黛特就朝外跑。   直到从地下实验室里逃出来,暂时远离了那些怪物以后,他才丢开对方,握住镰刀横贯在她脖颈间,怒气冲冲地质问:“你都干了些什么?!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   “它们……只   会听从于夺心魔的命令。”她回答,声音因为惊惧和疼痛而忍不住颤抖,眉尖紧皱,“这是常识。我什么都不能做。”   “谎言!”德雷克逼近对方,凶狠地咧开嘴,眼神凶狠,“夺心魔是逆世界核心没错,但它本身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这些怪物不可能会攻击我们!”   贝尔纳黛特闭了闭眼,语气冷淡:“蠢货。”   德雷克咬住牙齿,青筋随着他握紧镰刀的动作而鼓动在手臂上,看起来格外狰狞。   她直视着对方,冰绿色的眼睛如同未经打磨的翡翠,充满锐利与棱角的冷亮:“如果真是我做的,你现在就不会还活着了。”   “是吗?”他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收敛为一种格外狡猾的残忍,“那就让我先试试如果杀掉你,这些怪物会不会停下来,我就知道答案了!”   说完,他举起镰刀。灯光绽放在锋利冰冷的刀刃上,像是死神头上的新月。   在贝尔纳黛特有所动作前,一只魔犬突然撞破大门冲进来,爪子挥向德雷克的脸,直接在他脸上划开一道横贯整张脸的狰狞伤口,鲜血飞溅,又咬住即将竖劈下来的刀尖跳落到一旁。   花萼状的头部死死牵制住德雷克手里的武器,魔犬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刺耳的怒吼声,吸引着其他同类朝这里赶来。   贝尔纳黛特一时间有些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帮哪边。   不过在越来越近的其他怪物们的吼叫声中,她很快做出决定,那就是谁也不帮,立刻逃走。   既然魔犬已经发现她在这里,那就意味着夺心魔也已经知道,她不能再停留下去,否则随时都会被抓回逆世界 。   确定膝盖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后,她摸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打开,影子立刻脱离出来,扶着她一步步努力靠近这里唯一的出口。   门外是冰天雪地,一片苍白的熟悉世界。新鲜冰冷的空气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些许安慰。   她找到来这里时被自己停在森林里的车,在影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坐进去,启动引擎将车子开上马路,用最快的速度朝纽约市里逃离而去。   然而没过多久,贝尔纳黛特感觉天空开始逐渐暗淡下来,大雪与浓雾加剧了视线的负担,她几乎快要看不清楚前面。公路两边挂满白雪的树木在飞驰的车速下,变成密不透风的悬崖,充满压迫感地包围着她。   明明已经在试着降低车速,松开油门,可受伤的腿始终无法挪过去踩下刹车,因此汽车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雾气和雪花不断扑砸向挡风玻璃,她就快要失去对路面情况的判断。   如果此时前方出现一头鹿,或者路面有什么塌陷与阻碍,她一定会直接撞上去,然后整个连人带车飞出去,摔成一滩肉泥。   这个念头带来的紧张感让她心跳加快,死死抓住方向盘的双手里满是冷汗,连救命的呼喊都说不出口,声带完全被冻住了。   不过就算她能喊出来也无济于事,这里没有人,没有谁能帮助她。   迎面而来一个急弯,贝尔纳黛特绝望地转动方向盘,车子顿时失控地往公路边的森林里冲进去,大片积雪从树冠上掉落下来淹没她。   在即将坠向地面的最后一刻,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松开双手,任由影子将自己包裹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巨大冲击与痛苦并没有到来,只有并不算陌生的诡异寒冷感紧紧攥住她。   贝尔纳黛特战栗着睁开双眼,控制着周围的影子缓缓消退开,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地坐在马路中央,汽车被砸毁在一旁,扭曲得不成样子。   透过乱飘的发丝,她看到一团巨大黑雾如海洋般波澜壮阔地翻滚在天空中,不断朝外扩散。黑暗侵袭,无边无际   ,将所有光芒都从她身边挤走,随时会垮塌下来那样的阴森又压抑。   血红闪电不断炸开在雾气中,轰鸣声震耳欲聋。   “夺心魔……”她双手撑在地面,近乎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感觉比看到死亡还要绝望。   有些许雾气旋聚着从天空中脱离而出,化作与彼得外表无二的少年站在公路对面,朝已经再也跑不动的贝尔纳黛特走过来,脚步轻盈无声,身形修长,双肩平直硬挺,白净过度的漂亮脸孔上面无表情。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贝妮。”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半点生机也无,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为什么要跑开?”   不会伤害你。   这种宛如被野兽咬住咽喉舔舐的保证,只要是个没失智的正常人,当然都不会就这么相信。   贝尔纳黛特试着坐起来,如此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困难。她看着已经站在自己身边,蹲身凑近过来像是想要抱起她的少年,听到他对自己说:“好了,跟我回去。”   “不。”她伸手推拒在夺心魔的胸口,掌心之下一片冰冷寂静。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她触碰到他像是触碰到一个纯黑而没有尽头的噩梦。   “你不是他。”她微弱而坚定地回答,“你不是彼得。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夺心魔垂下眼睛望着她,完全空白的神情和语气,让贝尔纳黛特猜测不出他此刻真实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明显感觉到头顶的黑雾变得更加波澜不定,仿佛天空就快要被撕裂开。   “我和他在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不同,你早晚会明白这一点。”他耐心说着,伸手捉住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为她仔细整理好,手指卷住发丝一点点缓慢捻弄着,指尖从黑发触摸到她的耳廓,冰凉而亲密。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格外反感。她皱起眉尖躲开他的手,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反驳:“你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类似的地方,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是吗?你这样认为?”他忽然笑起来,可眼睛却仍旧毫无波动,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抹愉快的微笑挂在他翘起的嘴角上,看上去格外刻薄无情。   “你觉得你很了解他?”   “我很了解他。”   贝尔纳黛特毫不犹豫地肯定,尽管脸色苍白,可眼神依旧清明,充满坚定。   夺心魔着迷地看着她眼中那抹生机勃勃的冰绿,那种如同植物披挂着薄霜,在初春抽条而出的幼嫩色彩,如此干净而鲜活,和逆世界里的一切都不一样,让他无端想起玫瑰。   逆世界里是没有玫瑰的,那里是一片无人之境,永远不可能开出这样的花朵。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在彼得的记忆里见过。   而现在,他希望能为他诞生的荒芜世界带回一朵玫瑰。   “恐怕你错了,贝妮。”他轻声开口,语气格外温柔,落在她脸上的气息冰凉,“你对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就像你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看到遥远处的天际线开始逐渐崩溃,坠落,露出漆黑的底色,毫无光亮。   整个世界的形状与色彩都在不断消亡,像是丝线般逐渐被抽离出去。   紧接着,贝尔纳黛特意识到,那些东西就是丝线。   世界以她为中心陡然碎裂开,公路与森林与万物都坍塌成一张白色的巨大蛛网,将她束缚着疯狂下坠。   她被迫躺在雪白色的大网中央,满头长发铺散开,从手腕到腰肢到脚踝,密密麻麻缠满蜘蛛丝,整个人被捆绑到动弹不得,无力如一道毫无反抗之力的新鲜祭品。   没等她挣扎太久,夺心魔已经拉住蛛丝倒挂下来,像一只黑色的蜘蛛悬停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跟我回去,贝妮。我可以把我们的世界改造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了。”   他带上真实情绪并放柔力气说话的时候,几乎和彼得听上去没什么差别。   但这正是让贝尔纳黛特感觉诡异和下意识抵触的地方。   她熟悉的彼得不会说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而眼前的人形生物当然也并不是彼得,却莫名其妙有着他的外貌与记忆。   完全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才得到这些,还变成这副样子。但从她所了解到的来看,不管是寄生或者精神控制,那都一定是个会让彼得感到痛苦不堪的过程。   而现在,他可能也同样因为想从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于是她开口:“绝不。”   等待在她面前的手微微一顿。   “而且我也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你只是在欺骗我。”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走开。”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断抢夺着自己意识的控制权:“走开!走开——!从我脑海里消失!走开!”   “走开!走开!”   慢慢的,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轻盈起来,一些别的声音逐渐挤进听觉里:“……她好像醒了。”   “情况不太好,先把她按住,否则会走针的。”   有光芒从远方透露进来,她隐约看到有人影在面前晃动,然后是一阵急促的,类似某种仪器在报警的声音。   她用力伸手过去,撕开那层朦胧的薄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看到周围一群从来没见过的人正围着她,身上全都穿着医护人员才会穿的白大褂。   “这里……这里是哪儿?”她痛苦地呻吟着,喉咙因为缺水而极度干渴,眼前还是有重影在乱飞。   “这儿是医院,孩子,别担心,你已经没事了。” 第52章   找到康纳斯博士家人的信息后, 彼得很快便离开了奥斯本大厦,身后是一群拿着枪拼命追赶他的安保人员。   临走前,他瞥见诺曼满脸狰狞到接近扭曲的怒火, 望着他的眼神是恨不得把他当成只害虫一样千刀万剐的憎恨,顿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想象一下我本就已经非常不受号角日报的待见,现在还因为不小心发现了诺曼的秘密而被他记恨上。”彼得边拉住蛛丝跳落在不远处的高楼顶端, 边拍掉自己头上的雪花碎碎念,“但愿他们别联合起来追杀我就好。”   话音刚落,背包里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来, 是塞莱斯特。   他接起来, 听到对方格外沉着冷静的声音, 夹杂在风雪声中扑落进他的听觉,莫名带出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感:“蜘蛛侠, 纽约城的守护者,群众的友好邻居。如果现在有一个孤立无援的可怜孩子需要帮助,你是不会拒绝伸出援手的对吗?”   他差点就要职业病发作地答应下来,然后及时闭上嘴,将她前半句话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恭维称呼在脑海里过一遍, 再思考半秒,最后回答:“严格来讲,这个得看情况。”   塞莱斯特沉默一瞬,报出一个地名, 然后继续说:“我对这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和几天前曼哈顿空中餐厅出现蜥蜴怪物的时候一模一样。并且……”   “并且什么?”彼得迅速调转方向, 朝她所说的地方赶去。   “并且哈利·奥斯本也在这里。”她说, 语气很古怪地波澜一下, 像是有什么其他话未说出口。   彼得没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 只在听到哈利的名字以后便格外着急:“他一定是朝哈利……奥斯本去的。我早该想起这一点!你们赶紧离开那里!”   “他?”塞莱斯特对于这个人称代词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格外在意,“随便什么吧,希望你能在蜥蜴怪物出现或者我下定决心之前赶过来,哈利·奥斯本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   “等等,什么叫你下定决心之前?你要做什么?”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逃走的事!”   塞莱斯特咬牙切齿地说,语气阴暗:“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会是我人生路上的大麻烦,我的直觉从不出错!”   “……呃,所以?”   “我现在要去‘修正’这个麻烦,祝我们都好运吧,蜘蛛侠。”   说完,她关掉对讲机,低头从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慢慢用纸巾擦干,然后转身走出洗手间。   会在这里碰到哈利·奥斯本,完全是一个意外。   毕竟这里只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快餐店。它陈旧,狭窄,远离纽约市中心的繁华奢靡,不仅没有其他客人,连店员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如此颓败的环境,不管是从装潢上还是气质上都与眼前这位奥斯本公子毫不相符。   坐在遮阳伞下,正低头看着手中照片的少年察觉到她回来,很快抬起头,浅碧色的眸子迎着灯光,猫一样剔透敏锐:“看起来这家店今天正好放假,所以我刚刚让司机送了两杯咖啡过来。你是喜欢往里面加枫糖和炼乳的,我没记错吧?”   没打算去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的喜好,塞莱斯特垂眸扫一眼面前的咖啡,深色的杯身上有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商标印记,再明显不过的高档货。   她没有去喝那杯咖啡,只盯着对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说,奥斯本企业为什么要让你这样一位继承人都卷进霍金斯的事情?最近pib人手不够吗?”   哈利端咖啡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回答:“不。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我想找到你。从十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与奥   斯本和pib都无关。”   “然后呢?”她又问,然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当初她为了逃离霍金斯国家实验室,误打误撞将哈利当做人质拐走好几天。   这大概是面前这位贵公子目前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屈辱的事情。   然后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报复回来。   她想到这里,目光逐渐下移,从他肤色白净,透露着几缕淡青色血管缠绕的手腕,一直来到对方被工整黑色长裤所包裹的修长双腿。   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就是那种看上去好看但是不怎么经得住折腾的类型。   换而言之,如果立刻动起手来,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能把对方直接撂倒加打晕,然后趁机逃之夭夭什么的。   早知道她该提前研究一下,到底打哪里会容易让人失忆了。塞莱斯特有点懊恼地皱起眉头。   然而还没等她盘算清楚行动方案,却听到哈利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塞莉,你不用这么紧张。”   被叫到昵称的少女不由得眉头一挑,用充满怀疑与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想找回你。”他说着,改变姿势微微朝前凑近对方,一种毫无理由的强烈专注感从他碧色的眼瞳里流露出来,“我等着能够重新和你见面,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已经等了十年,塞莉。”   什么叫“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塞莱斯特满脸茫然,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她之前在奥斯本大厦里,因为躲避安保人员而误闯进男士洗手间,然后还不得已将对方绑进隔间的画面。   对于她一连串的接近绑架的粗暴行为,哈利不但没有抗拒,反而还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好像找到了什么他渴望已久的东西。   甚至还想吻她。   一想到那个画面,塞莱斯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阴暗设想把对方打晕到失忆然后跑路的计划,也哆嗦着缩减成干脆自己直接跑路比较现实。   “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什么了吗?”她努力试图维持话题的正常走向,“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我曾经绑架过你的事。”   虽然她那时没有伤害对方,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照顾着这个小人质,但是那并不能改变绑架犯罪的本质。   “是这样,但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真正的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总觉得这个倾向不太对。塞莱斯特头一次感到有些坐立难安,目光朝周围四处乱飘,期待能见到那个熟悉的红蓝色身影出来救场。   实在不行,那个蜥蜴怪物也不是不可以。   “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   他说:“过去发生的事,你的身份,都只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塞莱斯特挪动一下椅子,满脸古怪地看着对方:“你这语气可不像一个逃脱出来的人质对绑架者该说的话。”   他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比如心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自己当初没那么丧心病狂吧?   还是……该死的,她不太记得当年到底还有哪些细节了。   “或者我并没有。”   “什么?”   “我没有逃离出来。”哈利看着她,眼里堆叠起来的真实情绪浓烈到几乎将她淹没,“我至今仍然是你的人质。”   塞莱斯特愣愣地看着对方许久,突然很想报警让警察来救救她。   “哈利会会格外偏爱有着红铜色头发和蓝眼睛的女孩。他一直如此。”贝尔纳黛特说过。   “那条项链他已经戴了很多年了。”彼得也说过。   然而现在将这所有的线索串联   到一起,塞莱斯特顿时感觉头皮发麻,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你……”   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是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一声巨大的轰鸣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是一头浑身青绿,体型庞大的蜥蜴怪物。   紧接着出现的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轻盈跳落在路灯上的蜘蛛侠:“抱歉孩子们,我不得不很遗憾地宣布晨间咖啡时光已经结束,现在该是早操时间,快跑!”   ……   贝尔纳黛特出院那天,纽约冬季的天空罕见放晴,阳光清澈灿烂,像是融化一地的蜜糖,披淋在整座城市上。   窗户上有昨夜凝结成的大片冰花,斑斓繁复的纹路被映照得透亮,晕出片片浅淡的橘子色,光芒在这一刻被凝固在了冰层里。   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这么好的阳光是什么时候了,她看着手上稀薄到透明的晨曦,听到门口有护士敲门提醒的声音:“瑞恩小姐,你的家人们来接你出院了。”   家人们?   贝尔纳黛特有点疑惑地抬头,不知道她的家人除了泰德以外,还会有谁。   很快,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她很熟悉的人,理查德和玛丽。   玛丽手里还抱着一束用牛皮纸扎束着的金色向日葵,中间点缀着几支洁白俏丽的小雏菊。   她将花递到贝尔纳黛特手上,笑着指了指窗外的冬日阳光:“今天是个很难得的灿烂晴天,所以我拜托花店店长帮忙抓一点阳光送给你。”   充满童趣感的话语,让贝尔纳黛特忍不住笑起来,同时听到理查德说:“抱歉,不得不借用一下你家人的名义才能进来接你。福瑞伯格长官已经下令,不许莫洛尼家族以外的人进来探望你们。他忘记我们也会来,但那时候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嘱咐别的。”   贝尔纳黛特理解地点点头:“泰德呢?”   她记得泰德的伤势比较严重,现在恐怕还不能出院才对。   “我们已经提前将他送去保护点,那里也会有医生和所有需要的医疗设备。他恢复得很不错,不用担心。走之前,泰德还问起了你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们很快就会过去和他会合。”   几天前,她刚从pib基地里逃出来,因为膝盖受伤导致出了车祸,所幸并不严重。晕倒在路边没多久,她被正好赶过来救援的pib保守派特工们救回医院并接受治疗。   福瑞伯格长官来看望了她,也知道逆世界大门已经被打开,并且夺心魔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的消息,顿时面色凝重:“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这样。”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同样感到不可思议:“所以,夺心魔原本真的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福瑞伯格缓缓点头。   他皱着眉毛,神情肃穆的模样看上去很有压迫力,让人不自觉会感到紧张:“它是逆世界的核心,首脑,更是心脏,却没有自我意识,所自发会做的一切只是维持逆世界运转。因此如果不是出现外力干扰,或者有人用精神链接联入了它,夺心魔本身是绝对不会突然间产生独立意志的。”   外力干扰,精神链接。   这些词让贝尔纳黛特听得一头雾水。   但真正让她感到恐慌的是夺心魔苏醒后的状态,不管是外形还是声音,都和彼得有着惊人的相似。即使在性格行为上完全不同也已经足够诡异,光是想想都会忍不住冒鸡皮疙瘩。   为此,她已经一连好几天总是梦到自己又回到那个满目荒芜,阴凄可怕的逆世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出去,最后又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医生对此的解释是她受到了太大刺激,可以适当服用一些镇静安眠的药物。   然而在吃过一次药以后,贝尔纳黛特就再   也不肯吃了。   这没有用,她还是会梦到逆世界,梦到夺心魔。   深重的睡眠质量不但没有帮助她摆脱那些噩梦,反而让她更清晰,更漫长地感受到她是如何在奔跑中逐渐脱力,又被周围伺机而出的藤蔓卷缚住身体。   一寸一寸,不容反抗地把她拖回夺心魔身边,禁锢在那张完全由蛛丝勾缠成的厚软巢床上,冰冷黏腻的异样感觉透过皮肤,让她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着。   纯黑色的雾气如潮水从身下满溢出来,徘徊在她身边,一遍一遍,格外入迷地叫着她的名字:“贝妮。”   她感到自己正逐渐被这团东西吞噬进去。真正意义上的吞噬,吸收,彻底融为一体。   雾气犹如实质之物擦过她的手腕,爬上她因为紧绷而僵硬的身体,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她,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不要抗拒自己,一边又暧昧地卷滑过脚踝,贴上小腿的温软肌肤,绕过膝盖,缓而慢地朝里继续深入。   “我的贝妮。”他的嗓音里带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微哑,叹息深沉,贴在贝尔纳黛特耳边呢喃的时候,就让她生出一种那就是彼得的可怕错觉。   也让她莫名想起对方曾说过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和他其实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开什么玩笑?!   意识到那些缠绕着她的不安分雾气到底想干什么,贝尔纳黛特几乎崩溃,立刻拼命反抗挣扎着,终于从这个深渊般黑暗的噩梦中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床头的镇定安眠药直接丢进垃圾桶。   后半夜她完全不敢睡觉,只裹着被子一直坐在床上睁眼到天亮,满脑子都是停不下来的各种焦虑担忧:   不知道十六年后的时空里,彼得现在怎么样了?   夺心魔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还有丢失的暗核碎片。   贝尔纳黛特低头看着手里的向日葵,眼神忧虑,没有听到理查德已经第三次询问她是否现在就出发的声音,心思全在暗核碎片和十六年后。   拜托了。她第一次有了想要朝上帝或随便什么神灵虔诚祷告的冲动,希望彼得能够平安无事,请保护他一定要平安无事……   “达莎?”玛丽伸手搭在她肩上,蓝色眼睛略带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她终于回过神,然后连忙摇头,“没事,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好。”   抱着花坐上汽车,他们离开医院,来到福瑞伯格长官告诉给他们的安全庇护点,一处位于大熊山州立公园旁的独栋别墅,二十四小时都受到pib保守派特工的保护。   从客厅的玻璃窗往外看,冰雪的洁白与森林的深厚青绿相互交叠着,在淡金色的阳光下层层远去,浮满冰雪的河流一路欢腾地流淌而过。厨房里有新鲜甜腻的热巧克力与其他食物的香气,充满温馨。   年幼的彼得正熟睡在自己的小摇篮床里,嘴里嘬着手指,还时不时砸一下嘴,肉乎乎的小脸看上去非常可爱,像一对小笼包。   玛丽拿起旁边的小毯子给彼得盖上,替他将手放好,然后转头对贝尔纳黛特说:“你的房间在二楼。因为不能冒着风险再回到你和泰德之前住的地方,所以也没法让你去拿衣服什么的,我就帮你重新准备了一些。一会儿你可以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谢谢你,玛丽。”   “不,达莎,真正应该要说感谢的人是我才对。”玛丽握住自己的手,因为情绪波动而眼眶微微泛红,视线一直停留在彼得身上,“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尤其是彼得。他是我的一切……”   她说到这里,连声音都变得哽咽,忍不住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被   贝尔纳黛特伸手替她轻轻抹掉。   “如果不是因为选择保护我们家族的人,你们也不用经历这些。”   贝尔纳黛特说着,心里涌出一股浓郁的愧疚:“我很抱歉,玛丽。”   “这不是你的错,达莎。你也是受害者,不应该有任何内疚或自责的情绪。”玛丽握住她的手,“我并不畏惧死亡,从来都不。并且我也知道,作为卧底特工,我和瑞克的身份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但彼得,他是我的孩子,我愿意付出所有去保护他。我一直最害怕的就是将他也被卷进有关pib和逆世界的灾难里。他还那么小,是无辜的……”   贝尔纳黛特微微一怔,眼神从她带有清晰泪光的眼角,来到即使合握在一起也仍然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最后是蜷缩在摇篮床里睡得正香甜的小彼得。   一种看不见的恐慌感与寒冷从她骨头里密密麻麻地爬出来,冻结住她所有想说出口的安慰。   “别担心,贝妮。”少年垂着琥珀般晶莹明亮的小鹿眼睛,认真向她保证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里,清晰而滚烫,“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不管是逆世界也好,pib也好,我们都会弄清楚的,我陪你一起。”   可是……   “我已经没有任何奢求,唯一的心愿就是让彼得能够平安长大,找到他生命中真正热爱的东西,像他父亲一样做个正直善良的人。”   她捏住彼得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脸上,呢喃的语气比窗外雪花还要来得温柔,愉悦与悲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共同呈现在她的眼神里:“再后来,他还会遇到一个和他彼此相爱的姑娘,共同成家,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如果我能看到……”   玛丽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住,最终不再说下去,只低头吻了吻彼得的脸:“我无比希望你能拥有这些,宝贝。为此我可以为你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世界上所有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的最大心愿。   “他会的。”一个声音忽然从阳台传来。   玛丽微笑着抬起头,看到身上满是绷带的泰德正坐在轮椅上,理查德正帮忙将他推进来:“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在亲眼看着那群开创派的人都死光之前,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呢。”泰德回答,然后看了看摇篮车里正在沉睡的彼得。   阿尔玛的笑容出现在眼前,他接近凝固般地沉默片刻后,继续说:“他一定会平安长大,安稳幸福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只要我们家族的人离他远点,就一定可以。”   理查德和玛丽听完都笑起来。   唯独贝尔纳黛特垂下眼睛,看着睡在小床上一无所知的彼得,神情沉静到接近凝固,像是在极为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昆汀的话忽然闯入她的脑海:“你和你的堂兄真该遵守信条,和你们家族以前的其他人一样,永远生活在封闭之中,不要去轻易接触外人。”   她闭上眼睛,感觉屋外一整个世界的冰雪都垮塌下来压住她。   “怎么了,达莎?”理查德注意到她的沉默不语。   “啊……”她抬起头,迅速眨眨眼,将眼底的异样情绪掩饰过去,视线和泰德错开,“噢,我只是在想,既然现在逆世界通道已经被打开,那,情况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理查德忍不住叹口气,表情明显变得沉郁起来:“不太好,那个地方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完全腐化了一样。福瑞伯格长官尝试过很多方法,用机器人,用探测器,甚至是志愿进去探查情况的士兵,可是……没有任何进展。我们至今只能通过外面的监控摄像头看到基地的情况,而且还是在它们能够正常工作的一小部分时候。”   “我能看看监控录像吗?”她问。   “当然。”   理查德很快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里面的实时监控画面:   此时的pib基地已经彻底被逆世界侵占。   到处是暴躁不安的怪物,藤蔓疯长着不断朝那道通向实验室的裂缝蔓延钻出,一朵又一朵半透明的灰白肉球从藤蔓上长出来又破裂开,漂浮出无数有毒的孢子。   黑色的肉质藤蔓蠕动着,攀爬着,碾压过地面那几具狰狞残破的人类尸体,填满建筑物的每一丝缝隙,钻出窗户,蛇一样地缓慢伸向外面。   那里有层层叠叠的火焰喷射装置,一旦察觉到逆世界有继续外扩的迹象就会立刻喷出无数滚烫火焰,将它们逼退回去。   十几只魔犬和狄摩高根徘徊在门口,在楼道里,发出同样的低沉吼叫声,像是一直在反复呢喃着什么,对地上那些或陈旧或新鲜的人类尸体完全视而不见,丝毫没有要进食的意思。   “它们是在找什么吗?”泰德看出些许端倪。   “也许是。但据我所知,所有逆世界生物都受到同一个蜂巢意识所控制,它们的行为应该是被命令的。”理查德回答。   “什么意识?”泰德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理查德和玛丽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向他快速解释了一遍逆世界生物的部分特点。   “那到底是谁在控制它们?”泰德又问。   “夺心魔。”贝尔纳黛特开口,声音很轻,几乎接近脆弱的程度,还带着清晰的恐惧与抵触感。   “是夺心魔在控制它们。”   “那又是什么东西?”泰德皱起眉头,感觉自己受伤这几天好像错过了整个世界。   这个问题问得好,贝尔纳黛特沉默着。   她也很想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紧接着,贝尔纳黛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们一直停留在基地里面不出来?”   “我们在外面设置了封锁线,如果它们出来的话,会自动触发火焰焚烧装置……”   “不,这没有用的。一旦通道打开,狄摩高根完全可以直接绕开外面的封锁线,从任何一面墙壁钻出来。为什么它们没有这么做?”   “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怪物?”玛丽好奇地问。   “我曾经见过一位名叫吉姆·霍普的人。他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是霍金斯镇的警长,也认识我们家族的人,所以我知道。”她回答。   “明明可以直接绕开我们的封锁,这些怪物究竟在等什么?”理查德盯着屏幕。   贝尔纳黛特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嵌进皮肤里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想,她知道这些怪物——或者说夺心魔到底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她回去。   在等她逃离以后,又不得不主动回到他面前。   就像蜘蛛会在网中耐心等待它的猎物挣扎到绝望以后,再动手收割。 第53章   泰德拆掉腿上和手臂最后一块绷带的那天, 正好是彼得一周岁的生日。   从医院出来以后,贝尔纳黛特看到街对面的花店,想起早上出门前, 玛丽曾随口提起过要是能有一些鲜花作为装饰该多好, 于是转头朝同样刚走出来的理查德和泰德挥手示意。   “我打算去买些花, 很快就回来,你们上车等我吧。”她说,声音隔着围巾听起来有些模糊。   “虽然这里离基地挺远,但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行动。”理查德谨慎地建议,“我先把泰德送回车上, 你等我一起。”   “记得快点回来。”泰德也补充。   她点点头,和很快折返回来的理查德一起走进花店。   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此时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 仅有的两名店员也正忙于将新收来的花朵们分装上架。   见到有人来,正抱着一大束满天星的店员连忙热情招呼:“请问是需要点什么样式的花?”   理查德看向花架上那团正热烈盛开着的红色郁金香, 伸手指了指回答:“就它了, 麻烦帮我包扎一束吧。”   如此快的决定让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她好奇地看了看那束颜色艳丽抢眼的大红色花朵,猜测:“玛丽很喜欢这种花?”   “是的。”他笑起来, 语气非常温柔,“我们是在大学校园里认识。她非常钟爱这种花, 所以每次约会时, 我都会为她带上一束。她收到以后总是会很开心,笑起来……”   说着,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停顿住, 脸上罕见出现类似羞涩的情绪, 紧接着又问:“你想买点什么?”   今天是彼得的生日, 按理说应该买他喜欢的。   不过对于花这种东西, 彼得完全没有任何偏好。从小到大总是贝尔纳黛特喜欢什么,他就会跟着喜欢。   环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白木香,贝尔纳黛特微微思考一会儿,视线落在那团温暖灿烂的黄玫瑰上,心里微微一动,回想起彼得曾说过他在十六年后收到了那支在他生日那天盛开的黄玫瑰标本,于是朝店员说:“麻烦帮我包一束这个吧。”   “是打算拜访朋友吗?”店员边随口说着边麻利地抽出一大束,然后是旁边的雏菊与洋桔梗,“黄玫瑰可是送给好朋友的不二之选。”   很快,两束包装精美的花被递到他们手上。   此时天空中逐渐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雪,略带怪异的灰蒙色调让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抬起头,有些奇怪地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或者说,别的东西。   她伸手抓住一团掉落到眼前的灰白色飞絮,才发现这些满世界漂浮着的并不是什么雪花,而是无数彼此抱合在一起,不断生长着的浑浊孢子。   逆世界空气里最常见的微毒性生物。   她立刻转头朝花店看去:“理查德,我们得立刻……”   眼前空无一人的店铺让她顿时愣住。   紧接着,贝尔纳黛特发现不仅仅是花店,连刚才还热闹无比的街道,医院,甚至整个城市都变得空空荡荡。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强大外力,在一瞬间就将所有其他人都从这个世界抽离出去,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这里。   整个纽约空旷如一座鬼城,更遥远的地方,浓雾盘踞,苍白压抑。   她抱紧怀里的玫瑰花束,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起来。   却在刚转身的瞬间,看到整个世界也随之阴暗下来。所有路灯与霓虹灯都在疯狂闪动着,天空被汹涌翻滚的黑雾完全笼罩住,血红闪电轰鸣咆哮,遍地是扭曲密集的黑色肉质藤蔓,毒蛇般缠绕侵占在每一寸。   太过熟悉的场景,让贝尔纳黛特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现实中,而是被迫进入了夺心魔制造的逆世界幻觉。   这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这种情况,前所未有的恐慌感疯狂涌上来,空气冰冷得难以呼吸。   她沿着街道跑向记忆中车辆停靠的地方,一把打开车门:“理查德?泰德?!”   仍然没有人。但怪异的是,汽车里面的所有设备看上去都已经老旧腐化,像是停留在这里一动不动许多年,座椅上蒙着层厚厚的蜘蛛丝,冰冷又黏腻。   她连忙退让开,撕掉不小心粘在袖口的细丝。   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快对这种东西过敏,太多次被拖进逆世界的糟糕记忆,让她一看到蜘蛛丝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黑雾盘踞的巨大巢床,以及被束缚在上面动弹不得时的可怕感受。   “泰德——!”她不死心地周围朝呼喊着,心里却隐约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能帮助她的人。   为什么即使在清醒状态下,她也会突然被拖入幻觉里?还是说,这里其实真的是逆世界,并不是幻觉,只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抹除了。   过于可怕的念头让贝尔纳黛特轻微颤抖一下,难以置信地开始在街道上到处寻找,试图找到哪怕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座城市和她记忆里的并不相同。   越往前走,大楼就越稀少,连道路也越发显得单薄残损。有些大楼的顶部甚至还缠绕着一圈圈密集的白色蜘蛛丝,看上去就像是从顶部开始褪色了。这种丝线逐渐向下沉积,固化,形成她看到的实体大楼,街道,万事万物。   这是一个由蜘蛛织就出来的,尚未彻底完成的诡异世界,她正行走在网中。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连忙收回脚步,转头望着来时的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是出口。   这时,有尖锐的惨叫声从街道尽头传来,充满纯粹至深的强烈恐惧,扭曲到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让她当即冒出一身冷汗。   她抱着花束,闻到大团黄玫瑰散发出的稀薄香气,微微驱散了她内心的不安。无数孢子附着成的灰白飞絮漂浮在空气里,落满她的围巾与长发,也落满那些太阳般金黄灿烂的花朵。   她一步一步,缓慢朝声音来源走去,看到两个穿着pib制服的人类正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四肢被藤蔓紧紧缠绕着,毫无反抗之力。   几只魔犬与狄摩高根正围拢在他们身边,伸出利爪将他们身上的武器装备全都抓破又扔在一旁,口器里不断发出阴沉的咆哮,却并没有要将这两个人撕碎分食的意思。   这种等待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开始朝某个方向胡乱地哭喊哀求着:“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求你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你了!”   “你不会死的。”   一身黑衣的高挑少年从浓雾中走出来,语气平静,不容反抗:“你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一条藤蔓立刻从身后卷住面前人类的脖颈,强迫他张开嘴。另一条藤蔓则趁机从他嘴里钻进去,像是一条黏滑冰冷的毒蛇,挤碎所有惨烈的哀嚎一直往里。   他惊恐地挣扎着,想要将那东西吐出来,整张脸都因为恐惧与剧烈的反胃感而憋得紫红,脖颈上的青筋疯狂鼓动着,随时会爆开那样的狰狞。   藤蔓的不断深入开始压迫到气管,让他感觉越来越难以呼吸,胃里因为被灌入太多不知名的东西而开始出现接近恶心的饱胀感。   紧接着出现的是眩晕,他开始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视线无力地停留在拐角处那一抹隐约可见的金黄色上。   那是阳光吗?还是花朵?   他呆滞地望着那抹色彩,在逆世界无处不在的浓重阴影中,那片金黄显得如此清新而美丽。   处理好其中一个后,黑色的藤蔓很快扭动着,卷住另一个已经被惊吓到失禁的年轻男人,用同样的办法将他也折磨一遍后,又将他们吊起来,塞进那座满是潮湿蛛网缠绕成的巨大巢穴里。   它看上去庞大、复杂、扭曲而恐怖。   无尽的苍白蛛丝中露出不止一具的人类尸骸,全都已经被消化成了白骨。还有几个尚存人形的则看上去更加可怕。   他们的嘴里塞着藤蔓,四肢极度消瘦,好像所有肌肉都萎缩消失,皮肤是死尸一样的青灰,双眼凹陷干枯,腹腔却异常膨大,薄薄一层的皮肉下面有肉眼可见的东西正在不断起伏蠕动。   最后,那些东西终于钻破这层微不足道的束缚,从那具僵尸般的人类躯体里密密麻麻地爬出来,淌落一地深红近黑的黏腻液体,疯狂啃食着这具躯体仅剩的血肉,直到剥离出一具新鲜完整的白骨。   吃完出生后的第一餐,这些蠕虫一样黏湿柔软的小怪物很快聚集着,迅速爬向一旁等待已久的藤蔓,从里面继续汲取生长所需的养分。   也许是吃得太着急,其中一只还被同伴挤下来,被夺心魔伸手接住。刚刚还凶相毕露的小东西立刻乖乖蜷缩起来,讨好地舔舐着他的掌心,被重新放回藤蔓上。   至此,贝尔纳黛特终于哆嗦着反应过来,这里是负责繁育这些逆世界怪物的地方,或者只是之一。而那些从人类躯体里开膛破肚钻出来的,正是无数怪物的幼体。   它们很快会长大,在人类血肉与藤蔓的滋养下变为达达尼昂,然后一部分进化为魔犬,最后是狄摩高根。另一部分则会蜕变为血蝙蝠,或者夜魇,共同组成逆世界杀人不眨眼的獠牙利器。   同样的“孵化”还在继续,另一具躯体也很快从内部被撕裂开,无数蠕虫般的幼体爬出来,眨眼间就将这具早已失去生命特征的容器啃食干净。   过于具有冲击力的恐怖画面,让贝尔纳黛特感觉浑身发冷,双腿虚软得连挪动脚步都做不到,浑身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惊惧感紧紧攥住她的胃部,让她几欲呕吐出来。   然而理智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并拼命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现在还没有暴露,可以安静小心地离开,不引起任何生物的注意。   然而在目睹了同类被寄生成干尸,最后还钻破腹腔啃掉血肉的噩梦场景后,刚被塞进蛛丝巢穴的两个人类早就被吓得神志不清,其中一个还拼命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惨叫着求救。   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或者光,只知道本能朝看上去温暖安全的东西——不同于逆世界的东西祈求帮助。   夺心魔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到一束鲜艳的黄玫瑰正好掉落在地上,灿烂的色彩在整个阴郁无比的逆世界里显得格外扎眼。   空气里的孢子聚集体漂浮得更密集了,纷纷扬扬如大雪般覆盖住她,贪婪而痴迷地摸索过贝尔纳黛特因为疾跑而跳跃不定的长发,还有微微泛出血色的脸颊。   这种轻微的冰凉感让她不适应,她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或者蜘蛛网里逃跑,她简直就是捕猎者唾手可得的目标。   于是她放弃了漫无目的的逃亡,转而想要躲藏,来到就近的一幢大楼面前,用力撞开面前大楼的玻璃门。   异常的颤动立刻沿着蛛网传达向远方,为追随而来的猎手指引目标。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不得不继续向前跑,绝望感逐渐堆积在她心里,多到快要满溢出来。   蛛丝,蛛丝,到处都是这种苍白的丝线,在极微弱的逆世界光芒中如同一层层细致而复杂的血管。它们将整个尚未成型的城市紧紧包裹住,任何一点破坏与响动都会被感知到。   她已经身陷囹圄,无处可逃,身后传来死神愉快的声音:   “贝妮。”   转头间,她看到夺心魔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刚才被她丢掉的玫瑰花。   “抱歉,让你看到了一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下次不会了。”他说,语气里的歉疚非常真诚。   贝尔纳黛特连忙摇头,很想说你不用道歉,只要别因为被她看到不该看的而将她也拿去塞蜘蛛巢,给那些新生的怪物做养料就行。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这些天来,基地一直看上去还挺平静的原因。   他很乐意看着一批接一批的研究人员被送进来,然后将他们拿去做养料,饲养出更多的逆世界怪物。   天哪,那两个pib的研究员,是福瑞伯格长官的手下吗?   “我记得你应该并不偏爱这种花,虽然它们很漂亮。”他垂着眼睫,望着手里色彩温暖的花束,看上去很好奇,漆黑无光的眼睛注视着贝尔纳黛特,语气甚至带着点轻快的笑意,“所以怎么忽然在今天想起买黄玫瑰,是要送给谁吗?”   送花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她从来没跟上过。她现在的思维已经被害怕和求生欲塞满,仅有的理智也拿来维持最后的体面,不要丢脸到哭着向对方求饶。   这不会有用,她很清楚。   但要她就这么站在这里,和一个披着彼得外表的恐怖非人类讨论送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显然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抉择的茫然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花束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替她将落满长发的灰白飞絮拨开,又捉住那些跑乱的发丝,仔细为她别到耳后。   做完这一切后,夺心魔忽然低头看着面前眼神空洞的少女,歪了歪头,问:“贝妮,你有在听吗?”   他手上还残留着那些飞絮,以及潮湿蛛丝的冰冷气味,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彼得衣柜里一件黑色卫衣外套一模一样,连帽的开衫式,是贝尔纳黛特在商场里帮他选的。   为什么这衣服会跑到他身上去?   贝尔纳黛特乱七八糟地想着,目光放在他怀里的黄玫瑰上,不敢有任何挪动。   她害怕看到那张脸。   那张熟悉却完全不同的脸。   夺心魔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收回停留在她发丝上的手,转而微微蜷握着,用指背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必须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睛牢牢盯着她:“贝妮,你想送花给谁?”   如此温柔无害的声音,听得她一阵恶寒。   “送……送给,因为生日。”贝尔纳黛特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刚才那些惊悚画面带来的强烈心理阴影还压抑在她脑海里,夺心魔的近在咫尺也让她难以忍受,她需要很努力才能捋顺自己的舌头。   “生日啊。”夺心魔重复,然后忽然笑起来。   一个和他身上的浓烈阴冷气息所不符的愉快笑容,看上去很温柔,甚至是可爱。   他真的……好像彼得,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连那种眉眼间原本格外明显的神情差异都被冲淡。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贝尔纳黛特掐灭下去,寒意沁遍全身。   “谢谢你,贝妮。”他莫名其妙道谢,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那花是送给他的。   贝尔纳黛特迟钝地思考,意识到不是好像,他是真的以为这花是送给他的。   为什么?难道他也今天生日?   可是他不是逆世界主宰吗?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年,为什么还会有过生日这个这么有人情味的概念?   没打算去纠正对方的会错意,她听到夺心魔继续问:“不过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我以为玫瑰大多都是红色。”   “不一样。红色那种,大部分时候是只能送给恋人或者伴侣的。”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一定是糊涂了,不然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他讨论不同颜色玫瑰的意义。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那黄色呢?”错觉吗?他好像不如刚才那么高兴了。   “送给,送给朋友。”   她说完,吧嗒一下闭上嘴,确认对方不如刚才高兴的感觉并非错觉,而是事实。   “朋友。”夺心魔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厌恶的东西。   更多灰白飞絮飘落下来,堆积在那束明黄色的玫瑰上。它们很快开始枯萎,短短十几秒便凋零成一团焦黑腐烂的恶心模样,绵密的白色孢子群如同蛛丝般覆盖在花朵的尸体上。   这是正常现象,任何原本世界的东西来到逆世界都会被逐渐腐蚀,更别提如此脆弱的植物。这束花能在夺心魔手里坚持这么久才死,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   “你永远只会把我当朋友是吗?”他眼神里好不容易浮现出的温度,转瞬间便和这捧花一起凋亡,重新露出深渊般不知满足,贪婪可怕的本性。   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勇气去教育对方,朋友间应该相互谦让,友爱礼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只要她一点头,他就会立刻掐断她的脖颈,然后把她丢去那座恐怖的蜘蛛巢穴做养料。   她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完全控制不住。   而且他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什么叫只会把他当朋友?着听上去就像……   她微微皱起眉尖,将他之前那些过于越界的亲密举动都抛出脑海,喃喃自语着:“确实。你看上去也不像是缺朋友的,也许其他……生物会每天陪你聊天,听上去很热闹。”   大概是这句话说得太蠢,夺心魔在听完后很古怪地沉默一瞬,然后回答:“我不和它们聊天。”   说完,他又补充,态度平静地陈述,可字句里都透露着绝对的掌控感:“我知道它们脑子里的任何一个想法与感受,不管多么细微,多么短暂,我都会知道。所以我也不需要和它们聊天,我驾驭它们。”   “啊……这样……不过,也许你可以试着和它们聊聊看。良好的交流行为能提升生物间的亲密感。”她有些敷衍地接话,脑子里满是该如何从这里脱身出去,用平常在梦里挣脱的办法会有用吗?   她不确定,但也许可以试一试。   “是吗?”夺心魔低着头,朝她凑得更近,漆黑眼睛锁定着她,目光强烈,毫无温度的呼吸落在她鼻尖与嘴唇上,接近亲吻那样。   贝尔纳黛特不适应地垂下视线,看到他嘴唇的微微开合,吐出清晰的句子。   他唇色上的红是她见过最浓烈也最寒冷的色彩。   “如果我们好好聊天,你也会亲近我吗?”他问。   她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蠢话。人果然不能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乱发表意见,她刚刚那句建议完全是从记忆里随便扒拉出来,还是彼得告诉她的。   但这都不重要。   贝尔纳黛特极力压制住自己心里的畏惧感,强迫思维停止去过度紧张那些刚才看到的东西,开始逐渐放空。   这是她在无数次从睡梦中挣脱夺心魔的控制时找到的方法,只要她能控制住情绪波动,彻底平静下来,那她的意识就会跟着漂浮上升,然后离开这个不见天光的逆世界。   夺心魔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立刻抛开手里枯死的花束,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黑色的尖锐怒气从他眼底挣扎着一拥而上:“贝妮,留下来!”   不,她要回去。   她固执地不作任何反应,放任自己的思维与心灵都凝固成沉甸甸的石头,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充满恐惧和不安的世界。   这次的挣脱过程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但仍然在逐渐起效。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轻盈,而夺心魔的声音则开始逐渐变得遥远,充满戾气的命令与狂躁:“……留下来!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需要,你会永远都在!”   谎言。   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这些,那是她和彼得之间的承诺。   她讨厌对方这样任意妄为地利用她和彼得之间的共同回忆。   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贝尔纳黛特看到夺心魔似乎完全陷入了宛如被背叛那样的盛怒中。   无尽黑雾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回到自己原本的躯体里,感受到新鲜雪花落在鼻尖上的清新,听到周围来来往往的嘈杂声,以及理查德惊慌失措的声音:“达莎?!你到底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贝尔纳黛特抽搐着坐起来,看到怀里安然无恙的黄玫瑰花束,以及一旁理查德满脸担忧的表情,缓了好一阵才点点头:“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先回去。我想回去。”   “好。”他边说边扶起对方,“小心,慢一点。”   好不容易回到车上,贝尔纳黛特糟糕的脸色顿时让泰德一愣:“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躺在后座,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手,满脸疲惫不堪。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到,你先休息一会儿。”   汽车很快发动,从城市回到保护点。   玛丽正在雪地里陪彼得堆雪人玩,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先是松一口气,然后很快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脸色的不正常苍白,立刻又紧张起来:“达莎怎么了?”   她抱起彼得走过去,关切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贝尔纳黛特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下来,微微侧头看着正被玛丽抱在怀里的小家伙。那双圆溜溜的暖棕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还咿咿呀呀地试图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我可能昨晚没休息好,没关系的。”说着,她将手里的花束朝小家伙晃了晃,“生日快乐,彼得。”   他满脸高兴地抓了抓那些漂亮的鲜花,又继续执着地朝贝尔纳黛特伸手,像是想要抱。   “看起来他很喜欢你。”玛丽笑着,“那就麻烦你帮我抱他一会儿,厨房里的汤应该快好了,我得去看看。”   贝尔纳黛特将他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回屋子里。刚睡醒的小孩子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会儿抓抓那些花,一会儿摸摸她的长发,还毫不认生地挂在她肩膀上,像只小树袋熊一样可爱。   泰德坐在她身边,看她的影子,又看了看她:“你确定没问题吗?”   知道自己的影子向来会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贝尔纳黛特边捏了捏彼得软嫩的小脸边回答:“没事的,你用不担心我,真的。”   这种事实在很难开口解释清楚。毕竟夺心魔有着彼得的外表与记忆,准确的说是十六年后的彼得,所以贝尔纳黛特至今不敢将夺心魔的具体情况全部告诉给其他人,尤其是理查德和玛丽。   她无法想象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但放任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也不是办法。也许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关上逆世界通道,切断逆世界与他们所在世界的所有联系,这样她才能获得最终的安宁。   午餐过后没多久,福瑞伯格的电话带来了坏消息,一切都和贝尔纳黛特猜测的一样。   尽管表面上,基地内部的逆世界入侵情况得到了全面控制,可这样治标不治本的封锁完全无法阻止狄摩高根的活动。   短短两天内,纽约城里就已经陆续出现好几起人口失踪事件,都和逆世界有关,pib保守派的特工们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事情掩盖下来。   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不彻底解决逆世界被打开的问题,很快就会有更多人死去,以及更严重的后果发生。   “必须关上通道才能彻底解决问题,这是唯一的办法。”福瑞伯格说。   “什么时候行动?”贝尔纳黛特没怎么犹豫就直接问。   “越快越好,否则我们很快就会陷入完全失控的被动局面。”福瑞伯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凝重,甚至是难以掩饰的紧张,“至少目前出现的都只是逆世界的一些常见怪物,要是哪天连夺心魔也从通道背后出来,那我们就麻烦大了。”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大街上,忽然被拖入逆世界的恐怖场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同时觉得福瑞伯格的说法实在太过保守性。   那不仅仅是麻烦大了,而是世界末日才对。   考虑到调取足够的武装力量需要一到两天时间,他们将重返基地关闭逆世界通道的计划定在了两天后。   “那就到时间见吧,各位。”福瑞伯格最后说,“希望我们能一次成功,让我们的世界重新恢复该有的平静。”   真的会顺利成功吗?贝尔纳黛特对此感到有些担忧,尤其是在知道十六年后,逆世界通道还是会被再次打开的情况下。   太多顾虑与想法拥堵在她的思维里,让她即使到了深夜也难以入睡。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件好事,可以避免她在睡梦中再次被拖入逆世界。但反复失眠造成的严重疲倦感也让她非常头痛。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夺心魔可以随心所欲地影响到她,而她每次想要挣脱出来都得拼尽全力。甚至这种影响开始逐渐从梦中延伸到现实,这让她更加焦虑不安。   简直像是被强行塞进某种惊悚类的狩猎游戏,节奏诡异到连想要暂停和退出都做不到。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迷糊到天快亮,她终于失去所有浅薄的睡意,决定穿好衣服起床出去透透气。   外面的光线还很朦胧,来自夜晚的深蓝色影子还停留在房间的窗户上。   贝尔纳黛特走出房间,尽可能放轻动作地来到楼下,无意间听到玛丽与理查德声音正从书房里传来:   “……已经确认过全都销毁了是吗?”   “是的,我后来又单独仔细确认过一遍。”理查德回答,“所有关于莫洛尼家族的资料都被彻底清除,包括纸质。”   “也不知道莫洛尼家族的人到现在还剩下多少。”玛丽叹息着。   “从pib掌握的资料来看,除了泰德和达莎,整个家族已经只剩下一对远在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城的祖孙,似乎是姓瑞恩。”   瑞恩?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城?!   贝尔纳黛特一下子被这句话击中得愣在原地,无数年幼时期的记忆纷至沓来。   在搬去西雅图之前,她和玛德琳就住在华盛顿州的首府——奥林匹亚,直到一年后又去到西雅图,最后是纽约皇后区。   “我想十几年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猎手们无法再找到你们。”彼得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们不再知道你们的姓名,长相,以及任何可以被追踪到的具体细节,只知道你们能控制影子。”   那时候贝尔纳黛特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如今她终于懂得,原来她和玛德琳平安无事的这十几年,是因为所有莫洛尼家族的资料都被理查德和玛丽销毁了。   时光好像在这里被折绕一圈,她和自己,以及未来的彼得正站在不同的节点上相互眺望与等待着对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许能在皇后区待久一点,说不定你还会有许多除了影子以外的真实朋友。”玛德琳的话依稀回响在耳边,激起一阵清晰的战栗感包围住她。   “我们不用再四处搬家了?”年幼的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看着外婆。她已经习惯忍受这样的生活,忽然告诉她也许不用搬家,她感觉既高兴又新奇。   没等玛德琳回答,她又蹦出下一个问题:“那些‘猎手’也不会再出现了吗?”   “我不敢保证,亲爱的。但他们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为什么不出现呢?”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猎手盯上,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东躲西藏地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毫无征兆地放过她们。   带着无数没有答案的疑问,她跟着玛德琳开始起程,从阴霾多雨的西雅图来到阳光灿烂的纽约皇后区。   她还记得自己来到皇后区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整个天空中的暮光热烈磅礴得如同在燃烧。   一个男孩从她身后走过,影子擦过贝尔纳黛特的脚踝,带来一阵奇异的温热。   那是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影子里感觉到温度,也是唯一一个。   她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对方,看到一双暖棕色的眼睛正闪烁在镜片背后同样望着她,像是小鹿一样天真懵懂,又软又亮。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始于这刹那间。   两个家族的后裔再次遇见。 第54章   书房里,理查德和玛丽的对话还在继续。   哈德逊河带着深冬季节的冰霜与寒冷从窗外不远处流淌而过,丰沛的水流声和他们细微的谈话声共同响起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让她逐渐觉得寒意侵袭。   “……昆汀虽然死了,但是pib组织里仍然是开创派说了算。他们把控了太多权力机构,并且很快就会选出新的领导人,继续昆汀没能完成的计划,也会……清算到我们头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将彼得和本以及梅的信息也一并抹去。”理查德的声音接着传来,并一改刚才的平静沉稳,变得格外低落,“我也……提前联系了本和梅,如果,到时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们只能选择将彼得送到他们家去。”   “一定要这样吗?”   玛丽听上去难过到快要哭出来:“他还那么小,我做不到将他送走,瑞克。我做不到。”   “我也无法做到,玛丽。”理查德抱住她,亲吻她的长发,和她额头相贴,表情矛盾而痛苦,“但是对我们来说,彼得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pib也好,还是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双手紧紧揪住理查德的衣服,嗓音沙哑:“什么时候……我还能陪伴着他多久?”   “这只是为了应对最坏结果的打算,玛丽。开创派的人正在到处寻找我们,如果连最后的证人保护计划也失败,我们才会别无选择。至少,现在不用,我们不必现在就将他送走。”   贝尔纳黛特终于听不下去。在胸腔里那股不断翻滚增长的愧疚感即将溢出,成为不受控制的眼泪掉落下来之前,她匆忙转身离开保护点,并拒绝了守卫的特工提出和她同行的提议。   门外冬风凛冽,天空阴沉灰霾,是个随时会下暴雪的糟糕天气。   她独自走上山,穿行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森林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团团缭绕的白雾粘着在周围又很快消失。   太多激烈而深刻的情绪被挤压在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跳而被源源不断辐射到全身,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寒冷一起禁锢着她。脚下的深厚雪层像是泥潭,拖拽着她迈不开脚步。   贝尔纳黛特弯下腰,脑海里有太多混乱的画面不断闪过:   彼得一家人短暂的温馨瞬间;梅和本杰明对理查德夫妇总是避而不言的为难;彼得每次提到自己父母时的茫然与低落……   “只要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是玛丽。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贝妮。”是彼得。   “pib或者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是理查德。   “他会平安长大的,只要我们莫洛尼家族的人离他远一点。”是泰德。   “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彼得那孩子以及他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是玛德琳。   “可我不想再去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永无止境的新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皇后区,不想离开学校,不想离开……我唯一的朋友!”是她自己。   闭上眼睛,将喉咙里的酸涩感咽下去,贝尔纳黛特继续沉默着向前,试图在片无尽头的昏暗森林里找到一点稀薄的光亮。   当她终于浑身疲惫,饥饿不堪地来到山顶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泰德?”贝尔纳黛特迷惑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与哆嗦。低温穿透她的衣服汲取身体里的热量,她感觉自己快被冻僵,可仍然有压制不住的躁动,想要发泄。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转头看着她,显然也有点惊讶:“达莎,你怎么上来了?”   “我……我睡不着所以,就想着起来走走。”她回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贝尔纳黛特也问起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跑到山上来。   泰德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照片,上面的金发少女明眸善睐,笑容甜美。   “阿尔玛。”她认出上面的人,抬头看着对方表情沉寂的脸孔。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一直说想来这里,因为听说大熊山州立公园很漂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山顶湖泊。”   面前的湖泊已经在低温中完全陷入冰封,无数白雪堆积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像是一圈圈缀绣在裙摆边缘的白纱皱裥。天空倒映在湖面上,光影与时间一同缓缓流淌而过。   她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泰德心里,以及她自己的身体里逐渐跟随着流逝走,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你呢?”泰德问,“就算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里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跟着你。最近我一直觉得你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能说说看吗?”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双膝,未经扎束的黑发一缕缕飘动在她眼前。   她将刚才不小心听到理查德和玛丽谈话的事告诉了对方,意料之中的,泰德沉默了很久。   “看起来凡是跟我们家族的人走得太近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他轻轻说着,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寒风卷碎开,“你说过,你是来自十六年后的时空,对吗?”   “是的,怎么了?”她问。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十六年后的彼得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希望他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们才好。”   贝尔纳黛特瞬间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后才附和道:“……是啊,没见到就好了。”脑海却里不自觉回忆起少年曾背着她爬上帝国大厦顶端,看了一场纽约最高处的日出,仿佛拥抱住一整个世界的光辉灿烂。   注意到身旁少女仿佛凝固的姿态,连冰绿眼睛里也一片空洞,泰德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了,忽然发什么呆啊?”   “没有,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   她望着面前的冰湖,白净清美的脸孔上一如结冰的湖水般毫无生机:“当外婆决定离开她的家乡,离开她的朋友,甚至包括她最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以及她的爱人,并从此不再和他见面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什么呢?   她的感受有多痛苦?   她是怎么做出决定又坚持到现在的?   贝尔纳黛特将脸埋进手臂里,渴望回家的无助念头擒获住她,沉重到难以抵抗。   半晌后,她重新抬起头,对泰德说:“帮我个忙。有一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距离和福瑞伯格长官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大家很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贝尔纳黛特将已经完成干燥处理的黄色玫瑰从容器里取出来,仔细封装进玻璃瓶里,并在软木塞上刻上“1224,生日快乐”的单词。   她将花带到彼得的小床边,然后轻轻放在一旁,又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被他无意识咂嘴还迷糊着叫妈妈的可爱模样弄得微笑起来。   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   客厅里,理查德和玛丽正忙着和福瑞伯格长官联系,例行在行动前最后一次确定各方面细节不会有任何更改。   书房办公桌上的电脑还开着,pib基地的地图占据着整个桌面。   贝尔纳黛特坐在电脑前,打开视频录制程序。画面里的黑发少女脸色苍白,因为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看上去还有些明显的神情憔悴。   “嗨,彼得。”她勉强朝镜头笑了笑,“也许对你而言,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对不对?其实我也一样。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外婆没有太过为难你,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面对着冰冷而没有生命的电子镜头,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几乎都是在道歉,积压了太久的压力与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决堤,让她再也不受控制地哭出来。直到泰德在外面叫她的名字,提醒她就要出发。   “我希望你看到了那朵黄玫瑰,那是你生日那天开的花。我……”   沉默片刻后,她叹口气,结束了视频录制,确认保存,然后将电脑合上带出书房,交还给理查德。   按照pib的核心证人保护计划,这台电脑即将被彻底封存起来。而玛丽与理查德也将在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带着彼得暂时离开纽约,以躲避开创派的清算追捕。   但贝尔纳黛特知道,十六年后,这台电脑将会被彼得在某个地方找到,并发现自己今天留在里面的信息。   因为彼得告诉过她。   在距离约定好的行动时间只剩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福瑞伯格手下的特工队伍们如约来到保护点,准备将他们带上一起去往基地。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特工都训练有素,装备齐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已经抱有必死的觉悟与坚持。   贝尔纳黛特下楼时,看到玛丽正在抱着刚睡醒的彼得亲吻他的脸,语调欢快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得离开一小会儿,希望彼得能在这里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乖乖等他们回来。   刚满一岁的孩子还听不懂母亲口中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傻乎乎地笑着撒娇,反复说着要妈妈抱之类的话。   玛丽摸摸他的头,叹息着离开客厅,和理查德一起坐上其中一辆军车。   确认全部人员到齐后,车队很快出发,两小时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意识到福瑞伯格口中的“全面封锁”以及“危重灾难”是什么意思。   隐藏着逆世界通道的基地就在纽约郊区,层层叠叠的严密关卡从二十公里以外就开始设置,几乎将这里变成一片无人区。   明明还没有开始下雪,可越靠近基地,头顶的云层就越是漆黑压抑,连光线也逐渐变得暗淡。一种明显的阴冷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车窗开始起雾。   贝尔纳黛特用衣袖擦掉那层薄冷的雾气,看到外面被掩盖在大雪之下的不再是深青茂密的森林,而是无数光秃秃的,接近腐烂的枯死朽木。一层如同霉菌般灰白的孢子密密麻麻覆盖在树木枝干上,死去的鸟类尸体上,还有锈迹斑斑的公路护栏与闪烁不定的电子警告灯上。   放眼望去,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腐朽的,被侵蚀得色彩全无的死亡之地,完全找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所以,这就是夺心魔——大家是这么称呼那个生物的吧?逆世界的核心?”泰德同样看着窗外,喃喃自语着,“这就是他在逐渐吞并另一个世界时会带来的后果,是吗?”   “真可怕。简直像个噩梦一样。”他评价。   这时,车载广播传来提示音:“已经进入核心感染区,准备下车,请所有人做好准备。”周围的特工们立刻戴上护目镜与防面具,抱起脚边的特制火焰枪。   贝尔纳黛特很快也将面具戴好,拿起战术手电跟在他们身后,慢慢朝大门走进去。   一路上,基地里面意外的寂静、空旷、死气沉沉如同墓地。泰德有些不解地照了照周围:“那些长着开花头的魔犬去哪儿了?”   “可能是藏起来了。”贝尔纳黛特猜测,“魔犬总是喜欢聚集在一起行动,但在不需要进食和攻击的时候,它们很会躲藏。”说着,她又问,“另一处感染点在哪儿?”   “得从这里穿过去,到达基地背后的地下洞穴。两天前,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藤入侵到我们世界的痕迹,以及它的生长中枢。”   其中一名特工回答,然后又充满厌恶地补充:“那东西简直跟肿瘤一样恶心至极,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大。”   “那就带我们过去吧。”玛丽边说边朝泰德点头示意,然后又对理查德和贝尔纳黛特认真叮嘱,“记得等我们信号。还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   队伍很快分成两支开始行动。   其中一支由玛丽带领,目标是去往另一处感染点烧掉藤中枢。   这既是为了控制逆世界的入侵趋势,也是为了将躲藏在基地暗处的所有怪物吸引过来,为贝尔纳黛特顺利去到通道所在的地下实验室做掩护。   为了避免出现太大伤亡以及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泰德只能和贝尔纳黛特分开,加入玛丽的队伍。而陪伴她去往地下实验室关闭通道的,则是理查德以及其他十来名特工。   穿过面前的空地,下到已经被藤完全侵占的地下洞穴。这里的空气简直前所未有的污浊,大量有孢子聚集在这里,形成的性浓度足以让任何动物远远逃离,不敢有丝毫靠近。   泰德用战术手电照了照那些黏腻潮湿的黑色藤蔓:“是我的错觉吗?这东西……”他将灯光集中在某一处,仔细打量着那些网状物说,“这些裹在藤外面的是什么?蜘蛛丝吗?”   “你不会想要彻底研究这些见鬼东西的。”玛丽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赶紧跟上,“来吧,还有一段路得走。”   藤的生长中枢就在洞穴底部。那是一颗深红色的,如同裸露在皮肉外的狰狞心脏,正不断规律收缩着,时不时朝外喷吐出大团性孢子。   将背来的汽油全部倒在地上,喷洒在洞穴顶部的藤蔓上,玛丽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毫不犹豫地朝藤中枢扔过去。   下一秒,一阵浓烈黑烟与尖锐的嘶鸣声意料之中地从基地后方冒出来。原本安静的基地里顿时跟着传来阵阵痛苦的嚎叫声,震耳欲聋的惊悚。   紧接着,成群的魔犬与狄摩高根从大楼内接二连三地跑出来,不断怒吼着直扑藤中枢所在的位置,数量惊人。   听着周围不断接近的怪物群的声音,泰德一边抬手指挥着影子做好准备,一边按下通讯键,对对讲机那头的理查德说:“动手吧。”   收到信号后的第二分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朝地下实验室赶去。   这里同样空气浑浊,阴冷无比,墙壁上到处都是被腐蚀过的斑驳痕迹,黏稠的类似肉瘤般的组织正攀附在墙上微弱呼吸着。在逆世界的影响下,周围以及手电筒的灯光如同受惊的心脏,每一秒都在不安地闪动。   按下电梯开关,他们站在入口处,等待那台能将他们带去通道面前的机器缓缓上升上来。   一想到要重新面对那道地狱之门,以及在那道门背后的是谁,贝尔纳黛特就感到克制不住的紧张,手心逐渐渗出冷汗,指尖冰凉。   她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着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听到理查德说:“其实缓解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想想等事情结束后,你最想做什么。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某件事,反而会下意识想到它。”   “等一切结束后,你想去做什么呢?”他问。   贝尔纳黛特思考一会儿,回答:“跳舞。”   她脸上露出微笑:“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了,得好好补救回来才行。希望我能顺利通过测试,然后重新返回我喜欢的舞台去继续跳舞。”   “你曾经学过舞蹈?我猜猜看,是芭蕾吗?”   “你怎么知道?”她略带惊奇地看向对方。难道特工都会读心术吗?   理查德笑着解释:“气质很像。”   说话间,电梯已经上来,朝他们缓缓敞开大门。贝尔纳黛特握紧手里的手电筒,屏息几秒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去,站在队伍中间。   透过电梯的镂空缝隙,她看到有浓烈到不祥的红光正从地下渗透上来,一寸一寸将他们包裹进去。   最终,电梯停下来。他们来到那道散发着猩红光芒的逆世界通道前,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极度紧张,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连抬枪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存放着完整暗核的容器仍然静静矗立在一旁,漆黑的巨大球体悬浮在器皿中,沉睡般安静。   “开始吧,达莎。”理查德对她说,声音温和,令她感到些微安慰与放松,“不用想太多,做到你能做的就足够了。周围警戒交给我们。”   她点点头,一直握紧着的手终于松开,然后缓缓抬起来。   超能力释放而出的一瞬间,暗核立刻发出清晰的心跳声,周围的灯光闪烁得更加剧烈。原本被撕裂开的通道逐渐开始朝内收缩,愈合,速度缓慢。   再快一点。   她的心跳几乎和灯光一样疯狂颤动着,催促着她不断将面前这道大门修复回去。   然而这时,一个庞大的蜘蛛形黑影忽然出现在通道背后,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狄摩高根的凄厉吼叫声随之从实验室外传来,不断逼近。   “贝妮。”   她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直接响起,充满难以置信的愤怒:“你在做什么?!”   贝尔纳黛特克制住那种尖咋的恐惧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关闭着面前已经缩小快一半的通道,映着红光的冰绿眼睛如恒星般明亮坚定。   “贝尔纳黛特!”他接近暴怒地喊出她的名字,像是被激怒后即将扑上来的野兽。   黑雾瞬间扭曲着扩散开,立刻遏停正在关闭的通道,力量狂烈到连暗核里的心跳声都跟着开始紊乱,发出类似颤抖的杂音。   这样僵持下去是没有办法关闭通道的,尤其夺心魔已经被自己惹怒,一旦失败,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夺心魔到底用了多少力量来制止自己。如果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那……   “我们非要这样吗?!非要对抗,非要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而选择抗拒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接近疯狂的尖刻感,满是灼伤人的怒火,以及……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是不是陷入某种幻觉,她竟然隐约觉得他好像在很难过?   但紧接着,她就回想起夺心魔说的话,立刻反驳:“那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那是我的朋友,家人,是所有本该在这个世界里无忧无虑生活的一切生物!”   她大概是疯了才敢如此朝对方呵斥:“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还是不行……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还是无法将通道关闭。夺心魔的力量就像一堵毫无破绽的墙,牢牢横亘在中间,任凭她怎么尝试就是纹丝不动。   她逐渐感觉有铁锈味从喉咙深处弥漫开来,暗核发出接近失控的杂音。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为你这么做。”夺心魔一字一句地说着,“只要你放弃这种对抗,从那个世界过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放手,贝妮。”他命令。   “为什么是我……”她始终不肯屈服,目光紧紧盯着不再闭合的通道边缘,焦急而失望,“你想要什么?一个能随时随地帮你打开通道的工具吗?”   总是有目的才会有行动。夺心魔已经得到彼得的记忆,现在又来针对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昆汀和福瑞伯格,他们都说夺心魔没有自我意识,可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那他怎么会拥有彼得的记忆?   “你。”   他回答:“这就是所有我想要的,从来如此。”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发出异议,那个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声音忽然消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飞快闪动的画面,逐渐扭曲成一缕缕黏稠坚韧的蜘蛛丝,把她一层一层裹进去。   这种被外力随意侵入精神的感觉很诡异,很可怕。她感觉自己一面在本能的极力抗拒,一面却被压制到发抖,最后只能被迫卷进那些万花筒般令人眩晕的光影里。   “贝妮。”   她听到有人叫她,熟悉而温柔,带着令人安心的鲜活气,和夺心魔的语气完全不同。   茫然睁开眼睛,贝尔纳黛特看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窗外有来自夏日的灿烂光线,拖曳着大片树影映照起来,雕刻出满室斑驳。   彼得坐在她对面,脸上表情有点无奈,暖棕色的眼睛眨了眨:“你怎么睡着了?”   “我……”她张了张嘴,涌到嘴边的话却一下子消失,身体有种莫名沉重的疲惫感,像是情绪在紧绷到极致后突然松懈的虚弱。   可她想不起来这种虚脱感的由来,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彼得主动解释:“反正补习得也差不多了。要是你累了的话,我们就休息一下?”   说着,他用电脑点开贝尔纳黛特很喜欢的一首歌曲,坐到房间地板的软垫上,朝她伸出手:“过来吧,陪我一起。”   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走过去,顺从坐在他身边,抬头望着窗帘上明亮的不规则光斑发呆,心里依旧茫然,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在这里,但也想不起来自己原本应该在做什么。   有舒缓悦耳的音乐声和彼得柔和的嗓音一起响起,几乎有种催眠的作用:“贝妮。”   “怎么了?”她转头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他微微低着头凑近对方,棕色的眼睛里落满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看上去有种接近漆黑的幻觉。   贝尔纳黛特本能觉得这句话好熟悉,她似乎之前听到过,可她想不起来。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她有些迷惑,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变得更加模糊迟钝了。   “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离开。”   他抬起头,更进一步地凑近对方,小鹿般清澈漂亮的眼睛专注无比地望着她。阳光将他的眼珠镀出一层异常瑰丽的色彩,让人移不开眼的迷幻。   “你会留我一个人吗?”彼得问。   虽然潜意识感觉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贝尔纳黛特没太多想就朝对方安慰道:“不会。”   他停顿半秒,眼神微微闪动一瞬,里面转瞬而逝的情绪实在太复杂,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去捕捉那究竟是什么,只看到他很快将所有异样的神色都压制回去,慢慢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   贝尔纳黛特略微恍神,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留缝隙地缠着她的,两只手掌心相贴,亲密到越界。   他们好像离得太近了,这种宛如牵手一样——或者说比牵手还暧昧的举动让她不知所措,但总归感觉是不对的。   她这么想着,正打算稍微挪开一些,却被彼得立刻按回原地,陌生而尖锐的焦躁感像是终于掩饰不住似地从他眼中冒出头,连虹膜中央的黑暗都开始隐约扩散开:“你刚刚说了不会留我一个人的。”   这跟留不留他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贝尔纳黛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空白的思维还没找到让她能说出口的话,彼得已经朝她更进一步地靠近过来。   和印象中那种干净温暖的感受不同,他身上有种很奇异的寒冷气息,浓烈而极具压迫性。只要他情绪紧绷起来,这种令人不安的冰冷感就越发明显。   以前的彼得不会给她这样的感觉,或者说……   这种气息,她好像在别的什么生物身上曾经体会到过,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贝妮,向我保证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他的语气比刚才多出一种微妙的变化,像是丝线,柔和,黏腻,不容拒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不够警觉的目标。   边说着,他还边伸手将贝尔纳黛特完全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托扶着她的腰,视线对上在她因为茫然而显得有些涣散无光的冰绿眼睛,若隐若现的漆黑色彩正躁动不安地试图从那层薄弱暖棕背后挣脱出来。   他低头,手指从脊背来到贝尔纳黛特被黑发遮掩的脖颈,触摸到她鲜活的脉搏。那种代表着生机的律动,脆弱又坚强,透过他的皮肤与肢体,在他空洞而不知满足的胸腔里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感。   属于蜘蛛的狩猎本能被瞬间调动起来,兴奋地嘶鸣着,想要咬住她的致命弱点处,再温柔细致地舔舐,想品尝她身体里流动血液的温度,也想将液注射进去将她由内而外地腐蚀干净。   贝尔纳黛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墙上那些一动不动的影子上,一直空白的思维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此时,最后一丝虚伪的暖棕色也从虹膜中消散开,他并不打算克制自己的想法,正打算□□上那寸格外白净细腻的肌肤,却忽然感到怀里少女身体的僵硬。   下一秒,贝尔纳黛特将他猛地推开,反手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然后迅速站起退让开。   被剥夺的清醒与理智又回到她眼中。她看上去无比愤怒。   “滚出去!”贝尔纳黛特朝他咬牙切齿地大喊,“不准再用彼得的样子这么做!滚出去!”   幻境层层崩裂开,她终于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耳边是密集的枪声与火焰灼烧的噼啪声,还有狄摩高根充满怒火的咆哮。   也许是被破裂的幻境影响到,贝尔纳黛特感觉夺心魔的力量松动一瞬,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控制着面前的通道继续缩小,却意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出现在通道背后。   是暗核碎片。   她一下子愣住,自己不小心遗落的暗核碎片就在夺心魔手上。   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入侵她的精神世界吗?   庞大的蜘蛛状黑雾再度靠近,伴随响起的还有夺心魔充满怒气又不解的声音:“为什么非要如此在意?我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谎话。”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坚决否定他的话,“你也永远不是他,永远不是!”   短促的寂静在一瞬间内崩塌开,她的身后已经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怪物发出的声音。贝尔纳黛特没有时间犹豫,只能拼尽全力试图将通道尽快关闭。   然而来自暗核的同源力量尖锐相撞后,时空漩涡开始逐渐出现,将周围一切设施慢慢吞没进去。   “达莎?!”理查德惊慌地叫出他的名字,看到那团时空漩涡正不断将她也吞噬进去,“快离开那里!”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感觉有粘稠温热的血液正从她的耳朵,眼睛,甚至鼻腔里缓缓流淌出来,理查德的警告被模糊成不成意义的杂音。   必须关掉大门。   结束这一切。   结束由她开启的灾难。   “贝妮!松手!”夺心魔的声音又响起来,听上去比任何一次都要尖戾,甚至是接近惊慌的焦躁不安。   她没有回答,仍旧在执拗地坚持着。   黑雾的形状又改变了,看上去更加狂乱无序,捉摸不定,如同回到最初的混沌态,电闪雷鸣的巨响从通道背后爆发出来。   “只有这个不行。”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在重复,充满病态的执着感,“我不会允许你再离开,只有这个不行!”   暗核与异界生物的力量猛烈相撞的瞬间,时空漩涡陡然增大,厚实的防弹玻璃排排爆裂开,墙壁崩出一条条扭曲深刻的裂纹,地面震动塌陷。   一切都在被破坏,被摧毁。整个实验室发出惨烈的哀鸣,似乎随时要被拖进面前猩红满目的地狱里,被等待在通道另一头的捕猎者一口吞下。   理查德艰难挣扎在地上,想要伸手去拉回漩涡中的少女,却扑了个空。   强烈的能量反应不断朝周围辐射,将贝尔纳黛特彻底吞没进去的瞬间,也将面前的通道闭合到只剩一丝极为微弱的缝隙。   红光惨淡地缓缓明灭着,周围的怪物因为失去夺心魔力量的连接而纷纷死去,和那些血肉模糊的特工们倒在一起。   只有理查德还活着跪在地上。   “达莎——!”他难以置信地喊出少女的名字,艰难支撑着从楼梯上跑下去,四处寻找着贝尔纳黛特的身影。   然而他终究没有找到。   然而他再也没有找到:,, 第55章   伴随着机器忽然发出代表试剂制作完成的清脆提示音, 彼得立刻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看到一旁的指示灯已经由红变绿。   他从容器里取出试剂,装进口袋, 又迅速将桌上乱七八糟摊开的各种资料收整回去,然后很快从通风管道离开了奥斯本大厦。   但愿这种改良后的血清能将康纳斯从蜥蜴怪物的状态彻底还原回来,他边朝出口爬边想着。   上次在塞莱斯特的提示下, 彼得及时找到并阻止对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恢复原状, 只向他保证自己已经找到了他家人的下落, 希望他能冷静下来,不要再被这种兽化的状态所控制。   听到有关家人的消息,康纳斯似乎短暂地恢复了清醒,并艰难吐出一句破碎不堪的“血清……实验室”以后就再度陷入疯狂,脖颈上缠绕着一圈若隐若现的鲜红丝线。   彼得被那抹异色吸引住,试图将它拿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却引来蜥蜴博士的疯狂反抗。   尖锐粗壮的爪子在彼得肩膀上划开一条狰狞伤口,战衣顿时破裂开, 鲜血汩汩涌出, 受伤的皮肉组织正在飞快自我修复, 凝结的血液化作一道显眼的疤痕留在他身上。   捂着伤口灵活跳躲开, 他试着活动下肩膀,确认并无大碍后忍不住说:“你得修剪指甲了, 博士。这么长的指甲是违反实验室安全卫生规范条例的。”   狂暴中的怪物攻击全靠本能,没有任何人性与理智可言。彼得好几次想要试着触碰到他脖颈上那条鲜红丝线, 却总是被对方躲过, 还用尾巴将他甩砸到一旁的玻璃橱窗里, 被一堆小黄鸭玩偶淹没。   等他再站起来时, 康纳斯异变成的蜥蜴怪物已经不见踪影,只剩地面几道狰狞抓痕以及被掀开的地下水道井盖。   将趴在头上的小黄鸭公仔弹开,彼得蹲在下水道入口处朝里看了看:“好吧,看起来蜘蛛和蜥蜴之间果然有很严重的交流障碍。我得想办法把以前那个冷静理智的康纳斯博士找回来才行。”   他重新回到奥斯本大厦,在实验室里找到了康纳斯所说的血清试剂。然而这种试剂的效力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康纳斯仍旧无法彻底恢复原状。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蜥蜴基因里的兽性将会逐渐彻底取代康纳斯本身的人性。到那时,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关于这一点,康纳斯自己也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才会在短暂清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里,如此脆弱地哀求着彼得救救他,让他不要再每天都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这种感觉太可怕。我好像要被另一个自我给完全吞噬消失。没人能理解我有多痛苦……”   “我理解你,博士。”彼得看着他,语气充满诚恳,“这不是什么安慰你的话,我真的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头蛰伏在他内心的蜘蛛,他一直都在极力地抗拒与压制它。康纳斯所说的痛苦,他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也正是因为这份共情存在,彼得才格外希望能够帮助他摆脱这样的困境。   为此,他找出康纳斯之前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却因为被奥斯本临时派遣去研究逆世界生物,所以一直耽搁下来的研究,又花费大量心血,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制出这种改良版血清。   带上试剂来到泰德家,康纳斯博士正在这里。自从上次用血清将他暂时恢复人形后,彼得就不敢让他一个人待在他家里,担心血清效力一过后,康纳斯就会重新异化成一头巨大的蜥蜴怪物。   泰德知道以后,主动提出可以让他暂时留在自己家,等待改良版血清制作成功,一旦中途有什么变故发生也能及时控制住,避免他又再次逃走到城市里,制造出更多混乱。   不过他显然没想到彼得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制作出了改良血清,不由得瞪大眼睛望着对方“你都不睡觉的吗?”   要知道未成年睡眠不足很容易不长个。泰德打量一下对方一米八的身高,最终还是将这句话咽回去。   彼得耸耸肩,在泰德的示意下走进去“我确实很努力地尝试过。但是你也知道,奥斯本大厦和号角日报大楼离得太近,而jjj看上去又一直处于更年期复发状态。他睡不着,也让我别想睡着。”   说完,他又问:“康纳斯博士怎么样?有醒过来吗?”   “没有。镇定剂让他一直处于沉睡状态。老实说,这倒是让我省事不少,至少比当初控制你的时候轻松多了。”   泰德边说边打开客卧的门,里面一片寂静。康纳斯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眉间紧皱,侧脸与脖颈有几处明显的皮肤异常。   那是蜥蜴基因带来的身体侵蚀效果,原本属于人类的柔软皮肤会变得像蜥蜴的外皮一样坚硬发青,满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细小疙瘩。   “希望这个能让他彻底好起来。”彼得说着,握住康纳斯的手,将衣袖推高,很熟练将血清地为他注射进去。   “这样就好了?”   “按照博士的研究结果,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左右起效。”   泰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一次肯定:“你将来真的应该去从事科研行业。”   没等彼得回答,玛德琳过来敲了敲门,身上还穿着围裙:“早餐时间到了孩子们。”   这句话立刻让彼得紧张起来,毕竟他知道比起本杰明的地狱厨艺,玛德琳做出来的东西并不会好多少——带着焦黑面包皮的三明治,接近煎糊的鸡蛋,或许里面还有可怕的红豆和讨厌的坚果碎。   一想到这些,他就满脸惊恐地望着门外,下意识想找借口推脱。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后颈突然传来一阵蜘蛛感应带来的尖锐刺痛,让他顿时愣在原地。   不是这里,不是周围的任何谁。   蜘蛛感应尖叫着向他预警有危险的,是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一个和他有着紧密联系的人。这种联系如同蛛网,将对方毫无所觉地保护在中央,任何发生在周围的威胁与异动都能被他感应到。   “抱歉,泰德,玛德琳,我得离开一会儿。”他说完,动作轻盈地跳上窗台,戴好面罩,伸手拉住蛛丝消失在外面的漫天白雪中。   圣诞节后的雪,带着十二月底独有的湿冷与来自森林的虚幻绿影,密密麻麻覆盖下来。过冷的空气与冬风让贝尔纳黛特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抖个不停。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她现在正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森林里拼命逃亡,超能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还在拖累她,虚弱与疼痛让她难以在满是积雪与植物的森林里跑得更快。   她记得自己应该正在基地的地下实验室里,为了彻底关闭逆世界通道而不顾一切。但暗核力量的相撞造成了时空漩涡的出现与失控,并将她从十六年前带走,又重新丢到这个不知年份的地方。   感谢现在是深冬季节,让她在森林里逃亡时不必担心会有熊,蛇甚至是捕鸟蛛之类的可怕玩意儿突然跑出来。虽然严格来说,那群正阴魂不散跟在她身后的ib成员并不比这些动物无害。   穿过面前雪雾弥漫的密林,飘满冰块的河流拦住了贝尔纳黛特的去路。   她看到不远处就是公路,缺少森林遮挡的环境很容易让她暴露在猎手们的瞄准镜里,但那也是唯一能够回到城市的方向。   咬牙踩进河里蹒跚着往前,刺骨冰凉的雪水冻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好不容易来到公路上,身后紧跟着响起的脚步声让她不得不坚持向前。   遥远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噪音。   贝尔纳黛特惊慌地抬起头,透过眼前密集飘落的苍白雪花,看到一架印有标志性深绿色印记的直升机正盘旋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认真寻找什么。她连忙加快速度朝前跑去。   有了直升机做空中监控,想要甩掉那些ib成员就更困难了。不断有子弹射击在她身边,崩开大团冰雪,击中擦肩而过的电线杆,扑向她上一秒还停留过的水泥地面。   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在奔跑,用仅剩的力气控制影子保护住自己,但始终没有摆脱困境。   心脏疲惫地跳动着,她感觉自己身体的热量与力气都在不断流失,浸泡过河水的鞋子冰冷沉重得吓人,每跑一步都无比艰难。   靠近城市以后,街道上来往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紧追不舍的ib猎手们不再敢随便朝她开枪,转而分散开,准备从不同方向围捕她。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立刻决定朝人多的地方跑,并在看到一旁带有明显圣诞风格,写有“纽约西岸公园由此去”的横幅以后,想都没想就直接调转方向来到西岸公园里。   她记得这个地方,小时候玛德琳带她来过许多次。看起来自己仍然在纽约,这让贝尔纳黛特稍微安心了一些,同时也更加疑惑自己究竟来到了哪一年。   因为有圣诞节免门票的优惠活动,西岸公园里的游客格外多。到处都是带有圣诞装饰的娱乐建筑,红帽子的老人坐在花车上,麋鹿头顶挂满彩灯,沾着细碎的薄雪。   贝尔纳黛特跟在人群中,看到草坪里无数发光气球上用金纸贴着的新年年份,微微愣下,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已经回到原来的时空,耳边传来影子轻微的警告声:“他们也跟进来了,快走。”   她慌忙拉起兜帽戴好,低头朝游客数量最多的观光火车站台跑去。   作为西岸公园最受欢迎的游览项目,这里是整个公园最热闹的地方,许多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列队排好,等待上车。贝尔纳黛特淹没在人群里,熟悉的嘈杂感让她稍微感觉到安全。   偶尔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新成员,但只当她是同样来加入火车观光项目的游客,还对她报以友善的微笑。   隔着孩子们手里彩色气球间的缝隙,贝尔纳黛特看到那几个ib的成员正站在不远处四处搜寻着她。   他们身上那套过于怪异的制服已经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直升机再次轰鸣着从空中飞过,紧迫感让贝尔纳黛特感觉心跳加快,身体紧绷,连拿着纸钞递过去换车票的手指都是僵硬的,指尖温度冰凉刺人。   售票员诧异于她手上的低温,充满关切地看着她完全与健康红润不沾边的脸色“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你。”贝尔纳黛特僵涩着嗓音回答,视线瞥见一旁的ib成员似乎已经注意到她,正在朝这里集中赶来。   她触电般收回视线,迅速跟上周围的游客,坐进观光火车中间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   这种为了方便游客欣赏公园风景而设计的电动轻型火车,三节为一整列,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窗。大家都希望能坐上靠窗的位置,对于贝尔纳黛特这样主动蜷缩在中间的举动,他们求之不得。   很快,载满游客的观光火车徐徐发动起来,红色车身穿行在大雪天里,破开空气里由无数雪花交织成的苍白帷幔,沿着铁路一路呼啸着奔腾而去。   遥远的地平线是一片雪雾交缠,灯光缤纷朦胧。   看到ib成员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缩小、后退,直至消失不见,她终于充满疲惫地松口气,同时开始思考该怎么脱身。   她记得这辆火车的终点站是西岸公园的东出口,ib也许会在那里设置人手拦截,她必须中途找个地方下车躲起来,然后再想办法联系上……   没等她想完,直升机的声音如同驱之不散的噩梦阴影般再度出现在头顶,比任何一次都要近。   一旁的小男孩满脸兴奋地跳起来,指着不远处大喊“妈妈快看!有直升机!”   贝尔纳黛特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看到悬停在空中的直升机舱门被忽然打开,一名身穿制服的特工半探出身体,手里端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狙击步枪,朝轨道扣动扳机。   子弹带起风雪朝观光火车凶猛地扑过来,落在铁轨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让整个车厢都随之颤抖。   人群瞬间炸开锅。   红色准星从车厢后排一路扫描过来,枪声响起在风雪外。碎裂的玻璃,脱轨的火车。   孩子们在尖叫着哭泣,其他人则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发生什么事?那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别告诉我这也是公园的娱乐项目……”   “疯子疯子!那架飞机上的人想杀了我们吗?!”   “快报警!快点!”   已经没有用,满载着几十人的观光火车无法挽回地滑进错误轨道,将面前写着“正在施工,严禁靠近”的标识牌直接撞碎开,彻底失控地朝前冲。   火车底盘不知道刮蹭到什么,强烈的震动与哀鸣像是要着火一样,受损的电箱冒出蓝白色的电火花,电流噼啪声密集响起,让人心惊胆战,头晕目眩。   此时的车厢里已经完全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拍打着座椅与玻璃,朝前方惊恐大喊“快停车——!司机快停车!”   “我做不到!刹车连着电箱开关,已经没有用了!”司机满脸冷汗地绝望回答,颤抖的右手拼命拉着刹车闸却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火车摇晃着在尚未施工完毕的轨道上全速冲刺着,耳边传来剧烈的轰隆声。   贝尔纳黛特开始感到一阵晕车似的反胃感,本就虚弱的身体状态让她难以抓住扶手维持平衡,只能跟着火车不断颠簸。   已经没有时间去犹豫暴露超能力者身份会带来的后果,她努力抬起手,试图指挥影子将车辆减速下来。然而完全透支的体力让她无法做到,只要一动用超能力就会眼前一片模糊,耳鸣心悸。   混乱间,车尾似乎甩到了什么,原本坚硬厚实的车厢立刻破裂着凹陷进来一大块,雪花从裂缝中漏进来。   她看到一个鲜艳朦胧的影子从不远处的摩天轮上坠落下来,速度极快地朝火车靠近。   是鸟吗?还是幻觉,她分不清,只看到那个影子在车头前一晃而过,踩着还没彻底碎裂开的挡风玻璃跃到车顶上。明显的缓滞感从前端传来,像是撞破了某种阻碍物。   紧接着,有清晰的脚步声从车顶传来,几步就来到火车尾端,找到正在失控运转的电箱,直接用手拆开外层已经摇摇欲坠的金属挡板,将电箱从车体内撕扯出来,扔在一旁。   没有了电箱持续动力,火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却因为惯性而无法立即停下,仍然在朝前冲。   也是在这时,大家才终于看清外面那些被火车撞破开,在风雪中飘摇着的原来是一缕缕晶莹透明的蛛丝。   一个女孩最先认出车外的红蓝色身影,边哭边向他伸手“蜘蛛侠!是蜘蛛侠来救我们了!”   “天哪,真的是他!”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朝窗外看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堵悬崖般高大厚实的墙壁。   已经只有几百米的生死距离,如果火车再不停下来,他们就会撞上去。到时候司机和第一节车厢里的全部人都会极为痛苦的死去。   “彼得……”她下意识喊出对方的名字,然后立刻捂住嘴。   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临近死亡的恐惧让所有游客都在尖叫着哀求蜘蛛侠救救他们。   这时,车厢再次震动起来,更多蛛丝向四面八方延伸开,牢牢黏住所有一切可以黏住的东西——树木、建筑物、墙壁、各个娱乐设施的承重柱体。   红蓝色的身影降落在火车头部,所有蛛丝收束在他手里,疯狂向前的失控动力被迫不断减缓,车轮与铁轨摩擦出尖刻刺耳的噪音,火花四溅。   到处是人们的祈祷与呼救声,树干断裂的咔嚓声,金属因为强大外力而开始扭曲变形,甚至破裂的惊悚锐响。   这样的僵持也许持续了几分钟,也许有几个世纪。在即将撞上墙壁的前一刻,火车终于停下来,彻底不动了。   惊魂未定的人群立刻从车厢里蜂拥而出,四散逃跑。   彼得喘息着松开手里几乎已经完全断裂开的蛛丝,手套被丝线勒破开,受损的皮肤飞快愈合着。   他随意抹一把手里的血渍,从火车上跳下来,一边帮助这些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远离现场,一边焦急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   隔着无数白雪干扰与人来人往,他终于看到了刚走下火车的贝尔纳黛特,带着她名字的呼喊声从心底涌入喉咙,还没说出口就被紧随而来的蜘蛛感应打断。   那架直升机仍然盘旋着没有离开,特工站在舱门边,用枪瞄准了刚逃离出来的黑发少女,准星落在她毫无防备的后背处。   “趴下!”他大喊,蛛丝从发射器里瞬发而出,黏住直升机的起落架猛地一拽,飞行中的庞大机器被这种过于凶悍的力量拉扯得开始不断摇晃起来。   子弹偏离预定轨迹迸开在雪地里,炸出一朵朵白色的花。   “先狙掉那个碍事的家伙!”一旁的指挥员立刻发号施令。   狙击手立刻低下头,从瞄准镜里捕捉到彼得的身影,正想扣动扳机时,却看到他将牵制着直升机的蛛丝黏在一旁的粗壮树干上。   紧接着,他几步跑向火车,动作轻盈灵活地跳上车顶,用蛛丝黏住舱门顶部又猛地起跳松开。整个人如同凭空生出翅膀,轻而易举躲开子弹的射击,从敞开的舱门穿过飞机内部,抬腿踢在狙击手被防弹背心保护着的胸腹处,将他直接踢飞出去。   这一系列的巨变只发生在几个极短的瞬间里,一旁的指挥员甚至完全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蜘蛛侠抓住脚踝跟着扔出去,最后又被蛛丝黏住背包挂在半空中。   驾驶员惊慌失措地调整着操控台,试图让飞机挣脱蛛丝的束缚,却听到机舱外传来一阵可怕的爆破声。   他回过头,看到蜘蛛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靠近尾翼的飞机发动机旁,螺旋桨带来的剧烈气流似乎完全影响不到他。而那声异响就是发动机外壳被拆毁的声音。   简直见鬼了!   驾驶员感觉自己三观都要碎裂开。钢筋铁骨的飞机在蜘蛛侠手里,脆弱得就像用硬壳纸箱糊成的劣质玩具。一台引擎正接连不断发出惨烈哀嚎,火花蹿腾燃烧,很快另一台也跟着被拆毁起火。   可怕的失重感顿时包围住他,飞机旋转着不断下降,满目凌乱雪花,世界颠倒破碎。   直接将上锁的驾驶舱门撕开,彼得单手拎起正尖叫着求饶的驾驶员,白色的无机质双眼映出对方满是惊恐的脸,声音冰凉,带着格外压抑的怒火“恐怕你的飞行生涯得到此结束了。”   说完,他将对方直接朝外一扔,白色蛛网紧跟着牵拉开,裹住即将落地的驾驶员停留在半空中。   下一秒,飞机直接坠毁在空旷无人的雪地里,大团浓烟与火焰瞬间爆发开,周围游客顿时发出充满畏惧的惊叹声。大家都在寻找那个红蓝色的纤细身影。   有人眼尖,先从漫天雪花中认出蜘蛛侠,惊喜地喊着“他过来了!”   贝尔纳黛特顺着声音回过头,立刻被一个带着熟悉温度的怀抱紧紧包围住,听到他说“抱紧我。”   她伸手环绕住对方的肩颈,同时感觉整个人一轻,被拥抱着直接带离地面,穿过空气与雪花,仿佛挣脱引力般轻盈漂浮,越飞越高。   劫后余生的人们正站在地上,朝远去的英雄送去无数欢呼与感谢。   “彼得?”贝尔纳黛特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被风吹散得很微弱,几乎完全听不见。   狂风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是清晰可闻的。   可彼得还是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低下头,隔着面罩吻上她的发顶,回答:   “在这儿。” 第56章   从西岸公园一路荡着蛛丝, 穿过冬风与大雪回到皇后区森林山。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进入失温状态,再厚实的棉服与毛衣也抵挡不住这样无处不在的寒冷侵袭。   狂风呼啸在耳边,更像是已经渗透进她的脑海里, 和周围铺天盖地的雪花一起不断搅拌着, 让她隐约有种想吐的冲动,头痛欲裂。   她试着挣扎, 难受地呻.吟出声, 听到彼得对她说:“很快就到了,贝妮。”   说完后没几分钟, 她感觉自己被对方抱着在空气里急速下降, 然后稳稳落在地面。   打开门,彼得快步冲进客厅。他抱着怀里的少女像是抱着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动作迅速稳健, 沾满雪花的鞋子在地板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如同在飘一样。   有空调启动的声音,贝尔纳黛特猜测也许是暖气被打开了。她全身的衣物都挂满冰雪,毫无温度可言,连头发和睫毛上都是白色, 双脚被束缚在潮湿的鞋子里, 寒冷到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丢开遥控器后, 彼得又回到她身边,脱掉手套握住她手, 顿时被她过低的体温与浑身僵硬着抖个不停的状态吓到。   感受到唯一的热源在身边,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朝他靠拢过去,手指艰难抓住他的手, 试图靠吸取对方的体温来让自己重新温暖起来, 同时听到他对自己说:“贝妮?我……对不起, 但是,我得把你的衣服换掉。”   说着,彼得很快将她又冷又潮湿的短靴脱下来,握住她的脚踝,用一旁自己背包里的围巾给她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拉开她衣服的拉链,将那些没有温度的衣物一件件脱下来丢在一旁,转而用自己身上的外套和沙发上的厚实毛毯裹住她。   实在太冷了。暖气还没有这么快起效,她仍然感觉自己冷到意识模糊,眼睛几乎都快要黏在一起。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又重新回来,试探着伸手触摸在她惨白过度的脸孔上,充满温暖,让她想都没想就遵循着求生本能朝他怀里钻进去,冰凉呼吸落在他颈窝间。   这样的距离其实已经明显近得越界了,尤其彼得在脱掉外套后,身上就只剩一层红蓝色战衣。轻薄而极具弹力的材质,不留缝隙地紧贴在他身上。   贝尔纳黛特刚伸手碰到他,掌心之下能清晰感觉到的除了体温,还有对方腰部与背上格外清晰的肌肉线条,紧致而流畅,均匀舒展地覆盖在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的身躯上。   甚至还有隐约的心跳节奏传来,比普通人要沉缓而有力得多,规律地碰撞在她手中,像是握住了他的心脏。   源源不断的暖热从彼得身上过渡过来,让她从那阵要命的寒冷中稍微恢复一点。在感觉不那么难受后,贝尔纳黛特试图松开对方,顺便打算开口朝他说句“抱歉”。   可她刚一挪动,彼得立刻将她更深地抱进怀里,右手按在她后颈处,整个人也随之紧绷起来,似乎在紧张什么。   “彼得?”她有点迷茫地开口,声音仍然带着哆嗦。   他的围巾还缠绕在她脚踝上,她想伸手去拨开都做不到,只能试着抽回脚。膝盖不小心蹭过彼得的腹部,力度很轻,却让他顿时僵硬住,喉咙里冒出一声模糊的哼鸣,环绕在她背后的的手臂更加收紧。   “抱歉,我……呃。”贝尔纳黛特避开那些扫弄在自己嘴唇上的茶褐色短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试着推了推,发现以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撼动得了对方。   一时间,她都快要产生出错觉,好像需要靠对方体温缓解寒冷的不是她,而是彼得,甚至他比自己更加急切。   “你身上还是很冷。”彼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和他的呼吸一起钻进耳朵,很轻柔,充满平铺直述的关心,“水还没放好,一会儿你需要泡个澡,那样会好一些。”   “谢谢你,彼得。我现在已经好一点了。”她说着,很快放松下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亲昵地拥抱着他,收回手裹紧自己身上的毛毯。   她以为彼得在听到自己说比刚才好一些后,会同样收回这样亲密依偎的姿态,但他并没有要动的意思,而是依旧这么抱着她。   “对不起,我刚才来得太晚了。”他声音里满是深刻的内疚感,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在西岸公园?”   “是暗核把我带回来的。”贝尔纳黛特将刚才――对她来说只是刚才,可实际上已经是十六年前发生的事,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对方。   “所以,这所有的事……以及那个通道,其实是我打开的。”她转过头,鼻尖几乎擦过他的侧脸。   真的靠得太近了,贝尔纳黛特再一次这么想着。   这种距离虽然不至于让她抵触,但也隐约感觉有些奇怪,连要继续往下说什么都忘记,只听到彼得回答:“我知道。泰德已经把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这个回答让她有点愣住:“泰德?你见过他了?”   彼得点点头,却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应,总算稍微退让开,环抱在她背上的手下滑到腰间,隔着外套与毛毯,存在感清晰地搂着她,同时有点不解地低头:“怎么了,贝妮?”   “没事……只不过,我原本以为泰德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   “他一开始的确什么都不肯说,还试图让我完全置身事外,从此不要再牵扯进来。但是我告诉他,那不可能。因为我答应过你,不管是逆世界还是PIB,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彼得边回答,边将她仍旧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给她取暖。   她的手指细长又非常柔软,蜷缩在一起时,刚好能被他一手捏住。   贝尔纳黛特出神地看了他片刻,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小鹿一样清澈漂亮,总让她想起理查德和玛丽,想起他们曾许多次说过希望彼得能远离这一切,平安长大的话。   一时间,她感觉格外不安,下意识抽回手,甚至还直起身体朝后退了退,偏头侧开,视线移落在旁边的墙壁上,一言不发。   “贝妮?”彼得愣了愣,克制住想要握回她手的冲动,手指不自觉蜷握住又放开,视线几乎黏在她脸上,充满专注,声音很轻,“为什么不理我?”   “我……”她垂着眼睛,目光刻意避开面前少年的脸,转向卫生间的方向,“我有点冷,想先去泡个澡。”   说完,贝尔纳黛特掀开毛毯,光脚踩上地面,对彼得的提议一连说了好几遍“不用管我”以后,独自走进卫生间,将门关上。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得差不多,她慢慢脱掉身上的衣服走进去,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她,浸透她没有束起的长发。黑色发尾飘散在水里,像是海草。浴室里热雾朦胧氤氲,暖意重新回到她的身体。   回想起刚才自己找借口回避彼得的话时,对方眼中不自觉涌现出的受伤神情,让贝尔纳黛特在感到愧歉之余也隐约意识到,他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以前的彼得很少会如此明显地表露出这种接近黏人的亲近态度。   也许是这段时间他遇到太多不好的事了,自己不该对他这么冷漠。   于是她很快结束泡澡,穿好衣服,连头发上的湿漉水气都没来得及擦干便走出门。脚底传来的冰凉让她想起自己并没有穿鞋,正打算下楼时,开门却看到一双干净拖鞋正放在门口,还有一双厚实干净的袜子。   彼得正在微波炉前忙碌。   见到她下来,彼得冲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脸,顺手将旁边的椅子拉开:“我给你热了牛奶和松饼,家里好像只有这些了,你先吃一点。顺便,我刚刚已经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玛德琳和泰德,他们很快会到家的。”   这样的照顾让她一下子感到更内疚:“谢谢你,彼得。我很抱歉刚才对你态度不太好,我只是……只是不希望……”   “不希望我因为莫洛尼家族的事再被牵连进来遇到危险,是吗?”他主动替她说完未出口的话,眼神笼罩在她身上,“可是你很了解我贝妮。从小到大,只要是我认准的事,或者任何别的东西,我从不半途而废。”   “更何况,从我成为蜘蛛侠那一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竭尽全力去保护这座城市里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可如果我连自己最在乎的……”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很奇怪地凝滞一瞬,像是触碰到什么他无法用语言立刻表达出的复杂感受,所以短暂静默半秒,视线望向贝尔纳黛特的眼睛,接着说:“如果我连你都保护不了,那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能再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这句话一下子让贝尔纳黛特陷入某种诡异的幻觉,因为她记得夺心魔也说过同样的话,甚至精准到一字不差。   还在她发愣的时候,彼得伸手将她拉到椅子边让她坐下,又找来毛巾和吹风机准备帮她弄干头发。   贝尔纳黛特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其实没关系的,它自己一会儿就干了。”   “还是先吹干比较好。”他边说边伸手捞起她的长发,用毛巾裹住吸走水分,“你吃东西吧,我来弄。”   她咬着松饼,时不时回头打量着正在帮自己吹干头发的少年:“你怎么跟我外婆一样,好像我是个什么都需要被人照顾的小孩子似的。”明明年纪比较小的人是他才对。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忽然意识到:“你的十七岁生日是不是已经过了?”   彼得不太在意地嗯一声,听到她叹息着说:“抱歉没来得及给你……”   “没关系。”   他接过对方的话,动作自然地将黏在她侧脸的湿漉黑发仔细拨开,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过贝尔纳黛特的鬓边,滑过她的侧脸与耳廓,格外轻柔。   像是被羽毛扫弄带来的微痒感。   贝尔纳黛特咬着松饼,忍不住歪头就着停留在自己耳边的手蹭一下,立刻感觉到那只手的僵硬。   她不解地半转过身体,目光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来到对方逆着光的脸上,阴影让他的表情有些晦暗又模糊,似乎是被某种情绪牵绊住。   “怎么了?”贝尔纳黛特问。   她看上去是完全纯粹的茫然,绿色的眼睛在微光中像是发亮的萤火虫,让他想要捕捉。因为没来得及收手的缘故,此刻他的指尖离她的唇角只有一线距离。   淡淡的绯色像是初露熟红的柔润浆果,让人充满食欲。   “彼得?”   深吸口气将那些几乎快要从心头冒出来的情绪强行咽回去,彼得的喉结困难地滚动着,感觉在对方如此坦然又一无所知的眼神注视中,这种克制比他想象的更困难。   被压抑着不断堆积的念头如同长满尖刺的玫瑰,在胸腔里肆意膨胀,几乎穿破他的喉咙绽放出来。   可彼得还是抿住嘴唇笑了笑,用尽可能自然的,不会让对方怀疑或抗拒的语气说道:“生日不只有这一次,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安回来。”   说完,他继续为她梳理吹干还带着潮气的头发,忽然看到一道明显的血迹残留在她的耳垂皮肤上,深暗干涸的红色凝固在排进肌肤上,看起来如此刺眼。   “你受伤了?”彼得想替她擦掉那些血渍,但又害怕弄疼她,连眉尖都皱起来,语气紧张。   贝尔纳黛特随手摸了摸,指甲刮下一层血痂:“啊,这是刚才……准确的说是十六年前,我在关闭逆世界通道时,因为超能力使用过度造成的,没什么大碍。”   说到这个,她又忧虑起来:“纽约城的情况是不是已经很严重了?”   彼得点点头,将他和泰德还有玛德琳最近这段时间遇到的事都概括一遍,以及康纳斯博士的遭遇也告诉了她。   贝尔纳黛特听完简直满脸惊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因为它们听起来全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紧接着,她想起夺心魔那种离奇诡异的状态,正打算告诉彼得,却听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玛德琳和泰德正好到家。   看到她终于平安无事回来,玛德琳抱着贝尔纳黛特泣不成声。她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即使有泰德告诉她,自己的外孙女一定会平安回来,她也一直非常担心。   旁边的泰德伸手揉了揉贝尔纳黛特的头,笑着打趣:“真是不公平啊。十六年不见,你一点没变,我倒是已经老了许多。”   被暗核传送回来只用很短的时间,可对泰德来说,那却是一天天独自煎熬过来的十六年。   贝尔纳黛特紧紧抱住对方:“谢谢你来纽约找到我。”   “毕竟我可是早就答应过你的。”   说完,他看到一旁的彼得,不由得扬起眉毛:“让我猜猜看,你一早说的不得不离开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知道达莎回来了是吗?”   他点点头:“我的蜘蛛感应找到了她。”   “我以为那只是对你自己遇到的危险有预警作用?”泰德非常惊讶。   “是这样,不过,它也会覆盖到别人身上。”彼得解释,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暖棕色的眼睛明亮又无辜,偶尔朝贝尔纳黛特的方向瞟一下,像是完全控制不住,“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它到底能有多大作用……而且它虽然会覆盖到其他人身上,但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是说,从安全角度来看的话。”   泰德噢一声,听上去格外微妙又意味深长。   “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玛德琳抱住贝尔纳黛特的肩膀,总感觉她比之前瘦了一些。本就因为练舞需要而过于单薄的身躯裹在宽大的棉服里,让她心疼不已。   “我刚刚已经吃了一点了。而且我真心觉得,午餐还是我来准备比较好。”   就着冰箱里剩下的全部食材,贝尔纳黛特打算做一顿简单的午饭。彼得主动提出给她帮忙――仅限于最基础的收拾残局,打扫卫生,以及其他不会碰到电磁炉的那种。   也会在她刚切完番茄洗了手,准备找纸巾擦干时,主动握住她的手为她仔细擦拭干净,在她卷起的衣袖快要滑落时替她重新推高。   做完这一切后,彼得坐在料理台边,侧低着头看着正在认真切菜和制作酱汁的贝尔纳黛特,久违的真实愉悦与轻松感终于回到他的脸上。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深厚到无法掩饰的浓烈眷恋感涌现在眼底,带着微光的晶莹与透明,细细密密地包围着旁边一无所知的少女。   玛德琳看了看彼得,又看了看他的影子,最后转向泰德,脸上神情.欲言又止,一层薄薄的忧愁笼罩在她脸上。   泰德明白她的意思,格外为难地叹口气。   吃饭时,他们谈到整个纽约城目前的状况,那些不知具体数量与踪迹的宿主已经成为了逆世界怪物们以外最大的威胁。   “……纽约的人口实在太多,我们无法彻底搞清楚到底有多少人被寄生成为宿主。但不管怎么样,要彻底解决这一切就只能关闭大门。”泰德说。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听着这一切,回想着不久前她试图关闭大门时才发生过的事,一种深刻到恐惧却又无能为力的压抑感顿时扑面而来。   午饭后,她回到房间打算睡一觉,却在手机连上电源开机成功,并看到顶部弹出来的关于未接来电与语音信箱的数量提示后,被震惊到呆愣住。   几百个未接电话,以及同样上百封语音信箱里保存着的未读留言。   她的手机是中病毒了吗?   这个数量看着也太可怕,她差点都要以为自己的手机号是不是被什么神秘力量盯上,并不知不觉间欠下一笔巨额欠款,引得全纽约州的讨债组织都在给她狂打电话催促还钱,否则就三天之内必定把她挫骨扬灰进大西洋。   然而等她屏住呼吸点开那些未接听记录以后才发现,基本百分之九十五的通话请求都是来自于彼得,语音信箱里更是全都是他的留言。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觉整个脑子都是茫然空白的,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不用被莫须有的讨债组织追杀,还是该惊呆于彼得居然能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给她打这么多电话,以及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留言。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明明在尝试过几次以后,他就应该明白不可能通过手机联系上自己,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继续尝试?   她滑动着满是未读语音留言的界面,点开其中几条,听筒里立刻传来彼得的声音:“嗨贝妮,希望你在十六年前一切都好。我们已经快要两个月没见面,所以只能给你语音留言。纽约今天下雪了,不知道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抱歉贝妮,我都已经不记得到底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希望你回来以后看到未接记录,不会被吓到。我只是……很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今天路过一家曼哈顿新开的书店,找到了一套你最喜欢的译者翻译的博尔赫斯文学合集。不知道如果将它送给你做圣诞礼物你会不会喜欢,如果……我是说,我们圣诞节能见到的话。”   “嗨贝妮,现在是凌晨快一点,我终于可以回家。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我几乎快没有休息的时间。最近我发现你窗户外的风信子都枯萎了,所以帮你把它们修剪掉,这样来年能开新的花。最近森林山开了一家新的中餐馆,有你很喜欢的灌汤小笼包,等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去。”   一条一条,或长或短的语音留言,每天都有,从不间断。   简直难以想象这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贝尔纳黛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无数条未读记录许久,心里再次那冒出那个之前有过的念头:   彼得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也许自己可以找个时间和他聊聊看。   这么想着,她将手机放回原位,躺上床准备睡一觉。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只感觉自己似乎正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缓缓沉没,耳边隐约传来有人叫她名字的声音。   “贝妮。”   声音穿透雾气,听上去非常温柔,也非常冰凉,像是蛛丝般潮湿又绵密:“欢迎回来,我带了玫瑰给你。”   雾气温柔散开,一团诡异的鲜红逐渐显露出来,在造型扭曲的土壤上接连不断地蔓延开。   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总感觉那团东西很奇怪。   看上去很像是人。   一个正在融化的人。 第57章   清晨,大雪将至,天光阴暗。   电视里正传来主持人播报又一起失踪案,以及提醒广大市民小心防范的声音。   他提着一打啤酒从门外走进来,破旧的夹克外套上沾满雪团,随着他蹒跚摇晃的步伐一层层抖落在地上。   将啤酒丢在沙发边,脱掉外套走进卫生间,他用冷水草草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对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黑眼圈浓重,脸色是病态的灰白,胡须凌乱,一副快一星期没睡过觉的崩溃模样,跟具会动的僵尸没什么区别。   抹一把脸上的水,他习惯性想用毛巾擦脸却摸了个空,然后才回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把毛巾扔掉了,因为要打扫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卫生间。   一想到这个,熟悉到让他恐惧的反胃感再次袭来。他又开始趴在洗手池里呕吐,用力到脖颈上青筋直跳,可空荡荡的胃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吐出来,只能在强烈的生理反应下痛苦地挤出带血的胆汁,灼烧感从胃底一直蔓延到喉咙。   已经第几天了?他记不清,只能模糊回想起些许上次他在深夜街头的遭遇:   狂闪的灯光,撕裂墙壁而来的恐怖怪物,长着尖牙的藤蔓与骤然失色的整个世界。   以及,那个从黑雾中走来,有着少年外表的非人魔鬼。   他当时是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个问句,关于他曾经做过的某件事。   “你还记得你在几个月前的一个下雨天,故意开车撞伤的那两个人吗?”少年问,眼睛是毫无光亮的漆黑,头顶黑雾翻滚汹涌,血红闪电密集炸开在每一寸天空中,像是能将整个天幕撕裂开的愤怒。   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否认,可能是充满恐惧地反问对方是谁。   但对方的话的确让他隐约回想起今年夏天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他喝醉了,赌场讨债的人又一直对他穷追不舍。他想从前女友手里那点钱救急,可那个贱人不肯,还一直哭着说她没钱了。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噢,他想起来了。他那时候正在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却被两个路过的陌生人打断,其中一个女孩还用啤酒瓶敲破了他的头。   盛怒之下,他开车撞上了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天哪,这个人是来给他们寻仇的吗?!   没等他继续撒谎狡辩,少年已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是你,也找了你好一阵。而现在,是该让你为那件事做出偿还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蛰伏在他脚边的黑色藤蔓如寻找到目标的毒蛇,立刻窜出来死死卷住他的四肢与咽喉,迫使他张开嘴。   接下来的事他就几乎都记不清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口腔直接入侵到了他的胃里,紧接着的带来的是几乎能让他发疯的剧烈痛苦,以及直到现在的不间断折磨。   “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他记得少年这么说过,就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冷漠。   “你会成为一件漂亮的礼物。到时候我再来收取。”说完,所有异象都消失了。   没有怪物,没有藤蔓,没有黑雾与少年。   可他却从此被噩梦缠绕住,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也会惊醒,还时常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爬动,扎根,甚至是生长。   这种挥之不去的可怕感觉让他感到非常恶心。   尤其在昨天,他因为想要靠酒精来催眠自己,却仍然被噩梦折磨到惊醒过来,被胃里过于撑胀的感觉催促着去卫生间吐出来。   全是虫芽。   嫩绿色的植物细藤包裹着微微抽搐的,类似蠕虫的丑陋幼体,黏湿扭曲。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将那些可怕的东西冲掉,一边伸手拼命伸手去刺激喉咙,试图把所有虫芽都吐出来。然而除了酒精与胃酸,再也没有别的。   雪越下越大,他坐在沙发上麻木地灌酒,身体忽然抽搐下,紧接着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皮肤下爬动生长的恐怖感觉又来了。   他急躁地扔开酒瓶,疯狂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直到将自己脱个精光也不觉得冷。   失去了衣物的遮挡后,他看到自己身上已经长满一个个形状诡异的包块。它们仿佛会呼吸那样缓缓起伏着,表面布满扭曲的,像是血管或者植物细枝的东西。   强烈的恐惧与崩溃让他吼叫着咒骂,四处寻找着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想要将它们挑破弄出来,哪怕将自己的皮肤剪破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   下一秒,黑暗压迫而来,天空一瞬间从清晨跌落进深夜,血色闪电隆隆滚过窗外。大门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外力掀砸开,身穿黑衣的猎杀者如约而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俊秀得超乎想象的脸孔,肤色苍白,简直像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有一双麋鹿般漂亮漆黑的眼睛,眼神却毫无人气,和他视线相接时会有种掉进深渊那样的冰冷战栗。   “该开花了。”少年笑起来。   话音刚落,无数花朵钻破他的血肉与皮肤疯长而出,鲜红欲滴的妖异。   狂风夹杂着大雪扑向窗户,震动出的激烈杂音让贝尔纳黛特立刻挣扎着清醒过来,额头与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看到自己正坐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的,是她自己的房间,是在皇后区森林山街道。窗外依旧飞雪满城,苍白寒冷。   将掉在地上的暖手袋捡回来,热意顺着指尖传入肌肤里,驱散了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不安。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小时。书桌上的音箱还开着,正在播放一首来自某部电影里的纯音乐,她临睡前忘记关掉它。   总之,一切正常。她仍然在这里,没有被什么恐怖的幻觉给拖进逆世界。   穿上外套走下楼,贝尔纳黛特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端回房间。却没想到刚进门,窗外就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身穿红蓝战衣的少年正抱着背包蹲在花架上,用头轻轻敲了敲窗户,暖棕色眼睛在看到她进门的瞬间立刻变得明亮起来,笑容灿烂:“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在家。”   看到屋外冰天雪地,彼得却仍然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战衣,她连忙跑过去将窗户打开,让他赶紧进来:“你这样不冷吗?”   说着,她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又将空调温度调高,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试了试,发现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冰凉感,这才放心下来。甚至相比起来,她的体温才是比较低的那一个。   真奇怪,他明明只穿这么薄在户外,居然好像不受影响的样子。不会是发烧了吧?   她想着,又有些担心地用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有发烧也没着凉以后才彻底放下心。   收回手时,彼得下意识想握住她,但最终还是克制住,抬起的手指只轻微碰过她的掌心,引来贝尔纳黛特不明所以地回头:“怎么了?”   “噢……那个。”彼得握了握有些僵硬的指尖,然后迅速回头将背包抓在手里打开,拿出里面包好的礼物递给对方,“欢迎回家的礼物。”   见她略带诧异的眼神,彼得解释:“其实这是之前准备当做圣诞礼物送给你的。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圣诞节那天见到,但我还是想提前做好。如果圣诞节错过了,那我就继续等下去,然后当做回家礼物给你。”   说完,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补充:“反正不管要多久,我们总会再见到的,我一直坚信这点。”   这样执着又认真的语气,让贝尔纳黛特想起小时候他顶着一副笨重眼镜,满脸肯定地重复“宇宙里一定有外星人”的样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谢谢你,彼得。”礼物很沉,凭手感猜测应该是一套书。   “我以为这时候你可能正在外面城市巡逻,是刚好路过所以过来吗?”她边拆开包装纸边问。   “嗯……也不能算是路过。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毕竟你刚回来,而且最近纽约确实不怎么太平。万一下午玛德琳需要出门,你一个人在家太久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就想回来看看你怎么样。”   “可我们不是一个小时前才刚见过吗?”她随口提醒。   “……也是。”他怔愣几秒,慢慢笑起来,眼神却有些暗淡,“我一定是忘记算时间所以才这么快又来找你。”   “彼得。”贝尔纳黛特听出他语气里极力想要用轻快来掩盖的莫名失落,若有所思地望向他,“我并没有不希望你来找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轻微松口气,又催促:“先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她拆开外面的淡色印花包装纸,看到里面是一套全新的纪念款博尔赫斯作品集,译者正是她一直很喜欢的那位。   回想起手机里语音留言的内容,贝尔纳黛特在欣喜之余也有点惊讶:“你真的买了这套书?”   “我想如果是你看到,一定会买下来。”说着,彼得又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意思,“你知道我会送你这个?”   “我只是在你给我的语音留言里听到了。”   听完她的话后,彼得先是整个人凝固住,紧接着开始变得格外明显的不自在起来,像是突然被人戳中了最脆弱秘密的僵硬与窘迫,嘴里下意识重复:“语音留言?语音留言。也是,你一定会看到的,那么多……我都不记得我到底留言了多少条,你当然会看到。”   “事实上,我还没听完它们。不过你突然这么紧张是为什么?”她有点奇怪,然后学着他平常惯用的口气微笑着打趣说,“有什么是你说完后又很后悔,所以不想让我听到的吗?也许我该想办法找到它们,然后多处备份保存起来。等将来有天我格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再拿出来强迫你帮我解决麻烦。”   那看来她应该还没有听到……后面的内容。   彼得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他一方面格外希望贝尔纳黛特能听到那些,一方面又担心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种渴望又畏惧的心情让他难以安定,连空调吹出来的暖风落在身上也变成一种燥热又沉重的负担,让他恍惚间回忆起自己因为想要挣脱夺心魔的控制,所以不得不被忍受高温持续折磨时的痛苦。   过于滚烫难抑的情绪,化作一种幻觉般无法触碰但又无比真实的刺痛从胸口深处冒出头,然后逐渐扩散穿透到每一处。   只有当他看着贝尔纳黛特,能靠视线清晰感知到她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种可怕的感受才会短暂消退下去。   也许这才是他会在离开仅仅一个小时后又回来的真正原因。   可很难说这种单靠视觉就能得到满足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彼得不敢想象。   “不用这么麻烦。”   彼得轻轻回答,声音非常温柔,目光从贝尔纳黛特正在翻阅书籍的手指,裸露在衣袖外的纤细手腕,一寸寸上移来到她垂散黑发下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肤色莹润而白净。接着是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侧脸,眼睫垂敛的漂亮眼睛,最后是因为笑容而浅浅翘起的淡红嘴唇。   他克制着抿住嘴唇,低头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深吸口气然后才说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拿什么来强迫。”   “我是完全自愿的。”   是错觉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对方说过类似的话,但贝尔纳黛特却明显感觉这次彼得的语气和过去不一样,可她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不管是用词还是他的样子,好像都有点怪怪的,跟过去不太相像。   还在她试图仔细思考时,彼得忽然又话锋一转,指了指最下面那本相册:“对了,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你打开看看?”   贝尔纳黛特被他这句话转移注意力,将相册打开后,顿时赞叹出声:“好漂亮!”   这是一本做工和排版都特别精巧的文艺风相册,收录了她最喜欢的几首博尔赫斯的诗篇,并且在每一句下面都配了一张与诗句内容完全契合,又画面唯美的照片。   书签是金属做的,被镂空雕刻成她最喜欢的白木香花的形状。   “你喜欢这个吗?”彼得期待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到浓烈。   “当然喜欢,这实在太漂亮了!”她认真翻看着手里的相册,没注意到身旁彼得的目光,完全投入在欣赏中,“这是你在纽约一张张拍的吗?我认得这里,是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公园。还有这张,是中城高中的天文台。”   “对,都是在你离开后的这段时间拍的。”彼得回答,同时倾身靠近对方,伸手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弯腰凑近到她旁边,一种过于明显的亲密从他语调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我希望这样就能把时间留下来送给你。”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没有避开他忽然响起在耳畔的声音与气息,贝尔纳黛特在翻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来,有点过意不去:“可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说完又转头看着他问,“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彼得望着她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已经涌到嘴边,但又最终只摇摇头,挂起一个温暖可爱的笑:“今天就算了。”   那就是暂时还没想好?   她没有怀疑,只嘱咐:“那等你想好决定要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他认真回答,“我一定会告诉你。”停顿片刻后又补充,“而且严格来说,我其实也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   贝尔纳黛特疑惑地再次看向他,听到他继续说:“那朵黄玫瑰。我在我原来的家里找到了它,还有其他东西一起。所以某种程度上,你并没有过错我的生日。”   是十六年前的那朵花。   她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眼睛:“它还是完好的吗?我以为可能已经坏掉了。”说着,贝尔纳黛特像是被什么东西逗乐到,忽然笑了。   和平常那种看上去格外有距离感的清冷沉默不同,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让人想要不自觉亲近的清甜感。   “怎么了?”彼得也跟着笑起来,低头的时候几乎和她靠近在一起。   “想到你小时候了。”她边笑边说,“还只有这么大一点。”伸手指了指一旁被随意丢在床上的枕头,“每次睡醒了都会哭,玛丽抱着你的时候……”   她忽然停顿住,紧接着所有愉快的情绪都从脸上消失,如同花朵迅速凋零下去,只剩毫无色彩的枯萎枝干。   “贝妮。”彼得知道她是因为想起自己的父母所以心怀愧疚,于是主动伸手拥抱住对方,偏头贴上她微凉的侧脸。   片刻后,他忽然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年还没一起看过雪。”   贝尔纳黛特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听到他继续说:“我回去换下衣服,门口见。”   他们从森林山街道出发,一路逛到附近最常去的那个公园。门口的饮料小店已经开了十几年,   一见到他们俩来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还是热巧克力和坚果燕麦奶?”   彼得点点头,将口袋里的零钱递过去。   两人捧着饮料继续往前。   路过其中一个街道时,聚集的警车与蜂拥而来的记者引起了彼得注意。   其中一个胸前别着号角日报工作牌的女记者正站在摄像机前,语气激动地描述着这里发生的惨案:“目前警方还在进一步核实死者的身份。但是我敢说,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恐怖事件,目前还不清楚是否和这段时间以来,纽约城里经常出现的怪物有关……”   怪物这个词让贝尔纳黛特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被警察与封锁线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街道,不由得皱起眉头。   因为这正是她和本杰明当初出意外的地方。   “在这里等我。”彼得说着,很快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脱掉便装,穿着红蓝色战衣从空中直接跳进封锁线内,轻盈无声地落在外墙上朝下看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   那是一片正在迎雪怒放的鲜红玫瑰,扎根于一具扭曲狰狞的人类尸体上。   大红色的饱满花朵与深绿带刺的硬挺枝干从尸体被撕裂的胸腔里,心脏里,甚至是颅骨缝隙间争先恐后地绽放出来,将整个头部从内向外地撑爆开。血迹喷溅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大团生机勃勃的花朵。   人类的血肉与生命完全成为了养育这些玫瑰的土壤,断裂的下颌骨将整个口腔与面部都撕扯成一个宽阔到诡异的形状。无数玫瑰花从咽喉深处开始抽条繁茂,根系直扎肺部,挤碎喉咙向外生长。   融化的内脏与皮肤被密密麻麻的花叶覆盖,吸收,连裸露的骨架上都缠满类似血管一样交错复杂的密集根系。   可以说这个人是被身体里蓬勃生长出来的大量玫瑰花给活活剖开的,如此恐怖而怪诞的死亡方式让现场的每个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   空气里有浓腻的玫瑰香气与血腥味,大红色的花朵片片开放,鲜艳妖娆到刺眼的颜色让人头皮发麻。   封锁线外,贝尔纳黛特正端着两杯饮料朝里不安地张望着,视线在人群缝隙中瞥见那一抹艳丽的鲜红后,顿时怔愣住。   紧接着,她不顾周围警员的呵斥,弯腰穿过封锁线朝里跑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片盛放于尸体之上的血色玫瑰花。   她一下子如坠冰窖。   梦里呢喃在她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贝妮,欢迎回来。”   “我带了玫瑰给你。” 第58章   装着热巧克力与燕麦奶的杯子掉在地上, 泼开一片深棕与纯白的水花,也溅落在贝尔纳黛特的鞋子上。   她张嘴很想深呼吸,空气里缠绵的花香与血腥味是如此冰冷浓厚, 几乎将所有氧气都挤走。缺氧的窒息感让她心跳加快, 眼睛被那片招摇妖艳的大红灼伤到视野模糊。   这个已经融化成一滩腐烂花泥的人类是谁,贝尔纳黛特无从得知, 但她知道这是谁做的。   夺心魔。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而且这也意味着, 他已经知道自己回到现在的时空了。   一时间, 她感到浑身冰凉,冬雪与冷风穿透她的衣服,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钻进去, 激起深入骨髓的战栗。   有警察朝她走过来, 手持警棍, 语气不善:“小姐, 这里案发现场, 请立刻离开这里, 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等一下。”彼得连忙跳下来, 拦在贝尔纳黛特身前阻止, “她……这位小姐不是故意的, 她一定吓坏了。我来护送她回去吧。”   大概是因为一线警察大多都对蜘蛛侠印象很不错的缘故,在听到彼得这么说以后,对方并没有再对贝尔纳黛特的贸然闯入多询问什么,只很快点头放任他们离开。   周围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还有许多记者在端着相机朝这边拍照。   彼得注意到后,立刻将贝尔纳黛特外套的兜帽拉起来替她带好, 宽大的帽边垂下来几乎遮住她半张脸, 然后非常轻巧的将她单手抱起来, 让她将头埋进自己颈窝里,低声说:“抱紧我。”   她回过神,伸手环抱住彼得的腰,被他带着很快飞离地面,穿过大楼与街道,来到他们刚去过的公园,最后落地在公园靠近湖边的一座景观瞭望台顶。   因为瞭望台本身还在修缮的缘故,这附近没有游客,很安静,不会被外人打扰。   “贝妮,你还好吗?”   他注意到贝尔纳黛特格外苍白的脸色,以为她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正想安慰她,却看到她忽然站起来,紧接着神情紧张地冒出一句:“是他做的,一定是。”   “什么?谁做的?”彼得一头雾水。   “夺心魔!”她几乎是喊出来,充满让人牙酸的畏惧感,“一定是他!我刚刚在睡觉的时候就听到他在说……玫瑰什么的。”   她感觉自己已经快对这种艳丽热烈的花朵产生恐惧,也搞不懂为什么夺心魔这么执着于拿这种花来折磨她。   “等等,你说刚才在你睡觉的时候听到他对你说话?”彼得看上去比她还紧张,“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他做了什么?你受伤了吗?”   贝尔纳黛特摇头:“不,没有。我没有受伤。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已经知道我回来了。十六年前就是我把他关进逆世界……我不知道,也许是关上了吧,不然这十几年里,纽约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但是现在,现在PIB又把那个该死的门打开了!他现在知道我回来,一定会恨得想杀了我的!”   这还是彼得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情绪失控,简直焦躁到连安静坐下来都做不到,一直在来回踱步,双手紧紧绞扣在一起,指甲不自觉将指根掐出红痕,眉尖紧皱着,牙齿咬住嘴唇又放开。   她像是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毒蛇盯上的松鼠,紧绷到草木皆兵。   “不,贝妮,他不会伤害到你,别太紧张。而且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彼得边说边拉住贝尔纳黛特,让她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让她冷静下来,指尖轻轻摸过她手背皮肤上的掐痕:“我听泰德说起过关于十六年前,你被迫打开通道,然后又关闭它的事。夺心魔是在那时候就盯上你了是吗?”   人类的身体里绝不可能长出植物,那样的超自然死法显然不是人为的,怎么看都肯定和逆世界生物有关。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手法实在太诡异,甚至还有点……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满是鲜花与尸体的恐怖场景时,彼得第一时间感受到的除了震惊,还有种隐秘而古怪的共鸣触动。   他想起在自然界里,许多动物会用礼物进行求爱——羽毛,舞蹈,精致舒适的巢穴,或者仔细打扮好的猎物。   这些鲜艳的玫瑰与融化的尸体,看上去就是一种非常病态到接近兽.性的求偶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怪诞的联想。   但在某一个极短的瞬间里,彼得的确感受到了这种心理,以及从那些竞相怒放的花朵中散发出的疯狂情绪,激烈到让他心跳加快,甚至是被莫名感染上的隐约兴奋。   然而这种毫无理由的怪异情绪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消退不见,他不确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是在打开通道那天。”贝尔纳黛特回答。   彼得的陪伴和安慰让她冷静下来不少。   她深吸口气,将她当初遇到的所有事,从她被昆汀胁迫着不得不打开逆世界开始,直到他们在逆世界里看到那团黑雾,全都说出来。   “那群PIB的人一直坚信夺心魔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以他们才这么执着于打开通道,想要通过控制夺心魔来控制整个逆世界,甚至是我们这个原本的世界。但我不这么想。”   一提到夺心魔,她的脸色就非常不好:“如果他真的没有自我意识,那他就不会突然变成你的样子,还……”   “变成我的样子?”彼得诧异地重复,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不应该是团蜘蛛形状的黑雾吗?”   或者准确的说是一团足足有几十层楼那么高的蜘蛛形黑雾。如此庞大而可怕的体型,光靠外表就能把每一个害怕蜘蛛的人当场送走。   “不是……我是说,不只是这样。他原本的确只是一团黑色的雾,但在有的情况下,我不知道,可能看他自己心情吧,他也的确会变成人形。最重要的是……”   贝尔纳黛特说到这里,沉默片刻后,转头看着彼得:“他有你的记忆。”   “什么?!”彼得被这句话弄得整个人蒙了一下,紧接着便回想起自己曾经被夺心魔寄生并差点连人格都被吞噬的恐怖经历。   会是在那时候吗?   因为被他寄生过,所以也被他窃取了所有记忆?   那……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他的确有你的记忆,这显然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她满脸担忧地看着对方,“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怎么会有你的记忆?然后还……还变成你的样子,又总是说一些……”   “他说了什么?”彼得忽然问。   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意这个。贝尔纳黛特有点愣,但还是表情不太好地回答:“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想要我留在逆世界,也说过不能再……再失去我之类的。”   连勉强重复这种话都不由得感觉一阵恶寒,完全想象不出夺心魔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些。   一想到自己无数次被对方强制拖进逆世界的惊悚经历,贝尔纳黛特心里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焦躁感再度发作:“他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就算他是因为得到了你的记忆所以认识我,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病态与疯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说逆世界生物就是无法正确理解人类的感情,更没有所谓的朋友这个概念,所以他才会把她当成……   贝尔纳黛特都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样的词汇,才能准确描述她在夺心魔眼中的样子,猎物或者不听话的宠物?   总归不是什么正常的关系。   彼得沉默地听着她的控诉,蹲在狭窄的石头护栏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被外面的低温与霜冻完全凝固住。面罩遮去他所有的表情与反应,白色的无机质眼睛毫无生气。   他想,他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PIB的话并没有错,夺心魔一开始的确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而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夺心魔不仅在寄生过程中复制了他的记忆,也同样复制了他的感情,以及一直被压制在他内心深处的,由蜘蛛基因所带来的全部特性。   残暴,凶狠,不择手段,报复心和占有欲都极强。   所以他会由一开始毫无固定形状的黑雾,蜕变成一头狼蛛般的巨型怪物。   至于为什么是十六年前,彼得稍微思考下也就明白了。   这就和莫比乌斯环一样,当初从他身体里逃离出去的黑雾,既是如今夺心魔的一部分,也是十六年前导致夺心魔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至于那团黑雾是怎么回到十六年前的,彼得不清楚,但也许和那天的暗核异动有关。泰德也曾说过,那阵仿佛穿透万物的心跳声是因为逆世界的大门在十六年前的同一时刻被打开了。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夺心魔。   那就是他自己。   是他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拼命抗拒与压制的蜘蛛本能,是他所有深刻入骨的欲.念,人类天性里的阴暗面,更是不被约束的极端渴望的具象化。   一面狰狞丑陋,却又无比真实的镜子。   夺心魔希望贝尔纳黛特留在逆世界,不能忍受再失去她。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也是彼得自己的想法。   不,不只是这样。   他真正想要的远不只是这些而已,那么可想而知夺心魔也一样。   “彼得,彼得?你在想什么?”贝尔纳黛特不解地看着面前一直毫无反应的少年,“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好像才从某种难缠的思绪中回过神,但也说不出别的,只能选择顺势附和对方的话,艰难开口:“我明白,他一定吓到你了。至于他是怎么……得到我的记忆,我想是因为之前有段时间,我也成为了他的宿主,所以……”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充满真实的愧疚感:“我很抱歉,贝妮。”   “为什么要道歉?你也是受害者,彼得,是他窃取了你的记忆,你不需要感到任何内疚,这完全不是你的错。”贝尔纳黛特疑惑地看着他。   面罩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埋得干干净净,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向自己道歉,只习惯性将其归咎为对方天性里的过度善良。   彼得听着她的安慰,没有说话,面罩下的暖棕色眼睛里笼罩着深深的阴影。   不,这就是他的原因。夺心魔是从他意识里诞生出来的怪物。   贝尔纳黛特会觉得他无辜,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一点。她太信任自己了。如果让她知道真相……   这个念头给他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让他连呼吸都静止住,紧接着又问:“那他还有说过其他的吗?”   “什么?”贝尔纳黛特迷茫地眨眨眼,没理解他为什么会在这种问题上格外关心。   夺心魔说了什么很重要吗?   不过考虑到彼得这么问一定是有他的理由,于是在短暂思考后,贝尔纳黛特还是回答:“他曾经有说过,他和你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不同之类的话。至于其他的……”   这一句就已经足够了。彼得微微低头看着面前仍在努力思考的少女,轻声问:“他虽然这么说,但你并不相信对吗?”   “当然。”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回答到,“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他把人类当成饲育怪物的养料,生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而你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拯救和帮助所有遇到困难的人。就算他窃取了你的记忆,将外表伪装成你的样子,也丝毫无法改变你们天性上的巨大区别。”   “他是他,你是你,彼得。你不能因为他有你的记忆,就觉得好像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你做的,甚至为此而产生有不必要的负罪感。你的记忆对他而言只是一样值得被利用工具。”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坚信夺心魔不可能没有自我意识。否则在拥有你全部记忆的情况下,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不可理喻的……”   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尖沉默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憋出一句尖锐评价:“疯子。”   这句话似乎刺中彼得心里最惶恐无助的地方。   他像是畏冷那样地轻微颤抖一下,听到贝尔纳黛特继续说:“我会一直无条件相信你,彼得。所以,不要给自己任何无关的心理负担。”   彼得怔愣住,不由得看向她的眼睛。   那么剔透纯净,那么坦然真诚。   是对朋友和伙伴的绝对信任。   他张了张嘴,咽下胸腔里紧绷到闷窒的无数激烈情感,只慢慢笑起来:“谢谢你,贝妮。”   说完这句话后,彼得便彻底闭嘴了,害怕多犹豫一秒都会克制不住地将所有酝酿已久的真话宣泄出来。   这不是个好时机。   威胁着整个纽约城的逆世界危机还没有得到解决,这是由夺心魔造成的灾难,他有全然的责任必须阻止这一切。   而贝尔纳黛特刚回来,对于夺心魔的畏惧与抵触都格外强烈。他不能在这时候向她坦白,那会给她造成很多困扰。   以及……   说到底,他也害怕贝尔纳黛特在知道真相以后会无法接受,甚至是疏远他。   那样的后果比所有噩梦都可怕。   所以他需要再等等,并且将这件事不留痕迹地隐瞒下来。这似乎很容易,毕竟贝尔纳黛特对他的信任是如此坚定,他完全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就算哪天夺心魔主动说出真相,以他对贝尔纳黛特的了解,只要他坚持否认,那么她就绝对不会相信夺心魔的话。   不管那个事实有多么显而易见,她都不会,也不会因此而像抗拒夺心魔那样抗拒自己。   这样的想法真是诱人又充满极度自私的罪恶感。   整整一个下午和晚上,彼得都陷入在这种难以挣脱的负面情绪里。   他的理智与品德告诉他,对对方保持坦诚才是最应该做的。因为蜘蛛侠的身份,他已经隐瞒了太多人,自己的人生也几乎被剖开成完全不同的两半。贝尔纳黛特是他唯一可以用完整且真实的自我去面对的人,他不应该辜负这种信任。   可紧接着,他就会想起贝尔纳黛特在提起夺心魔时,从眼神深处流露出来的深刻反感。   “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是她已经在极尽克制的情况下,对夺心魔——或者说他的另一面做出的评价。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如果她知道这一切……   “忠诚无畏的城市守护者,你是有私心的。”德雷克的话没来由地浮现在脑海里。   对方说得对,他是有私心的。他再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将一辆因为雪天路滑而差点撞开大桥护栏,直接冲进河里的货车从生死线边缘拉回来,彼得打开车门,伸手抱起里面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司机将他救出来,简单确认好对方没受伤以后,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呃……嘿,蜘蛛侠。”司机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他,眼里充满景仰,“虽然我猜很多人肯定都这么跟你说过,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谢谢你救了我。你的的确确是我们整个城市的英雄。”   彼得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称赞能让他开心一整晚。但现在,他反而感到退缩。   最终,他勉强朝对方点头示意,说一句谢谢后很快离开了。   他穿过夜色浓重的城市,穿过那些五彩斑斓的灯光回到皇后区。此时已经是凌晨快两点,贝尔纳黛特的房间还亮着灯。   彼得有点诧异地停下来,改变方向,拉住蛛丝跳落在她窗外的花架上,看到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那盏月球灯还没关。暖黄色的柔和光线笼罩在房间里,宁静如油画般绵长。   他试着推了推窗户,叹息着发现她还是老样子,总是忘记在睡觉前将窗户上锁,哪怕他之前已经提醒过她好多遍这样很危险。   目光在少女身后的影子上停留一会儿后,彼得用蛛丝黏住开关将灯关上,黑暗瞬间吞没掉房间里的一切。   他开窗跳进来,慢慢走到贝尔纳黛特床边,动作轻快而悄无声息。沉睡在床上的少女对于熟悉访客的到来一无所知。   有几处稀薄模糊的光斑停留在天花板边缘,那是屋外马路上的积雪反射灯光带来的。   彼得守在床边安静地看着贝尔纳黛特许久,黑暗里能清晰听到她轻浅平稳的呼吸声,让他无端想起蝴蝶振动翅膀时发出的细微动静,脆弱而充满生机。   空气里有残留的水果调和糖果味,来自于她床头那支已经熄灭的香薰蜡烛,名字叫日落大道。她很喜欢这个味道的香薰,以及这个名字。   当初学车的时候,贝尔纳黛特还开玩笑说她一直梦想着能在日落时分开着车,沿着东河一路来到北部的国家森林公园。   空旷漫长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落日余晖和她自己。目的地不重要,这种追逐着日落的感受是她所向往的。   “一个人?”那时候彼得还不清楚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真的只想一个人去吗?连我也不可以和你一起?”   贝尔纳黛特后来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还好她向来不太敢一个人独自开车上路。于是再提到这个小心愿时,她已经会主动将“一个人”改成“让你带着我”。   他格外偏恋这种亲密感。   脱掉手套,握住她因为放在被子外而微微有些凉的手,彼得倾身更近地靠拢向对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她睡着的样子实在太乖顺,也太毫无防备。   掌心下的心跳开始逐渐变得激烈起来,他离贝尔纳黛特的脸孔只有一线距离,鼻尖满是对方头发上的干净香味,以及呼吸落在他嘴唇上的微痒感觉。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没有回答。贝尔纳黛特睡着了,听不见他说的话。   彼得停顿片刻,自顾自地接下去,像是回答也像是承诺:“我会的。”   说完,他握起她的手,低头吻在她手心里,许久之后才松开,又伸手轻轻触碰上她的脸。指尖徘徊片刻后,最终还是来到她浅红的嘴唇上。   格外温软的触感让他僵硬一瞬,喉结不自觉地吞咽下。   也许是感觉到隐约的痒,贝尔纳黛特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瓣极浅地含住彼得的指尖又松开。   清晰的酥麻感撞进心里,让他顿时像是触电般缩回手,喘.息着深吸口气,很快离开。   浴室里氤氲朦胧,热雾涌动。   彼得脱掉战衣,一丝.不.挂地站在花洒下,任由无数透明水流冲刷在自己手上,从他湿透的头发上滴答落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刚才那一瞬间的奇异感受还缠绕在他心里,膨胀着挤满每一寸空间。   水流声哗哗响起在周围,纯白雾气无处不在地包裹住他。   他闭上眼睛,将指尖含进口中,仿佛那是一个迟到的吻。 第59章   家里一楼朝北的房间一直空着, 玛德琳打算让泰德从郊区搬过来,这样一家人就能住在一起,也方便相互照应。   趁着泰德还没过来, 贝尔纳黛特一早起床以后便开始收拾房间。   这里堆满了她从小到大的各类书籍,笔记本还有大大小小的比赛奖杯。因为前段时间无人打理的缘故,基本都落了一层灰。   她将它们仔细擦拭干净, 然后交给影子拿去书房找地方放好,又从柜子里翻出小学时留下来的作业本, 以及许多笔法稚嫩的简笔画,还有过期的水彩笔和蜡笔, 准备把它们都打包塞进地下室里。   一份贴有“写作练习本”字样的薄薄册子从大堆书籍里掉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的题目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蹲身将它捡起来, 发现那是自己在二年级或者三年级时写的一篇家庭作业,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发皱,内容主要是介绍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是我的邻居,我们会每天一起上下学。他的数学成绩很好, 还会帮我讲解题目,真希望我也能有这样的成绩。顺便一提,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一只‘亲爱的’……”   红笔将拼写错误的单词拎出来,在旁边纠正——是小鹿, 不是亲爱的。   deer(鹿)和dear(亲爱的)这两个词, 贝尔纳黛特小时候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们区分开, 它们实在长得太相似, 连发音都一模一样。   最后老师告诉她,小鹿的复数形式也是deer,那说明世界上有很多小鹿。但是dear的字母构成里有一个“a”,因为亲爱的是唯一的。   她由此终于记住了这两个词的区别。   翻看自己小时候的东西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因为你不知道那会让你有多尴尬或者搞笑。   她将练习册重新合上,塞回书堆里,抱起它们走向楼梯间通往地下室的大门。   刚打开,客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以及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瑞恩女士在家吗?我们是纽约市警察局。”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愣在原地两秒,然后迅速放下东西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警察,向她简单亮明身份后解释,是为了几个月前的一场交通肇事逃逸事件来的。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女警将手里的通缉令递过去。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顿时皱起眉尖:“我记得。几个月前我和本杰明·帕克先生就是被这个人开车撞伤的。”   男警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开口:“他死了。”   “什么?!”贝尔纳黛特有点蒙,同时立刻回想起那具开满玫瑰花的恐怖尸体。   她记得那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就是当初她和本杰明出意外的那条小巷。   “是这样,而且他的死状……”说到这里的时候,男警忍不住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很不可思议,或者说很可怕才对。至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死亡方式,这家伙绝对能跟黑色大丽花和开膛手一样,在人类犯罪史上留下一个响亮无比的名字了。”   “什……什么方式?”她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两个警官相互看了看,摇头回答:“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小姐。我们来这儿只是为了通知你,关于几个月前的那场交通事故案件已经结案,你可以放心了。”   送走两位警察后,贝尔纳黛特坐在沙发上有些发呆。   她原本以为夺心魔只是随便找了个无辜人类杀死,却没想到,被杀的居然是几个月前那起车祸的罪魁祸首。   考虑到彼得曾经也追查过这个人,对他的长相一定是极为记忆深刻,所以夺心魔会认出对方一点也不奇怪。但他为什么要用如此这样残忍到仿佛在宣泄复仇的方式?   这应该是她和那个罪犯之间的事,跟夺心魔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始终盘踞在她脑海里,让她不断回想起夺心魔曾对她说过的话,以及他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态度。   “我不会伤害你,贝妮,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我保证。”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能再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留下来,贝妮。我可以把我们的世界改造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只要你别再离开我了。”   “那黄色的玫瑰呢?”   “朋友?你永远只会把我当做朋友是不是?!”   诸如此类的话,亲昵到近乎暧昧。如果换个场景和对象,贝尔纳黛特都要以为这是个什么走向诡异又离谱的病态爱情故事。   但是现实当然要比这个猜测魔幻得多,至少她目前还想不到一个合理的原因来解释这一切,更不会真的智商崩塌到去相信一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远古生物,会莫名其妙突然对她产生人类才会有的感情。   爱这种感情,连许多地球生物都不具备,更别提一个未知的逆世界生物。   唯一的可能就是夺心魔也许或多或少受到了彼得记忆的影响,所以会对她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但这种态度未免也太怪异。   还是那句话,逆世界生物果然是无法正确理解人类之间的各种细腻感情的。   而且比起这个,贝尔纳黛特更倾向于相信夺心魔一定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比如她能够控制暗核力量,打开或关闭逆世界通道的能力。   所以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想要打开通道,所以才会对她格外关注,甚至是区别对待来以此控制拥有打开通道能力的人。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怀柔政策吗?可他为什么非要用这样暧昧不清的方式?   这总不会也是从彼得记忆里受到的影响吧?想想都不可能。   那到底是为什么?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里,每当她想通了其中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就一定会卡住,永远无法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状态。而更让人沮丧的是,她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   漫长的思考让她忘记了原本的关火时间,直到厨房传来一阵明显的焦糊味,她才回过神,急忙跑向那锅已经快被烧干的燕麦牛奶。   叹息着将锅里满是发黑粘稠的牛奶倒进洗碗池,她转而拿出其他食材,准备简单做个培根与蔬菜鸡蛋饼。   刚做好端上桌,泰德和玛德琳从屋外走进来。   “看起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泰德闻到空气里浓郁的食物香气,将手里的行李包放在地上。   吃饭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每日必有的晨间新闻。号角日报向来对蜘蛛侠没有好脸色,变着花样的诋毁与恶意中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这次詹姆森的话里不仅提到了蜘蛛侠,还提到了奥斯本与ib,这就很不正常。   贝尔纳黛特放下刀叉,脸色不悦地看着屏幕里正带着满脸狰狞怒意的男人,听到他言辞激烈,尖酸刻薄地朝整个纽约市宣告着:“我早就说过,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一定会想办法为大众带来真相,揭露这个带着面罩的爬墙小丑的真面目!如今这天终于就要到来。”   “目前我们已经接到来自奥斯本与ib组织的长官先生的亲口指认,蜘蛛侠就是个罪大恶极的祸害,如今纽约城出现的一切灾难——那么让人不安的异象,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折磨着每一个纽约人民的恐怖灾难,其实全都是蜘蛛侠策划出来的阴谋!好好听着吧,市民们,听听这个蒙面恶魔都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说完,画面切换到一个穿着ib黑色制服,带着肩章的中年男人。   他面色严肃,语气坚定:“早上好,纽约城的居民们。相信大家最近一直都生活在被各种怪物威胁着的恐怖阴影中。我们收到政府委托,经过多方探查,现在已经完全能确定,所有这一切的起源都和蜘蛛侠有关。”   紧接着,他公布了几段监控录像,里面全都出现了一个极为模糊的黑色虚影,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蛛丝蔓延出来,将正在逃亡的人缠绕住,裹成一个个鲜红色的茧。   等到蛛丝融化——这个时间很短,基本只有一两分钟——里面的人挣脱出来,重见天日以后,他们全都变得行为怪异,像是被操控的牵线木偶那样呆滞。   画面紧接着转换到奥斯本实验室的研究人员身上。   穿着防护服的实验室成员正在对一些容器里的人类进行检查,但从结果来看,他们已经被某种手段彻底改造过。虽然外表还是人形,但不管从基因还是身体内部构造来看,都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   “这些都是目前我们找到的‘宿主’,也就是被……呃,某种不知名东西所感染的人类。你们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脖子上都有这种红色的蜘蛛丝。而且我们发现他们的变异程度越深,蜘蛛丝也会逐渐消失。因此我们从感染程度较浅的宿主身上提取出了这种蜘蛛丝。”   “最后发现,这种蜘蛛丝似乎是活的,而且一旦离开宿主就会迅速溶解。所以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保存和研究它们的办法……”   看到这里,玛德琳忽然意识到:“我记得,康纳斯先生身上好像也有这种蜘蛛丝?”   泰德点头,视线仍然注视着电视屏幕,表情厌恶:“是的。但是我们已经把那些蜘蛛丝弄掉了,一样的办法,用高温。但康纳斯没遭什么罪,过程中他一直在沉睡,而且这种蜘蛛丝遇到高温以后溶解得很快。”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贝尔纳黛特问。   “彼得已经将他送回家。前两天我们找到了他的家人,听说现在他们已经暂时离开了纽约城。只不过……”   “只不过?”   “康纳斯太太的病情仍然不太好。现在没有了足够的医疗资源,很难说后面会怎么样。”   说话间,电视画面再次来到奥斯本那边,这次出镜的成了诺曼·奥斯本自己,以及一段录像。   “如这份所证据表明的那样,几天前,蜘蛛侠闯入奥斯本大厦并窃取了我们的商业机密。目前到底有多少损失正在计算中,但我不会放任这一切就这么算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说完,ib的发言人宣布:“在此,我以ib和纽约警方的名义,正式对蜘蛛侠发布通缉令。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抓到这只蜘蛛。”   通缉令?!   贝尔纳黛特脑海里空白一瞬,顿时丢开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柠檬水摇晃着洒得一桌都是。她跑向茶几拿起手机,慌张找到彼得的电话给他打过去,等待对方接起的时间漫长而令人焦急。   “这群人疯了吗?!他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玛德琳怒不可遏地盯着电视画面,脸上是罕见的强烈愤怒,“我们必须立刻联系ib的卢锡安长官,想办法撤销掉对彼得的通缉令!”   “我正在给他打电话。”泰德边说边忍不住蹦出一连串带脏字的咒骂,本就凌乱的头发被他抓拉得更乱,不断握紧的手指骨节响起清晰的磨合声,试图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   拜托快点接起来吧。贝尔纳黛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等待音,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屋外天空中传来直升飞机的声音,一路轰鸣着飞向市中心。   这里刚发生过一起爆炸事故,彼得抱着最后被困在废墟里的年轻女孩跑出来,蜘蛛感应立刻刺痛着提醒他来自周围的威胁。   从包围式聚集在街道外的ib成员,周边警力,到两架一直盘旋在空中的直升飞机。   “这是某种新兴的欢迎仪式吗?会不会有点太隆重了,我都没来得及换我的新衣服。”彼得环视着周围,眼罩微微收敛一圈,像是在某种眯着眼睛打量对手并进入警惕状态的大型猫科动物。   “放下你手里的女孩,蜘蛛侠。不要反抗,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ib特工举着枪朝他大喊,红色的准星落在少年的胸口,那只蜘蛛标志的正中央。   “那么最好请立刻将她送到医院去。”彼得边说边慢慢蹲下身,将怀里的陌生女孩放在一处相对干净,没有尖锐石块会扎伤她的地方,“她受了伤,需要马上治疗。至于你提出的‘不要反抗’这个要求……”   他站起来,象征性地举起双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如此多荷枪实弹的特工与警察包围,是一件值得紧张的事,甚至还有闲暇打趣:“你听过‘粉红大象’效应吗?对我来说,当你命令我必须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你们在我眼里就已经全是一群穿着粉红制服的大象了。”   “……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其中一个人嘟囔着问。   “意思就是,你越是让我不要反抗,我就会忍不住越想反抗诶。”他说着,白色眼罩很无辜地眨了眨。   “开火!”   在密集枪声响起的瞬间,彼得拉住蛛丝跳离原地,整个人在空中仿佛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姿态舒展灵活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跃过枪林弹雨和周围人群的头顶。   他踩上大楼外墙,如履平地地奔跑着迅速离开现场,周围的全体待命人员立刻上车追赶。   整个市中心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警笛声与汽车疾驰的声音,隆隆的引擎响动震耳欲聋,带起来的疾风将路边堆积的雪层冲散开,被污染的灰色雪块掉落得到处都是。   巴伦警官也在这些人之间,对讲机里传来清晰的上级命令——一定要配合ib抓到这个罪魁祸首蜘蛛侠。   他按掉开关,不屑地啐一口,将油门直接踩到底然后猛打方向盘,故意别过面前那辆正有特工举枪对着蜘蛛侠瞄准的军车。   车身摇晃一下后,出膛的子弹顿时射歪在旁边的电线杆上。   面对对方的咒骂,巴伦警官很有礼貌地摇下车窗,故作遗憾地假装道歉“抱歉伙计,我只是太担心会跟丢这家伙。老实说我们之前也这么干过,但是没人能追得上他。”   “追不上他让你觉得很骄傲?!”ib特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好像恨不得下一秒就会把枪口调转着指向他的头。   “我先过去了。”巴伦警官说完,加速超过了对方。   直升机如同两个黑色幽灵紧跟在半空中,时刻紧盯他的动向。如果不甩掉它们,那就别想轻易摆脱后面那些苍蝇——或者还是蜜蜂吧,毕竟作为被他们追逐的对象,彼得有点介意把自己联想成会让苍蝇紧追不放的东西。   他迅速改变方向,来到一片建筑密集的住宅区,准备从这里抄近路穿过去。对岸便是货物堆积的东河码头,即使真的发生冲突也不用担心会伤害到别人。   直升机上的特工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毫不犹豫地端枪瞄准对方,一发子弹打断蜘蛛侠手里的蛛丝,另外几发子弹也跟着接连而至。   蜘蛛感应响起来的一瞬间,他看到面前窗户里正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小男孩。如果他躲过去,那子弹就一定会打中这个孩子。   蜘蛛侠咬咬牙,就着下落的趋势踩在窗户外的铁质护栏上,纵身跃进去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男孩就地一滚,勉强躲开了那一连串子弹。紧接着手臂和腰腹处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他偏头看到身上的战衣已经被子弹擦破,表层皮肉被撕开两三道贯穿伤,血液涌出的瞬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按理说只是被普通子弹擦过,应该并不会给他造成如此明显的伤口,也许是ib特制的,所以刚才那一瞬间的痛感会如此清晰。   没去管这点伤势,蜘蛛侠朝一旁惊魂未定的小男孩偏头嘱咐“快躲起来。”   说完,他跳出窗外,红蓝色的修长身影像是扑入森林的轻盈鸟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交错复杂的建筑群与居民之间相互牵拉搭建的挂绳,阻碍了直升飞机的视野,随后而来的特工与警察不得不亲自进去搜索。   然而在直升机明确给出蜘蛛侠并没有离开的情况下,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对方,仿佛他已经变成一团气泡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剩下。   在将近三小时毫无成效的地毯式搜寻后,高层终于下达了暂时撤退的命令。   和一线警察们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松口气的表情比起来,ib特工们的脸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难看至极。   撤离时,巴伦警官借口自己正好需要在这一片执行巡逻任务所以留了下来。   他站在两栋大楼之间的走廊上,看着那些军车警车与直升飞机逐渐远离这里后,试探性地朝周围的空气说道:“嘿,蜘蛛仔,你在这儿吗?”   他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   也许对方真的已经跑掉了,巴伦警官想。毕竟蜘蛛侠就是这么神出鬼没的,任何人都别想抓住他。   却没想到,才刚转身,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格外熟悉,听上去非常年轻且活泼的声音:“看到连你也和他们一起追捕我,可的确让人有点伤心呢,警官先生。”   巴伦警官惊喜地转头,果然看到蜘蛛侠正倒挂在他面前,手里的蛛丝延伸到楼上看不见的地方,白色的眼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总有办法甩掉他们。”巴伦愉快地笑起来。   “谢了,先生。但是我还是得说,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去贸然别旁边的车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应该注意自己的安全。”蜘蛛侠提醒。   “我可见不得这群没礼貌的家伙随地撒野。”   巴伦说着叹口气,问:“我猜你还没来得及看到早上的新闻吧?”   “确实没有。”蜘蛛侠承认,“这和你们的上层领导突然发疯准备联合ib来抓我有关系吗?”   巴伦点点头,将新闻内容大概讲述一遍,同时劝告:“你必须得小心,蜘蛛侠,这件事非同寻常。即使今天他们没有找到你,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等多来几次,他们发现实在无法靠这样的正面追击战术抓到你以后,他们就会开始玩点见不得人的。”   “每个纽约市的市民都知道,只要有人遇到危险,你就一定会出现并保护他们。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利用你的同情心来布置陷阱引诱你上当。”   “你现在是他们最专注也最危险的目标。”   听完他的话后,蜘蛛侠发出一声故作惊讶的感叹:“哇哦,看起来我似乎只能想办法接受这份‘荣誉’了。”   “不,蜘蛛侠。我知道你不应该承受这些,号角日报和ib对你的指责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的。但是他们……我得说,他们找了一个很合适的时间。”   巴伦忧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已经完全将对方当成自己最值得信任的战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最近我们警方接到有关怪物伤人的警情越来越多。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大家都在疑神疑鬼,寝食难安。”   “这种情况下,民众是很难集体冷静下来去仔细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他们迫切需要改变现状,或者退一步,迫切需要一个能为这一切负责的人,哪怕那只是个无辜的迁怒对象,一个虚构的邪恶源头。这要比冷静思考容易得多,也轻松得多。”   “听上去我现在就是那个供人发泄的对象。”蜘蛛侠轻轻回答。   他忍不住想起夺心魔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油然而生的内疚感让他想不起愤怒,只觉得他的确需要为这些事负起责任,以及更加不能让自己的身份曝光,否则他周围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但我认为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你总是太过善良。”巴伦说着,沉默很久,又深吸口气补充到,“可这恰好是我们这座城市已经所剩无几,也是最需要的品德。”   说完,他再次叹息着:“我得走了,蜘蛛侠。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长官。”   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基本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比起受伤,彼得更心烦的是自己又得回去补战衣。   原路返回到市中心,找回自己在闯进爆炸事故现场之前随手丢在楼顶的背包。彼得漫不经心地摸出手机,这才发现页面里全是贝尔纳黛特的未接电话,数了数大概有十来个。   她从来不会这样连续打电话,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彼得连忙按住号码给她回过去,背上书包从楼顶一跃而下。   此时的天空又开始下雪,大片冰霜落在他裸露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冷的疼痛。   按照惯例,这样连绵不断的大雪天将会持续到下个月。低温似乎将阳光都冻结住,偶尔从云层背后透漏出来也是虚弱无力的,更别提带来所谓的温暖。   这么一想,对于极为讨厌高温的逆世界生物来说,冬天倒的确是一个适合入侵的绝佳时节。   没有等待太久,电话被接通起来,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在哪儿,彼得?”   “发生什么事了,贝妮?”   短暂的错愣一瞬,他们再次默契十足地同步回答   “不,我没事,别担心这个。”   “我在市中心,马上到。”   十分钟后,贝尔纳黛特在窗外看到了熟悉的少年身影,连忙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大堆旧杂物,跑过去打开窗。   彼得拍了拍身上的雪,还没弄干净,就被对方伸手拉进房间。   苍白雪团从他肩膀和书包上掉落下来,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逐渐融化开,留下一串深色的水渍。   “你受伤了?”   贝尔纳黛特注意到他手臂上和腰腹处的明显伤痕,下意识想伸手又克制住,听到他并不格外在意地安慰说“没事,就是被子弹擦到而已,已经差不多好了。”   她仔细看了看,顿时皱起眉尖摇摇头“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了。”   彼得诧异地歪头打量一下,试图将战衣边缘从新长出来的皮肉里撕开“看来恢复太快也不总是好事。”   “别动。”贝尔纳黛特拍开他的手,犹豫一会儿,最终说,“把衣服脱了。”   彼得“啊?” 第60章   处理产生粘连的伤口时需要脱掉外衣, 因为伤口周围的皮肤也得进行消毒处理,这是常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做体检也得脱衣服一样。   彼得这么想着, 看到贝尔纳黛特拿着家庭医药箱从门外走进来, 熟练找出创面消毒用的双氧水和其他工具,白净脸孔上表情沉静, 和医院里见惯了病人的医生没什么区别。   可他却感觉有种格外慌乱的紧张。   这种和游泳课或者正经体检的情况完全不同, 在一堆同样不穿上衣的同龄人里, 或者是在被不认识的医生要求的情况下脱掉衣服,完全不会让彼得感到任何不对劲。   当然他并不是说现在这个场景不正经, 只是……   贝尔纳黛特拿着消毒工具走过来, 见他一副犹豫不动的样子, 稍微思考一下便理解了“要不我让泰德过来帮你吧,他就在楼下, 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转身准备下楼, 却被忽然拉住毛衣外套的衣角。   “不用麻烦别人。”彼得捏着她的衣角像是捏着什么救命稻草,从肩膀到手臂的动作都是僵硬的, 棕眼睛在灯光中有种格外奇异的明亮, 低声而含糊地说,“我……还是你帮我吧。”   她点点头, 用温水将被血渍粘连在伤口边缘的血痂轻轻抹掉, 遇到已经和新生的皮肉粘在一起的布料, 就影子化作的小刀将衣服小心割开。   做完这一切后, 她抬起脸示意彼得可以脱了, 同时注意到他一直抿着嘴唇, 眼睫低垂, 像是有些微妙的紧张和不自在。   “你确定不用换泰德来帮你吗?”她再次问。   “不要换。”   他同样再次拒绝,视线短暂在她脸上停留过“我不想换别人。”   这语气听上去像个死活不肯好好接受身体检查,非要指定某个最亲近依赖的人来才肯配合的小孩子。   红蓝色的轻薄战衣从腰间被拉起来,露出的一截腰部皮肤看上去健康而白净,在灯光下有种格外光滑的温润感。   然后是轮廓清晰紧实的腹肌,淡青色血管微微凸起,沿着线条感分明的人鱼线一直延伸进裤腰以下,随着他呼吸的动作而略带起伏。   腰线收束流畅,和他的肩宽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完美比例,抬起的手臂上肌肉饱满匀称。   眼看战衣已经被他自己逐渐撩高到胸口,如同人体标准模型般漂亮结实的身体越来越多的显露出来,锁骨明显,胸肌紧绷。衣领蹭过喉咙时,引来喉结不自觉的轻微滑动。   难以想象当初他究竟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拦停一辆满载乘客的观光火车,又用蛛丝拉住半空中的直升飞机的。明明看上去并不是那种会强健到格外夸张的身形,每一分肌理里都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巨大爆发力。   如果这副身躯是出现在古典雕塑鉴赏课上,贝尔纳黛特会乐于停留下来仔细欣赏,并真心实意赞叹于这样将力与美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又充满吸引力的艺术设计。   但现在这个情况,她忽然有种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的尴尬感觉。   或许她应该坚持让泰德来帮他处理伤口的,对彼得伤势产生的一时冲动的担心让她做出错误决定。毕竟他们已经不是能一起上游泳课的年纪,这么……实在有点不合适。   将沾着血迹的战衣抓揉在手里,彼得抬头看着她:“脱好了。”   贝尔纳黛特嗯一声,坐在他身边,开始清理创口,将粘连在皮肉里的布料一点点摘取出来。这个过程总是会无可避免地划破他刚愈合的地方,她时不时会停下来问他“疼吗?”   得到的都是否认和摇头。   她稍微放下心,但眉尖仍然皱着,动作也依旧小心翼翼,冰绿清澈的眼睛中有并未消退下去的明显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早上市中心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我救人出来的时候不太凑巧,遇到好多ib特工和警察。”彼得解释着,视线笼罩在她身上,丝线般绵密而温柔。   “他们这么快就开始了?”贝尔纳黛特忽地望向他,看到他似乎是刚移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眨着眼,然后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的,我还遇到巴伦警官,他将早上的新闻告诉了我。”他叹口气,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茶褐色的浓密短发一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前几天我的担心是对的。毕竟哈利和我们说过,他父亲诺曼·奥斯本向来非常非常讨厌不速之客。”   “所以你到底在奥斯本大厦里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诺曼突然这么恨你?”   “我知道了诺曼对逆世界生物这么感兴趣的原因。”   彼得说“他想让自己的妻子,哈利的母亲复活过来。”   贝尔纳黛特惊愕地瞪大眼睛“什……什么?复活哈利的母亲……可是这跟逆世界生物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跟那些藤蔓有关。康纳斯博士在离开之前一直在负责这个项目,发现藤蔓有让逆世界生物几乎起死回生的能力。还记得霍普警长说过吗?它们是逆世界生物圈最底层也最重要的存在,负责哺育怪物幼体,也能在某种程度上给予它们新的生命。”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一下子回想起初次见到夺心魔的时候。   那时她就是膝盖受伤,夺心魔试图用藤蔓分泌出的一种灰色黏液给她治疗,但被她拼命反抗着拒绝了。   “所以,诺曼是希望能找到这种藤蔓并研究,这才决定和ib合作?”她自己说着都感觉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感慨于诺曼对哈利母亲的一往情深,还是该震惊于他如此疯狂的举动。   “不只是这样而已,贝妮。”彼得摇摇头,“等复活奥斯本夫人以后,诺曼还计划将这种技术运用于人类医疗领域,说是从此可以让人类消除所有病痛,迈向永生。但我们都知道逆世界生物有多危险,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是啊。”贝尔纳黛特轻声回答,将处理干净的伤口仔细消毒完毕,看着它开始迅速愈合,又用无菌棉球将周围皮肤上的淡淡血渍擦拭干净。   “这段时间你得低调点。”她继续说着,同时想起理查德和玛丽身份曝光后所遭到的可怕折磨,看着他的眼神也格外忧虑,还夹杂着清晰的愧疚感,“ib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引你出来。”   “我会尽量。”   “不,你必须这么做。”   贝尔纳黛特并不赞同他这种含糊的态度,因此态度格外坚持:“泰德已经联系过ib的卢锡安长官。他的计划是,我们必须在近期内解决逆世界通道的问题,同时他们会出面协调,撤销掉对你的通缉令。但在这之前,如果你再因为这些本不应该被卷进来的事受伤,甚至是遇到更糟的情况,那……”   她没再说下去,只别开脸,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还带着血迹的棉球,情绪低落。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贝妮,别担心。”彼得边说边想伸手去触碰上对方的脸,却又犹豫着停住。他现在没穿上衣,也没法假装像朋友那样拥抱着安慰她,最后只能浅浅拨开她垂乱在耳廓边的头发。   一种微妙的沉郁感积压在他心头。   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   也不是好像,事实就是如此。   “对了,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弄好。”贝尔纳黛特没注意到彼得的异样沉默,只起身将自己床上的枕头和靠枕叠了叠,示意他躺上去,腰腹伤口处的粘连还没清理干净。   然而彼得刚躺下就后悔了。   带着微凉温度的柔软手指,触碰在手臂上的时候还算能够忍受。可当贝尔纳黛特将指尖轻轻按在他腰侧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小声抽了口气。   感受到对方的异常与腰侧肌肉的瞬间紧绷,贝尔纳黛特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看他“太凉了?”可刚刚她用棉球清理周围血迹的时候,彼得也没有这样的反应。   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于是彼得只能含混地顺着她的话发出一个单音节“嗯……稍微有一点。”   “抱歉。”她说着,将手放在一旁的暖手袋上停了几秒,确认不再那么凉以后再重新放到刚才的地方,将粘连着的布料一点点清除下来。   这道伤痕从彼得的腰侧延伸到了靠近下腹人鱼线的地方,一个格外微妙且尴尬的位置。   即使贝尔纳黛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尽可能的放轻动作,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她仍然感觉指尖下的身躯正在逐渐紧绷,连带着他的呼吸声也无意识变得有些短促。   其实彼得情愿她的动作能重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用一根羽毛若即若离地滑动在他的胯骨肌肤处,一个最让人心痒难耐的地方,不管往上或者往下都不对。   他微微张了张嘴,手指无声刮蹭过身下的柔软被面又松开,将好不容易措辞好的提醒又吞咽下去。暖气好像功率失控了,本该仅仅只是维持温暖的风吹落在他身上,带出一种莫名的过热甚至是烫。   好不容易处理结束,彼得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一把抓过地上的背包,找出里面的毛衣和外套胡乱套在身上。乱蓬蓬的茶褐短发下,完全变红的耳朵格外显眼。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诡异的尴尬。   本来贝尔纳黛特已经说服自己“要像医生一样,眼中无熟人,动刀自然神”,但现在也莫名其妙跟着感到慌乱和不自在。   看来医生这个职业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将医药箱很快收拾好,听到彼得忽然问:“说起来,你是在收拾东西吗?”   他指的是那一大堆被她摆在桌上和地上的旧杂物。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因为泰德刚搬进来,所以那间空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出来了,看看哪些想留着,哪些不需要的就丢掉或者暂时放到地下室去。”   说着,她抱着医药箱走到门口,问:“要来杯热巧克力吗?”   “那再好不过了。”   两个人捧着热饮窝在房间里,一起收拾那堆还没分类完毕的旧杂物。   彼得从其中一个纸壳盒子里,找到了他四年级上手工课时照着爱因斯坦做的手偶。可惜因为过去太多年,以及本身做工就非常稚嫩拙劣的关系,它的五官已经挤作一团,看上去更像一个恐怖片里才会有的破旧道具。   “你还留着它?”彼得惊讶地看着这个手偶。   “很早之前收起来的,可能是你落在我这儿的吧。”   随后,他们又在这堆东西里找到了小时候的许多东西——跟风收集的彩色卡片,曾经沉迷的动画海报,各种花花绿绿的贴纸等等。   贝尔纳黛特看着这些旧玩意儿,忽然浅浅叹口气。   “怎么了?”彼得问。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因为看了一个都市传说,就一起大着胆子去北方大街那座废弃医院里冒险的时候吗?”   “骑了快两个小时的自行车过去,结果在那座废弃医院里被几只野猫和一具被丢掉的人体骨骼模型给吓得半死那次?”   彼得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毕竟那时候我就已经彻底放弃做一个职业冒险家了。”   “是啊。那时候的一切都不像现在这样,我们可以花一整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来场无聊冒险也没有关系。不用去担心未来,也不用担心什么逆世界,每一天都是好的。可是现在……”   她看着手里已经起层褪色的破旧彩卡,喃喃自语:“好像只要我们稍微闭上眼睛,整个城市就会被怪物吞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而最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   彼得看着她,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话,远不止于如此。   对他而言,要猜测贝尔纳黛特的情绪并不困难。眼前还未解决的逆世界危机,突然参与进来朝他们一起发难的奥斯本企业,还有对于目前情况随时会变得更糟的过度担忧,都变成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中央的忧愁。   “就像小时候经常听到大人们说的,越长大就会越感觉世界其实并不那么美好了。”彼得说着,又安慰道,“所以每当我和你一样觉得很累,很疲惫,对眼前的事情和未来提不起精神的时候,我都会想,至少我们所有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可以让现在的孩子们能够花上一整天去进行一场无聊冒险,而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世界末日。”   “我想当我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时,保护我们的那些人也是这么想的,而现在这个问题终于轮到我们自己来面对了。这有点像什么,一代传一代的传承精神。毕竟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所以我想……”   他边说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也是我这些超能力存在的最大意义吧。”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感觉好受许多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过去的理查德和玛丽:“可你自己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孩子而已啊。”   “孩子?”彼得古怪地重复,这个词似乎哪里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浅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的笑容也消退下去,暖棕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对方,“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孩,贝妮。”   没想到他会对这个词如此介意。贝尔纳黛特微微愣一下,然后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和你同龄的……高中生,他们绝大部分都只会为学业或者约会对象而烦恼。而你要面对的则完全不同,也要沉重和危险得多。这对你而言其实并不公平。”   彼得听着她的话,眼睛忽然眨了眨,视线垂向地面,浓密睫毛轻微颤动着,声音微不可闻地反驳:“也不是完全不一样……”   “什么?”她没听清。   彼得摇头耸耸肩,没有回答,只继续装作兴致勃勃地收拾面前的书本画册,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又回到贝尔纳黛特的脸上:“不过,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如果真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你还没回来的那段时间一样。那真的……”   他抿着嘴唇安静片刻,屏住呼吸,最终用一种充满梦呓的脆弱语气,将自己最痛苦的感受小心翼翼表露出来:“无法忍受。”   并不是他所说的内容,而是那种即使不用表现得多么激动或者歇斯底里,也能将他内心最无助最悲哀的情绪轻易感染给他身旁听众的状态,让贝尔纳黛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彼得的样子,忽然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话——“当你看到一缕细流从冰隙中流淌而出时,那在你看不到的冰层之下,一定是无法想象的波涛汹涌”。   作为朋友,这时候应该尽可能地安慰对方才是。可她却一时间忘记开口,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该在这种“一定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的古怪氛围里做出什么样恰当的反应。   她看着彼得,莫名想起夺心魔问过她的那句,“你会留我一个人吗?”,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联想?   明明她从来没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共同点。   “好在你终于平安回来。”彼得继续说着,语气又变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格外柔和一点,“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在这里,贝妮。”   “你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夺心魔这么说。   贝尔纳黛特僵硬一瞬,终于回想起这句话在哪里听到过,第一次是从彼得的影子里,第二次是夺心魔。   她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但始终试图劝说自己,这只是夺心魔给她的心理暗示。他有彼得的记忆,说出跟他一样的话很正常。如果她真的由此开始疑神疑鬼才是夺心魔最想看到的。   于是贝尔纳黛特打算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要留下来吃午餐吗?”   “会有黑椒烤鳕鱼吗?”   “如果你想要的话。”   吃饭时,泰德说起霍普警长告诉他的需要尽快找到宿主聚集处的事,打算下午出去试着找找看能不能发现。   “聚集处?那是什么地方?”贝尔纳黛特问。   “听霍普的意思,因为所有宿主都已经被联入蜂巢意识的缘故,他们将会抛弃原来的生活与住处,自发聚集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那个地方会成为他们不断将正常普通人感染变为新宿主的基地,也是最适合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地方。”泰德解释。   “那我跟你一起去。”她想都没想就和彼得异口同声地说到。   两个人相互望着对方愣一下。   紧接着,彼得罕见地反对了她的意见:“不,不行,贝妮。你暂时不能去。”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脸上莫名浮现出的过度紧张。   “那太危险了,而且我们还没有搞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感染者。如果你受伤了怎么办?或者被夺心魔抓走,或者又被他拖进逆世界幻觉,或者被感染,遇到别的什么意外怎么办?”   彼得越说表情越难看:“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这语气简直比玛德琳还像个保护欲过度的家长,好像她是个棉花娃娃,而家门外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行走的抓娃娃机,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被抓走撕碎。   贝尔纳黛特转头看着自己的外婆:“我不在的时候,外婆你都给他灌输了些什么?”   玛德琳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泰德,两个人默契地交换几个眼神,最终说:“也许彼得的意见是正确的。”   “外婆。”她无奈地叹口气,就知道这是玛德琳教他的,同时也转向彼得,“你怎么别的不学就学这个?”   年纪轻轻还没成年,就一副操碎心的老父亲样子。果然超级英雄的责任让人成长吗?   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彼得已经抢先掐灭了她所有念想,态度是少有的强硬,甚至是不容拒绝:“当初在我完全没有调查清楚奥斯本新能源电网基地的情况下,就贸然同意你和我一起去,也导致你离开这么长时间,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所以,这次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可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而且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不是吗?”贝尔纳黛特试图说动对方。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需要确保的就是你会一直完好无损的在我身边。”他下意识说道,紧接着又迅速眨眨眼,移开视线,手里的餐叉有些烦躁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鱼肉,好像在懊恼什么。   泰德很适时地咳嗽一声,干巴巴地赞赏:“鱼肉很好吃。”   “谢谢。”贝尔纳黛特说着又将话题转回去,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说服对方。   对于已经彻底决定的事,彼得真是从小到大都固执得不可思议。   送走他和泰德以后,贝尔纳黛特站在门口,朝冰凉的手里吹着气,对同样被留下来的玛德琳说:“也许下次外婆需要适当朝他解释一下,我并不是需要被人时刻护在身后保护的玻璃人才行。”   “事实上。”玛德琳犹豫一会儿,有些为难地试图解释,“我并没有跟彼得那孩子说过什么。他会这样只是因为……我想是因为他太担心你了。他对你……”   注意到贝尔纳黛特满脸茫然的表情,玛德琳叹息着摇摇头:“你们俩之间的事,还是让彼得自己告诉你吧。”   什么叫“他们俩之间的事”?   彼得有什么是没告诉她的吗?   这个问题直到贝尔纳黛特回到房间也还在困扰着她。   最后,她决定将手机里之前没有听完过的许多语音留言又找出来,换好舞蹈练功服,来到舞蹈房准备拉伸和舞蹈训练,戴着耳机将留言一条条听过去。   一开始,都是些很平常的信息。   今天天气晴,今天天气雨,今天是她很喜欢的阴云有风天,今天下了纽约的第一场雪。   她离开后的时光似乎都被压缩成一条条语音记录,被仔细保存在手机里,如今又缓缓绽开成鲜活的画面回到她面前。   其实以她对彼得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热衷于用电子设备记录生活的人,除了拍照。会用这样详细到有点絮叨的方式给她发那么多语音留言,实在难以想象。   这时,一条新的留言开始被自动播放,里面传来的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轻快,而是格外低落且压抑:“嗨,贝妮。现在是凌晨两点,还在下雪,不知道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等会儿,语音留言好像也太不正式了。但是,我不知道,因为这实在……”   耳机里传来一声充满抱怨的叹息。   “也许还是等你回来以后,我再当面和你说比较好,但是,我担心你知道了会……”   沉默。   在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除了模糊的风雪声,贝尔纳黛特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是指,如果我说我希望我们不再是朋友……不不不,不是那种‘不再是朋友’,不是不想再有往来做朋友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天哪我在说些什么。”   贝尔纳黛特忽然停下压腿的动作,整个人完全陷入一种无法反应的呆愣里,紧接着便下意识想去按停播放,信息量过载的大脑迟钝到完全忘记自己可以先摘掉耳机。   然而还没等她点开锁屏界面,语音留言已经开始继续: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需要,你会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如果我不想仅仅只是这样……不想和你像过去一样,只有朋友的关系和身份,你会不会……”   又是一阵沉默。   贝尔纳黛特的手指僵硬在屏幕上,仿佛被窗外的雪花冻住。   “我很抱歉贝妮。我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比较迁就我的那个。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真的……我很抱歉。”   “你说我太过替别人考虑,是个应该学会多为自己着想的奉献者。但是我很抱歉,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什么高尚无私的奉献者。”   “我贪婪,索取,自私自利,诛求无厌,以及……”   提醒语音时长已到最大限度的电子音响起,将彼得最后说出口的几个词截断开。   我爱你。 第61章   大雪淹没了纽约城。   过量且没有被及时清理的积雪让路面交通更加糟糕,车子行驶在拥堵的路面上像是蜗牛在爬,直到终于被堵死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   习惯了出门靠蛛丝在摩天大楼间飞檐走壁,不会有任何交通规则来限制住他,彼得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适应正常的出行方式,实在太慢太麻烦。   停车等待时,他正盯着车窗外纷纷扬扬的苍白雪团出神,无意识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哼两句,忽然听到泰德说:“songforzula?”   彼得摘下耳机,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什么?”   “没事,就是你刚刚哼的歌。”泰德边回答边看了看他,又补充,“我记得达莎好像也很喜欢这个歌,也是就哼这几句。”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原本随意搭在车门扶手上的手也跟着收回来,拇指指尖轻轻蹭了蹭额角,语气轻快而温柔:“她几年前就很喜欢这首歌。”   泰德点点头,又问:“说起来,明年下半年你也该上高中最后一年了吧?”   “是这样。”   “有想过申请什么大学吗?”   “帝国州立大学。”彼得很快回答,看起来是已经早就想好了,“本叔说我父亲也是这个大学的学生,大学和研究生都是,所以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理工科类的专业?”泰德记得这个大学,与其响亮的金字招牌相对应的,是它非常苛刻的入学与毕业条件。   “物理学。”彼得回答。   一听就是个让人牙酸的可怕学科。   泰德充满敬畏地点点头,同时半开玩笑着说道:“真有意思,我们家族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是擅长理工科的,看到就头疼。达莎尤其害怕这些东西。你俩兴趣爱好相差这么大居然能成为朋友。我听玛蒂姑妈说,从小就是你在帮她补这类课程?”   “你不会觉得厌烦吗?”他好奇地问,“那些问题在你看来应该很简单吧,却要一遍遍重复讲。”   彼得愣一下,像是从来没意识到过这点,反而觉得泰德的问题很奇怪:“可她也从来不会厌烦教了我再多次,我都分不清五线谱,对国内外历史也了解不多,搞不明白莫扎特和贝多芬,认不出古典芭蕾和现代芭蕾的区别,记不住那些文学家们的代表作,更别提赏析他们的创作风格。”   虽然已经上了一学期的文学与哲学入门选修课,可彼得还是记不住那些文学家们的核心思想,更理解不了那些艰深晦涩的各类哲学思想。   他真的有很努力尝试过,但是就是学不进去,就像贝尔纳黛特学不进去理工科一样。   尤其是上学年的哲学入门,那门魔鬼一样可怕又不知所云的科目,以及那本每次看上不到三分钟就会昏昏欲睡的《理想国》。要不是有贝尔纳黛特在最后关头帮彼得几乎完全重写了整篇结课论文,他就要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挂科了。   那大概是彼得拿得最心虚的一个a,偏偏萨特教授还对他的论文内容大加赞赏,搞得他听一句夸赞就把头更低下去一分,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进土里藏起来。   泰德了然地噢一声,伸手抹抹鼻尖,视线仍然望着前方停滞不动的车流:“不过再有一年半你就要去大学,相信在那里,你会遇到更多和你有共同语言的人。”   说着,他偷偷侧头瞄了瞄身旁的少年,虽然声音不变,却略带遮掩地继续补充道:“还有更有趣开心的生活,前途无限的未来。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个跟你非常合拍,又能彼此相互欣赏的优秀女孩。你们还能一块去参加各种你们都感兴趣的科技展,或者别的什么活动。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红灯结束,泰德重新发动车子。   彼得跟着车辆摇晃一下,皱着眉尖转头看向他,语气里有种正在尽量克制的不悦:“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从没上过大学的人发出的羡慕感慨而已。”泰德飞快回答,然后又自嘲般地说,“毕竟我这辈子离大学最近的一次,就是三十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州。因为那时候发生了地震,所以我跟着我父亲一起去了附近大学的避难所。”   彼得没有接话,只随手划开手机界面,点开相册,垂着眼睛很认真地翻看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白净俊秀的脸孔上面无表情。   沉默片刻后,泰德继续试探着提起刚才的话题:“不过,有着共同爱好的人总是会格外容易吸引对方,而且通常来讲,大学同学之间也会比较……”   “你到底想说什么?”彼得打断他的话。他很少这么做,这是不礼貌的行为,本杰明从小就这么教过他。   但泰德的话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是强烈的被侵犯感,仿佛即将被人夺走他一直都在小心保护的某样东西,油然而生出的怒火被他压制在胸腔里,不断翻腾地折磨着他。   “不,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将来进了帝国州立大学一定会有非常好的未来。”   “谢谢。”   彼得生硬地说:“那就请别再提什么和其他人合不合拍,相互吸引之类的话题了。我不想谈这些,更讨厌听到这种话。”   泰德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彼得这么生气,简直像是只被突然踩到痛处的狼犬,充满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而且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这些,尤其是在你明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情况下。”或许这才是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却偏要说这些让人反感的话,就像是在变相暗示他有些事根本不可能会被接受一样。   “我只是希望等有关逆世界和pib的一切危机都结束以后,你能像你父母所期望的那样过上平安正常的生活。”泰德叹息着试图安慰对方,可惜效果并不好,因为彼得的表情看上去明显变得更差了。   “怎么做?去找一个看起来和我‘有共同语言’,也‘更加合拍’的‘大学同学’?而且就算逆世界的事情结束,也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哪个生活平安正常的人会每天穿着红蓝色制服,拉着蛛丝在大楼间晃来晃去?”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在这之前,彼得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尖锐。   漫长的沉默蔓延在汽车里,比车窗外的大雪还来得冰冷窒息。   其实从理性上,彼得是完全能够理解泰德的心情的。在经历过失去父亲艾伦·莫洛尼,爱人阿尔玛,以及无力救回理查德和玛丽的接连打击后,他会如此希望自己能够过得和普通人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才会暗示性地说那些话。   但是,一想到那意味着什么,彼得就完全无法接受。   清晰的愧疚情绪涌入上来,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次开口:“抱歉,泰德,我刚刚态度不好。我知道你这么说的原因是为我考虑,但是我更清楚我需要什么。”   “好吧,看来我是完全劝不动你了。也许这也是除了出众的理工科天赋以外,你们帕克家的人最大的特点,认定的事情总是固执得让人毫无办法。”泰德妥协似地喟叹一声,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往左侧。   为了能够准确找到宿主聚集地的位置,彼得提议他们可以先去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那里有一些被pib找到的宿主,也许泰德可以通过影子问出聚集地的所在。   “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就认定了是达莎?”泰德又问。在这类问题上,他总是忍不住好奇个没完,跟一般家长没什么区别。   “你们俩年级不同。按理说,你在学校里肯定也有认识其他女孩吧?”   “那不一样。”彼得低着头小声回答,目光落在手机相册里。   穿着灰蓝色长纱舞裙的少女正踮着脚尖稳稳站在舞台上,双臂舒展高举,腰肢后仰,散开的裙摆像是一朵迎风绽开的鸢尾兰。   那是她今年夏天参加美国芭蕾舞剧院选拔赛时,彼得在观众席上为她拍的。   和刚才态度强硬的语气完全不同,在提到贝尔纳黛特时,他整个人的状态与脸上神情总是会不自觉变得放松,所有尖锐棱角都被小心收起来。   泰德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感慨之余,顿时更想逗他:“怎么不一样?”   “她是最好的。”彼得停顿片刻后给出回答,声音不大,却充满珍惜与坚定,“永远都是。”   少年的爱意总是热烈又明媚的,即使缄口不言,那些青涩纯粹的情绪也会从眼睛里,笑容里,各种无法自控的小动作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连最单调冰冷的白雪落到手心里,都能被温暖成灿烂的花朵。   再一次的,泰德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地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他们很快来到奥斯本实验室附近,将车停在白雪覆盖的无人森林里,从后门绕进去找到了存放着宿主的地方。   然而让彼得没想到的是,泰德在接触过宿主们的影子以后,给出的回答是:“在皇后区林克街的第七小学旧址里。”   “林克街第七小学?”彼得呆愣两秒,“那是我和贝妮小时候一起上学的地方。”   夺心魔为什么要把聚集地选在那里?   不过好消息是第七小学五年前就已经搬走到别的地方,附近的一整个街区也都被规划为待整修区域。林克街上的旧址如今只是一片空旷荒地而已,至少不会对孩子和教职工们造成威胁。   来到这所曾经无比熟悉的小学校园里,彼得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怪异阴冷。到处白雪堆积又无人打理,深厚的雪层淹没到小腿,四周寂静无声。雪松树挂满冰棱,沉重地下垂。   “影子说核心区域在一个有帷幕和观众席的地方,你能猜出来是在哪儿吗?”泰德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那种清晰而异样的阴冷感让他本能的神经紧绷。   彼得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可能是表演厅,一般只有在学校举行活动的时候才会启用那里。”   “那一起过去看看吧。”   他们穿过教学楼和操场,来到对面的行政楼。   刚进去,就像是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本就微弱的日光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严严实实隔绝开,扑面而来的昏暗与刺骨寒冷让人头皮发麻,紧闭的大厅门后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彼得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当初他从第七小学毕业时,学校为所有学生举办舞会时用的音乐之一。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非常讨厌毕业季。   每次在学校的最后一年都只有他一个人,而贝尔纳黛特则已经毕业去了另一所学校。更糟糕的是,那时他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舞伴的小孩,又因为过于腼腆而不敢去邀请其他年级的女孩同行,于是只能干坐在旁边看着其他人跳舞。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看做是件好事,因为他从小就肢体协调性非常差,谁和他跳舞都会是一种折磨,双向的那种。因此对于那时候的彼得来说,平安度过这个与他无关的舞会就是胜利。   而且他也不算特别孤单,面前还有一大堆甜甜圈和乳酪面包还有果汁可乐陪着他。   然而他低估了瑟瑞娜夫人对每一个孩子的关照程度。还没等他伸手去够第二个甜甜圈,这位向来格外偏爱彼得的老教师已经从舞池中央来到他身边,不解地询问他为什么不和其他孩子一起跳舞。   彼得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能回想起自己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拉到舞池边,听到她朝周围女孩们询问“哪位美丽的小姐愿意和彼得跳支舞”时的强烈恐慌与尴尬。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恨不得自己能直接变成火星人,然后立刻开着甜甜圈飞船逃离这个可怕的星球,再用拐杖糖果在火星上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没有女孩愿意举手。   大家都嫌弃地看着这个戴着副笨重眼镜,嘴边还残留着奶油和巧克力碎屑的瘦弱男孩。   “怎么回事,女孩们。”瑟瑞娜夫人锲而不舍地试图为他找个舞伴,“艾琳?你想换个舞伴再跳下一支舞吗?”   “噢,我很乐意,老师。不过……”艾琳看了看眼睛里已经失去高光的彼得,耸耸肩,“我很担心他一会儿跳着跳着就会睡着了,而且我不喜欢别人踩到我的裙子。”   大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彼得难堪地把头埋到胸前,绝望祈祷脚下的地面能够赶紧裂开一条缝把他吞进去。   瑟瑞娜夫人表情严肃地皱起眉头,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清冷女音:“抱歉,我迟到了。”   彼得立刻认出这个声音,连忙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像是刚疾跑过来,呼吸凌乱。   她穿着一身长到脚踝的吊带纱裙,大团浅红色玫瑰簇拥在轻薄飘逸的蓬松裙摆上,像是盛开在云雾里。浅金色的花型发箍戴在她头上,不加扎束的黑发垂散在十五岁少女的纤细腰间。   彼得对花朵没有任何偏好,也不觉得玫瑰这种被奉为爱情之花的蔷薇科植物,和其他种类比起来有任何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但当他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穿着一件玫瑰裙向他招手时,他的确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那时舞池里响起的音乐就是这首,dandelions。   贝尔纳黛特态度自然地伸手拉起他,在周围人不可思议的惊艳目光里一起走向舞池中央。   他恍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夺心魔要将聚集地选在这里。   没等他想完,泰德忽然叫了他一声,军用手电的灯光指向身后的走廊:“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灰暗模糊的光线下,一个形状扭曲的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朝这里靠近,随之响起的是满层楼清晰而惊悚的粘稠咕噜声,仿佛一团半融化的巨大肉块正从黑暗里慢慢流淌出来,手电光疯狂闪烁着发出警示。   彼得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明白蜘蛛感应为什么仍旧这么安静,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并不算陌生的深刻恶寒感,正从骨子里密密麻麻地钻出来,直窜头顶。   和他被夺心魔寄生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温柔深情的歌声回荡在耳边,诉说着对意中人的深切爱慕与希望得到对方同样感情回应的浓烈渴求。眼前则是不断汩汩冒出的深红色粘液,以及几只不知从哪里滚落出来的腐烂眼球。   它们在粘液中转动着看向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为黑暗里的怪物指明方向。激烈到可怕的咆哮声顿时从走廊尽头,也从身后表演厅大门内传来,震耳欲聋。   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头终于露出真容的恐怖怪物,一只几乎和天花板齐高的巨型血肉蜘蛛,整个躯体不知道是由多少具人类身躯被剥皮揉碎最后重塑而成,到处都长着扭曲的五官,蠕动的畸形肉块,被折断的白骨,走过的地面上全是浓稠的血与脓水混合物。   它朝面前两人凶狠嘶吼着,影子发狂地扭动在墙上。   “呃,彼得?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泰德看了看这只血蜘蛛的影子,半是疑惑半是惊恐地提醒,“它好像特别恨你。”   “什么?”   “我是说,它很想把你也吃下去,成为它的一部分。而且,它知道你是谁。”   ……   玛德琳从舞蹈学校回来时,闻到客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柠檬芝士蛋糕香味。   她来到厨房,惊讶地看到桌上正摆满许多刚做好的蛋挞、蒜香烤香肠面包、麻薯、乳酪蛋糕,以及其他已经调制完成,但还没来得及放进烤箱或冰箱的食材。   “怎么忽然做这么多吃的?家里要来客人吗?”玛德琳不解地看着这一桌子的点心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到贝尔纳黛特正对着那份刚做好的柠檬芝士蛋糕发呆,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整个人完全被另一种情绪所左右着,看上去空洞又不知所措。   “贝妮?”玛德琳不得不又叫了她两声,“贝妮,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啊?”贝尔纳黛特终于回过神,放下手里的蛋糕,脸上神情仍然有些恍惚,冰绿色的眼睛里没什么聚焦,“外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   玛德琳说着拿起一只蛋挞咬一口,意料之外的有些过甜,边缘还有烤过头的焦黑,完全不像是贝尔纳黛特该有的制作水平。   甚至不只是蛋挞,其他面包和蛋糕也有明显的翻车迹象,不是烤过头就是成型有问题,这很少见。再看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玛德琳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放下手里的食物,伸手抱住对方:“你怎么了,亲爱的?”   “我……”贝尔纳黛特迟疑许久,最终只是摇摇头,将被奶油弄脏的毛衣外套脱下来,像丢进洗衣机那样无比自然地塞进一旁的洗碗机里却浑然不觉,甚至直接按下启动键,“冰箱里没有食材做晚饭了,我去出买一点。”   玛德琳惊讶地看着她,连忙将洗碗机按下暂停键,又叫住她:“贝妮!等等,我跟你一起出去。”   “不,不用,外婆,你不必跟我一起。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想……我想自己走走,很快就回来。”说完,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走出大门。   残留在毛衣上的暖意很快被外面的风雪消耗干净,还没走到超市,贝尔纳黛特在逐渐清晰起来的强烈寒冷中忽然意识到三个问题:   她没穿外套,现在很冷。   自己刚刚出门是想做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以及……   她盯着那堆路灯下的积雪,被灯光映照得反射出接近透明那样的晶莹微芒,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刚才语音留言里彼得说过的话:   “如果我不想再和你仅仅是朋友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雪花落在颤抖的睫毛上又掉落下去,滑过脸庞,带来一丝冰凉微痒的感受。   她想,这段时间她一直能从彼得身上感受到的异样与不对劲终于有解释了。   原来这就是原因。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和他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夺心魔的话没来由浮现在脑海,还有他几乎和彼得没有区别的外形,以及那双如麋鹿般漆黑美丽,却毫无怜悯或仁慈可言的眼睛,充满不加掩饰的可怕贪欲。   不。这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在漫天冬雪中继续向前,告诉自己不能因为这样就真的被夺心魔的话所动摇。毕竟就算彼得……可他的行为举止总的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从来没有表现出和夺心魔一样的疯狂与病态迷恋感。   因为听到了那些语音留言就拿他们俩来做比较是不公平的。   她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及需要思考时间。   对,思考时间,只有她一个人的那种。   贝尔纳黛特看着面前的大型商超,裹紧身上的薄毛衣走进去。:,, 第62章   “它好像特别恨你,想把你也吃下去变成它的一部分。”   “而且它知道你是谁。”   在被身后表演厅内突然窜出的无数血肉触手卷住四肢拖进去时,彼得由衷感觉泰德的用词真是太保守了。   根本没有“好像”,那玩意儿就是特别恨他,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啖肉饮血。   在因为撞击而造成的短促眩晕感消退下去后,彼得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整个表演厅内部已经被一层肉膜般的活体组织覆盖住,甚至还能看到有许多类似树枝般的清晰血管在微微搏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口吞进了某种怪物的胃里,周围也满是奇形怪状的不规则肉块。观众席上坐满了白骨,肢体僵硬,体态佝偻,潮湿绵密的蜘蛛丝覆盖牵扯在它们之间。   看久了的话,会有种这些人都是被蜘蛛丝吸干生命,融化掉肉体的恐怖感觉。   束缚在手腕与脚踝上的触手一直不肯松开,彼得没挣扎两下,忽然看到那头可怕的蜘蛛怪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满地都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粘液,全身血肉都在缓慢蠕动着,半透明的肉膜组织下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漂浮的,尚未被彻底溶解干净的脏器组织。   简直比噩梦还要可怕的画面。彼得没忍住,爆出一句粗口。   “这到底是从生化危机哪个策划师的电脑里跑出来的主线怪物,我感觉我自己都快要有蜘蛛恐惧症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说着,他迅速打量周围,用蛛丝黏住头顶摇摇欲坠的灯架一拉。   沉重的金属灯架顿时砸落下来,让缠绕着他的触手们颤抖着退缩开。   来不及去清理身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粘液,彼得跳起来躲开怪物的攻击,拉住蛛丝来到天花板上,看到地面上的畸形肉团正在焦躁不安地不停蠕动着,逐渐凝聚成另一种形状诡异的不知名东西,和蜘蛛怪物一起朝他左右围攻过来。   过于令人掉san的恶心画面让彼得顿时感觉到一阵直冲头顶的反胃感。他连忙打碎穹顶的玻璃窗逃出去,又用蛛丝将洞口封住。   眼看着那堆血肉体正融化着从蛛网的缝隙里不断钻出来又重新组合,血与脓水一样的粘稠液体喷溅得到处都是,彼得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鸡皮疙瘩直往外冒:“今天狗狗们和狄摩高根是放假了吗?我开始想念它们了,至少相比起来它们形状固定,而且比较讲究个人卫生也不会随地大小便。”   血蜘蛛咆哮着冲向他,尖锐刺耳的叫声中混杂着些许破碎的人类语言。   彼得边灵活躲闪边仔细辨认一会儿,不由得皱起眉头,语气古怪:“你是在诅咒让我快去死吗?我听到你在骂我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一阵耳鸣与晕眩,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阴冷声音毫无征兆地挤入他的脑海:“不,你不会死。我会亲手把你做成最好的容器。”   这个声音和那头一直被他压制在心里的蜘蛛分毫不差。   彼得几乎是立刻就愣在原地,强烈的惊讶与震撼瞬间击中他,紧接着涌现而出的则是冷静,似乎对于这一事实已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也许这就是蜘蛛感应对这个怪物不起作用的原因。因为它来自于彼得自己,却又对他抱有强烈恨意,所以蜘蛛感应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失去预警的情况下,血蜘蛛的每一次攻击对于彼得而言都是致命的,好几次他都只是凭借着极快的反应速度与灵活度勉强躲过。   蛛丝连接成网锁住怪物的前肢,流淌的血肉如同永不知足的无底洞,蠕动着将白色的细丝吞吃进去。   彼得愣一下,接连跳跃着躲开那些毒蛇般蹿腾而出的触手:“不得不说,我其实更喜欢你以前在我脑海里的样子。虽然也很凶,脾气还特别不好,但至少比现在干净些。”   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后退的地方,彼得偏头看向空地对面的行政楼,在血蜘蛛扑过来之前拉住蛛丝灵活躲开,却被紧追不舍的触手咬断蛛丝,卷住腰按砸在地上。   深厚的雪层削减了那种要命的冲击感,扑面而来的是接近窒息的寒冷。   更多触手卷绕上来,将他死死按在原地,浑浊带血的粘液滴滴答答糊满他一身。长满尖牙的触手朝他脸上毫不客气地扎下去,被他歪头躲过。与此同时,更多不属于他的想法涌入彼得的脑海里。   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极度憎恨,愤怒,甚至还有许多尖刻到疯狂的嫉妒和不甘心,恨不得将他虐杀无数遍的恶毒念头,残忍到令人心惊。   “认真的吗?你有这么恨我?”彼得瞪大眼睛看着那头凑近过来的血蜘蛛,听到它喉咙里发出的,类似威胁般的惊悚诡异声音,紧张让他忍不住开始话痨,“我以为你好歹对我会有点感情的呢。毕竟你在我脑海里住了那么久,我也没找你要过房租费或者追究你侵犯他人隐私的责任……”   它按住彼得朝他发泄般地怒吼着,过于敏锐的听觉在这种近距离的噪音冲击下几乎快要罢工。   忍着耳膜传来的阵阵刺痛,彼得依旧叨叨个不停,同时用视线余光打量着周围能帮他脱身的东西:“看起来你心情不太好。要不要试着去洗个澡?我婶婶经常告诉我,泡澡有利于身心健康和控制情绪。就是找到个能装下你的浴缸可能有点困难。但是为什么不去求助一下热心善良的j·乔纳·詹姆森呢?我知道他一定会慷慨帮忙的。如果你需要指路,那就去曼哈顿的号角日报大楼吧,千万别客气。”   不远处有一个电箱,也许自己可以利用它来逃脱,但那绝对会很疼。   “或者我有个更快的办法。”   血蜘蛛的獠牙几乎要贴上彼得的喉咙,密集牙齿间的锋利声响离咬断他的脖颈只有不到半公分,连带着那个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尖锐,充满不加掩饰的冰冷恶毒:“你活着我才会心情不好,你死了我就开心。这是你一直囚禁我,拒绝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感谢面罩替他将那些恶心的血和脓液隔开,不然他一张嘴就得吐出来了。   咽下已经快冲到喉咙的反胃感,彼得眨眨眼,面罩上的白色大眼睛也跟着很无辜地动了动:“这么残暴?你不想要我做你的容器了?还是说你对你现在这个新身体很满意?我也很不想这么说,但如果你觉得是的话,那你的审美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真有意思,自己究竟是怎么克制住这头由蜘蛛基因所带来的的兽性怪物这么久的?他都快要佩服自己了。   康纳斯博士说得对,蜘蛛果然都是些凶狠暴烈,残酷无情的冷血生物——好奇怪,还是有种在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我会把你做成容器的。但是你对我而言只有身躯有用,你的思维和心都太多余了。而且在那之前……”   血蜘蛛一字一句地缓慢说着,声音在彼得的脑海里不断放大,甚至开始逐渐影响他的五感。飘落的白雪像是黏在了彼得的视网膜上,蹦跳成一堆无意义的雪花噪点,将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变得扭曲,破碎。   他的感官里只剩下血蜘蛛的声音,冰冷,压抑,不徐不疾,充满阴暗与贪婪的本性,让彼得很快感到难以忍受,拼命反抗着试图将这个声音赶出脑海。   “我要让你也尝尝我所经历的痛苦。”   “你和我是一样的。就算你再怎么压制,抗拒,你都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所有想法,所有感受,所有隐忍不发的怒火。”   “还有你全部不敢见光的,难以启齿的欲望。”   “你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凭什么你能得到的东西,我却不可以。”   “凭什么你的行为可以被允许和纵容,我就要被关起来十六年?”   “真是让人生气……这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所以我受过的痛苦,我要你也全部承受一遍。”   沉重的黑暗压向他。   彼得感觉自己被丢进一片无浮力的深海里,整个人不断不断下沉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被硬塞进来:   他看到自己正在织网,苍白绵软的蜘蛛丝被一层层规律整齐地铺垫开,反复勾绕重叠,编织得仔细而认真。   周围是荒芜空旷的陌生世界,到处怪石嶙峋,天空中除了黑雾与血红闪电遍布以外,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彼得意识到两个问题。   首先,这不是他的记忆,他不能真的沉入进去。   其次,他,或者说这些记忆的真正主人,并不是单纯在织网,而是在筑巢。   “他”想要一张足够厚实柔软,足够宽大,足够让“他”有安全感的巢床来迎接“他”期待已久的新娘。   等等,新娘?   彼得惊悚地感觉到更多画面被塞进来,他似乎能看到其他地方的场景。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其他生物能感觉到的东西,他都能感同身受。   这是夺心魔的蜂巢意识能力。   还没等从他震惊中回过神,“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   一个正在落荒而逃的少女身影,穿着米灰色的厚外套,黑色长发凌乱披散着不断跳跃在她身后。她奔跑在毫无遮掩物的荒凉世界里,身后全是对她紧追不舍的各种诡异怪物。   因为觉察到目标出现而进入狩猎状态,所有生物都在兴奋。   藤蔓渴望着缠绕上她纤细柔软的身躯,想将她化为养料那样的融为一体,也想将自己奉献融入给她。魔犬和血蝙蝠嗅闻着她一路铺就的气味追逐,躁动不安的冲动沸腾在它们的思维里。   结伴同行的还有狄摩高根与夜魇,它们是这场狂欢狩猎里的参与者与秩序维持者。   进化越不完全的逆世界生物越难克制天性里的猎杀欲,那是最能让它们亢奋不已的情绪。它们无法真正理解来自夺心魔——或者说彼得内心那头蜘蛛所感染给它们的复杂感受,只能将这些全都囫囵归类为深渊般无法被满足的强烈食欲。   因此一旦有低等的生物出现接近失控的,试图伤害那个黑发少女的行为倾向,狄摩高根和夜魇就会立刻扑咬住对方。   猎手沦为猎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同类相食的画面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画面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凌乱,彼得被迫感受着这些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想要维持住自己的清醒意识已经成为了一种非常困难的事。   个人的意志在强大的蜂巢思维压制下显得如此脆弱,渺小,不堪一击。   夺心魔的意志驱使着逆世界生物进入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追逐逃亡猎物是每个捕猎者的生存本能。所有它们能看到和感受到的,也会同样回馈给夺心魔。理智与克制在这里是完全多余的东西,遵从无尽贪欲而生的蜘蛛本能在这里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甚至反过来主导这一切。   “他”不需要自己行动就能感知到所有:   她的呼吸。   她的身影。   她因为膝盖受伤却又不得不四处逃亡到筋疲力尽,压抑的哭声听上去就快要接近崩溃,让“他”想起在蜘蛛网里拼死挣扎的幼鸟。饱含绝望与恐惧,看上去可爱极了,让人想用更多轻软细密的蜘蛛丝将她小心翼翼裹起来,永远藏在怀里。   愉悦与浅浅的满足感充盈在“他”心里,因此在新娘出现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享受这种狂欢,以及尽可能地将这张巢床变得更加舒适安全。   她的害怕只是因为她还不理解这一切。   等她能够安静下来,认真听完“他”的解释以后,她会接受这一切的。   毕竟从小到大,她总是那么温柔且包容,总是习惯于迁就自己。   这次也一样,“他”想着。   一样吗?   彼得茫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说哪里都不对劲。片刻后,残存着死守不放的理智与善良道德感让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完全就是精神变态才会有的犯罪行为。   可却是来自于他的另一种自我,跟随着蜘蛛基因一起,混合在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里,更潜伏在他的思维深处。   恶寒感瞬间从头窜到脚,彼得抵触着这种泥沼般让人越陷越深的诱惑感,竭力关闭感官不再去注视和感受,却听到一声冰冷的嘲讽在脑海里响起。   “这就开始自欺欺人?”夺心魔总能抓住他最无法忍受的心理防线弱点。毕竟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确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存在。   “滚开!”彼得咬牙切齿地怒吼。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   这种感受也许是来自藤蔓,也许是魔犬或者狄摩高根。蜂巢意识下,过多的信息拥杂在一起,他无法分清,只感觉头痛欲裂。   紧接着,他听到了贝尔纳黛特的声音。她在哭,满是恐惧的尖叫与抗拒。   她被藤蔓卷绕着落入捕猎者早已准备好的巢床,身上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扯着丢弃开,只穿着一件薄而贴身的毛衣,还有一条黑色长裤。   她头发蓬乱,浑身都被蜘蛛丝覆盖着,朦胧洁白如新娘的婚纱,脸上满是泪水。   “贝妮。”彼得听到“他”这么开口,心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的贝妮。”   我的。   这个词完整的映照出了彼得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他战栗着深吸口气,被迫在这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感受到更多。   那是有纯黑的雾气从雪白巢床下渗透出来,无处不在地包围着贝尔纳黛特,抚摸过她的脸,滑过她的腰间,又沿着她的脚踝攀爬上去,亲昵地蹭过小腿和膝盖,蛇一般缓慢游弋在她的腿上,不徐不疾的耐心。   雾气是夺心魔的本体,雾气能感受到的,夺心魔当然能感受到。这种感受成为了记忆,被他强硬地塞进彼得的大脑。   来自少女肌肤的温软触感,她因为恐慌而激烈反抗的愤怒,她凌乱疲惫的喘息和体温,全都真实无比地冲击着他的底线。   “这是你想要的吗?”夺心魔问,语气充满耐心,像是在等待猎物咬饵。   不等彼得回答,他又无比笃定地替他说道:“当然,这当然是你想要的。你否认不了,你已经这么想过很多次了。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曾经想过的,我渴望的每一样东西也是你最求而不得的。因为我就是你。”   彼得已经快被这样的记忆逼疯,这些近在咫尺,真实又虚幻的感受让他在不受控制地迷恋的同时,也滋生出清晰的嫉恨。他愤怒于夺心魔的行为,却又悲哀地产生出无法忽略的嫉妒。   连他自己都没有这样……   不是,不对,现在不是跟着对方节奏走的时候。   彼得艰难收拾起自己乱作一团的情绪,压抑的怒气让他脱口而出:“滚——!我还想上帝国州立大学物理系呢!你怎么不给我去申请?!”   “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录取通知单。”夺心魔平静地拆穿他的谎言,“可贝妮不一样。你不知道也不敢去打赌她对你的态度。”   “至少我绝对不会强迫和伤害她。”强烈的愤怒让他连指尖都在发抖。   “是吗?哪怕她会拒绝你?”   这句话仿佛一道咒语,让彼得顿时僵硬在原地。   紧接着,被强塞进来的记忆发生了改变。   彼得听到夺心魔的声音,那是他在告诉贝尔纳黛特真相:“我和他在本质上其实没什么不同,你早晚会明白这一点。”   而且,   “你对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就像你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不。你不是他,不是彼得。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贝尔纳黛特坚定自己的看法。   如此无条件的纯粹信任,让彼得在感到松快与喜悦的同时,还有无比的空虚。   因为那仅仅只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   “而且他不会说这样的话。”贝尔纳黛特继续说道。   那样天真又无畏的态度,让夺心魔几乎笑起来。他真喜爱她这种充满坚定的样子,连眼神都是干净明亮的,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是吗?那要是他说了呢?”   贝尔纳黛特沉默一瞬,回避了这个问题,迅速垂下的眼睑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只语气生硬地拒绝道:“这不关你的事。走开,从我脑海里立刻消失!”   “你害怕面对这一天吗,贝妮?”   “走开!”   还有更多的记忆片段,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长时间的第一视角下,他已经快分不清这种如此伤人又决绝的抗拒到底是朝谁来的,夺心魔,还是他自己。   这其中好像千差万别,又好像完全没有任何不同。   他终于明白夺心魔所说的“让他也承受同样的痛苦”是什么意思,被这样精神入侵控制的时间越长,他越能感同身受到对方的情绪,甚至开始产生自我认知混乱。   “彼得……”   有人在叫他,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很遥远,但是他记得这个声音。   “泰德?”彼得模模糊糊回应一句。   紧接着,他感到那层桎梏着他的精神牢笼松动了一瞬。他抓住时机挣脱出去,看到血蜘蛛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外力所击中,庞大的身躯摇晃一下,喉咙里发出夹杂着怒火的痛苦低吼。   逆世界生物都是感官共享的。   泰德对另一些怪物的攻击也会反馈到血蜘蛛身上。   意识到这点以后,彼得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按动手腕上的发射器,用蛛丝拉拽开不远处的电箱保护盖,咬牙狠下心,将没有经过任何绝缘处理的蛛丝连上插孔。   电流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瞬间吞没了他,也同样传导到血蜘蛛身上。过大的电流会带来极为强烈的灼烧感,高温让它发狂般地咆哮着扔开对方。   彼得迅速松开手里的蛛丝,躲开它的攻击,并一路退让到电箱旁,伸手撕开里面的金属挡板,迅速辨认出里面的各条电线名称后拽出其中两条,然后毫不客气地丢向正朝他调头扑过来的血蜘蛛,又用蛛丝将电线黏在它身上。   刺耳的电流声瞬间轰炸开,空气里甚至蔓延出一股浓郁的呛人味道。   庞大的怪物在电流中不断扭曲,崩溃,嘶吼,最后化作一堆深红肉土融化在白色雪地里,钻入一旁的地下停车场入口不见了。   彼得犹豫一会儿,正打算追上去,忽然被身后的泰德叫住:“别追了,彼得。这东西受了伤,肯定会去找其他同类相互吞噬恢复。到时候我们要是跟上去就麻烦了。”   说着,他看到彼得身上明显被电流灼烧出焦黑痕迹的战衣,顿时紧张起来:“天哪,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他摇摇头。   听到他这么说,泰德才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嘱咐道:“虽然我不清楚你的极限自愈能力在哪里,但是我也非常不建议你去尝试。不要轻易拿生命去冒险,孩子。”   “我知道。”   “走吧,我们先回去。”   泰德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粘液和血迹:“也不知道夺心魔莫名其妙把聚集点选在这里是为什么,更不知道纽约市里到底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   彼得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说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也知道他另外选择的聚集点在哪里。”   “什么?”泰德被这话吓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他和夺心魔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夺心魔能轻易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当然也能准确猜到对方的想法。   这可真是……   恶心。   彼得这么想着,心中第一次萌生出类似自厌的消极情绪。   他们回到皇后区,在瑞恩家洗了澡,换好衣服。   走出卫生间时,彼得发现家里只有玛德琳一个人,不由得问:“贝妮去哪儿了?”   “啊,家里没有食材了。”玛德琳边说边为难地看了看那满桌的甜品,“她说她出门去买一点,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一个人?!”彼得愣住,立刻丢开手里的毛巾,走到门口拿起外套穿好。   “彼得?”   “我去接她。很快回来。”   说完,他很快消失在了大门口。 第63章   她想,她一定在这里莫名其妙站了很久,看上去就像个陷入发呆神游状态的终极选择恐惧症患者,完全无法在面前琳琅满目的商品里选出自己想要的。所以一旁的超市员工才会走过来,好心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摸了摸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站在开放式冷柜前发呆,所以即使身处暖气充裕的商场也变得有些冰凉。贝尔纳黛特摇头表示不用,目光仍然停留在面前一片绿色蔬菜上犹豫不定。   “或者你喜欢做意面当晚餐吗?”导购看到她购物车里的几盒意面,“孢子甘蓝是个不错的搭配选择。”   其实她完全没想好晚餐吃什么,或者说完全腾不出足够的脑细胞来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导购的建议,贝尔纳黛特只是很茫然地顺从了她的话,拿着一包正在打折的孢子甘蓝放进购物车,然后又顺着她的推荐来到同样正在举行推销活动的肉类区,望着一堆熏肉和火腿出神。   一旁电视机里正循环播放着各种广告,旁边贴着新年快乐的庆祝标语。   新年。   她和彼得相互陪伴的又一年,已经是第十一年了,比她目前生命的一半还要长。   这种从幼年时期发展起来的,稳定而亲近的关系让她时常觉得,不管再过多久,即使他们将来会去往不同的大学,拥有不同的人生,彼此忙碌起来可能会一年半载都见不到面。但只要他们再次遇见,那就一定会像从未分开过那样亲切自然。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而已。因为彼得显然跟她想的不一样。   简直要命。   她整个思维都被那条语音留言塞满,像是运转过载的老旧电脑,卡顿到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也想不出任何清晰的念头。   盯着手里的午餐肉罐头看了半天,配料表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在她眼里变成一堆滚来滚去的毛线团。她完全没心思去看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脑海里想着的全是彼得的脸和声音,还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异常表现。   她其实一直都有察觉到的,每当彼得接近和触碰自己时,总会显得有些莫名的拘谨,和之前无比自然的态度大相径庭。即使他已经非常小心地掩饰过,可那种过于明显的患得患失感还是从他的言行中不自觉流露出来。   甚至在关于自己的安全问题上,他比玛德琳还要反应过度。好像只要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所有东西都会变成威胁到她生命的可怕危险。   为此,贝尔纳黛特还试着和彼得聊过这个话题,但效果并不好。   就像常年从事一线工作的警察总是会出现持续性的过度警惕,以及反复重现创伤性体验一样。彼得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而且固执起来完全没有办法被说服。   虽然这个比喻很吓人,但有时候彼得真的很容易让贝尔纳黛特想到蜘蛛。   受惊的捕猎者会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紧紧裹在网里,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们变得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   当然,彼得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离奇的性格变化。他仍然是贝尔纳黛特记忆里那个善良温和,充满爱心与责任感,和她默契十足的少年。   除了有时候有点固执过度,而且……她从来没想过造成目前这一切的会是这个原因。   放下手里的午餐肉罐头,贝尔纳黛特听到耳机里的音乐声忽然被电话铃声取代。   她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玛德琳打来的,于是毫无防备地接起来:“外婆,我现在在超市,怎么了?”   “贝妮……”声音很模糊,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杂音,格外炸耳。   “外婆?”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界面,才发现原来信号指数已经清零。   商场里的信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我马上就会回去,需要我带什么吗?”她问。   话音刚落,周围的电视画面突然全都失去色彩,只剩一堆黑白的雪花噪点在不断明灭跳动。紧接着是灯光,一整个商场的灯光都在疯狂闪动,急促波动的电流声像是一条条嘶嘶作响的毒蛇在四面八方游动着。   世界仿佛一瞬间进入濒死状态,所有一切在她眼中迅速褪色凋亡,黑暗强硬侵压,将所有光芒碾碎吞噬。暖气消退开,冰冷熟悉的阴寒感无处不在,黑色的肉质藤蔓从天花板密集缠绕到地面。   她听到有人在身后问:“晚餐是打算吃奶油意面吗?是不是还差了黄油和奶酪?”   声音柔和悦耳,带着轻快的愉悦感,熟悉得让她绝望。尖咋的战栗感瞬间涌遍全身。   手机已经彻底失去作用,连最后的杂音都完全消失。   贝尔纳黛特慢慢回过头,意料之中地看到夺心魔正伸手搭在她的购物车扶手上,低头打量着她挑选进来的食物,又抬头看向她,黑色眼睛里清晰映照出她的身影,专注到如同禁锢:“好久不见,贝妮。”   她想,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平静点。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而且他们都已经彼此见过那么多次,心理承受力应该提高不少才对。   但事实上,贝尔纳黛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夺心魔这样的逆世界至高存在对于人类的极端压迫感完全是天生的,那是一种刻在所有人基因里的恐惧反应,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   就像兔子见到老鹰,松鼠见到毒蛇。多次从对方手里逃脱的经历并不会磨砺出强大的抗压心理,反而会让那些糟糕的回忆不断堆积起来,看到任何一点和对方有关的东西都会变得更加害怕。   这似乎是一种病。   ptsd还是ptds,贝尔纳黛特有点记不清,但总归就是差不多的感觉。一种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完全陷入失控状态的心理阴影。   她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对方,失去力气的手指握不住手机的重量,也来不及反应过来去接住,只能感受着它从自己手里掉落出去,被对方隔空接在手中。   用一根晶莹到几乎透明的蜘蛛丝。   这是彼得最常用的接东西方式,他对蛛丝的运用和掌控简直出神入化,好像那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管对方把东西朝哪里乱丢,都能被他用蛛丝准确无误地接回来。   看着夺心魔挂掉已经没有信号连接的电话,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贝尔纳黛特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死定了。   十六年前是她亲手将对方关回逆世界,十六年后大门再次打开,她会遭到报复实在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一开始夺心魔不杀她,是因为他要确保过去和未来能够正常发展。那现在,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忍耐下去的理由。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几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后退的脚步还没彻底迈出去就被对方叫住。   “别逃跑。”他将手机递还到她手里,语气不再如刚才那么轻快,而是一片平静,听上去甚至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就像窗外黑雾盘踞的死寂天空,“我不想做让你不喜欢的事。所以,也请你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她被迫收回动作,浑身僵硬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伸手勾住自己的袖口捻弄一下。寒气从他手上钻进贝尔纳黛特的衣袖,像是有蛇寸寸缠绕上她的肌肤,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怎么只穿这么薄就出来?”他问。   贝尔纳黛特张了张嘴,紧绷过度的喉咙肌肉只能挤出几个含混的无意义杂音。她清了清嗓子,极力掩饰得若无其事的声音里仍旧透露出连她自己都能听得出的恐惧:“因为……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所以忘记穿外套。”   夺心魔点点头:“走吧。”   去哪儿?   她本能定在原地不想动,直觉他说的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夺心魔停下来望着她,黑色的漂亮鹿眼在昏暗弱光的条件下像是两只深不见底的黑洞。人类不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睛,半点光芒都没有就像是瞳仁完全散化后的诡异惊悚,镶嵌在一副极好的皮囊上,让人胆战心惊的美丽。   “不是打算做奶油意面?还差其他食材吧。”他说着,态度自然地招下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团黑雾立刻簇拥着,将贝尔纳黛特朝他的方向推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触碰到这团雾,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并条件反射地躲避开,紧跑几步跟上面前的夺心魔。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没用的。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其实就是这团雾换了个模样而已,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最多因为夺心魔有个人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给她一点虚假的安慰——只要不看到他的脸。   原本属于彼得·帕克的脸,还有他的记忆与……   贝尔纳黛特忽然联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为什么夺心魔对她的态度会这么怪异。比起抓住一个能为他打开大门的钥匙,他一直以来对她都更像是在对待宠物那样的耐心,却又比宠物要更加……暧昧?   这个词让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头,觉得用在夺心魔身上实在是太过怪异。然而更怪异的是,她竟然找不出来比暧昧更合适的词。   也许这就是原因,彼得记忆里对她的感情也影响到了对方,所以他才会表现得这么奇怪。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贝尔纳黛特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又忍不住去怀疑。如果彼得的记忆真的能够对他的行为造成影响,那为什么看上去起作用的唯独只有这一点?   那些真诚礼貌,热心善良的美好品质是被他自动过滤掉了吗?   为什么只学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好像还有某种严重的理解障碍,让他扭曲了这种感情的真实意义,所以才一直纠缠着她不放。   他能如此有选择性地接受自己好奇或者感兴趣的东西,pib却说夺心魔没有自我意识,这怎么看都非常矛盾。   不过最矛盾的应该是夺心魔现在的态度。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一样,居然能够心平气和的和她一起逛超市——如果周围这个遍地藤蔓,空无一人,光线昏暗脆弱得如同恐怖片的阴冷场所能被称之为是超市的话。   她刚这么想完,脚下不小心踩到地上的一条藤蔓。极富弹性的柔软下陷感让她浑身汗毛直立,迅速收回脚后退两步。   “抱歉。”贝尔纳黛特朝面前忽然停顿住的夺心魔说道。   她记得这些东西都是蜂巢意识的联合体,踩到藤蔓就等于踩到魔犬等于踩到夜魇和血蝙蝠等于踩到狄摩高根,最重要的是,还踩到了夺心魔本身。   担心自己过于僵硬的声音听上去不够真诚,贝尔纳黛特再次重复:“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踩到你……们的,这里太黑了,我有点看不太清。”   “没关系。”他说完,一直跟随徘徊在他们身后的黑雾立刻退让开,漂浮着钻进一旁的电箱里。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一团团金红玫瑰般的微亮粒子云雾忽然从旁边的冷柜里亮起来。   她曾经见过这种玫瑰粒子一样的东西,它们会笼罩在逆世界每一样通电的光源上,对应着原本世界的灯光。只要拨动这些玫瑰粒子,那原本世界的灯光就会不断闪烁。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转头,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冷柜里,还有头顶的灯罩,墙上的电视,所有与电流接通的地方都逐渐亮起了这种梦幻美丽的粒子云雾。   团团微光从天花板到周围接连不断地亮起,像是从黑暗宇宙中吐露而出的无数光辉星云,让人应接不暇,满眼玫瑰灿烂。   她诧异不已地收回目光,看到夺心魔从冷柜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食品中准确无误地挑出自己最常买的那种,问:“是这个吗?”   “啊,是的。”贝尔纳黛特生涩地回答。她觉得其实对方根本不需要答案,他知道她一定会选哪种。而之所以会这么问,只是为了给她增加心理压力,让她意识到他对自己简直了如指掌。   意识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纽约城这么大,逆世界更是无边无际,他究竟是怎么每次都这么准确地找到自己的。   “路过而已。”夺心魔眨眨眼,漆黑眼瞳被周围玫瑰粒子的微光蒙上一层虚幻绯红,唇色热烈浓郁,脸孔苍白。   这让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精致过头的面具,似人非人的感觉很可怕,恐怖谷效应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看起来下午很忙,做了好多甜品又出来买东西。”他说,“家里要来客人吗?”   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顿时愣住,接近失控的恐慌感密密麻麻地爬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下午做了什么?”她紧张到连吞咽都困难,“你在跟踪……不对,你在这里能看到?”   也就是说,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别的地方,不管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夺心魔其实都知道。因为他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肆无忌惮地时刻注视着她,听到她和家人的所有对话,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这个可能,贝尔纳黛特就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助,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抖起来。   “放松点,贝妮,没这么夸张。”夺心魔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只是偶尔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而已。你之前不是也来过这里,还听到过他的声音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想起来了。   那时候她还在十六年前,因为逆世界通道还不曾被打开,所以她即使有了暗核碎片也无法回到现在的时空,只能以意识的形态进入逆世界。   隔着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她曾听过彼得的声音。很模糊,很微弱,还有点断断续续的,并且她确定自己完全无法看到对方。   这个事实给了她些许安慰。但紧接着,她又怀疑这是否只是夺心魔哄骗自己的话。毕竟比起她这个外来者,夺心魔是逆世界的主宰,很难说他到底能不能透过世界维度看到她。   还在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过度纠结这个根本没有答案,多想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的糟糕话题时,夺心魔继续开口:“而且说实话,如果你不喜欢被人能够随时随地找到,那请相信我这一次,目前你最需要担心和防备的其实并不是我,贝妮。”   他好像很喜欢叫她的名字,明明是柔和冰凉到毫无人气的声音,却每次都会在念出她的名字时,带上一种格外微妙的韵律。仿佛他真的是人类,雾气凝做的身躯里有真实的血肉与感情。   而一旦他说起别的,这种幻觉般的感受就会消失得很彻底,他又变回那个无法捉摸的异界生物。   “相反,你需要先想办法摆脱你那位……‘好朋友’。”   说到最后两个单词时,他的原本平静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讽刺感十足。   “你什么意思?”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尖。   “啊,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已。你要是不想听就算了。”他又拿起旁边的奶酪放进购物车,耸耸肩表示跳过这个话题,“还要买点别的什么吗?”   贝尔纳黛特本来想说没有,但又想起如果对方趁机提出要带她去别的地方,那就麻烦了。   于是她想了想,随口说到:“我想去买点水果。”   “那走吧。”   走到一半,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回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能立刻找到你在哪儿吗?”   “蜘蛛感应能预感到危险,这很正常。”   “正常?”   夺心魔笑起来,但贝尔纳黛特能明显感觉到他其实并不高兴。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贝妮?”   她不解地望着他,听到对方继续说:“这个商场虽然并不是你第一次来,但是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其实更喜欢去另一个,今天会来这里完全是意外,一个不可控的偶然事件。那么按理来说,如果他不打电话问你,是不会知道你在哪里的,我说得对吗?”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贝妮。”夺心魔随意伸手拿起旁边货架上的一个红肉苹果。   鲜红如血的表皮很像他嘴唇上的浓烈色彩,在周围一片冷色调的阴暗环境里显得那么抢眼又诡异。   “我打赌他会直接来找你,不用给你打任何电话,也不用询问任何人就能知道你在这里。哪怕你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他拿着苹果走到她面前,将它放进贝尔纳黛特的手里。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这是颗刚从某个倒霉蛋胸腔里挖出来的心脏,生机勃勃到还能继续跳动,刺眼的大红色让她想起那些盛开在尸体上的玫瑰。   “而当你像刚才问起我那样,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   夺心魔低头凑到贝尔纳黛特耳边,冰冷呼吸洒落在她的耳垂与脖颈,同时伸手搂在她的腰上,遏停她所有想要躲闪的动作,强迫她不得不继续听完他的话。   低沉柔和的嗓音像是蜘蛛丝,一层一层裹住她的神经:“他会回答,‘啊,也不能说是知道,就是刚好路过这里,想到可能你会在,所以就进来看看’。”   说完,夺心魔松开她,脸上总算挂起一个带着真实愉悦感的微笑:“怎么样,要打赌吗?”   没有回答。   贝尔纳黛特死死捏着手里的鲜红苹果,细长白净的手指用力到僵硬,像是很不得能将那颗饱满果实掐出血来。   片刻后,她终于抬头,勉强掩饰得平静的神情下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为什么要这样?”   夺心魔略微歪下头,嗯一声,似乎没明白她的话。   “你为什么非要……不,不对,我不在乎这个。”她闭上眼睛,摇摇头,然后才继续看着他,“我不在意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的理由,你的想法,你到底是受到什么东西影响才会这样。我统统不在乎。”   “是吗?”他慢慢说着,漆黑眼睛牢牢盯着她。周围玫瑰粒子的微光投映在夺心魔眼里,却又什么都没照亮,反而更加显得空洞无光。望着他的眼睛就像亲眼注视着宇宙衰亡致死的模样。   很难说到底是他能够如此随意找到并入侵她精神的事实,还是他那么自然又精确地说出了她下午做过的事,也或者是当他谈到打赌时那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态度,让贝尔纳黛特感到再也无力承受。   他一直在慢条斯理,井然有序地折磨并打碎她的心理防线,让她陷入一种不管怎么做都无力改变的消极情绪里。   此时此刻,贝尔纳黛特只想赶紧从这个阴森寒冷的环境里脱离出去,焦躁感就快压抑不住地冒出头。   “我只希望。”她说,“你能离我,或者让我离你远一点。”   夺心魔安静地打量她许久:“这话说得,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你是在向我求饶吗,贝妮?”   求饶吗?   随便吧,她只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指向与暗示性,甚至能或真或假的和现实对应上,她真的受够了。   见她沉默着并不反驳自己的说法,夺心魔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仍旧笑着摇摇头:“不行。”   “……什么?”   “你应该很了解才对,贝妮。”他故意省略了中间的某个人称代词,“我从不半途而废。”   又来了。   又是那种将他和彼得刻意混淆的古怪措辞。   “只要是我决定的事,我就一定不会放手。”   就像蜘蛛永远不会放过已经撞入网中的猎物。并且,它们有的是耐心和手段等待猎物的投降。   一瞬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像是溺水般无法呼吸,身体沉重。   “好像差不多了。”夺心魔看了看一旁的食材,“那就,下次再见。”   他说着,盘旋在周围的黑雾忽然一拥而上将贝尔纳黛特吞噬进去,却又丝毫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只如流水般淌过她的身边,穿过她的手指缝隙,滑过她的脖颈和侧脸,最后又融合回面前少年的身体。   黑雾散尽的刹那,世界重组,万物复苏,时间与色彩与生机重新回到她的感官里。   她仍然抬着手,保持着刚才试图阻挡雾气的动作。周围有路过的人满脸好奇地望着她,不明白这种逛超市逛到一半忽然发呆的情况是一种什么新的行为艺术。   回过神后,贝尔纳黛特连忙抽回手,用衣袖反复擦拭着手心和脸颊,试图将那种残留在皮肤上的冰冷感受消磨掉。手里的红肉苹果掉在地上滚了一圈,上面有三个笔迹熟悉的单词:   “seeyousoon”。   单词是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直接烙刻上去的,露出表皮之下鲜红湿润的果肉,触目惊心。   她连忙将苹果扔进购物车,担心被其他人看到,然后迅速跑向收银台,飞快结账离开。   纽约的雪一刻不停地下着,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去考虑寒冷的问题,只想赶紧回到家里。   却在刚走出大门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高挑身影正从外面疾跑进来。   她一下子顿住,很用力才收住那种想回头避开对方的冲动。   “贝妮。”彼得几步跑到她面前,头上和肩膀上都是没来及清理的雪花,甚至连睫毛上都沾着一层洁白晶莹。   “怎么只穿这么薄就出来?”他问。   一模一样的问题,让贝尔纳黛特忍不住抖一下,却被彼得误以为是太冷的缘故。   他取下自己的围巾,拍掉雪花残留后小心翼翼围在她脖颈上,紧接着又脱下外套搭在她肩膀上。对他而言还不到膝盖的合身冬服,穿到贝尔纳黛特身上直接遮到小腿,空荡得还能再塞一个人进去。   “好点了吗?”彼得问,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沉重购物袋,“我们回家吧。”   说着,他伸手拉住贝尔纳黛特的手,听到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彼得愣了愣,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的确。他是怎么知道的?   回想起刚才出门时,他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来到这里,蜘蛛感应很精确地给他指出了方向,自然到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考虑到一般蜘蛛感应有反应都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贝尔纳黛特看上去莫名苍白的脸色,彼得像是意识到什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有。”她摇摇头,“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其实他也说不太上来,但在他格外着急想要知道贝尔纳黛特的所在时,蜘蛛感应确实给出了最完美的回答。   这倒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彼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只好回答:“啊,也不能说是知道,就是刚好路过这里,想到可能你会在,所以就进来看看。”   意料之外的,贝尔纳黛特在听到他的话以后,脸色忽然变得更差,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让她害怕的东西。   不过这种异样的情绪只在她脸上停留了短短几秒便消失不见。   她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对方,声音和外面的冰雪一样空白,毫无情绪:“走吧。” 第64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切就和预想的那样开始变得混乱又糟糕。   通缉令带来的恶性影响不断扩大,网络上为了蜘蛛侠到底是不是真如号角日报所说的那样,一手造成了纽约如今恐慌不安的局面而吵翻天。   少数持反对观点的人基本都是被蜘蛛侠帮助过的人。他们坚称一个会在深夜保护需要帮助的女性回家,帮孩子们找回宠物,从无数危险事故中豁出去拼命救人的城市英雄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迫害。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pib与奥斯本公布出来的影像资料,确实证明蜘蛛侠曾经非法潜入过奥斯本大厦,并在“换了身自以为掩人耳目的黑衣服后,用从未展现过的超能力控制居民”。   这种敌对情绪逐渐蔓延到真实生活中。大街小巷贴满了带有蜘蛛侠照片的黑白照,或者加上恶意死亡图标的海报,充满昭然若揭的强烈仇恨。   这也连累着彼得在这段时间进行照常的城市巡逻时,总是会被愤怒无比的市民们追着扔烟雾弹和各种脏污垃圾,甚至是杀虫剂。   真搞不懂最后那个选项是怎么回事,他是人又不是真的蜘蛛,朝他喷杀虫剂只能说是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但彼得几乎从来没跟泰德和玛德琳提起来过。他知道因为自己父母的事,还有最近以来他的种种遭遇,铺天盖地关于蜘蛛侠的各种谩骂攻击,一直让玛德琳他们非常担忧。   他不希望再让他们更难过,以及被不必要的愧疚情绪所折磨。   只是坦白来说,被他夜以继日拼命保护着的纽约居民们如此刻薄对待,要说完全无动于衷也是假的。即使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面对时,还是难免感到有些悲哀。   不过比起这些预料之中的麻烦,彼得最近更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一件和贝尔纳黛特有关的事。   他不知道这么形容到底对不对,但他的确能感觉到贝尔纳黛特最近的反常。那是一种非常细微的,如果不是已经对她熟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就很难察觉到的变化:   比如每次彼得叫到她名字时,她都会有不自觉的紧张反应。很轻微,也被掩饰得很好,但不足以毫无痕迹到能将他都骗过去。   比如她和彼得说话时,视线不再像之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望着他,而是会飘忽不定地盯着别的地方发呆——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一团雪,也许是一群人来人往的无意义场景。冰绿色的眼睛因为不带多少情绪与生气,看上去就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珠,剔透而空旷。   他不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她怎么就是不看着自己。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许多,但最让彼得感到不安甚至接近痛苦的是,她开始对他表现出类似疏远一样的态度。   她不再主动说起她最近遇到的事,哪怕只是分享一首喜欢的歌曲或者电影这样的小事也没有。而在被问到是否有心事时,她也总是沉默着摇头。   她开始时常出门说是想随便走走,尽管彼得已经告诉过她许多次独自出门不安全,如果想去哪里可以随时叫上他陪着一起。每次她也总是会点头表示记住,但下次仍然选择一个人——出门散心,买东西,去公园看每年一次的奇幻童话秀,开着车去森林公园等日落。   全都是她一个人。   这样的举动让彼得感觉格外受伤,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开始疏远自己,就像今年夏天他刚被蜘蛛咬过之后那样。同时,他又能很敏锐地意识到这其中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果说之前的他还能勉强忍受和等待,那现在他已经完全做不到任何一点。   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慌感,从他本就敏感且共情心极强的个性深处不断滋生出来。   所有得不到归属的情绪被不断堆叠压抑着,如同一座无根漂浮在空中的城堡。看似无拘无束,坚不可摧,却又脆弱得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法抵抗。   她的回避,躲闪,沉默不言都成为了最折磨人的刑具,安静到接近冷淡的态度更像是纽约冬季永不停歇的大雪,不断浇埋在他原本真挚温暖的感情上,也积压在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上。   “你和我是一样的。”   夺心魔的话第无数次回响在彼得的脑海里,慢性毒素般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与意志,阴暗而深刻。   “就算你再怎么压制,抗拒,你都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所有想法,所有感受,所有隐忍不发的怒火。”   “还有你全部不敢见光的,难以启齿的欲望。”   “你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她会这么抗拒我,也会这么抗拒你。”   多可怕的噩梦,尤其是当它似乎真的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的时候。   彼得深吸口气,夹杂着冰雪温度的寒冷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接近战栗的清醒。重新复苏过来的感官迅速开始工作,将周围所有微小到繁杂的细节全都呈现在他面前。   天空灰霾阴郁得透不出半点光亮,浮满冷气与冻结冰晶的浓雾牢牢笼罩在城市上空,形成一种快要让人喘不过气的实质感压力。   现代化科技构建出来的钢铁森林注定无法鲜明多彩,在如此冷漠的光色背景下,看上去比化石还要僵硬死板,毫无生命力,甚至看久了会有种连心情都变得烦闷的感觉。   彼得收回停留在遥远天际线边的目光,不再去追逐那缕珍贵的明亮。暂时找不到安放处的注意力在周围高耸冷硬的大楼间不住徘徊,试图忽略掉来自蜘蛛感应的提醒。   那样柔和绵密到让他心颤的反应,不是针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是指示着贝尔纳黛特此刻的所在。   很难说这种奇妙无比的变化究竟是怎样产生的,但从前段时间起,彼得发现自己的确可以通过蜘蛛感应来随时找到对方,只要他想。   整个城市在他的感官中就像一张宽阔巨大的蜘蛛网,而贝尔纳黛特是这张网里唯一的蝴蝶,每一丝动作都能被蛛网中央的捕猎者精准感知。   她今天上午一直在家,下午两点左右走路出门,沿着新榆路来到贝克第五大街,路过他们最常去的那个公园,去了附近最大的一片商业区。   她在那里做什么呢?   彼得忍不住想要顺着蜘蛛感应给出的提示,去构想出关于对方的一切。   逛过哪些店,拿起又放下过哪些东西,被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住。也许是很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根据蜘蛛感应的提示,她已经停在原地好一阵没离开了。   那会是什么呢?   她就这么喜欢吗?   还是说遇到了某个认识的人?   一系列焦躁不安的念头让彼得感到非常不舒服。再细致的想象也终究只是虚妄,没有真切看到就是让人无法满足。   这种无形无状却又真实存在的联系,仿佛一根隐形丝线栓在贝尔纳黛特的脚踝上,另一端则紧紧系在他心头,每次轻微震动都在怂恿着他靠近。   最终,彼得叹息着抓了抓自己因为长时间停留不动而沾满白雪的头发,将手里的面罩重新戴好,从停留许久的高楼顶端站起身。   他闭上眼睛,纵身跳入面前冷雾弥漫的城市,任由自己毫无缓冲的急速下坠。   红蓝色的修长身影穿行在一片昏暗肃穆的冷色调中,抢眼如一团落入人间的火种,被蛛丝拉拽着弹回半空,速度极快地越过周围层层叠叠的建筑物,朝远处的商业区赶去。   那是皇后区人流量最大的地段之一,繁华喧嚣,灯火辉煌,无数来往不定的行人在装潢精致的店铺里走进走出。   不需要任何犹豫或寻找,彼得清楚知道贝尔纳黛特所在的位置,再多不相关的人拥挤在周围也无法对他造成干扰。   他穿过人潮上空,身姿轻盈敏捷地奔跑在高楼顶端,冷风夹杂着无数细雪,呼啸成一片铺天盖地的苍白包围着他。   茫茫雪海之下,彼得低头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她坐在一家快餐店的玻璃橱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街道发呆,桌上摆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热橙汁。   店铺灯光温暖金黄,周围满是活跃交谈的陌生人。她穿着一件厚实的纯白色毛衣安静坐在角落里,看上去和这里的氛围非常格格不入,更像是刚从外面纷扬不定的雪景中走出来。   很快,另一个人端着杯子走到她面前坐下,并随手摘掉头上的姜黄色毛线帽,散下一头红铜色的卷发。   “抱歉久等了。”塞莱斯特边说边将外套脱下来,“取餐点前面的队伍实在太长。”   贝尔纳黛特回过神,摇摇头表示:“没事。”   其实对她而言,会在这里碰到塞莱斯特完全是个意外,不过对方倒是刚见面就很坦诚地告诉贝尔纳黛特,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我今天一早就预感到能在这儿遇见你,果然没错。”她说。   之后,她们便结伴来到这家店,聊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尤其是在贝尔纳黛特当初意外消失以后。   得知当初的消失其实是因为暗核被启动,将她带去了十六年前,塞莱斯特满脸惊讶:“所以当时是发生了时空跳跃?简直不可思议,我还一直在担心你是否被带到逆世界去了。”   没注意到她因为听到逆世界而微微僵硬住的动作,塞莱斯特喝一口手里的热红酒,然后继续说:“不过你平安回来就好,我和蜘蛛侠都不用再担心了。”   “蜘蛛侠?”   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也立刻再次变得很乱。   她低头望着手里的橙汁,脸上没有太多明显的表情变化,只安静听着对方回答:“是这样。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听上去有点怪,但他实在太关心你了。”   “你都不知道,在你不见以后,他整个人一夜之间变了好多。那段时间被他遇到的犯罪分子应该都挺可怜的吧,尤其是德雷克。”塞莱斯特的语气里充满幸灾乐祸的调侃,“那天我都以为他死定了,你忽然不见,蜘蛛侠看上去是那么生气,简直就快要失控。要不是有其他人冲进来打断,当时德雷克死在他手上我都不会惊讶。”   “什么?”贝尔纳黛特诧异地抬起头,想都没想就纠正道,“他不可能这么做。”   话音刚落,在塞莱斯特略带意外的目光中,她迅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应该表现得这么笃定,于是又眨眨眼补充:“毕竟……我是说,他一直都在尽力帮助每个虽然不认识,但是需要帮助的人。”特意将“不认识”这个词咬字清晰地加上重音,然后继续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也许是吧。”   塞莱斯特所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黑发少女,钴蓝眼睛里浮动着一层碎闪微光,像是充满好奇的猫咪:“但他对任何与你有关的事的确非同寻常的上心。”   那是一种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情绪,总是不经意间就会从蜘蛛侠的语气,行为与各种不受控制的被动反应里流露出来,明晃晃的在意。   “我想,那是因为他觉得我的失踪是他的责任,所以才会这样。”贝尔纳黛特尽可能自然地试图解释,指尖却忍不住沿着杯身纹路来回缓慢摩擦,光滑玻璃在手指下漫生出一种清晰的凝涩感。   她向来对撒谎这种事非常不擅长,感觉自己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观众面前漏洞百出。   “所以他真的和你并不算熟悉?”   “当然不。我之前确实有拜托他帮忙留意pib和奥斯本电网基地的情况,但那时候他正好自己也调查到了差不多的消息。再后来就是你也知道的,他救过我,也救过其他许多人。”   说着,贝尔纳黛特用吸管搅了搅面前的橙汁,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地看着对方转移话题:“你呢?这段时间你怎么样?”   没有在原来的话题上过多纠缠,塞莱斯特很快说起了自己的情况,这让她暗自松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她所说的话题内容震惊到:“你是说……哈利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对。”她边说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端起热红酒一口气喝下一半,指尖轻轻敲击在玻璃杯身上,发出细微的清脆响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知道的,更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十年,他居然还记得当初发生的事情。富家公子的生活不都应该很丰富多彩吗?他怎么就是一直念着之前十年前的事不放?”   “什么……什么十年的事?”贝尔纳黛特满脸茫然。   然而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在听完塞莱斯特的讲述后就逐渐变为了满脸惊恐:“他,就是你当初为了逃出实验室而随手抓走的人质?”   简直是魔幻现实。   她都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对方这种在偌大的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里随手一抓,就能抓到奥斯本唯一继承人的超级运气。   以及,的确就像塞莱斯特所说的那样,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哈利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并一直在坚持寻找对方。   难以想象当年发生的到底是一段多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等等……这么说起来的话,哈利从小对于有着红铜色头发和蓝眼睛女孩子的偏好,岂不就是来源于塞莱斯特?   贝尔纳黛特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情复杂。   都说艺术作品往往是夸张的,但它们好歹也需要有逻辑性,可人生却不需要。因此要真比较起来,还不一定哪个更夸张。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姑姑工作的空中餐厅已经被毁了,她最换了新工作,所以我们也换了住的地方,目前还算一切正常。”   塞莱斯特回答,目光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雪片被无数霓虹灯染上五彩斑斓的虚影飘落下来,给万事万物都堆上一层松软厚密的洁白。   “而且我有预感,逆世界的灾难就快结束了。虽然可能不是那么顺利,但这一天就快到了。我寻找了有关霍金斯实验室的情况这么久,再怎么样也得亲眼看到这一切结束才会离开。”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过大的信息量,让贝尔纳黛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从哪里先问起。   最终,她决定先选出目前最紧要的一个:“什么叫做,不是那么顺利?”   “这很难解释清楚。”塞莱斯特耸耸肩,抓起一旁的薯条蘸了点番茄酱丢进嘴里边吃边回答,“我一直有种感觉,逆世界就像一张蜘蛛网,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紧紧包围着我们整个世界。要想打破这张网就必须先主动顺应它走进去,然后才能找到弱点,将整张网一点点撕开。这是个非常危险到接近疯狂的过程,但是我有信心,这一切终将结束。”   “毕竟我总是对的。”她歪头指指自己的头,调皮地吐下舌头,“预感不会出错。”   想要打破网,就必须先主动顺应它走进去,然后找到弱点。   贝尔纳黛特思考着这句话,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夺心魔的样子,忍不住整个人颤抖一下,接着又问:“那你说的离开是指,你要离开纽约吗?”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点点头,捏着薯条在番茄酱里画圈,“我已经申请了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那儿挨着太平洋,离纽约很远,差不多横跨了整个美国。如果我能在今年三四月份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我就得准备去西雅图了。”   西雅图是贝尔纳黛特小时候最喜欢的城市,她在刚来纽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希望能再次回去。   不过这样的想法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过。   “你呢?之前的腿伤痊愈了,应该还是美国芭蕾舞剧院吧。”   “五月份会有一次资格保留考核。”   “那就提前祝你一切顺利啦。”   她说着,举起装着热红酒的杯子轻轻碰了碰贝尔纳黛特面前的橙汁,听到她试探性地说道:“其实,哈利从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他向你保证了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份,那他就一定不会说出去。所以,也许你可以不用选一个离纽约这么远的学校。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很在乎你的。”   不然按照哈利那样好像什么都太放在心上也不在意的冷淡性格,也不会一直寻找她这么多年。   “可能吧。但我也实在没有信心去赌一把。而且……”塞莱斯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眉尖皱了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小口喝着剩下的红酒,摇摇头:“不管怎么样,离开纽约对我和他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跨越阶层的关系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当年好不容易从霍金斯国家实验室跑出来,可是很惜命的。”   “至于在不在乎,我想他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虽然童年……经历带来的印象消失起来可能会比较慢,但他可是奥斯本的继承人,未来一片光明,繁花似锦。他总有天会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的。”比如她自己就已经不太记得了。   贝尔纳黛特犹豫一会儿,感觉被夹在两个朋友之间实在非常为难,完全做不到两边都偏袒:“那要是他忘不掉呢?”   “……”   塞莱斯特摸摸鼻尖,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那就祝他好运吧。”   看起来她已经完全做出决定了。   贝尔纳黛特迟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一直坚持劝说她改变想法,毕竟她也确实不清楚当初哈利和塞莱斯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重复:“我还是觉得,既然哈利承诺了不会曝光你的身份,那他就一定不会这么做。我了解他,你不用担心这个。不过西雅图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一直想回去看看那儿的雨水和森林。也提前祝你大学申请一切顺利。”   下午五点半,天快黑了,她们在店门口告别离开。   回家的路上,贝尔纳黛特一直在思考着塞莱斯特有关逆世界的预感,脑海里却又忽然冒出之前夺心魔提出打赌的事。   他真的一字不差地猜对了彼得将要说的话。如此惊人的巧合,真是无论回想起多少次都会忍不住冒鸡皮疙瘩的可怕。   从前她一直坚信彼得是彼得,夺心魔是夺心魔。就算夺心魔有着彼得的记忆,那他们之间也肯定毫无联系。   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的确有种似是而非的微妙关联。   尤其是一想到夺心魔的行为可能是受到彼得对她的感情而影响,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而且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也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和彼得像往常那样自然相处。   更糟糕的是,她这段时间总是会时不时想起理查德和玛丽,想起他们曾经说过只要能让彼得平安健康地过完一生,那么他们付出任何代价也无所谓。也想起泰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只要彼得离莫洛尼家族的人远点,那他就一定会平安。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真的。毕竟彼得如今遭遇的绝大部分灾难都是和她有关。   可他却又……   过于复杂的情况,让她感觉整个思绪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只想试着给自己找点独处空间,好好考虑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她叹口气,呼出的白色水汽和雪花交织着迅速弥散开。   伸手将头上的毛绒帽子压得更低,贝尔纳黛特沿着面前的大街拐进一旁行人稀疏的街道,看到一辆涂满花花绿绿标语的小型卡车正停在路边,嘈杂的重金属音乐正不断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   几个年轻男女手里拿着彩色烟雾弹,一起朝旁边的建筑物与灯杆上到处张贴关于蜘蛛侠的通缉令,以及写满刻薄污秽字眼的刺眼海报。   贝尔纳黛特站在街对面,格外恼火地盯着那群还在嘻嘻哈哈对着镜头直播的人片刻,面无表情地朝他们立在一旁的三角支架微微歪下头。   本就因为天光灰暗而浅薄到几乎看不见的影子立刻活动着,神不知鬼不觉将三脚架推倒开,录像设备七零八落摔砸在满是肮脏雪水的地上,屏幕顿时一片漆黑。   正在对着镜头说话的女孩尖叫一声,冲上去捡回已经坏掉的设备,懊恼抱怨:“搞什么鬼?!”   没有理会这几个人的大喊大叫,贝尔纳黛特径直走过去,开始从头一张张撕下那些让人反感的海报。   她的行为很快被这群人发现。其中两个人立刻跑过来阻止,朝她气势汹汹地怒吼:“嘿!你在干什么?我说停下来!”   将手里从墙上扯下来的海报全部撕碎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贝尔纳黛特转头看向那两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男人,毫无情绪流露的冰绿色眼睛几乎不带多少鲜活生气,剔透冷淡到接近冻结。   “谁允许你撕掉这些海报的?”对方瞪着眼睛满脸凶相,伸手指着面前的少女,居高临下地呵斥,“死丫头别来多管闲事懂吗?赶紧给我滚开!我今天没兴趣打女人。”   她不接话,转身继续清理那些海报,好像那两个人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如此轻蔑的态度顿时让他们怒不可遏,高声大吼着:“你他妈是聋子吗?我让你住手,贱人!”   说着他就伸手朝贝尔纳黛特的手腕抓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被一缕晶莹到接近透明的丝线黏住手背,拉停他的动作。   下一秒,他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扯住自己猛地一抛,整个人天旋地转着飞向一旁的雪堆,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垮塌下来的苍白冰雪彻底掩埋进去。   红蓝色的身影从半空中一闪而过,带起周围气流的改变,吹开头顶正不断飘落的密集雪花,纷纷扑进贝尔纳黛特的怀里,落在她的长发和睫毛上。   她不适应地眨眨眼睛,看到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挑熟悉的少年身影,而对面几个人的表情则立刻变得非常惊恐。   “想动手可以找我,或者立刻离开这里。”他盯着刚才试图对贝尔纳黛特动手的那个年轻男人,微敛的眼罩线条锋利,语气是罕见的咄咄逼人,充满不加掩饰的愠怒与浓烈尖锐感。   他们迅速相互看了看,从雪堆里抓起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同伴,连一旁的彩色烟雾弹都忘记带走,只顾着逃命一样地开车离开了。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出现得如此及时是刚好路过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第65章   如果沉默有颜色,那它一定是周围这铺天盖地的无暇苍白,密集厚重到能压碎一切尚未说出口的言语。   彼得转身朝她望过来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捏着手里刚撕下来的海报。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让她幻觉般以为周围雪花都变成褪色的火焰,滚烫到让她快要抓不住那些轻薄的纸张。   她试着想朝对方先开口打招呼,但是没能成功。过于突如其来的见面,让贝尔纳黛特一时间想不到该说什么,脑海里最先蹦出来的是他在语音邮箱里说过的话。   头顶路灯金黄明亮,将她完全笼罩进彼得的影子里,接近真实体温一样的熟悉暖意密不透风包围着她。   她能清晰感觉到由影子传达过来的,来源于彼得自身的情绪——有轻松的,因为终于和她见面,那些一直叫嚣不定的焦躁感总算熄灭下去。同时也有更加复杂且激烈的,想要努力对她诉说或者询问什么,但又最终都被压制下去。   “能陪他一会儿吗?”她听到影子这么对她说。声音很轻,那种再怎么遮掩也完全捂不住的急切让她感觉很惊讶。   她从来没听过彼得的影子用这种语气说话,让她想起某些焦虑症即将发作的病人,饱含脆弱无助的极端不安。   “就一会儿也可以。”它还在絮絮叨叨,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越发委屈小声,“陪陪他吧,一起走走,说说话,什么都可以。通缉令出来以后,他一直过得不太好,你也几天没有和他一起了,能不能抱……或者,不拥抱也可以……”这说得像是要它忍痛被割下一大片肉。   回想起这几天,她的确有些刻意避开对方,贝尔纳黛特正心怀愧疚地准备开口,却被对方抢了先:“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纸张塞进旁边的垃圾箱,捻掉粘在手上的雪粒:“还好你正巧在附近。”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他。一种明显的僵硬感顿时从他身上透露出来,眼罩微微放大一圈,看不出聚焦的单调白色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空旷到寂寥。   不过很快,彼得又迅速反应过来,语调不太自然地附和着,听上去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啊……是的,是这样。我正好从这儿路过,就想着……也许‘星期天’的可怜约翰需要有人帮他收拾厨房门口的积雪。他运气不太好,店铺后门外就是每次环卫工人开车铲雪的地方。但是他们家的酸橙派很好吃,虽然我还是更喜欢你做的巧克力可丽饼……”   什么星期天,什么约翰?   贝尔纳黛特完全没听懂他前半句,但后面基本理解了:“所以你是正好帮他清理完后门外的积雪?”   “……大概,是吧。”他回答,声音漂浮得像是马上就要走神到别的事情上去,面罩将他的所有表情都掩埋得干净。   这真是个蹩脚的理由,彼得想。   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就像他明知道顺从着蜘蛛感应的渴望去寻找——或者说跟踪对方并不是什么体面的正常行为,可他同样无法自控,于是只好临时编造一个借口出来。   好在贝尔纳黛特看上去并没有过多怀疑,只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撕剩下的海报:“也许你该给自己放个假。长时间在不够愉快的工作环境里坚持,会给人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   她看上去有点不高兴,秀气的眉尖微微皱着。当然彼得明白这种不高兴的情绪并不是朝他来的,而是对那些言辞污秽的恶毒宣传画。   “别管那些了,贝妮。”他不想看到她不愉快的样子,于是安慰道,“反正过几个小时就会有清洁人员过来全部弄掉它们,没必要因为那些影响你的心情。就让它们贴着吧,我也懒得介意。”   “不,我介意。”贝尔纳黛特语气冷淡,手上动作不停,“明明你做了这么多,最没资格这样对你的就是纽约城里的这些人。而且这些写满恶意的东西贴在这里,还贴得到处都是,任何正常人看了都会不高兴,你不用假装不在乎。”   她带着清晰恼怒意味的话,让彼得一时间有些愣住,喃喃自语:“你是在关心我吗?”   “是。”她被多年来的习惯驱使,几乎是毫无防备就果断给出了内心最真实的肯定回答。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不经大脑,顿时连按在墙上宣传画一角的手都尴尬到凝固住。   不过就在她回答完“是”以后,贝尔纳黛特听到彼得好像笑了,声音低而轻微,混合着风雪声落在耳朵里,有种羽毛般挠着人的感觉,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根本不需要影子的额外提醒,她能轻易感觉到彼得对于这个回答有多么高兴,连带着影子原本沉闷的情绪也重新变得活泼起来。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短短一句话能对另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简直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他是非常珍视你的,这包括了所有与你有关的一切。”贝尔纳黛特听到自己的影子忽然开口对她说,态度冷静公正。   影子总是和本体心意相通的。她抿住嘴唇,实在很难假装对这番话毫无触动。颤悸的心跳像是有花朵在胸腔里缓慢绽开。   短暂的分神让她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度,不小心宣传画直接从上半截撕破开。贝尔纳黛特试着踮了踮脚,还差几公分才能够到那片碍眼的纸张。   “我来吧。”彼得边说边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抬手将墙上的碎纸撕下来。   他们靠得太近,贝尔纳黛特转头朝上望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喉结,面罩之下的脸部轮廓流畅漂亮。过于明显的体型差让彼得能轻易将她笼罩进怀里还绰绰有余。   她快速眨眨眼收回视线,没看到对方同样低头看向她的动作。   有细碎的雪花从她长发上滚落下来。彼得将它们接在手里,看着那些纹路繁复精细的透明花朵盛开在掌心,又很快被自己的体温逐渐融化消失,只留一丝短促的冰凉残留。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贝尔纳黛特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一直抱着她,那她会不会也和这些雪花一样被他融化。   多怪异的念头。彼得闭上眼睛将它丢出脑海,明白那只是自己想找个拥抱对方的理由。   两人一起清理着剩下的海报,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周围的风雪在不断呼啸,试图打碎这种接近沉溺般难熬的寂静。   最终,彼得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一直以来,只要是在有关贝尔纳黛特的事上,他总是会忍不住先认输。   他之前有多喜欢她这样安静个性给他带来的内心平和感,现在就有多无法自控。   “贝妮,我们能聊聊吗?”   被忽然叫到名字的少女转头看着他,清澈的绿色眼睛里一瞬间涌现出两种接近矛盾的情绪,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但犹豫几秒后,她还是缓慢点头回答:“当然。你想聊什么?”   习惯性用手隔着面罩挠了挠耳朵,彼得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别一开始就表现得太过激烈以至于吓到对方:“我想聊聊关于我们……我是说,关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好像一直在有意避开我?”   贝尔纳黛特先是被他最后那句话弄得一愣,然后垂下视线不再去看对方。这样的无意识举动让彼得感觉更加难受。他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心里的秘密,而且是一直没有或者说不愿意告诉他的。   这种隐瞒带来的刺人隔阂感让他快要窒息。   他可以忍受很多种折磨,也可以忍受纽约市里其他人对他的恶意和不理解,以及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对周围至亲和其他好友咽下真相的沉重心理负担。   但他无法接受类似的事发生在贝尔纳黛特身上。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可以。   她是彼得在已经无法回头的双面生活里,最后仅存的完满真实,甚至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全部自我的映射与栖身所在。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对任何来自贝尔纳黛特的疏远或冷淡都格外敏感并反应激烈,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只是不明白,从小到大,我们不是做什么都会在一起吗?可这段时间你总是选择一个人。”   彼得继续说着,浓烈的不解与终于按捺不住着冒出头的急躁共同平铺直叙在他的声音里,听起来更像是在接近委屈地宣泄:“往年那些雪景,日落,一年一次的主题童话秀,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活动,我们都是一起去看的,为什么现在要这样?是因为我做了某些让你很不高兴的事吗?”   ……不是,等等,为什么他会这么清楚自己去过哪些地方?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脑海里却忍不住冒出夺心魔曾经自然而然提起她在家做过什么事的惊悚回忆。   你们两个……你和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该打断对方问清楚吗?   然而彼得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妮。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我可以改,好吗?只要……”   他停顿片刻才重新开口,连声音都被压抑得有些变调,似乎每一个说出口的单词都是强行从他喉咙深处被撕扯出来,充满血淋淋的痛苦:“只要你别再这样忽然不理我了。”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们只是这几天没怎么时常见到,贝尔纳黛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曾经拿什么可怕的中世纪刑罚去毫无人性地折磨过他一遍。否则他怎么会表露出如此罕见又脆弱的状态,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就快要接近崩溃边缘。   内疚感让她暂时忘记深究他刚才话里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不得了信息。她试着安慰对方:“不,彼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用觉得好像一切都是你的问题。”   “那到底为什么?”单薄的言语已经无法安慰到他,过于敏感的犹疑情绪仍然挣扎在他的语气里,“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用不理人这样的方式来处理问题。”   是这样。   自从几个月前的夏天,他们因为那只辐射蜘蛛以及后来的生日意外而彼此疏远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彼得似乎就对这种事有了心理阴影。   为此,他们还郑重约定过,以后不管遇到任何问题都不会再用沉默和回避这样的方式对待彼此,那实在太伤人。   看起来这次破坏承诺的人是自己。   贝尔纳黛特有点自责地想着,同时更加感觉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安慰对方才比较好,总觉得像之前那样拥抱或许已经不合适,而笨拙的语言神经又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语。   得不到回应,彼得只能从她并不算明显的各种细微反应里进行推测:“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泰德?”能对她造成如此明显的影响,总不太可能是夺心魔,她向来不怎么相信夺心魔的话。   而前不久泰德还明里暗里提起过,希望他能在大学遇到“更合适”的人。难道是他跟贝尔纳黛特说了什么吗?   可她很快否认:“不,不是泰德,跟他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一些事。”   她含糊地回答,低头看着路面,细雪如白色的帘幕横隔在他们之间。彼得盯着贝尔纳黛特的侧脸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些事?”   如果不是泰德和夺心魔,那会是他想的那件事吗?他曾经在语音留言里说过的话。   这个念头让他开始不自觉放缓呼吸,身体一动不动,心跳却迅速加快。那是生物在进入高度紧张或专注状态时会有的自然生理反应。   “看起来那一定让你很烦恼。”彼得慢慢说着,语句轻而模糊,毫无情绪起伏,像是根本没有力气去承认这句话,只能完全由气流堆砌出来。   “不,其实也不能算是‘烦恼’,就是,我不太……或者说我还没有,我没想到……”   贝尔纳黛特说到一半,被对方忽然转变态度的异样沉默吸引,转头看到彼得也正在专注无比得盯着她,顿时心里一跳。   他是不是猜到了?   略带狼狈地将注意力转向墙上剩下的几张海报,她边清理着那些碍眼玩意儿边话锋一转,跳过了刚才没说完的话,只再次重复:“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彼得。你不需要也不应该为此感到有任何心理负担,那是我的问题。很抱歉前几天我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多找点个人时间来想清楚一些事,准确的说是挺多事。所以我才经常一个人出去。”   她边说边叹口气:“但那并不代表我不想理你。”   彼得没有接话,看得出来虽然这番话的效果稍微好一点了,但他仍有介怀。最根源的不安没有得到消除,再漂亮大方的平静也只是粉饰,积压越久越容易失控。   “可你表现出来就是这样。”他的影子忍不住叽叽咕咕,“他一直很担心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你抱抱他吧,就像以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以前了。   将最后一张海报也撕下来丢掉,贝尔纳黛特站在原地考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走过去,主动伸手拥抱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彼得忽然整个人僵硬住,充满迟疑而不确定地伸出手,然后很快更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像是生怕怀里的少女会忽然反悔退让开或者消失。沾着些许碎雪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长发上,手臂尽可能克制地搂住她的腰背,亲密而纠缠。   他低头埋在贝尔纳黛特的围巾里,拥抱带来的真实触感与鼻尖浅淡熟悉的气味都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没有避让他这样近乎粘人的越界举动,贝尔纳黛特抱着彼得的肩膀,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感受着他慢慢放松下来,却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耳边来自对方的呼吸声均匀沉重,显然是在格外疲惫后终于松懈下来。   也许在彻底考虑清楚并做出决定前,这样纵容的行为是不合适的,她想。毕竟轻易给予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   然而事实是,比起这些冰冷客观的道理,她更不愿意看到彼得如此低落或难过。   印象里穿着蜘蛛侠制服的少年应该是善良坚韧的代名词,有着和他平时状态里不太相同的风趣与活泼。每一个见过他借着蛛丝,轻盈迅捷地穿行在城市上空,竭尽所能保护这座城市安宁的人,都会不得不承认从他身上看到的自由与希望。   像是灌满纽约的清风与阳光,无处不在,无所停留,无拘无束。   哪怕这座城市已经摇摇欲坠,被无数看不见的黑暗与威胁笼罩,那个红蓝色的身影仍旧会坚守在这里,给所有绝望的,愤怒的,脆弱的,甚至是对他抱有深刻误解的人们带来最后的奇迹。   他不应该被折损成如此模样。   更何况面罩之下,他同时也是彼得·帕克,那个和她已经彼此陪伴走进第十一年的人。   他就在这里,紧紧拥抱着那个唯一能给他自己带来希望的奇迹。   “抱歉,彼得。”贝尔纳黛特轻轻说,声音很温柔,“这次是我先违背我们的约定在前,下次不会了。”   听到这句话后,彼得颤抖一下,然后迅速抬起头望着她:“真的吗?我们讲好了?你不会再去哪儿都只想一个人?”   “是的,我们讲好了。”她安慰性地用手搭在他肩膀上,总有种又回到小时候在想尽办法哄对方开心的感觉。   不过真要说起来,他现在可比他小时候难搞多了。   “那这段时间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能告诉我吗?”彼得又问,很困难才将有关语音留言的词汇咽回去。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收回手:“暂时还不行。”   告知对方就意味着将所有掩饰的平静都打破,那对双方都是一种压力。   “但是不管怎么样,任何问题都会有一个结果。所以我向你保证,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我所有的感受和决定都告诉你。”她望着面前的少年认真承诺。   虽然依旧没有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在语音留言里坦白过的感情在如此困扰着她,但能有这样的承诺也足够了。他不想太逼着对方,让她感到更加为难。   于是在犹豫许久后,彼得最终还是选择将心里所有翻涌复杂的情绪全都克制下去,只点点头:“好。我等你。”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六点半,天空彻底黑暗下来,逐渐密集的雪箔在路灯下金黄发亮。   他们一起穿过高楼大厦回到森林山街道的时候,彼得口袋里的手机刚好响起来。是梅打来的,希望他回家时帮忙带点生活用品,还抱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连写好贴在冰箱上的备忘贴都能忘记。   彼得很快答应下来,同时和贝尔纳黛特挥手告别。   她看着对方急急忙忙跑向街角的便利店,转身走上台阶,开门进屋:“我回来了。”   厨房里玛德琳和泰德正在准备晚餐。贝尔纳黛特警惕地停在玄关处仔细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确认没有任何奇怪的气味后才勉强放心走进去:“其实等我回来再做也行。”   “别这么紧张,贝妮。”玛德琳边不太熟练地试图给锅里的烙饼翻面,边提醒,“再怎么样你也是被我亲手养大的,这说明我的厨艺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泰德在一旁端着盘已经失败了六次的烙饼尸体,发出了刻薄无情的嘲笑声:“承认吧玛蒂姑妈,达莎能长大那只能说明人类的生命力是顽强的。”   玛德琳毫不客气地朝他头上拍一下。   甩了甩被蹭乱的头发,泰德看到贝尔纳黛特正盯着桌上那碗色泽古怪的罗宋汤沉默不言,于是问:“彼得那孩子送你回来的?”   “是这样。”   “所以你算是考虑清楚了?”   他说的是关于语音留言的事。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摇摇头,接过玛德琳刚做好的食物摆上桌,一家人正式开始吃饭。   泰德提起从pib保守派的卢锡安长官那里得到的消息,最近他们正在秘密寻找和清理城市里的各个宿主聚集点,但是源头却始终没有找到。   收拾好厨房回到房间之前,她被泰德忽然叫住:“达莎?”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楼梯下的男人,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冰绿色眼睛。   “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很困扰,为了和彼得有关的事。”他说,“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是因为真心想要这样,而不是被其他事物所裹挟而做出的无奈妥协。”   她垂着眼睛看一眼自己的影子,又看向他:“你都知道了。”   “它倒是没说什么。”泰德耸耸肩,“但这也不难猜。你在想有关理查德和玛丽的事,对吗?”   贝尔纳黛特犹豫着点点头。柔和灯光和接近半透明的剪影共同笼罩在她脸上,将她本就微薄的表情涂抹得模糊又朦胧。   她靠在楼梯的木质扶手旁,神情安静的样子很像蜷缩在屋檐下盯着外面雨水连绵发呆的猫咪。   其实泰德说的不完全对。除了彼得的父母,她其实另外考虑的还有很多,但……   “那抛开其他不谈,你喜欢他吗?”泰德问得相当干脆直接,“当然,我指的是女孩对男孩的那种喜欢,两个相互吸引的人之间的感情。我想在整件事里,你目前最需要考虑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说完,他朝被这个问题问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女挥挥手,转身回房间去了。   拖着慢吞吞的步伐走进房间,贝尔纳黛特背靠着门,反复回想着泰德刚才说的话。   你喜欢他吗?   她走到书柜面前,翻出几本厚厚的相册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小时候她和彼得挤在一张床上,周围一堆彩画和零散积木,两个小孩头靠着头睡得形象全无,四仰八叉的样子。   往下,是她由彼得带着第一次尝试玩滑板的时候。贝尔纳黛特还记得那时候因为太紧张,它一直死死抓着彼得的手不敢放,到最后弄得他手臂上全是被她抓出来的红痕,也没听他吭声喊疼。   再接下来还有他们一起堆雪人的、在水族馆对着水母傻乎乎许愿的、在公园森林里比赛捡松果的、捧着蛋糕给还在病房里的彼得过生日的、她穿着白色盘裙,不厌其烦地纠正和教会彼得如何找准音乐节奏,又一点点学会芭蕾谢幕礼的全部动作。   十年时光化作许多张色彩斑斓的照片,从贝尔纳黛特手里如流水般淌过。   你喜欢他吗?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难冷静下来只单独思考这个问题,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元素突然冒出头来干扰她,让她始终在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内心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是,或者不是。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显得这么艰难过。她将脸埋进相册里,捧着科技竞赛个人金奖的漂亮少年就在她侧脸边,好像一偏头就能吻上她颤动不已的卷翘睫毛。   好吧,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贝尔纳黛特将相册合上,抱在怀里,将自己身后的影子叫出来,让它和自己用同样的姿势面对面坐着。   “我遇到了自己想不通的事,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我会诚实回答你的问题。”影子回答。   “为什么我就是冷静不下来去思考泰德说的问题?我想的东西太多,这几天我一直在独自思考,可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在浪费时间和逃避,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很害怕。”   影子一针见血地戳中她纷乱内心里最真实的情绪:“你不喜欢改变。就像从小每次被迫搬家,虽然你总会接受,从不抱怨,可其实你是不喜欢这样的。但为了平安活下去,你不得不顺从。”   “你第一次反抗外婆提出的搬家要求是在今年,因为你讨厌改变,而且非常不想和彼得分开。”   “你对新事物有很强的适应力,但那并不代表你乐于接受。你的内心是慢热的,拿走让你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又塞进来一个新的,那会让你不自觉感到焦虑,去控制不住地去想很多其他的东西。”   “改变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那些旧的,你已经习惯并非常依赖的东西可能会消失。你会由此陷入一种心理上的空寂情绪,就像小时候永远居无定所时的不安全与孤立感。”   “最重要的是,你太在乎和彼得目前的关系了。因为他不是你曾经短暂停留到连归属感都来不及产生的各种城市,也不是那些留在你印象里只剩模糊印记的匆匆风景。”   “他对你而言无疑是非常独特且重要的。甚至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会习惯性地相信他。在你的构想中,即使你们将来因为大学不同,事业不同,忙碌起来可能许久见不上面,但只要见到那就一定会亲切如旧。”   “那是因为你从未想过失去他,也从未想过失去这段关系。你害怕一旦这段关系的性质发生改变,那么所有你习惯并依赖的东西都会消失。”   “除此之外,你对理查德和玛丽一直抱有很深的愧疚,并且这种情绪也延伸到了彼得身上。但是就像我感觉到和刚才说出来的,你不喜欢改变。这十年来的时间已经让你变得无比习惯有他的存在。所以你在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即使偶尔有想过等一切结束后是否应该和外婆他们一起离开,但你也没有勇气真的这么做。”   影子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沉默了很久。   “那么,我喜欢他吗?”好奇怪,这种问题居然要问自己的影子。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问谁。内心一片凌乱,影子是她最忠诚的镜面。   不过这次,影子没有很快给出回答,似乎它也在犹豫和不确定。   相册继续往后翻,贝尔纳黛特看到一张小学时候自己参加话剧活动的照片。她穿着不太合身的道具服,和其他孩子一起表演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因为没能选上自己最喜欢的故事角色,贝尔纳黛特还难过了两天,但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告诉任何人。   直到在表演结束的那天傍晚,彼得忽然神秘兮兮地拉住她的手,带她去了他家的地下室,然后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件歪歪扭扭的狐狸装,又在她充满震惊的注视里很快换上。   这看起来像是用他的一件玩偶连体睡衣改制的,尾巴如此逼真且做工精细,一看就是梅的手笔。   还没等她从这种不可思议的茫然中回过神,彼得朝她晃了晃两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好啦,现在是给你一个人的专属表演会了。”   贝尔纳黛特怔在原地许久,任由对方将她推到沙发上坐好,又从箱子里找来一条黄色的围巾,给她笨手笨脚地围上,还轻声道歉:“对不起,时间太短了,我来不及找条更像小王子戴的围巾。”   她捏了捏围巾,感觉鼻子酸酸的。   原本这两天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没有得到角色的失望掩饰得很好了,却没想到彼得原来一直都看在眼里,还一个人准备了这些。   将最后一块画有七歪八扭的小麦的画板摆放好,彼得已经坐在她面前的地上,身上穿着小狐狸服:“开始吗?”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整理一下身上的绿裙子。   很神奇,那天她凑巧穿了一条绿色的长裙。   从来没有过任何话剧表演经验的男孩努力学着动画片小人说话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开始背台词:“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谁?你看起来很漂亮。”   “噢,噢……我是,我是一只狐狸。”   “你好,小狐狸。你能和我一起玩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不,不行。我还没有被‘驯养’,不能和你一起玩。”   “什么是‘驯养’?”   “那是已经早就被人们遗忘了的事。‘驯养’的本质就是建立联系。”   “联系?”   “是的,有了联系,我们对彼此就都是独一无二的了。我的生活会充满阳光,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将是最特别的。别人的脚步声只会让我躲进洞里,但是你的脚步声就会像音乐一样,让我满怀期待地跳出来。看到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我都会想到你,也会连着喜爱那些我本不需要的东西。”   “听上去很有意思。可我应该怎么做呢?”   “首先,你需要接近我,每次靠近一点点,让我习惯你的存在,最后对你产生依赖,我会每天都无比期待你的到来。最好每天是在固定的时候到来,那么我就会在临近的时刻开始感到幸福,然后还需要一些仪式感……” 无法想象这么讨厌背书的小男孩到底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字不差地记下这些台词。   贝尔纳黛特听着他的诉说,总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深受触动。   也许这个世界上除了彼得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愿意为她这么做。   “……可是需要记住的是,任何关系都是双向的才行,‘驯养’也一样。你一旦‘驯养’了某个东西,就必须要对它负责到底。”   她回过神,点头:“记住了。”   “那么……”   小狐狸忽然动了动,凑近过来,将毛茸茸的爪子放在贝尔纳黛特的手上,低声且坚定地说:   “请你驯养我吧。” 第66章   她告诫自己,这只是又一个噩梦。   眼前的纽约市已经完全被逆世界所侵蚀。   天空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强大外力给揉碎开,整个苍穹都坍塌下来。恒星和云絮全都崩溃成一团团彼此黏合的发光尘埃,放眼望去像是有一群垂死的幽灵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漂浮。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毒性孢子,时间在这里似乎被加速了,所有事物都在迅速衰亡,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它们被迫褪去原本的鲜活和色彩,剥离出斑驳陈旧的底色,满眼萧条狼藉。   过于浑浊阴暗的光线,让贝尔纳黛特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只觉得下一瞬间,整个世界就要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共同回到创世之前的混沌中去。   遥远的地方,陌生的黑色山脉犹如铁铸,静静匍匐在视线尽头,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生畏惧,怀疑它随时会崩塌着淹没一切的战栗。   贝尔纳黛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街道上奔跑着。地面上爬满正在缓慢蠕动的肉质藤蔓,她很小心地避免去踩到它们。   除了地面,这种藤蔓几乎已经覆盖上城市里的一切。车辆上,路灯上,高楼大厦上,视线所及之内密密麻麻全都是。   街边店铺的橱窗里挂满被藤蔓缠绕吸干的人类,潮湿的蜘蛛丝铺就成网披挂在他们身上,细小的魔物幼体正在已经裸露出头骨轮廓的空洞里,动作忙碌地钻进钻出。   这是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寂之城,是逆世界通道被完全打开后的地狱景象,也是她最害怕看到的场景。   她找了好久,却连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曾见到,心脏被恐惧压迫着跳动到失衡,连嗓音都是嘶哑的:“彼得——!彼得,你在哪儿?!”   “彼得——!”   声音传出去,又消失在混沌不堪的空间里,激不起任何有用的反应。   贝尔纳黛特疲惫地停在路边,看到地上的光影似乎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周围的汽车里开始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灯光闪烁。原本安静沉睡在天际线边的黑色山脉忽然涌动着,变化着,从兼坚固的实体变为无形无状的海浪不断收缩向上。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它就从山脉变为了一枚巨大虫茧一样的东西,最终破茧而出成一个她很熟悉的形状。   一头体型巍峨庞大的狼蛛。   看不见的街道尽头传来狄摩高根的吼叫声。   她想都没想就调头逃跑。周围玻璃映照出她的身影,充满健□□命力的姿态看上去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鲜艳到脆弱,身后跟着海浪般蔓延而来的漆黑雾气。   挂在橱窗里的干枯骸骨们沉默无言地看着她,黑色蠕虫般的魔物幼体从空洞潮湿的眼眶里爬出来,像是缓慢流下的一行泪水。   来不及去分辨这里究竟是纽约的什么地方,贝尔纳黛特只能遵循着本能朝遮蔽物多的地方跑去。   雾气如毒蛇,轻易游弋进狭窄空间里,嘶嘶作响在她周围。迎面而来是一面爬满藤蔓的斑驳墙体,两侧是上锁的坚固铁门,全方位拦住了她的所有去路。   慌忙回头间,她看到黑雾已经逐渐渗透进来,不断充斥着整个本就逼仄不堪的空间。   贝尔纳黛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雾气将她吞没进去。   然而和预想的不同,她没有被黑雾拖进逆世界,而是来到一个满是薄雾笼罩,周围事物全都轮廓模糊的陌生地方。   身后已经不再有魔犬和其他怪物的追杀咆哮声,黑雾也不见踪影,惨不忍睹的城市场景也消失不见。她站在这片未知的朦胧里,越往前走能看清的东西就越少。   渐渐的,贝尔纳黛特甚至开始觉得她是否已经被夺心魔丢到世界边缘,正在一堆尚未构建完全的单调色块与垂直棱线之间穿梭。   薄雾稠朦涌动,一片影影绰绰的庞大灰色斑块闯入她的视线。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它片刻,本能感觉那块灰斑看上去就像是个隐匿在大雾背后的沉睡怪物。   紧接着,薄雾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她被这种嘈杂而缥缈的交谈声莫名吸引着,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警惕,径直上前走进那片半透明的雾气中。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牵绊住了她朝前走的动作:“它死了?”   是彼得的声音。   她连忙回头,却并没有看到希望中的那个红蓝色身影,只有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啊,我们至今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原本应该是我们与pib合作的最成功的作品,寿命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蜘蛛,还拥有其他蜘蛛都没有的各种奇妙能力,但是它的那些能力却突然全部消失了。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让它存活都失败了。”   “失去这些能力后,它会死?”彼得迟疑着问,语调因为正在强行掩饰某种情绪而显得非常僵涩。   “生物本身的缺陷。”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我们虽然名义上在创造一种新物种,但是其实我们还是没有挣脱在同一种物种上进行优化加强的局限。如果是其他生物嫁接蜘蛛的能力,我想会更好。”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   前一个人补充:“混种生物会有同时继承双方基因的倾向。如果我们将蜘蛛的基因混合到别的生物身上。那么理论上,接受了外来基因的实验体也会不可避免的受到蜘蛛基因的影响,进而沾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至于这种影响会如何展现,以及会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混种生物,蜘蛛基因?   贝尔纳黛特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些名词,看到面前的薄雾正在逐渐散开,透露出许多零碎的画面基本都是和她有关的:   她腿部受伤那段时间,独自一人坐在病房里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   她形单影只走在路上无人陪伴的时候。   她站在料理台前熟练处理各种食材的时候。   她咬着笔头,眉尖微皱地盯着电脑屏幕为课业论文发愁的时候。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其他画面,全都真实细腻到让人毛骨悚然。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看着那些画面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是来自于她身边一个非常亲近的人的记忆。   彼得的记忆。   她迟钝思考着,忽然意识到如果是这样,那刚才那些有关“混种生物”,还有“蜘蛛基因”的对话应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还有那句“接受了蜘蛛基因的实验体会沾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向前,试图看清更多内容。周围的薄雾涌动着淹没过来,不由分说将贝尔纳黛特拖进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里。   到处是模糊不清的色块与轮廓,耳边是尖细失真的声音。人类的五感在这里似乎被完全扭曲了,她无法分辨出自己究竟在哪里。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混乱的感官捕捉不了那只手的温度,她听到一个完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清朗悦耳声音在问自己:“怎么样,还好吗?”   “彼得?”她困难地认出对方,浑浊不堪的视线里映照出他身上那个熟悉的蜘蛛标志,细长凌厉,烙印在红蓝色的战衣上。   “放松一点,太抗拒它只会让你更难受。试着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彼得耐心引导着她,声线柔和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去相信。   “……什么是‘它’?”   “‘中枢’。我们已经到了。”   什么“中枢”?   贝尔纳黛特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但又莫名觉得这个词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还在她困难思考着这一切时,忽然感觉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正逐渐转为拥抱,试图让她能顺从地靠进他怀里,指尖触碰在她耳廓与侧脸。而当他凑近过来时,一种奇特的寒冷气息似有若无地蔓延开,让贝尔纳黛特在短暂呆愣后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挥开他的手。   “别用彼得的样子来接近我,他不会做这种过分的事。”她警惕地盯着对方,看到周围的一切场景都开始不断蠕动,融化,直至崩塌。   单膝蹲地在面前的少年缓缓站起来,摊开手微笑着,任由压抑许久的黑色重新爬满身上的战衣与眼瞳。   “是吗?你真觉得他从来没动过类似或者更过分的念头?”他从容不迫地朝贝尔纳黛特走过去,身后是无尽的黑雾汹涌,万物凋零。   世界坍塌在他每一个轻快悠闲的脚步之间。   “这很难说啊,贝妮。我和他到底谁想要的更过分。你要不要多看看再做判断?毕竟你已经知道,我有他的全部记忆。只要你想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全都看到,反正他迟早都遮掩不住的。”他笑着评价,随和得像是在讨论今天什么天气。   如果是以前,贝尔纳黛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驳斥他的话,并坚持自己从未认为他们俩之间有任何联系的看法,自然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记忆画面。   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种犹豫落在夺心魔眼里,让他立刻察觉到异样,敏锐得像是网住猎物的蜘蛛,眼神闪烁:“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终于意识到应该相信我?”   “不。”贝尔纳黛特后退一步,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轻易被对方把控住心理还牵着鼻子走,于是转而看了看周围,又皱着眉尖望向他,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题,“这里不是逆世界,是什么地方?”   “我说了,这里是‘中枢’,也是我在纽约设置的第一个聚集点。最近其他人不是正在想尽办法找到这里,想要将所有聚集点全部摧毁,阻止宿主数量继续扩大吗?”他很随意地提起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防备的威胁,反而觉得挺好笑的。   不过被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终于回想起来泰德曾经说过的,关于他们已经发现各个聚集点之间的联系,只要找到中枢就能将所有聚集点一举歼灭的话。   按照霍普警长的经验,几十年前霍金斯镇遇到类似的灾难时,他们也是这样销毁宿主聚集点,为大部队争取时间的。可看着面前夺心魔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难道他们搞错了吗?   压下心里无数关于聚集点和中枢的不安猜想,她维持着一开始的声音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夺心魔偏头看着她,“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的话。但是很快你就会明白,这样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贝妮。”   他的语气坦率到接近无害,念着贝尔纳黛特的名字更像是在念着什么婉转动听的情语,沾满温柔诱人的细滑。   “所以,去主动寻找你想了解的真相吧,贝妮。”   黑色的身影逐渐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不断抽离这个空间,回响在耳边最后一句话是:“你很快就会来见我的。”   梦境彻底破碎开,贝尔纳黛特睁开眼睛从床上挣扎坐起来,冷汗顺着她的额头与脊背逐渐往下淌,指尖冰凉,莫名其妙的寒冷让她怀疑房间里的暖气是否失效了。   抓过一旁的遥控器,确认暖气正常运作后,她重新躺回床上,看到天花板上被窗帘过滤得朦胧的光线。   像是隔着层纱,或者蜘蛛丝做成的网。   这个念头让她颤抖一下,立刻打消了继续赖床的想法,然后迅速起身找到手机,将刚才梦里的事都告诉了泰德,并提醒他一定要转告卢锡安长官,在寻找中枢的过程中一定要小心,很可能会有什么陷阱。   挂断电话后,贝尔纳黛特很快去洗手间洗漱完毕,下楼简单吃了早餐,然后开始换衣服准备晨练。   五月份的资格保留审查直接决定了她能否进入美国芭蕾舞剧院,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好在抽签那天她运气不错,抽到了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吉赛尔》作为考核主题。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那位身穿黑衣的教授便指定了《吉赛尔》里难度最大的一段独舞片段,作为她这次需要准备的内容。   她记得对方的名字,莉莲·米勒,是玛德琳以前的最具竞争关系的对手与旧友,也是现任剧院首席索菲娅的老师。   据说私下里是非常随和的人,但一到舞台上就会变得格外不留情面,严苛至极,甚至人送外号“白雪皇后”。因为她板着脸训斥学生的时候,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残暴可怕。   换而言之,要想得到莉莲的首肯保住入学资格,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跳舞训练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尽管吉赛尔早就不是第一次练,但长时间没有进行过高强度训练的身体在重新投入芭蕾时,还是难免感到有些生涩,需要一遍又一遍的刻苦训练才能全部补回来。   音乐进入短暂空白期时,贝尔纳黛特靠在压腿杆边休息,顺便用毛巾擦汗。   她看着窗外纷繁不停的细雪,忽然又想起梦里有关蜘蛛基因和混种生物的回忆,以及夺心魔说她可以自己去寻找一直想知道的真相。一种前所未有的犹豫与紧迫感密密麻麻爬上来。   就算再不愿意,她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受到夺心魔的影响,开始忍不住好奇好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   一直以来夺心魔都毫不掩饰他和彼得之间的确是存在着某种特殊联系的,只是贝尔纳黛特从来没有相信过。   但如果……她是说,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说的是真的,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抱着这个怎么也打消不了的疑问,贝尔纳黛特在结束训练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试着搜索有关“混种生物”和“蜘蛛基因”有关的消息。   她的深度信息检索能力远不如彼得,能找到的都只是一些非常浅表的东西。   光标往下拉,一则来自奥斯本企业的新闻引起她的注意:   来自柯蒂斯·康纳斯博士的宏图愿景——一个没有缺陷的新世界,奥斯本集团文章。   她点开链接将文章简单浏览一遍,发现这是康纳斯博士在两年前发表的,内容是有关奥斯本的特种生物实验将会在医疗领域为人类作出的贡献。   记得那时候彼得曾经说过,咬伤他的那只蜘蛛就是这批特种生物之一。   退出网页,继续在康纳斯的个人主页内进行搜索,尽可能地筛选寻找相关论文。这对贝尔纳黛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她向来不擅长理工科,当然也包括生物,要看这些论文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但可以确定的,从康纳斯的研究结果来看,基因混合一定会让生物的原本习性发生深刻变化。   接受了蜘蛛基因的实验体也会沾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   她反复回想着这句话,也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夺心魔时的诡异直觉——她感觉对方很像是蜘蛛,那种让她光是想到都会不寒而栗的恐怖生物。即使披着再逼真精致的人类皮囊,也完全掩盖不了那种强烈的非人异类感。   这是一种贝尔纳黛特从来没有在彼得身上感受到过的特质。他们之间的差别是如此明显,甚至是可以说是两个极端,看上去理应毫不相关。但夺心魔又的确时不时会展现出他和彼得之间的惊人相似性与微妙联系。   难道说,夺心魔和彼得当初被动接受的蜘蛛基因有什么关系吗?   想到这里,一种接近尖锐的冰冷惊悚感从指尖慢慢爬上她的脊背。拿起一旁的手机,贝尔纳黛特迅速给彼得发去一条消息,有件事想跟他说。   刚发送完毕,玛德琳的电话忽然打来,提醒她该换衣服出门,自己和乔安娜已经在路上了。   为了庆祝玛德琳一手教起来的学生在上个月通过旧金山芭蕾舞团的选拔,乔安娜很早就想叫上她们一起聚餐。但因为前段时间贝尔纳黛特不在的缘故,玛德琳不得不一直推脱。   换上外出穿的白色羊毛外套,又找出一顶浅色的帽子戴上。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完毕下楼,独自开车来到作为聚餐地点的曼哈顿市中心。   这里高楼林立,大片大片的全玻璃设计让天空仿佛是流淌在了周围的建筑物上。夹在白雪与乌云之间的城市透着种灰恹恹的冷色调,随处可见的霓虹灯灿烂如一片掉进烟絮里的星星。   收到贝尔纳黛特消息的时候,彼得刚甩掉pib的追捕,又摆平一场发生在布鲁克林区的帮派斗争。因为回复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彼得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顺着蜘蛛感应的提示,从布鲁克林区赶到曼哈顿,彼得跳落在满是雪花的高楼天台边缘,朝下看到贝尔纳黛特刚好从车里出来。   站在餐厅门口迎接她的是一个看上去和贝尔纳黛特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孩,穿着一身深灰夹黑色的长风衣,一头金发梳理得服帖又整齐,身形瘦高,体态端正挺拔,典型的芭蕾舞者。   他似乎和贝尔纳黛特很熟悉,在见面短暂拥抱后主动提过她手里的包,还在进门后帮她拿着外套。   彼得不太高兴地打量对方片刻,很快认出他是布莱恩·菲茨,玛德琳的学生,贝尔纳黛特小时候在舞蹈学校当领舞员时经常搭档的舞伴。   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对方。小时候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彼得皱着眉尖看着他们一起走进餐厅,在靠窗的桌子边坐下,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他们都很感兴趣的话题。贝尔纳黛特脸上的表情很放松,看上去对于和布莱恩聊天感觉格外愉快,也很自然,甚至还会配合对方微笑。   不像这段时间和他说话时那样,总是有点躲闪和紧张。彼得这么想着,胃里逐渐像是痉挛着拧成结一样难受,接近闷窒的不适感迅速上升到喉咙口。   很快,餐前饮和一些搭配菜色用的酱汁被端上来。   贝尔纳黛特拿起盘子旁边的半颗青柠,将它挤出汁加到饮料里。沾上果汁的手指有种格外不舒服的黏腻感,她看了看桌上的陈设,想要找纸巾来擦下手。   布莱恩意识到后立刻摸出口袋里的方巾递给她:“用这个吧。”   她犹豫一下,感觉要是用方巾擦手以后再放回口袋里,难免会把对方的衣服弄脏。正想拒绝然后去洗手间清洗,布莱恩却已经主动握上她的手,用方巾替她将手上的青柠汁一点点擦拭干净:“好了。”   “谢谢。”   贝尔纳黛特礼貌道谢,有点尴尬地准备收回手,听到他又提醒:“要把袖子弄上去吗?免得一会儿也沾上。”   说着,布莱恩替她将毛衣的袖子卷起来朝上推了推。   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让贝尔纳黛特恍惚一瞬,莫名想起自己在厨房时,每次会帮她卷衣袖的只有彼得。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手机一直没有新消息收入的提醒,也许他是在忙吗?是不是被pib的人盯上了?   她默默想着,忍不住有些走神,没注意到那个红蓝色的身影此刻就在对面大楼的楼顶上,连布莱恩就坐在餐桌对面跟她说的话都被抽离成一阵成无意义的平直忙音,完全隔绝在听觉外。   “……贝妮?”发觉对方的心不在焉,布莱恩不得不再次重复叫一遍她的名字,“贝妮,你在听我说话吗?”   贝尔纳黛特迅速回神,带着歉意地笑一下:“抱歉,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布莱恩很大度地并不计较她的不专心,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然而贝尔纳黛特发现要集中注意力是去听他说话是很难的,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走神,视线飘向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看向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手机。   好奇怪,彼得基本不会这样长时间一点消息都不回的。虽然感觉pib和警方不可能抓得到他,但是这样的反常还是让她感觉很不安。   她应该打个电话确认彼得的情况吗?   没有心思去迎合布莱恩的话题,贝尔纳黛特虚望着对方,脸上尽力保持着代表认真的微笑表情,心里则在努力寻找借口准备暂时离开一会儿。   然而她表现出来的配合与笑容,以及刚才如此亲近的行为落在彼得眼里,让他顿时感到一阵无名火起,紧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嫉妒,膨胀失控到几乎挤占满他的每一根神经。   所以这就是原因吗?自己回了她这么多条信息和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反而和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在这里……   彼得简直不知道该要找个什么词来形容这种场景,一个哺乳纲灵长类雄性动物和一个少女之间的语言信息交换过程?普遍历史条件下,个人之间相互往来进行交流的社会活动?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在约会!   这个词跳进脑海的瞬间,彼得自己都被吓一跳,然后是更加失去控制的极端厌恶与破坏性冲动。   他决定了,不管这是场什么意义的见面——同行交流或者朋友聚会,随便哪一种吧,他已经无法容忍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反正我都已经是纽约市人人喊打的‘爬墙害虫’了,也不在乎多加一条罪名。”彼得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其他动作,一阵尖锐的蜘蛛感应刺痛忽然扎进他的感官。   餐厅里的灯光开始不断狂闪,电流发出阴森刺耳的嘶嘶声,坚固冷硬的墙体变得像是橡胶一样柔软,没有面孔的恐怖恶魔从逆世界里撕开墙面闯入进来。   獠牙遍布的开花头张开,嘶吼出的尖啸声像是被什么给惹怒到后的激烈高亢。   餐厅瞬间乱作一团,到处是人群在惨叫逃跑的声音,地上全是碎裂的玻璃与瓷器还有各种食物和餐具。   贝尔纳黛特慌忙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提醒已经被完全吓呆在原地的布莱恩赶紧逃跑,窗外忽然闪过一个红蓝色的灵活身影。厚实的玻璃墙被轻易踢碎开,蛛丝瞬发而出网住魔犬的头部拖延住它的动作。   浑身缠满蛛丝的怪物挣扎着被裹成一个茧甩过来,力度精准到毫无偏差,正好命中贝尔纳黛特面前的餐桌,将那一桌装点精美的食物与摆设毁个一干二净,却又没有将她的衣服弄脏半点,反而掉出去的杯子泼了旁边满脸呆滞的布莱恩一身果汁。   连忙拉起地上惊吓过度的少年,贝尔纳黛特简单打量一下对方:“布莱恩,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她看到身穿红蓝战衣的蜘蛛侠悄无声息出现在一旁的柜台上,语气里充满过分刻意的活泼,听上去一点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非常冰凉:“抱歉不小心毁了你们的美好聚会,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我的建议是,赶紧离开这里。”   说完,他越过面前四散逃离的混乱人群,贝尔纳黛特很快看不到他。   总觉得,他刚刚说的遗憾是假的,因为什么事在生气才是真的。 第67章   报警电话打完没多久,警方就来到了这家已经遍地狼藉的高级餐厅里。   视线所及之处的一切都乱作一团,原本精美的陈设也变得破碎凌乱,整个店铺看上去跟被一辆从墙壁背后冲出来的失控火车给贯穿碾过没什么区别。   最先进去的警员手里端着火焰枪。他们很快在满目狼藉中发现地面和墙面上的斑驳痕迹,像是被强硫酸腐蚀过的大块黑斑,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以及一层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组织的东西。   他们沿着这些痕迹慢慢朝走廊尽头的贵宾厅走进去,闪烁不定的灯光从虚掩着的门缝背后透露出来。   推开门,他们看到有十来只已经死去的魔犬被蜘蛛丝包裹成一枚枚苍白的巨大虫茧,一动不动地悬挂在天花板上。被折断的脖颈角度怪异地扭曲着,粘稠液体从它们张开的花萼状头颅里滴落出来。   “进来清场吧。”为首的警官放下手里的枪,对着胸口的对讲机说,“没有危险,蜘蛛侠已经来过了。这小子速度真够快的。”   收到命令后,外面的警察很快也纷纷进入餐厅。贝尔纳黛特和周围许多人一起等在警戒线外,从他们的影子里听到蜘蛛侠已经不在现场的消息以后,很快转身离开。   玛德琳和乔安娜的车就停在路边。她们刚到,布莱恩正坐在后座,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经历中缓过神来。   向玛德琳简单解释自己得独自离开并保证会很快回家后,贝尔纳黛特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一连串的消息提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状态忘记调整回来,怪不得没收到提醒。   更多急救人员与记者开着车来到这条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现场再度失控,还没彻底平息的混乱再度被推进新的高潮里。   贝尔纳黛特绕开人群,快步走进面前相对僻静的街道。   此时天空又开始下雪。刚才带着布莱恩逃离餐厅的时候太匆忙,她根本想不起拿伞和其他东西,才出来在外面站了没多久,铺天盖地的雪花很快挂满毛衣与长发。   有些畏冷地握了握手,贝尔纳黛特很快在手机里找到彼得的电话打过去。接通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并不是从听筒里传来,而是头顶:“不好意思,小姐。警方很快就会将这整条街全部封锁,你好像不应该来这里。”   她诧异地转过身,看到那个红蓝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正蹲在她身后的路灯顶上,姿态轻盈平稳,手肘搁在膝上,微微歪头看着她。白雪带着灯光洒开的浅淡金辉共同落在他的肩膀。   “我听警察说你不在餐厅里,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挂断电话,听到他回答,语气有种虚伪的轻快,专注掩饰着某种情绪的漫不经心:“本来是打算走的。不过我想起你说找我有事,而我又怎么都联系不上你,所以就留下来。”   能理解因为长时间没得到回复所以难免有些不愉快的情绪,她安慰着回答:“我也是刚看到你回的消息。抱歉,我忘记手机是静音状态,所以没有一直没看到消息。”   “噢,是吗?静音状态。”彼得重复着,连装样子的轻松情绪都彻底消散来,语气下沉到毫无起伏,“我都不知道这次和他的见面对你而言是这么重要,所以还特意将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应该就是不想被任何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打扰吧。可惜还是被搞砸了。”   这样的反应,贝尔纳黛特都不用思考就能完全确认,他一定是在生气。   而且是很生气。   意识到对方也许是误会了什么,贝尔纳黛特摇摇头,认真解释:“不,彼得,这跟和布莱恩的见面没关系。我只是练完舞以后,一时间忘记把通知状态改回来而已。而且这也不是我和他的单独见面,乔安娜和外婆也在,不过来得有点晚。这次聚餐也是乔安娜订的,为了祝贺外婆的学生被旧金山芭蕾舞团录取。”   她说得如此坦诚,让彼得在冷静下来的同时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过火,简直跟将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脆弱情绪直接宣之于口没什么区别。   后知后觉的心虚感让他深吸口气,想试着说点什么俏皮话来调整气氛却没能成功,抬起又放下的手无意识抓握着,习惯性想要挠头却又尴尬发现自己还戴着头罩,只能勉强蹭下耳朵:“呃,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很容易就猜出彼得没说出口的话。   其实他知道贝尔纳黛特不会,只是被刚才的场景刺激到才会忘记冷静思考这一点。在此之前,他都不记得自己居然是这么容易被煽动的人。   “是这样。”彼得犹豫着,有些为难地承认,“对不起贝妮,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毕竟我们只是……我是说,不管怎么样,你当然可以自由选择想见谁和不想见谁,我不应该也没有这个立场去介意什么。”   越说越缓慢,到最后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似的喃喃自语,却又始终无法真正放平心态,强烈的空洞感从胸腔里闷灌上来,连细雪落在身上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   短暂的沉默后,贝尔纳黛特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补偿呢?”   “啊?”彼得没反应过来地抬起头,清晰的茫然感从他面罩上不自觉放大的白色眼睛里透露出来。   他其实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说:“什么都行,如果你想要的话。”   “你都没听懂我的话就可以这么大方地给出承诺吗?”贝尔纳黛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彼得点点头,并没有要反悔的意思,仍旧重复:“什么都可以。”   果然是玛德琳亲口认证的单纯美国甜心,真担心将来有天他会被人骗……   贝尔纳黛特默默想着。   “那好吧。”她叹出的气缭绕成一层薄雾很快消散开,“看来我这次的午餐只能靠你了。”   “没问题。”彼得一口答应,“你想吃什么?就在这附近,还是回森林山去你最喜欢的那家中餐?”   她摇头,透过雪雾与灯光望向他的眼睛:“回家。”   “回家?”   “对,但是回去以后得你做饭。”   她说完又认真补充:“你已经答应了我什么都可以,所以不管我中午选了多麻烦的菜式,你都不能拒绝。这是作为你刚才故意打翻我们聚餐用的桌子的补偿。”   彼得僵硬一瞬,语气尴尬:“……你都发现了?”   “我们已经认识有多久?”   “第十一年。”   “所以说,只要我还没五感全失,就一定能发现。”   听到她罕见用这样调侃的语气说话,彼得就知道她此刻心情还算不错。这让他的情绪也跟着迅速好转许多,但紧接着又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客观问题:“可是,我不会做饭。”   不会已经是非常委婉含蓄的说法。客观来讲应该是,他靠近厨房就跟液氮碰到水,氯酸钾遇到糖,七氧化二锰遇到有机物没区别,就看哪个炸得更厉害。   当然,到时候炸得最厉害的有可能是他的蜘蛛感应也不一定。   “没关系,我会全程监督你该怎么做的。”贝尔纳黛特说着转头看了看刚才来时的方向,“不过现在我去得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回我的外套和帽子,待会儿见。”   “等一下,贝妮。”彼得叫住她,眨眼间便从视线里消失。   贝尔纳黛特疑惑地站在原地没等多久,看到他很快又带着背包重新出现,从路灯上拉着蛛丝倒挂下来,和她视线齐平,手里还拿着她刚才丢在餐厅里的衣服递给她:“我刚才出来的时候顺手拿了。”   “谢谢。”她随意拍了拍毛衣和长发上粘着的雪粒,将有些冻红的手指裹进衣袖,抓住头发熟练拢到胸前,迅速穿上外套。   抖落的雪花从她发丝飘落在彼得的面罩上,擦过他的鼻尖,带来一阵熟悉的淡香和冰雪冷意。   帽子还在彼得手里,贝尔纳黛特正想去接,却感觉发顶传来被轻柔触碰到的微微痒意。她下意识抬头,几缕沾着半透明碎雪的漆黑发丝顺势勾绕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视线相接的瞬间,眼前的少年好像一下子凝固了,连手指都不敢有任何颤动,害怕那些没有重量的发丝会从他指尖上坠落下去。   “就是,头发上还有雪。”   彼得尽可能自然地说着,试图让这样近距离的暧昧接触显得足够自然坦诚,然而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期待感仍然出卖了他:“我帮你弄干净吧?”   她点点头,随即发现比起刚才自己清理时的随意与敷衍,彼得的动作简直有些过分小心,好像她比那些轻薄的雪花还要脆弱易折,每一次伸手徘徊在她侧脸与耳边的犹豫都充满矛盾。   将最后一点苍白从贝尔纳黛特头上清理开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嫉妒,那些毫无生命的雪粒能如此光明正大依偎在她身上。   “好了。”彼得将帽子替她戴好,松开手里的蛛丝跳落回地面,又从背包里找出自己的围巾,“把这个也戴上吧,不然路上会冷。”   展开那条深蓝色的围巾用来严实捂住脖颈和脸,贝尔纳黛特伸手抱住对方,低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车辆与街道很快远离开,高楼和大雪扑面而来。   回到森林山,彼得换好衣服后和贝尔纳黛特一起再次出门,去超市买午餐需要的食材回来。   站在厨房里看着那些等待处理的新鲜食材,彼得忽然有种自己马上就要踏进文学课考场,可一觉起来却完全失忆的手足无措感。   贝尔纳黛特找来自己平时用的围裙,避免他一会儿把自己弄脏得一身都是。虽然可能拯救作用不大,但总归聊胜于无。   这么想着,她刚抬起手,彼得主动弯腰让她给自己穿好。双手绕到腰后系绳结时,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几乎和拥抱没什么区别,他一低头就能碰到贝尔纳黛特的发顶。   “好了。”她边说边退让开,没注意到彼得慌忙移开的眼神,只看一眼旁边的食材,建议道,“先做饮料吧。我去拿蜂蜜,你先切水果。”   这应该是最安全的一项,因为做饮料不用涉及到任何与加热和火力控制有关的危险操作。   将调好的果汁放进保鲜柜里,接下来是准备肉丸意面需要的材料,冷冻的鳕鱼肉还在温水里等待解冻。   看着彼得在调味时,一脸好像在往里面添加什么危险易燃化学剂一样的严肃谨慎表情,贝尔纳黛特感觉有些好笑,也很新奇。   这种做一步就忍不住停下来看对方脸色,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对的小动作,以前都是出现在彼得给她补习物理数学的时候,是她的习惯。现在倒是完全反过来了。   “然后是蛤蜊浓汤。先把蛤蜊泡水里,加点盐吐沙,换水以后大火煮开。等待的时间可以准备土豆,胡萝卜和洋葱作为配菜。”   彼得努力跟着贝尔纳黛特的话去做,却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陷入理科生的强迫症纠结:“比例是多少?”   “什么?”   “盐水的浓度。”   “嗯……不用那么精确,差不多就行。这点量的话,两勺半就可以了。”   那是满满的两勺加半还是八九分的两勺加半呢?彼得忍住自己继续朝下问的冲动,试着从调味盒里舀出在他看来还算容量规整的一勺,放进去之前还特意瞄了瞄她的脸色。   等着蛤蜊吐沙的时间,他开始处理蔬菜。土豆和胡萝卜丁算是勉强完成,切到洋葱的时候则被辣到直流眼泪,还试图用手去揉眼睛,被贝尔纳黛特迅速拍掉:“不能直接用手揉,会越弄越难受的。”   她说完,很快找来湿毛巾给他擦拭眼角:“好一点了吗?”   彼得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被泪水和和毛巾弄得有些湿漉的睫毛微微垂着,暖棕色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方,懵懂无辜得像一头好奇的小鹿,充满清澈的专注感。   他们实在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在睁眼的瞬间便立刻屏住呼吸,视线落在贝尔纳黛特的脸上完全挪不开视线,反复尝试几次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没好。”   其实已经好了。毕竟他体质特殊,换做普通人可能会感到比较难受,需要时间缓一缓。但对他而言,这点刺激根本不用处理,他只是不希望对方这么快收回动作。   不过很快,彼得就发觉这是个非常蠢的决定,因为要让他就这么假装维持着朋友间的心无杂念实在太难做到。尤其当她主动凑近过来时,这种克制就显得更加困难。   她眼里的冰绿色在灯光映照下,灿烂得就像北极光盛开的瞬间,让人想要去亲手捕捉。目光稍微下移,垂落到她色泽柔和的淡红嘴唇上。   有点像樱桃的颜色。   不知道吻上去是不是也像。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在对方轻轻问的一句“现在好了吗”里,完全忘记自己现在应该将注意力转回那些还没处理完的食物上,反而伸手搂住贝尔纳黛特的腰,在她略带惊讶的注视中缓缓低下头,近到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是刚才泡好后尝过的蜂蜜果汁的味道,新鲜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   贝尔纳黛特毫无准备地看着彼得忽然朝自己低头贴近过来,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偏头躲开然后提醒他……   提醒……提醒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潮湿的毛巾从失去力气支撑的手里掉落下去。   都不用看,彼得反应迅速地接住它,随手丢在料理台上,鼻尖若有若无地碰到她,短暂停顿一下像是在等待和给予对方拒绝的机会。   浓郁的水果和蜂糖甜味从他呼吸间传来,贝尔纳黛特几乎能感觉彼得嘴唇上的温度,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紧张地用力蜷缩起来,僵硬着不知道要不要将他推拒开。   时间在这种缓慢的试探中被无限拉长,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混乱和紧张,可彼得似乎比她更加难受。   指甲刮过他手臂上结实紧绷的肌肉时,贝尔纳黛特能明显觉察到他正在极力收敛和控制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晦暗不清,充满黏稠与异样温度的陌生色彩。   “你真觉得他从来没动过类似或者更过分的念头吗?”夺心魔的话忽然闯入脑海,让贝尔纳黛特颤抖着回过神。   几乎是在那个代表着彻底越界的吻就要无可挽回地落下的前一秒,门口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彼得迅速如梦初醒般送开怀里的人,呼吸格外急促,心跳凌乱。   刚进门就发现气氛怪怪的泰德:“我好像不该在这时候进来?”   “没有的事。”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异常。   玛德琳观察得比较细致,言语中充满对孩子们身体健康的担忧:“你们还好吗?为什么看上去好像缺氧了?需要我把窗户打开吗?”   “不,不用。”彼得摇头,语气僵涩地找借口解释,“可能是,暖气温度的问题。”   “我觉得还好吧。”泰德看一眼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器,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各种食材,满脸不思议,“你这是,在做饭?”   “啊,是这样。不过别担心,贝妮会看着我不让我乱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他自己说着说着又想起刚才那个差一点就实现的吻,不由得朝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贝尔纳黛特。   她生气了吗?   整个午餐时间里,彼得都在控制不住地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无法从对方脸上读到更多表情。   吃饭时,泰德再次提起有关聚集点源头的事。贝尔纳黛特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主动问:“是怎么都找不到吗?”   “是啊,我们和卢锡安长官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一遍,可就是找不到夺心魔藏在我们世界里的中枢。”   他烦躁地说着:“如果找不到聚集点的中枢所在,我们就不能进行下一步。否则一旦被夺心魔发现我们尝试关闭大门,那他一定会把所有宿主都从中枢里放出来,整个纽约城的人都会成为他的人质。”   的确如此,所以到目前为止,卢锡安长官都没有下达最后命令,让贝尔纳黛特再次进入奥斯本电网基地关闭通道,就是因为考虑到这点。他们无法拿全城的人去冒险,所以清除所有聚集点,找到最重要的中枢所在是目前最紧急的任务。   她慢慢喝着碗里的汤,回想起自己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模糊场景。   她记得夺心魔曾坦白说过,这个地方就是中枢,也是他们目前最想找到的地方。   “你很快就会来见我的。”他说,语气听上去是那么笃定。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似乎想通了。   “我想,我可能会知道中枢在哪儿。”她放下碗,眉尖微微皱着,声音冷静。   “什么?”彼得诧异地看着她,第一反应就是夺心魔是不是又对她说了某些话,“你怎么知道的?”   按道理他自己是最能猜测夺心魔想法的,但他也一直无法找出中枢的位置。   “我看到过,在我的梦里。可是那个梦的一切都很不清楚,我没办法准确描述任何有关的细节,除非……”贝尔纳黛特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再次想起那句“你很快就会来见我的”。   沉默许久后,她闭上眼睛:“我得再见他一次。”   “他?”泰德没听懂。   “夺心魔。”她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重复,“我得再见他一次。” 第68章   找到夺心魔并试探出中枢的准确地点。只有这样才能清除纽约城里所有的宿主聚集地, 然后就是最后一步——彻底关闭逆世界通道。   这听上去似乎非常合理,但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就完全不存在任何可行性,甚至可以说是危险到跟自杀没有区别,说不定还会更糟。   毕竟比起被夺心魔抓住, 从精神到躯体都被极尽残忍地折磨致死, 自杀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恩赐了。   因此在听到贝尔纳黛特说想要主动去见夺心魔时, 在场的其他人想都没想就一起反对了她的意见。   其中彼得的态度最为坚决,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态度强硬到不容反驳。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 但他提到夺心魔的样子, 莫名让贝尔纳黛特想到了夺心魔偶尔几次认真说到他的时候。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 充满昭然若揭的深刻厌恶感。   他们真的……总是在一些特定事情上有种惊人的相似。   一下午的努力辩驳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贝尔纳黛特只能无可奈何地暂时答应放弃这个想法。   也许对方会来找自己呢?她想着。之前每一次都是夺心魔主动来找她,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次。   然而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好几天里, 她的梦境都非常安稳宁静。没有逆世界,没有怪物,没有血流成河的腐朽城市,更没有那片预想中深黑到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雾气。   他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消失得刻意而干净。   如果放在以前,这完全是贝尔纳黛特最想看到并祈祷能够永远维持的事。可现在中枢还没有找到,通道也一直无法关闭, 她开始有些烦躁不安于这种无法得到进展的僵持状态。   另一边,以卢锡安长官为首的pib保守派以及泰德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同样变得格外忙碌的还有彼得,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中枢所在, 而这样高调的活动方式难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号角日报每天都在积极播报pib和警方联合抓捕蜘蛛侠的画面, 虽然每次都以失败为告终, 但那些不断叠加在彼得身上的迫害与恶意却从未停止过。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绝不松口同意让贝尔纳黛特拿自己去冒险“老实说,我其实基本已经习惯现在这样被通缉的生活,最多也就是让我更忙碌一点而已。所以如果让我来选,我宁愿继续维持现状也不想看到你被夺心魔带走。”   “尤其仔细想想这件事,你怎么就知道他给你在梦境里看到的不是陷阱呢?你是唯一能关闭大门,将他永远关回去的人,贝妮。他当然想要引诱你去找他,然后趁机将你抓走来消除威胁。”   这个猜测是有道理的,也是玛德琳和泰德最反对的原因之一。   但目前的情况也已经糟糕到快要容不得他们选择。   到处上报的失踪人数都在激增,宿主感染蔓延的速度几乎和病毒一样失控,还时不时就会冒出一群魔鬼般可怕的怪物,对着每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垂涎三尺。墙壁甚至连地面都已经不再安全,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血淋淋的鬼东西会从哪里冒出来,抓住你的脚踝,咬破你的头颅,把你啃食成一堆血肉模糊的尸骸。   过于恐惧逼仄的环境,让每个活在纽约市的人都陷入前所未有的生存高压下,进而开始出现社会性的群体精神崩溃。   最近贝尔纳黛特出门时,就能很明显感觉到这种让人窒息且无力反抗的沉重情绪,整个城市好像都要在这一场场苍白大雪中死去了。   再这样下去,夺心魔在吞噬这座城市之前,就能先把这里的人都折磨到发疯。   就像蜘蛛在收割猎物前,总会耐心等待它们挣扎到精疲力尽,变得毫无反抗之力后才会现身。   他玩虐这座城市的手段跟蜘蛛捕食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的真正目的也许并不在这座城市上,而是别的某样东西——可能大至整个世界,更可能,小至某个具体的人。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打消了继续在公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的念头,转身回家。   今天大雪,天空昏暗阴郁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开始好转。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窗外温柔流淌进来的夕阳光。原本浓醇灿烂的光辉经由玻璃折散后,将墙壁到天花板全都铺开一层略带朦胧的亮橘色光斑,彩虹的影子蜷缩在角落里。   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此时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屋外却格外明亮。大片细小的浮雪结晶漂浮着,蔓延着,像是无数组合在一起的微型镜子将阳光反射开,连空气都被照亮。   坐在电脑前,贝尔纳黛特的视线无意间擦过书桌上她和彼得的合照,顿时有些发呆。一些前几天的画面忽然又闯入她的脑海,那个几乎成真的吻。   没有办法否认的是,那时她的心情就像影子所说的那样,想了很多有的没的,唯独没有想过坚定不移地推开对方。   她并不是不敢回绝别人的讨好型人格。但对于彼得,她却总是无法拒绝,不管他是否已经得寸进尺地要求了超过界限的东西。这种沉默的放纵本身就是一种源自于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态度。   拿起那张合照盯着看了许久,贝尔纳黛特又重新将它放回去,准备转身去换衣服进行固定舞蹈训练。   刚起身,窗外的暮光忽然整片熄灭下来,带着熟悉温度的影子爬上她的指尖。   贝尔纳黛特回过头,看到彼得正蹲在花架上,手里抓着刚取下来的面罩,看上去有些精疲力尽,身上好几处带着暗红血迹的伤口。伸手敲窗户时,手指在玻璃上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彼得?”她连忙丢开手里的训练服,跑过去打开窗户抱扶着他走进来,坐在沙发上。   除了夏天,她没有在家束发的习惯。彼得低头看了看几缕蹭到自己伤口的漆黑发丝,小心翼翼将它们拨开,充满歉意地提醒“头发弄脏了。”   “别管这个了。”   贝尔纳黛特迅速找来急救箱,帮他把血渍简单处理后脱掉上衣,这才发现他身上并不只有这几处出血的伤口,还有一些正在逐渐恢复的淤青与红肿,看上去简直触目惊心。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问,手里已经开始熟练为他清理着最严重的地方。   “运气不太好,同时遇到了pib和从逆世界出来团建旅游的大部队。”彼得解释,过于明显的疲惫感从他的神态与嗓音中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来。   “好在都已经摆平……”他还没说完,因为被触及到痛感最强烈的地方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眉尖紧皱,脸色苍白。   被他反应吓到的贝尔纳黛特连忙收回手,表情罕见有些惊慌“我太确定,但是你看上去情况不太好。刚才碰到会这么疼,可能是有肋骨断了,要不还是马上去医院吧?”   这已经不是普通皮肉伤和於痕的问题,肋骨断掉不及时处理会有严重后果。   不过比起她的紧张,彼得并不格外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摇摇头后回答“没关系,过一会儿它自己就会好的。”   “不,这不叫没关系,你需要去医院。”说着,贝尔纳黛特站起来准备去拿手机叫救护车,却被对方伸手握住手腕拉回来。   没有布料的阻隔,她的手直接被牵着按在彼得的胸口,鲜活沉缓的心跳隔着血肉与骨架敲击在她掌心里,体温清晰到烫人。   “我知道我的伤势程度,所以不用担心,贝妮,真的不用去医院。而且如果去了,那到时候才是麻烦不断。”他安慰着解释,脸上表情却写满愉快。   他喜欢贝尔纳黛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为他感到担忧和紧张的样子,那表明他是被对方真实在乎着的。   “因为担心身份会曝光吗?”   “嗯,我的血有点特别。如果去了,很难不引起医院的注意。”   “可是……”   “没事的,贝妮。”   听到彼得再次坚持着保证,贝尔纳黛特犹豫许久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继续为他清理伤口和简单上药,动作仔细地避开了刚才一碰就让他格外疼痛的地方。   黄昏与沉默共同沉淀在房间里。   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仍旧保持着惯常的平静,只有眉尖微微皱着,但彼得仍然敏锐感觉到她此刻的情绪变化:“你不高兴,是吗?”   丢掉又一个沾满血痂的消毒棉球,贝尔纳黛特用镊子夹起一个新的,轻轻擦拭着伤口边缘正在不断修复的皮肤,然后忽然停下来,叹口气:“因为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最不想看到的。你因为和我们,还有逆世界有关的事而受伤。而且……”   说着,她低头看向一旁垃圾桶里一堆染着深深浅浅血迹的消毒用品,以及地上那件残破的红蓝色战衣:“而且,这也是你父母最不希望看到的。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你能够平安长大,并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这个了,贝妮。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为了这座城市还是为了你,都是我自愿的。”他伸手替她将垂到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试探着来到她脸颊边的手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克制着收回去,“别再一直为了这件事愧疚,好吗?”   “可是……”她说到一半又停顿住,明白在这点上她和彼得可以说是谁也没法真正劝服谁,只能反复摇头后选择换个话题,“可是现在的情况我们都清楚,我们必须找到中枢,而只有夺心魔知道它在那儿……”   “也许是的。”   彼得罕见地打断她的话,看起来同样也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但是那不代表你就得去主动找他,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讨论过了。”   “彼得!”贝尔纳黛特站起来,浓郁的焦虑感从她每一丝表情缝隙里溢出来,“难道你要我看着你们每天这样不计代价的冒险,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吗?找不到中枢就没法关闭大门,到时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甚至你很可能会不断为此受伤,你想过吗?你这个样子让梅和本杰明看到了,他们会有多担心你?”   “可那同样也是我的心情。如果你主动去找夺心魔,我会有多担心你!”   他不顾胸腔里骨头断裂还没愈合带来的锐痛,一下子坐起来,情绪也紧跟着变得有些失控,像是在被迫咽下无数种痛苦,将它们积压到极限后即将全面崩塌的颤抖与隐忍。强烈的厌恶感从彼得提到夺心魔开始,就一直在不断翻滚在他喉咙里,滚烫刺人,可他眼底流露出却是深刻的悲哀。   好像厌恶夺心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厌。   “你以为他会就这么轻易让你找到中枢的位置,然后像以前那样放你回来吗?”   彼得说起夺心魔的行为,熟稔得好像他已经见过无数次,连犹豫都不需要就能直接脱口而出“他不会!他现在没办法从逆世界里出来,所以只能等着你去找他。而一旦你去了,他会把你带走。不管用什么手段,精神控制也好,人格抹杀也好,他根本不在乎。他要的就是你再也回不来!”   “彼得……”   “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全身肌肉都紧绷着,暖棕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空洞感,被暮光映亮后简直跟玻璃珠差不多,毫无生气到接近怪异的程度,“就算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找他,找到中枢的位置,那也不能是你,应该是我才对。我对这一切……本就负有全部责任。”   “你在说什么?”贝尔纳黛特有点被他的状态吓到,正想缓和态度安慰对方,忽然回味着他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   “所以,你这一身伤就是你去找夺心魔的时候弄出来的是不是?”   她早该想到这一点。   整个城市的情况都在持续恶化,彼得虽然不同意让她去冒险,但也不可能就此什么都不做,只像之前那样在城市里毫无头绪地寻找。   他一定会试图尽快解决这件事。   面对她的询问,彼得没有回答,只沉默着抿住嘴唇,脸色难看。   “你去奥斯本电网基地下的通道了。”贝尔纳黛特越发肯定,同时也感觉更生气,“你一个人去,所以同时遇到了pib和一大群逆世界生物,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贝妮,拜托了,我们别因为这个弄得不愉快,好吗?”他同样有些躁郁不安,但仍旧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任何的尖锐或者不耐烦。   “然后呢?你继续一个人去找中枢,而我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收拾着桌上的医药箱,指尖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说你对这件事负有责任。难道我就没有吗?是我打开的那个通道!是我亲手打开,把那些魔鬼放出来的!只有被开启过逆世界通道的地方,才能被人为外力再次打开。我不也应该对此负有责任吗?”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没有办法一个人保护所有人的,彼得!这是不可能的!你说你不想看到我出事,那你觉得我很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吗?!浑身是伤,弄到这种地步却连医院都不能去!而且我知道这不是结束,你不可能只去找夺心魔这一次。只要中枢还没找到,你就会继续尝试下去。”   “那夺心魔会对你做什么呢?他不放过我,难道就会放过你吗?!”   将急救箱最后上锁,她转身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坚定“既然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那么我会去找他。”   “贝妮,你不能……”   “我可以,而且我会这么做。这不是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说完,贝尔纳黛特提起急救箱就朝外走。   然而还没等她开门,忽然感觉自己被扣住手腕拖回去。银色的药箱摔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在一旁。   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没有防备地任由彼得伸手托护在她后颈按向自己,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瞬间覆盖上来,堵碎所有她想说出口的话。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贝尔纳黛特惊吓得后退一步,立刻被对方搂住腰背步步紧逼上来。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了,很柔软的东西,像是一团衣物,轻柔无比地勾缠住她的脚步。   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思维哆嗦着努力运转,让贝尔纳黛特艰难想起,那应该是彼得刚才丢在地上的蜘蛛侠战衣。十几年练舞形成的优越平衡感完全没有拯救到她,她很快就摇晃着后退到身后的沙发上摔倒下去。   分开的瞬间,一缕晶莹的丝线连接在两人之间,闪着夕阳光的迷幻色,让她朦胧间想起蜘蛛丝一类的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彼得已经又弯腰下来含住她微张的嘴唇。   窗外不断有温暖的晕黄光色漫灌进来,和彼得的呼吸和温度一起塞满她的全部感官,强横失控到连氧气都被挤走。她不适应地挣扎一下,尝试仰头呼吸却又被对方伸手按回原地,被迫承受着这样完全越界的亲吻,十指紧扣交握。   明亮的暮光擦过少年线条漂亮清晰的颌骨,被高挺的鼻梁阻隔,在他半张脸上隔出一片半透明的阴影。睫毛半垂的眼睛深邃得看不清,虹膜上的暖棕色灿烂到发烫,像是融化一地的巧克力,甜腻热烈地包围住她。   慢慢的,强烈的缺氧感逼出了眼泪。贝尔纳黛特反应不过来地眨着眼睛,感觉那颗泪水很快顺着脸孔滑落下去,被瞬间挤碎在这个激烈的亲吻中。微咸的味道绽开在舌尖又被他掠夺过去,尽数吞咽。   直到感觉怀里的少女已经快喘不上气了,彼得终于放开对方,眼里激烈起伏的情绪完全没有任何消退下去的意思。   他看着贝尔纳黛特的眼睛,那泓剔透澄澈的冰绿色,在失去所有平日里的安静后,终于显露出不一样的情绪,柔软成被风吹皱的潋滟翠湖。   沉寂片刻后,彼得忽然开口,嗓音带着明显的凝涩微哑“对不起。”   “什……”   代表疑问的话还没问出口,他再次低头凑近贝尔纳黛特的脖颈,温热到发烫的呼吸和啄吻轻轻落在她的耳垂与颈侧肌肤上,激起一阵清晰的战栗。   每亲吻她一次,彼得都会充满矛盾地道歉“对不起。”   顾及着对方的伤势,她不敢有太大动弹,眼睛不管往哪里看都不对。少年身形优美修长,肌肉紧实的身躯被夕阳光涂上一层诱人的薄橘色,从锁骨线条到轮廓分明的腹肌一览无余。   “不要去找他。”彼得几乎是呢喃着这么说道。   “不要去。”   “不要去找他,贝妮。”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对不起……对不起。”   她慢慢安静下来,用手摸了摸他微乱的短发,像是在安抚小动物那样“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保证。”   彼得没有回答,只用力抱紧对方,却也时刻顾及着自己的力气,小心控制,害怕把她弄伤,整个人僵硬得不成样子。   “你不会失去我的。”贝尔纳黛特再次向他承诺,听到他埋在自己颈窝间的一声叹息。   暮色将他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   她能轻易从主动剖白内心的影子里,感受到那些不断翻涌对抗在彼得心里的情绪,矛盾而激烈,全都是——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   ……   “逆世界就像一张蜘蛛网,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紧紧包围着我们整个世界。要想打破这张网就必须先主动顺应它走进去,然后才能找到弱点,将整张网一点点撕开。这是个非常危险到接近疯狂的过程,但是我有信心,这一切终将结束。”   回忆着塞莱斯特曾经做出的预言,贝尔纳黛特对这次去主动寻找夺心魔的行动稍微有了些底气。   说服家人们同意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花了好几天才让泰德和玛德琳勉强点头同意,条件是不管有没有成功,都只能尝试这一次。   “简直不敢相信。”泰德仍然一副随时准备反悔的样子,又看向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彼得,不由得有些好奇,“你又是怎么说服他的?”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了看对方,耸耸肩没有说话。   这种不寻常的现象引起泰德的注意。   在一起开车去奥斯本电网基地的路上,他隔三差五就会朝后视镜瞄一眼。   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长着一副漂亮又很有亲和力的外表,但是每当彼得不笑也没什么表情挂在脸上时,整个人看起来就格外有距离感。   他似乎心情很差,全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改变过姿势,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目光冷淡地望着窗外,好几次贝尔纳黛特试图朝他搭话也没有得到回应。   她思考片刻,叹息着取下手套,主动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能感觉到他并不抗拒自己的接触,而是在微微僵硬一下后,很快挪动手指紧紧回握上来。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想理人。   就这么牵着手握了一会儿后,贝尔纳黛特试着将他朝自己这边拉了拉,力气很轻。就跟小时候哄对方不要再生气一样,过半分钟就扯两下他的衣袖,看看他有没有好一点。   彼得闭上眼睛,妥协式地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朝她身边移动过去。   泰德皱着眉头,看得满头问号,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两个年轻孩子的节奏,更看不懂他俩现在是处于一种什么神奇的关系里。   很快,奥斯本电网基地已经到了。   在进去之前,彼得最后朝她确认一遍:“如果你现在反悔,我想我也会很高兴的,贝妮。你想好了吗?”   “看起来这次我注定只能让你失望了。”她充满歉意地回答。   彼得果然非常失望地摇摇头,戴上头罩:“跟我来吧。”   基地不是第一次进,更何况他们三个都是潜行惯犯,很快就来到了逆世界通道所在的地下实验室。   迎接他们的是斯蒂芬博士,这让贝尔纳黛特非常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博士应该是pib的重要人员才对。   看出她对于现状的不解,彼得简单解释:“斯蒂芬博士并不赞同pib打开逆世界并研究的计划,所以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之前有关暗核的资料也是他送给我的,所以我才会知道,只有打开逆世界后,暗核才能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   “今天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如果外面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通知你们的。”斯蒂芬略带局促地挠挠头,将他们带到如今存放暗核的独立控制室里。   在放任自己的意识由暗核带领着进入逆世界前,贝尔纳黛特听到彼得对她说“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她看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很快,随着超能力与暗核发生接触,沉闷的心跳声开始源源不断从暗核内部传来。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轻盈,周围电箱的杂音,暗核的心跳声,所有细微的声音都在不断远去。   她走近一片漆黑无光的广袤空间里,看到标志性的血红闪电正在视线尽头不断翻滚轰响。   屏住呼吸调整好状态,她一步步朝红色闪电所在的方向走去。暗核构建成的保护性黑暗空间正在不断萎缩,崩塌,她终于再次来到这个满目腐朽与阴影的逆世界。   然而让贝尔纳黛特有些意外的是,她在这附近走了好几圈却并没有找到夺心魔,甚至连魔犬或者狄摩高根都没看见,地上只有几条沉睡不动的藤蔓。   难道今天逆世界生物们全都去睡觉了吗?   她权衡片刻,忍住那种条件反射的惊悚感试着伸手去碰了碰地上的藤蔓。见它们没反应,又用力使劲戳了几下,像是在戳着某种弹性极好的软胶。   冰凉的粘液沾到手上,还有些许灰色孢子聚集成的飞絮。   贝尔纳黛特头皮发麻地收回手,继续往前,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活着的生物。   她走进森林,这里的能见度更差了,她好几次都差点因为踩到或者被藤蔓绊住而摔倒。   迎面而来一片空地,还有一张石桌两张对立摆放的凳子。她走过去,看到上面放着块和许愿骨差不多的东西,树杈一样的倒y形,苍白干净得仿佛刚从某只禽类身体里挖出来。   看来夺心魔已经知道自己来了,只是刻意不见她。这枚许愿骨就是他抛出来试探自己的,也是小时候她和彼得每年感恩节时一定会玩的一个小游戏。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坐在石凳上,用右手尾指勾住许愿骨的一端举起来。空着的那端应该还有一个人同样用尾指勾住,但现在她面前是空的。   “我知道你在这儿。”她说。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实验室里,贝尔纳黛特的身体坐在原地,闭着眼睛,同样在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意识在逆世界里所说的每一句话。   许愿是个很模糊的词,它本身只代表祈求所想。   如果你祈祷的对象是无私善良,不求回报的神灵,那么当你祈求所想时得到的就会是赠与。   可如果你祈祷的对象是个残暴凶狠,索取无度的恶魔,那么你祈求所想的行为就是在向他献祭自己。   因此你得说点好听的,有足够诱惑力的,能够让他现身的东西。   “上次在梦里,你告诉我应该自己去寻找所有想要知道的答案。你告诉了我一些……有关你本身的线索。我说过我不会受你的影响,不会去关注和在意,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但其实……”   她停顿几秒,然后才继续说道“但其实,我的确受到了你的影响。”   “你说过的话,我一直都在忍不住去思考,去试图寻找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   接受蜘蛛基因的生物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是真的不相信你,还是……不想相信一些我可能,已经意识到的东西。”   “我害怕面对的是你,还是你代表的某种真相。”   “所以。”   “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   “拜托了。”   最后一个词汇落入空气的瞬间,整个逆世界似乎都凝固住。闪电迸发闪烁在云层里,拉开大片血红光辉明灭不定,浓雾从森林深处涌动而出,将她整个吞没进去。   雾气散开的背后,她看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正坐着那个身穿黑衣的熟悉少年。他有着和彼得分毫不差的容貌,以及一双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漆黑眼睛。   他抬起手,左手尾指正勾住许愿骨的另一端,微微用力将它折断开。   贝尔纳黛特拿到了较多的那一支。   在许愿骨的传说里,那代表着她刚才许下的愿望将会很快就会成真。   “如你所愿。”他说。 第69章   许愿骨断裂开的瞬间, 逆世界再次恢复运转。永恒的黑暗在周围寂静流淌着,深冷如面前夺心魔的眼睛。   贝尔纳黛特开始后知后觉地轻微发抖。刚才被黑雾笼罩着淹没进去,无数雾气从她身边贴着她的皮肤擦过, 几乎带走她身上所有的热量, 战栗感挂在指尖朝身体深处蔓延。   “早上好,贝妮。”他收回手,将断裂的许愿骨捏在手指间不断转动着它, 苍白骨骼节奏规律地敲点着桌面, “我猜测你的世界现在应该是早上,希望我没弄错。”   他的确没有弄错。   有着如此多数量的宿主在纽约城里, 他当然知道现在纽约是什么时间, 什么天气。   于是, 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没打算欺瞒对方, 只坦诚回答“我来的时候可能是早上快九点。”   “的确很早。看起来你今天都没来得及练舞。”夺心魔语气平淡地说着,然后又问,“你是一个人来到实验室的吗?”   这个问题很微妙。   如果她回答是,那就是在撒谎, 而且不清楚夺心魔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问这个问题是否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诚实度。   可如果她如实回答不是,那就等于是将她来这里的目的直接宣告给对方。   虽然……她有种细微的感觉,也许夺心魔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犹豫几秒后, 贝尔纳黛特最终选择了避开正面回答,只说:“他们都不同意我这么做。”这不算是假话,所以她说得非常坦诚。   “他们?”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夺心魔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想象到。可能除了你的家人以外, 他应该是最害怕你来到这里的人吧, 觉得你一旦进来找到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因此当你提出你想来这里的时候, 他肯定是非常反对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又反对又焦虑,夹在整座城市和你之前,简直为难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甚至前两天还犯蠢到敢直接穿过通道进来找我。”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听着他的话,发现他似乎非常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刚才话语中的暗示,并且从他所说的内容来判断,他好像是不知道外面有哪些人的。   是真的不知道吗?   她有点怀疑,听到夺心魔继续说:“没有人可以在不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闯进这里。所以我让他离开,希望他能由此记住这点。”   如此轻描淡写的用词,好像他真是稍微言语警告以后就让彼得安全离开似的。贝尔纳黛特感觉一阵尖锐的不适,忍不住反驳“他浑身是伤,你还弄碎了他四根肋骨。”   “是吗?”夺心魔眨眨眼,语气里的惊讶听上去充满纯粹的天真感,“倒是比我预想的少。”   她握紧手里的半截许愿骨,锋利的破裂边缘扎进手指,带来一阵让人清醒的刺痛。   “那么,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因为我不小心把他弄伤?”夺心魔转动眼珠盯着对方。这里的光线太暗,贝尔纳黛特看不清他到底什么神情,只本能觉得那双眼睛非常吓人,每次对视时都能让她感到脊背发凉的深刻诡异。   漆黑如一对随时准备吞噬她灵魂的深渊,空洞而充满贪婪。   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回答,贝尔纳黛特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上次你在我梦里故意让我看到的那些记忆,以及有关‘蜘蛛基因’的对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试着自己去寻找过有关的信息吗?”   “有过。”   “那么。”他调整姿态正对着她,十指交叉,“我更想先听听看你的推测。”   完全没法把主动权抢在自己手里。   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点,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显露,手指却有些烦躁地扣弄两下:“我看过康纳斯博士的一些论文,里面提到外来基因会影响生物本身的行为。但是我并没有在彼得身上发现这点。后来,我想起他的影子。”   “怎么说?”   “外婆告诉过我,所有影子都是人本身的镜子。而自从被蜘蛛咬过以后,他的影子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想起来,这种变化其实就是蜘蛛基因造成的,是吗?”   短暂的安静后,夺心魔脸上挂起一个微笑,点头承认道:“是这样,你终于意识到了。”   “可是这跟你现在的状态,以及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关系?”其实后面这个问题才是重点,前面的提问完全是在装傻顺带。   夺心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考虑片刻后眨眼看向对方:“这可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贝妮。”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解释,他又话锋一转,像是心情不错地主动提议到:“不过,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除非?”她清楚这不是毫无代价的,只是拿不准对方到底会提出什么要求。   但不管那是什么,似乎她都只有接受。   也许是同样清楚她的毫无选择,夺心魔并不遮掩地给出了自己的条件“除非我们做个交易,用一些关于你的事。”   “什么事?”   “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从未向人提起过的秘密。它可以是禁忌的,也可以充满遗憾或者痛苦的,孤独的——任何性质都可以,只要那是你从来没有和别人分享过,并且……”   他微微朝贝尔纳黛特凑近一点,黑色的眼睛像是被挖去的不详空洞,正急切地寻找着任何可以被塞进去以带来短暂满足感的东西。   他盯着她眼里生机勃勃的冰绿色,惊惧的渗人感从贝尔纳黛特的每一根神经末端炸响开。一种被捕猎者盯上的生物防备本能让她坐在原地,浑身僵硬不已。   “并且,一定得是从来不曾告诉过他的。”   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血液凝固。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希望自己这短促的异样没有被对方捕捉到,那双又黑又沉冷的眼睛一直在牢牢盯着她。   “我可能并没有多少这种你感兴趣的……念头或者回忆。”她的人生在来到皇后区之前都是单调黑白的,对于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动接受,无所谓痛苦或禁忌。   而来到皇后区以后,她的事彼得基本都知道,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拿来交换的东西。   “总会有的,我们可以一起聊聊看。”夺心魔改变姿态,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无害,循循善诱,“我记得你最喜欢的城市是西雅图,对吗贝妮?”   “以前是。”   “那后来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知道,只是外婆说我们需要去一个新的地方。”   “在西雅图有发生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一瞬,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母亲。”   “你很少提起她。”   “因为外婆会难过。而且我也的确对她了解很少,从我出生开始,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   “后来呢?”   “她和我们一起住了快两年的时间,后来又离开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又丢下你了?”   “是的,在一个游乐园里,那天下雨。”   贝尔纳黛特平静地说:“这些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回忆,而且我都告诉过彼得,所以也不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记得,你跟他说过。”提到彼得,夺心魔的态度就会很明显的冷漠许多,甚至连名字都懒得说,原本舒展的眉尖轻轻皱起来,旋即又问,“那么离开西雅图后,你们为什么决定来到皇后区?”   “我不知道,外婆决定的。也许是她觉得我们已经安全,可以找个适合常住又远离我们曾经逃亡路线的地方,纽约在各方面都很合适。”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住,眼神略微闪烁。   “你好像想起了什么?”夺心魔轻易注意到她脸上的细微变化。   “有一件事,我的确没告诉过彼得。”她有点犹豫。   “说说看。”   “……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你得先说出来我才能知道,贝妮。”   “他的影子。”贝尔纳黛特回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街上,日落黄昏的时候。他的影子碰到我,是有温度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外婆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是吗?”他停下转动手里许愿骨的动作,看上去一动不动,“但一件事的发生总是有原因的。你不会无缘无故只能感觉到他影子的温度,而对其他人却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夺心魔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还继续追问:“这算是一切的开始吗?在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被动注意到他影子的与众不同,所以开始不自觉留心和他有关的一切,最后变得还和他变得格外的……亲近。”   明明是代表温暖与联系的柔软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格外冰冷刺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夺心魔是对的。   那时,她的确是因为对彼得影子的特别之处感到很好奇。所以在一开始,两人还根本不熟悉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多关注这个小男孩,看到他被欺负会主动帮忙,发现他不爱坐校车会主动提议和他一起走路上下学,然后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我想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没有掩饰地直接承认。   话出口的瞬间,她以为夺心魔会表现出反感或其他类似愠怒的情绪。她知道对方厌恶听到这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思考几秒后,忽然转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最后一次在游乐园见到你母亲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什么?”她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思,只感觉这个问题未免也太离谱,谁会记得自己十几年前某一天穿的什么衣服。   “我猜是一条有绿色腰带的白裙子。”他自顾自地开口说着,平静的声调并不高,却莫名带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肯定,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贝尔纳黛特又有些后悔。她不该这么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明明只要否认或者质问就行。反正她也不记得了,随便夺心魔怎么说都没有办法得到求证。   长时间处于被支配地位下的谈话,让她一直精神紧张,也很容易被对方影响。   不过提到这个话题后,夺心魔的情绪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一层冰冷微光慢慢浮现在那双充满死气的漆黑眼睛里。   “我当然知道。因为对你而言,那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边说边站起来朝她靠近,然后伸出手。苍白的手掌上有清晰可见的纹路,却没有人类该有的温暖色彩,比冰雪还来得僵冷无温。   “什么意思……”跟他说话实在很难不被带着走,这好像是夺心魔的一种能力,他可以让任何人顺从他的语言。   “意思是,作为交易需要,我可以带你回到你过去的记忆里亲自求证。”他抬一下手,意味明显,同时也承诺,“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可以拒绝吗?   贝尔纳黛特沉默着权衡片刻,最终别无选择地将手伸过去。   刹那间,一阵刺骨的冰寒穿透她的身躯,冻结她的思维。   她感觉自己被丢进一个五颜六色的万花筒里,被不停摇晃着看不清任何东西,混乱到极点的视觉与眩晕感让她想吐。   很快,一切静止下来。   她艰难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座高大的白色摩天轮下,到处都是灰蒙密集的雨水,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浇灌得模糊,发灰。她的视线水平变得格外矮小,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七八岁左右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支装有金色闪片的透明气球。   身上穿着一件有着绿色腰带的白裙。   贝尔纳黛特牵起裙摆盯着看了许久,还没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莉莉。”   莉莉,百合花,自己母亲最喜欢的花。   印象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贝尔纳黛特回过头,果然看到母亲米娅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她早已记不清米娅的模样,连声音都已经忘记。只觉得她站在那里,像个孤独矗立在雨中的朦胧幽灵。虽然是在对她说话却又完全没有看着她,而是非常紧张地望着周围,慌乱到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周围的稠密雨水融化开。   “莉莉,想喝柠檬水吗?”米娅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点零钱递给她,手指接触到她的时候甚至带着清晰颤抖,“去买吧,就在那边的餐车里就有。”   贝尔纳黛特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问“你能不能别走?”   “我在这里等你。”米娅回答。   她乖巧点点头,转身的那一刻其实心里非常清楚,米娅不会等她。   果不其然,等贝尔纳黛特回来的时候,长椅处已经空无一人。她独自在雨中坐了很久,意识到米娅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站起身。   记忆在这里开始变得与印象中不同。   她记得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回家了,好像是被警察送回去的。因为她找不到路,整个人又淋雨又惊慌失措。回家后还接连高烧两天,醒来后对于在游乐园的记忆更是忘记大半,只记得米娅不见了。   但是现在,在夺心魔为她重新呈现出的过往记忆中,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继续撑着自己的小伞在游乐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又离开,准备想办法联系上外婆来接她回家。   马路对面有红色电话亭,整齐划一的漆黑越野军车停靠在旁边,门把手下烙印着特殊的苔藓绿标记。   贝尔纳黛特愣了愣,条件反射般停下朝电话亭走的脚步。记忆里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了什么,但现在她已经能一眼认出那是pib的标志。   大雨磅礴成一座禁闭牢笼压下来,逐渐砸碎所有鲜活明快的色彩。游乐园的欢闹声正在不断远去,狭窄的小巷深处传来女人凄惨无助的呜咽,听上去饱含痛苦,也有些熟悉。   她抓紧手里的气球慢慢走过去,看到米娅正蜷缩着倒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泞与脏污。旁边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pib士兵,手里拿着枪械与电棍,充满戒备地对着地上已经只能抽搐,却再也无法站起的米娅。   雨声太过嘈杂,贝尔纳黛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切的语言都被抽离成类似噪音般的模糊低语。   隔着发灰的漫天雨幕,她认出那个手提双头镰刀的高大男人,看着他单手就将米娅从地上拎起来,跟拎一只垂死的鸟类没什么区别“你不会以为当初逃离实验室,就从此平安自由了吧?昆汀博士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吗,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听话。”   “就算你把追踪器从身体里挖出来,我们也照样能找到你。何况你现在根本用不了任何超能力,我说得对吗?那个被植入进你身体的微型干扰器,你一直找不到它到底在哪儿是不是?”   米娅绝望地挣扎着,目光透过脸上潮湿凌乱的头发,看到街角处露出半截的气球和雨伞,顿时更加惊慌失措。   注意到她神情中的突然反常,德雷克迅速抬头望向巷口,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米娅猛地撞倒在地。她早已经筋疲力尽,只剩一股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极限力量还在徒劳支撑着她,朝巷口拼命大喊:“快跑——!莉莉,快跑!”   她哆嗦着后退几步,手里一松,气球立刻漂浮着脱离出去,雨伞也风吹翻在路边,茫茫大雨瞬间吞没下来。   “妈妈……”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叫米娅为妈妈。眼前过于惨烈的一切让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在米娅一声声的凄厉叫喊中慌忙逃跑。   然而面对众多训练有素的pib士兵,年仅八岁的贝尔纳黛特根本没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她刚跑到十字路口,很快被紧随而来的士兵们团团包围住。   雨水和时光抹去了这些人的面容,贝尔纳黛特看到他们朝自己走来,像是一群无面鬼影般恐怖,压迫,令人窒息。   这时,更多车辆朝这里集结过来。率先下车的是一个女人,茶褐色的头发扎束整齐,声音清亮坚定,手里举着枪对准他们“立刻后退,放开那个女孩!”   两队穿着极为相似又却针锋相对的人员彼此对峙着,局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忽然叫了一声“帕克特工”。未来的记忆纷沓而至,让贝尔纳黛特很快认出那个拦在面前的女人——玛丽·帕克,彼得的母亲,而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则是理查德。   可惜十几年前的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在听到枪声响起的瞬间便更加害怕。   她本能想要回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却看到那个提着双头镰刀的男人正从小巷里走出来。雨水冲刷过刀尖不断滴落,溅开满地猩红。   强烈的惊恐感一拥而上。她僵硬得失去所有反应,连逃跑都想不起,直到被玛丽大喊着提醒才勉强回过神,连忙跌跌撞撞地朝街道对面跑去。   这里似乎是一家电影院,到处都是半透明的鬼魅人影,灯光昏暗模糊,摇摇欲坠。工作人员在门口朝她高喊着“你得买票,孩子”,很快被追赶上来的pib士兵粗暴推搡在一旁。   看到他们来,贝尔纳黛特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她没有头绪,太过稚嫩的心态让她根本做不到冷静思考,只能看到任何一个通道都会跑进去。渐渐的,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上下了多少层楼梯,也不记得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经过了多少扇窗户。   只是到最后,越来越沉重的步伐和胸腔里接近灼烧的闷痛感都告诉她,自己已经跑不动了。哪怕pib的人还在周围不远处,像群阴魂不散的鬣犬一样四处搜寻着她的踪迹,她也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了。   撞开面前最后一扇门,贝尔纳黛特颤抖着把自己蜷缩起来,藏在电影院的观众席椅子下,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紧紧闭上眼睛。   顺着地上潮湿的雨水痕迹,几个pib士兵很快找到这里,将她从座椅下拖出来,力气大到几乎折断她的胳膊。   她痛苦地哭喊出声,尽最大努力去挣扎,撕打。小孩子的反抗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落在身上的细弱抓挠还不如野猫。   眼看自己就要被他们拖出放映厅,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张嘴咬在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旋即听到对方发出一声咒骂,将她狠狠甩推开。   她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脑撞上座椅的硬质扶手,几乎晕过去。   “你个婊子养的!”男人怒吼着踢在她身上。   剧痛与强烈的求生本能催发出超能力的失控爆发。黑色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汹涌着呼啸开,卷住这几个pib士兵的脚踝和脖颈将他们扔出去,猛地砸在墙上。   砖石碎裂开,露出背后不是灰色的固体水泥墙,而是一层深红色的肉膜,正在不断鼓动着,变化着。   影子狂乱扭曲在周围,带起电流嘈杂,灯光不断狂闪,清晰沉闷的怪物吼叫声从墙壁背后传来。   还有……雾。   稀薄的,轻盈又缥缈的黑色雾气,正一丝一缕,艰难无比地从墙壁背后渗透出来,逐渐凝聚成一个高挑修长的少年模样。   贝尔纳黛特半睁着眼睛看着对方,眼神因为意识模糊而接近失焦,被疼痛和眩晕感塞满的大脑想不出怎么有人可以看上去这么透明。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了。   可他又是那么真实地站在这里,甚至看上去还很……很痛苦?   少年微微弓起身体,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无法被看见的沉重压力,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在接近抽搐般扩散着。然而即使如此,那些黑雾仍旧凶悍无比,忠诚遵从着主人的命令将每个试图逃亡的士兵都拖回来,高高悬挂在半空中,干脆利落地折断全身骨骼。   还没喊出口的惨叫被残忍地挤出气管,混合着密集的骨头破碎声,被撕拉成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   雾气收缩的瞬间,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特征的几个人纷纷掉在地上,身体扭曲像是一堆正在融化的畸形肉块。   贝尔纳黛特困难地眨着眼睛,全身上下的痛楚都在折磨她,让她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半透明的人影朝自己走过来。   冷。   这是在他接触到自己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唯一能感受到的,冻得她想要发抖。   “你会没事的。”人影对她说话了,声音很柔和,很好听,但和那些黑雾一样没有任何人气。   闪烁的灯光笼罩着他们。   贝尔纳黛特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的影子,稀薄近无的程度,就停留在自己手边,轻轻挪动手指就能够到。   “贝妮。”他叹息着,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压抑着所有他人想象不到的痛苦。   没有暗核,她的能力还很不成熟,通道其实根本没有被真正打开。这层连接两个世界之间的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玻璃窗,作为强行突破出来的异空间生物,他正在付出代价。   “你会记得……”   他说了什么,听不清,只能感觉自己被对方握住手,指尖触碰到他身下的影子,意料之外的温暖,和真正的人一样。   真奇怪。   她在做梦吗?   思维昏昏沉沉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贝尔纳黛特逐渐疲惫地闭上眼睛。影子安静下来,墙壁上的异样逐渐复原回去,雾气化作的少年刹那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自己后来记得的。   她被警察送回家,经过医生检查后确认受了一些外伤与轻微脑震荡,被初步判断是从游乐园设施上摔下来造成的。   “贝妮。”玛德琳心疼不已地抱着她,“米娅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米娅,自己的母亲。   她麻木地抬起头,断层的记忆想不起当时具体发生的事,只在长久沉默后回答“我去买柠檬水,米娅不见了。”   再也不见了。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贝尔纳黛特被动从中挣脱出来,身体摇晃着跌坐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夺心魔,胸口里的闷窒感一阵强烈过一阵。   她想起来了,所有缺失的东西,所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现在你明白了,贝妮。”夺心魔同样矮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替她将脸上的眼泪仔细擦拭干净。   “你记得的是我。”   他说,凑近过来的呼吸如蝴蝶停留在她的眼睫上“你一开始从他影子里感觉到的异样,让你好奇和主动接近的原因,也是我。”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不是……”   贝尔纳黛特试图后退,却被对方搂住背部按回原地,脑海里混乱得无法给出任何体面或冷静的反应。   “你不想知道我上次带你去地方在哪儿了?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你给出了你的……”夺心魔微微低头,嘴唇擦过她的眉眼,声音轻得只有气流在微微震动,“我也会遵守约定给出我的。”   交易?对,地址,中枢的地址。   “那个地方,在哪儿……”她几乎找不到自己原本的声音,开口的语气是那么软弱,满是心慌过度的沙哑。   他笑起来,冰凉的气流扫过贝尔纳黛特的耳廓,激起她一阵轻微的战栗。紧接着落在她耳垂上的是一个吻。   寒冷到足以冻结她所有的温度与热情。   与此同时,中枢所在的信息被直接放进她的脑海里,清晰完整。   “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周围浓重的黑暗迅速消弭开,乌云与阴影接连后退,逆世界的景象从贝尔纳黛特的感官里完全抽离。   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仍旧坐在暗核前,手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截苍白的许愿骨。   那是她曾经向魔鬼许愿的证明。 第70章   距离贝尔纳黛特开启暗核进入逆世界, 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然而在说完那句“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别的, 好像整个人进入一种奇怪的静默状态。   彼得试着叫了她几次,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浓重的担忧积压在心里,他开始思考着是不是夺心魔故意将他们封闭起来,好切断贝尔纳黛特与外界的联系将她带走。   这么想着, 他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后悔妥协让她用自己做诱饵的情绪正在变得越来越尖刻,不断刺痛着他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伸手握住贝尔纳黛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仍旧正常,手腕处的脉搏沉稳平缓, 整个人看起来跟睡着了没有区别。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回想起刚才她说的话,彼得在忧虑之余又感到一阵非常膈应的不适和紧张。   他知道贝尔纳黛特说想见对方是为了将夺心魔引出来,也能轻易换位明白夺心魔就是在故意等着她这么说。   可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这个怪物很可能对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知情的吗?   还有那些和什么“蜘蛛基因”和“害怕面对的真相”之类的话, 彼得想起来都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贝尔纳黛特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也许是夺心魔之前故意透露给她的, 但他该将这些也潦草归类为引诱对方上钩的违心话吗?   没有答案的问题叨扰在他脑海里,引发出一股难以忽略的烦闷感,甚至是嫉妒。   夺心魔到底还跟她说过什么?为什么她都没有告诉自己这些?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 自始至终很安静,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坐在旁边的泰德却已经忍受不住,反复抓抓头发后开口提议:“我听说最近在森林山附近会新开一家什么水族馆还是天文馆的,宣传海报看上去很不错, 或许你有兴趣和达莎一起去吗?”   “什么?”彼得回过神, 没明白他这么跳跃的话题是什么意思。   面罩掩盖住他所有的表情, 但影子仍旧忠诚。   泰德感受着从彼得影子里传来的不解情绪,于是继续补充:“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们需要完全坦诚地聊聊看。你知道的,一个环境宜人且放松的地方有助于两个人谈话的顺利进行。这可以试试,我是说,再怎么样也会比你一个人在这儿内耗好很多。”   咽下关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法的疑问,彼得低头看了看地上正和他同步活动的影子,略带尴尬地挠挠头:“呃,抱歉,我……”   他还没说完,周围灯光忽然剧烈闪烁几下,紧接着贝尔纳黛特终于睁开眼睛苏醒过来,盯着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来的一节许愿骨发呆。   “贝妮?!”彼得刚松口气,又注意到她脸色的异常,连忙伸手抱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达莎,听得到我说话吗?”泰德凑近她用手晃了晃。她眼里还没凝聚起来的涣散神情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贝尔纳黛特先是微微一僵,抬头看着周围确认自己真的已经回到原本世界,还没来得及放松就立刻慌张抓住彼得的手:“中枢!夺心魔构建的中枢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基地!”   “什么……?”泰德整个人都蒙了,“中枢在这里?!”   彼得同样震惊于这个答案,但又很快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夺心魔这么做的意图。他之前设置在纽约城里的集合点已经全都被彼得靠着他们两个非常接近的思维方式找到,并逐一销毁。   唯独中枢,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因为这个电网基地完全处在奥斯本和PIB激进派的掌控下,同时也是连接两个世界通道的所在,按道理应该是最后才需要攻克的地点,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卢锡安长官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要来这里寻找,只会在纽约城的其他地方做无用功。   已经是通道所在又是敌人掌控区的地方,不会同时也是中枢的藏身之处――人的惯性思维。   然而当夺心魔真的将中枢设置在这里时,情况就完全改变了。他们在这里没有任何外援,所有人都是需要防备的敌人,不仅仅是这个世界,还有来自逆世界的极度近距离威胁。最重要的是,这完全打乱了他们和卢锡安长官一开始准备先销毁中枢,再关闭大门的计划。   他们对此毫无准备,却又已经被逼到刀尖上。   “那具体位置呢?”彼得问。   贝尔纳黛特正想回答,一阵尖锐电流声猛地炸开在周围,刺眼的金红火花接二连三从电箱里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原本干净雪白的墙壁开始迅速变得腐朽,龟裂。深红如血般粘稠的液体从天花板边缘不断渗透出来,很快便淌落得一地都是,空气里漂浮着雪花般轻薄的灰白飞絮。   机械冷漠的警报音瞬间飞遍整个电网基地:“警告,核心区出现渗出物,清控小组立刻就位。警告,核心区出现渗出物,清控小组立刻就位。警告……”   如此明显的变化,是逆世界开始活动着逐渐腐化这座实验室的标志,可自己的蜘蛛感应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彼得意识到是和以往遇到的逆世界怪物不同,现在是夺心魔在亲自操作这一切,同源的紧密联系让蜘蛛感应对夺心魔所做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见鬼了!”泰德尝试过好几次,却都因为周围灯光太过不稳定而无法凝聚起足够的影子,连口袋里带来以防万一的军用手电都受到逆世界影响,无法再正常使用。超能力被轻易压制带来的恐慌感化作密集冷汗,瞬间爬满他的额头。   失去影子的保护,他和贝尔纳黛特就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随便来只逆世界怪物都能要他们的命。   “我们得找到其他武器。”贝尔纳黛特同样意识到超能力无法发挥的问题,惊慌之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思考,“最好是火。”   “手机也没有信号,我联系不上玛蒂姑妈和卢锡安长官。”泰德边说边烦躁地再次按下挂断键,将手机胡乱塞回口袋。   “他切断了电路。”彼得习惯性将贝尔纳黛特护在身后,转头看着指示灯已经一片漆黑的电箱,“我们得去外面。”   说完,他来到那扇连一分钟时间都不到,就已经变得锈迹斑斑的大门前,用蛛丝将整个铁门拉拽开,一张深红肉膜般的活体组织正封锁在出口处。   彼得犹豫几秒,完全下不去手直接撕开这层东西,鬼知道背后会有什么。蜘蛛感应保持安静就意味着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背后什么都没有,暂时安全。要么他一撕开这层东西,夺心魔的意识载体――他猜测,大概率是跟上次那头血蜘蛛差不多的掉san玩意儿――就会立刻出现并将他活吞下去。   真恶心。   哪儿来这么变态的爱好。   难道是自己以前寂静岭系列游戏玩太多了吗,他怎么每次动手都是这种连分级制度都救不了的非人类风格。   “希望迎接我们的会是干净又卫生的开花头狗狗团。”彼得自言自语。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真的有点想念那群怪物们,至少遇到它们的时候,蜘蛛感应是非常灵敏的。   “等一下,用这个!”泰德说着,将包里的打火机扔过去。   彼得接住打火机,用蛛丝裹成球点燃再扔出去。碰到火焰的瞬间,肉膜立刻萎缩消退开,露出背后同样已经被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大厅,所有机器都被有毒孢子与黏糊的不知名肉团覆盖,完全沦为一堆废铁。   靠着打火机提供的仅有火源,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整个地下实验室的出口,以为走出去就是外面的雪地。却没想到在推开大门后,他们来到的仍然是实验室,并没有走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泰德迷惑地回头看了看刚才来时的路,发现通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堵冰冷厚实的墙矗立在原地,满目腐朽。   在反复尝试几次都遇到同样的情况后,彼得终于确认,这里已经完全被逆世界同化:“实验室就在通道旁边,再加上中枢也被设置在这里。长时间影响下,夺心魔就算不从逆世界出来,也能慢慢将整个电网基地吞噬,只是他之前一直掩饰着没让这里的人察觉而已。看上去他是不打算让我们就这么离开了,这么热情好客倒是让人挺惊讶的,我们却忘记带上几个点火器当伴手礼。”   “怪不得在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中枢的紧要时候,他偏偏故意让达莎梦到一个模糊的位置。原来他就是在等着我们进来,打算一次性把我们全解决了!”泰德咬牙朝地上啐一口。   贝尔纳黛特听完后,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深刻的内疚感:“是我不好,如果这次不是我非要找他……”   她还没说完,彼得摇摇头,阻止她的自责:“不要这么想,贝妮,你没有错。就算你不来,他也有的是其他办法把我们逼过来。他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实话。泰德同意地拍拍她肩膀,听到彼得继续说:“既然已经出不去,那我们就先想办法找到中枢。”   “以及足够的燃料。”泰德接话,“不弄场大火出来可清不干净这些东西。”   “那就先去实验室存放化学品的地方。”   说完,他们沿着面前唯一的通道继续向前走没多久,来到一处分叉口。大概是之前已经潜入进这里太多次的关系,彼得对于这里的路已经印象深刻,很快判断出应该选择左边。   存放化学品的仓库就在整个地下实验室的右侧,里面同样已经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一排排全封闭的高大立柜里,摆满了许多光看外表容器似乎只有深浅区别的化学品。彼得扫视一遍后,很快找出需要的种类开始调配,动作娴熟迅速,完全不受那些复杂得让人头晕目眩的标贴与各种特殊符号的困扰。   泰德看着他跟变魔术似的一系列操作,刚想说什么,周围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人类惨叫与呼救声,凄厉到毛骨悚然。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彼得下意识将贝尔纳黛特拉到他身边,然后仔细辨认一下声音的来源,发现居然是从墙壁里面传来的。   “不太对劲,逆世界的声音是没法传过来的,为什么……”贝尔纳黛特神经紧绷地盯着那些满是腐朽痕迹的墙壁,指尖刮过彼得战衣上的细致纹路,温度冰凉。   “夺心魔折叠重组了这里的空间。这些声音不是逆世界传来的,就是在这座实验室里,他在虐杀那些人。”彼得将刚做好的简易燃烧.弹装一部分进泰德带来的背包里,语气很不好。   “这也是你的猜测吗?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了解他?”泰德接过背包,有些诧异于对方居然能对于夺心魔的每一个行为都能给出如此肯定的解释。   贝尔纳黛特注意到彼得的动作停顿一瞬,然后立即恢复原状,将剩下的燃烧.弹交给她装好,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我们走吧。”   刚出门,外面的场景又改变了。   原本的通道变成一部敞开的老式电梯。昏暗灯光闪烁着,黑色的肉质藤蔓爬满铁栅。不知名的深红色流体从头顶一直缓慢涌动,沿着四周的金属墙淌落,潮湿又粘稠,像是某种融化的血肉在蠕动。细微红光从电梯底部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传来,根本看不出到底通向哪里。   “妈的,这种鬼东西……一看就不能进去吧?!”泰德头皮发麻地爆出一句粗口。   然而实际情况不会给他们犹豫的时间。   伴随着越来越尖锐惊悚的惨啸,整个房间的墙壁忽然开始蠕动着长出许多血泡一样的东西。猩红密集的一大团,不断朝外蔓延疯长着,膨胀到极限后又纷纷爆裂开,吐出一地的骨头,脏器甚至是虬做杂草团的湿漉毛发。   贝尔纳黛特被眼前过于恐怖的场景冲击到全身战栗,眼神几乎失焦地瞪着墙壁:“它在……消化那些人……”   那刚才的惨叫,难道是在“进食”吗?   彼得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到,眨眼间整个房间已经长满密密麻麻的血泡,从里面吐出来的东西也越来多,几乎跟个碎尸场没什么区别。   他试着用蛛丝缠绕成结实的网,阻止血泡对房间剩余空间的挤压。然而没有用,涌动的血红会从蛛丝间的每一条缝隙挤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团团恶心的肿瘤正在钻破皮肤肆意生长,流出一地脓液。   显而易见,夺心魔是在逼着他们进电梯里去。这是被他完全侵染和掌控的地方,没有人能反抗他。   在血泡卷带着无数残肢拥挤而来时,彼得拉起贝尔纳黛特跳进电梯里,蛛丝黏住即将被血泡淹没的泰德逃离原地。他狼狈地摔进来,身体因为巨大恐惧而有些僵硬,站不稳。   电梯门自动闭合上,隔绝了外面无数正在疯长的血泡和看不见源头的鬼哭狼嚎。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它开始自动缓缓上升。   泰德试着按了好几次操作板上的生锈按钮,电梯完全没有给出反应的意思。反而在受到外界大力压迫的情况下,按钮再也承受不住,突然一下子崩坏开。   他甩了甩不小心沾上黏液的手,有些气急败坏地盯着这部电梯:“它到底要把我们带去哪儿?”   “我到上面去看看。”彼得说,“至少得弄清楚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贝尔纳黛特连忙拉住他,担心他就这么上去会遇到危险。   “没事的,贝妮。”彼得安慰着握一下对方的手又松开,很快来到电梯顶上,深吸口气伸手陷入那些持续蠕动着的深红流体中,摸索到顶部的金属锁扣将它拆开。   外面是一片漆黑死寂的空间,往上和往下都看不到尽头。偶尔有一些微光闪动着,流星般灿烂易逝。彼得敏锐捕捉到那些亮点是来自实验室本身的光芒,于是稍微思考下顿时便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夺心魔似乎将整个实验室所处的空间完全隔绝起来,折叠成如同衔尾蛇一般的怪异存在。他打乱这个空间如同打乱一个魔方般轻易,试图将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永远困死在这个走不出去的迷宫里。从电梯里能看到外面的情况,看来电梯是独立于整个实验室空间之外的,主要起传输作用。   换而言之,夺心魔正在挑选着将他们随意塞到整个混乱空间的一角。他们将永远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中枢。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明明还没彻底从逆世界出来,只是靠着中枢的长时间浸染和太过靠近通道的缘故,这里就能被夺心魔搞成这样。那要是等他真的出来……   摇头甩掉这个让人冷汗直冒的猜想,彼得尝试着计算下一次微光出现的时候,然后反应迅速地用蛛丝网住电梯。黑色的虚空中似乎有实体存在,成为了蛛丝彼此黏附连接的支点,也终于将电梯拦停下来,正对着一条暂时没有任何异象出现的通道。   面前的铁栅大门被蛛丝轻易拉拆开,泰德和贝尔纳黛特跳出电梯。   她回头看向灵活空翻下来的少年,伸手想要去拉他:“快一点!”   话音刚落,缠绕在电梯里的藤蔓忽然开始活动起来,彼此交织成一条条漆黑的毒蛇游弋窜动,将电梯出口严严实实封锁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想到。贝尔纳黛特惊慌地扑向那些正在不断增殖的藤蔓,手里的影子却总是在灯光明灭的间隙被打断,根本无法真正凝聚起来去救对方。   她伸手抓住藤蔓试图将它们撕扯开,然而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束缚在电梯顶部的蛛丝正在不断崩裂开,电梯开始摇晃着缓缓下沉。   她取下围巾用泰德摸出来的打火机点燃,奋力丢向面前的藤蔓。   高温将外层的藤蔓面前逼退开。顾不得自己也随时会被火焰点燃的危险,贝尔纳黛特拼命扯开那些还带着滚烫温度的藤条,看到彼得在电梯里同样被藤条捆束得动弹不得。卷在他脖颈间的藤蔓正在发泄似地不断收紧,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被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他看着不顾一切闯进来想要救回自己的贝尔纳黛特,剧痛与缺氧翻滚在感官里,让他连开口都难以做到,最简单的词汇也被扭曲得难以辨认:“快……走……”   “彼得――!”贝尔纳黛特艰难挤进去试图够住对方。火星从发狂般挣扎的藤蔓上掉落下来,落在她执拗伸出的手上,瞬间烫出一块红斑。   完全碰不到对方,藤蔓一直在将她朝外推。贝尔纳黛特听到身后传来狄摩高根的标志性可怕吼叫声,以及泰德紧张提醒的声音。   “放开他!”她愤怒地叫喊出来,声音带着清晰的颤抖与哭腔,在朝隐藏与这场诡异危机背后的捕猎者大喊,“不准伤害他,快放开他!”   花朵一样的肉瘤从藤蔓中长出来,裂开的模样像是鼓胀的心脏膜瓣。大量灰白色的孢子飞絮从里面被喷射出来,将贝尔纳黛特推回去。电梯在瞬息间坠入深渊。   “彼得!彼得――!”   她徒劳地喊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少年,强烈到前所未有的怒火让贝尔纳黛特几乎忘记理智。   回头看着那头正一步步朝他们靠近过来,从身高到外形都极具压迫感的巨型怪物,她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泰德,情绪失控地朝它质问:“你把彼得弄到哪里去了?!”   “达莎?你……你在做什么?!”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忙想去拉她回来,却被她再次推开。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把他弄到哪里去了?!”贝尔纳黛特仰视着面前高大可怕的怪物,似乎完全忘记了畏惧,冰绿色的眼睛里全是明亮到接近燃烧的怒火。   “不……达莎,我觉得它只是夺心魔蜂巢意识里很小的一个存在,它不会知道彼得在哪里,也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它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怪物。这样冲上去质问对方的行为,简直跟绵羊冲到狮子面前挑衅没有区别。   泰德感觉自己连手心都在冒汗,僵硬的手臂慢慢挪动着摸到背包里的燃烧.弹。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在问它。”贝尔纳黛特盯着面前浑身都散发着浓厚血腥味的无面怪物,手掌因为未及时处理的烫伤与愤怒一直在发抖,“我问的你,夺心魔!”   听到最后这个名字,泰德简直两眼一黑,差点没喘上来气直接晕过去。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很怀疑,愤怒是不是已经将她的整个正常思考能力都挤走。   感受到包里燃烧.弹的外壳触感,泰德浑身紧绷地盯着不远处的狄摩高根,打算趁它一旦有任何动作就直接攻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怪物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张开的花萼状口器缓缓闭合,似乎并没有要伤害对方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朝自己发泄,然后退回到墙壁上的裂隙处钻进去,很快消失不见。   泰德看了看刚才彼得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狄摩高根消失的地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一个。   他试着张嘴说点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信息量过大到让他感觉思维过载,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刚刚这里真的有一头怪物,但是被你骂走了?”   原来除了火焰,这群逆世界怪物还怕别人骂的吗?   好诡异的结论,下次遇到要试试看吗?   贝尔纳黛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说:“我们得立刻找到中枢。只有找到并毁了它,才有机会救回彼得。”   这是事实。否则就算他们找到彼得,也只是挨个上去送命而已。她刚才能迫使狄摩高根退让,只是因为她的行为暂时还在夺心魔的忍受范围里。已经抓到了彼得,他不介意退让一次。   不毁掉中枢让这里恢复原状,一切就永远都没有结束。   “中枢就在基地以前存放能源核心的地方,现在估计早就被改造成了别的用途。”她说。   “我记得路线,跟我来吧。”   出于刚才的心理阴影,他们没再选择一旁的电梯,而是一起朝楼下走路过去。   里面比外面更暗了,唯一的光源就是泰德手里忽明忽暗的军用手电。密集的微毒性.孢子在苍白光线里缓缓沉浮着,墙壁到地面全是藤蔓。贝尔纳黛特不得很小心才能避免因为看错而一时踩错,或者摔下楼梯。   这时,泰德忽然停住,抬手示意贝尔纳黛特不要继续往前。   她皱起眉尖仔细凝听,果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从一旁安全通道的大门外传来。   没等他们关掉手电藏进黑暗里,大门忽然被一阵外力蛮横破开。扎刺进来的刀锋冰冷雪亮,离门边贝尔纳黛特的眉心只有一公分距离。扑面而来的寒气吹打在她脸上。   “德雷克?”她愣了愣。   下一秒,身形魁梧的刽子手破门而入,因为严重负伤而显得格外狼狈。他抬头看到面前两个并不算陌生的人,神情危险地眯起眼睛。   “是你!”时隔多年,泰德仍旧一眼认出对方。当初抓走阿尔玛逼迫他说出贝尔纳黛特下落,又当着他的面将爱人残忍杀害的屠夫。   “莫洛尼的后裔。”德雷克率先注意到的就是眼前两个人眼睛颜色的特别,冷笑着自言自语,“我说怎么今天突然发生意外,原来又是你们。”   “泰德。”贝尔纳黛特后退一步拦住即将暴起的泰德,示意他冷静下来。虽然现在德雷克负伤明显,但是他们也受到光源限制无法正常发挥超能力,很难说一旦冲突起来到底谁会赢。   这种忍耐无疑是煎熬的。一看到面前这个人的脸,她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母亲最后绝望喊着让自己快跑的记忆。   她抓着泰德的衣角,烫伤的手掌因为用力而更加疼痛不已。   “可惜现在你们自己好像也出不去了。”德雷克咧开嘴角,笑容阴森地嘲弄,狼一样冰冷锐利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手里紧握镰刀,“既然我们都被困住,那要不要合作?想好该从哪儿寻找出口了吗?”   “去你妈的!”泰德怒不可遏地瞪着对方,“我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成功出去!”   “噢,是吗?那她怎么办?”德雷克边说边将手里带着镰刀刃的长链猛地抛出去,动作快得惊人。贝尔纳黛特只感觉脖颈一凉,沉重的窒息感顿时挟持住她,刀锋与锁链紧贴在她裸.露的颈部皮肤上。   锐利无比的金属利器离割破她的颈动脉只有一步之遥。   “达莎!”   “我不常主动找人合作。”德雷克将她轻易拖到手里,挡在身前,血迹遍布的宽大手掌抓在贝尔纳黛特肩膀上,好像可以一把就将她的骨头捏碎掉。   “所以,为了我们都好,你还是乖乖带路吧,莫洛尼。”   “你……”   泰德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忽然瞥见贝尔纳黛特正无声朝他做着口型。   藤蔓。   藤蔓?   他反应了半秒,意识到她是在让他通过藤蔓将那些散布在实验室里的怪物吸引过来。   可那样一来,他们自身也会……对了,他手里还有燃烧.弹。如果冒险赌一把,说不定的确能借那些怪物的手解决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于是,泰德缓慢后退一步,假装妥协的样子:“出口在下面。只要你不伤害她,我就能带你出去。”   “那就请尽快吧。这儿可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说完,泰德转身开始带路。   这里的空间太过狭窄,不能直接将怪物引过来投掷燃烧.弹,否则他们也会有危险。   这么想着,泰德在象征性带着他们下一层楼后,推开楼梯间安全通道的门,率先来到走廊里。   德雷克跟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拐角处,泰德迅速调转手里军用手电的方向,推出别在手电筒上的短匕朝旁边的藤蔓狠狠扎进去。受到攻击的藤蔓立刻颤动起来。   “你在干什么?!”德雷克又惊又怒地质问,旋即收紧手里的镰刀准备直接将怀里的少女割喉,“敢耍我,我就要你看着她死!”   鲜红血液从脖颈出轻微迸溅开,紧接着墙壁从内部被撕裂的恐怖锐响。   被彻底触怒的恶魔从另一世界发疯般扑出来,枯瘦利爪掐住德雷克的脖颈,迫使他松开手里的人质。   贝尔纳黛特捂住脖颈上的伤口,在地面翻滚一圈躲退开,被泰德抱起来护在身后。两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这头怒吼不止的怪物。走廊另一端,魔犬群的嘶鸣声越来越近。   “该死。”泰德连忙去找背包里的燃烧.弹,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满脸冷汗地抬头,看到狄摩高根的锐利长爪直直穿刺进了德雷克的眼睛里,残忍地搅动几下又抽回来。被挤烂成一堆肉泥的眼球掉落出来,破碎成血肉模糊的两团,鲜血瞬间爬满痛苦到扭曲的面孔。   浓重而明显与平常不同的咕噜声从狄摩高根的口器深处传来,獠牙遍布的开花头愤怒翕张着。   “它……在,说话吗?”泰德震惊到几乎连燃烧.弹都快握不住。   灯光狂闪着将狄摩高根的影子投映到贝尔纳黛特脚边。她的确听到这头怪物――或者说掌控着它思维的首脑正在说话,通过狄摩高根完全没有正常发声器官的喉咙,一点一点,沙哑而压抑地挤出来。   “哪只手……碰的……”   它在说什么?即使是影子也无法辨认出的混乱。   失去耐心的怪物抓住德雷克的手臂将它拧断开,拖着他像拖着一只毫无尊严,即将垂死的猎物。   “快,快走。”泰德拉住贝尔纳黛特,“我们快离开这里。”   “不――!”德雷克绝望地嘶吼着,挣扎着,还算完好的左手拼命抓在地上,拉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狄摩高根回头。虽然它完全没有五官,但贝尔纳黛特莫名能感觉到它正在,或者说夺心魔正在透过这只怪物注视着自己。   你要救他吗?   他好像在问。   失去双眼的德雷克看上去脆弱到极点,剧痛与濒死的绝望驱使他不断惨叫着,浓稠的血水像是眼泪淌落一地。   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贝尔纳黛特便收回视线:“我们走。”   “不――!!”德雷克拼命想要找回自己的武器继续反抗,却始终在地上摸个空,耳边传来越来越多的魔犬声音。   带回来。   这样简单死掉太可惜了。   狄摩高根忠诚地执行着来自夺心魔的命令,拖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走进墙壁裂隙里。   现在。   去跟着他们。   魔犬群低声吼叫着,很快停止舔舐地上血迹的动作,成群结队朝贝尔纳黛特和泰德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另一边,彼得在经历了漫长而折磨的下坠后,终于停下来。   他从一堆已经完全散架的电梯残骸里跪起来,眼前仍然一片模糊,像是有一堆雪花噪点正在不停地蹦跳着干扰他的视线。   头晕,耳鸣,精神沉重。   彼得伸手摸索着地面,发现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一种格外怪异的粘连感。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黏满了蜘蛛丝,自己正身处一张无边无际的蜘蛛网里。   “醒了?”有人在他身后这么问,声音冷漠。   彼得条件反射地回头,看着面前正坐在一个和自己从长相到穿着都完全一致的少年,顿时满脸惊愕。   夺心魔。   他脑海里几乎是一瞬间就冒出这个名字,连思考都不用,仿佛已经和对方熟悉得不更熟悉。   也是。   他们本就是同源一体的。 第71章   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另一个生物身上是件格外诡异的事。尤其这个生物还根本不是人。   因此几乎是在看到夺心魔的瞬间, 彼得就控制不住地冷汗直冒,下意识短暂屏息。   长时间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与晕眩还没有放过他。这是很不寻常的事,因为以他的身体素质应该早就对这一切免疫。   甩甩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彼得再次看一眼不远处正坐在白色高位上的少年:“也许我该找个律师, 你这样不经允许就使用他人外貌的行为, 算是侵犯我的肖像权。”   话音刚落, 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周围忽然冒出无数蜘蛛丝将他捆住手脚,牢牢束缚在原地。看上去和自己制作的蛛丝没什么区别的半透明晶莹丝线,却有着强韧得多的力量。   彼得试着挣扎几下,发现自己实在很难一下子完全脱离出来。抬头间, 夺心魔已经起身走到他面前,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漂亮脸孔上面无表情, 漆黑眼珠中好像空洞得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死气沉沉地镶嵌在脸上,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被这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彼得很快感觉到一阵极端的不舒服。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起很多糟糕的东西。   比如在小时候, 被老师带着无去参观博物馆时曾经看到过的许多动物标本。   那些死去的躯壳被整齐摆放在光鲜亮丽的地方,其他孩子都觉得新奇有趣,就他感到非常害怕, 不敢去看那些作为标本的动物的眼睛。   夺心魔伸手扯下他的头罩, 露出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孔, 嘴角敷衍似地翘了翘:“或者我可以先就这么把你吊死。”   他说着, 更多蜘蛛丝从身后蔓延生长, 一缕缕缠绕上彼得的脖颈, 将他慢慢吊起来。强烈的窒息与喉咙被压迫的生理性反胃感一拥而上。   “认真的吗?咳咳……”彼得边撕扯着那些疯狂覆盖上来的蛛丝, 边断断续续开口, “就像你说的,你了解我的想法……咳,我也了解你的……所……以,我不认为你真的会这么做。”   感受到蛛丝收紧的动作停顿一瞬,彼得总算松口气,头晕眼花地蹦出一句:“说真的,你虽然脾气很差,但是做东西的水平挺不错。这种丝线结实得让人意外,有配方可以免费分享吗?”   夺心魔没回答,只微微歪下头指挥着蛛丝将他扔出去。   红蓝色身影无力地掉落下去,却又在瞬间调整好姿态,猫一样灵巧地落回地面,身体紧绷着,喘息急促。   被遏制住呼吸之后,无法正常循环的血液就会迅速堆积,形成一种鲜艳而病态的潮红浮现在脸上。动脉连接心脏,激烈搏动在皮肤下,然后又在极强的适应能力中很快恢复。   他安静观察着彼得的变化,同样反应的情况他其实已经在无数其他人身上看到过,但没有哪个能让他觉得这么讨厌。   明明是同源的存在,可眼前这个[本体]身上却拥有着一切他不具备的,属于人类的所有特性——和她一样的特性,也被她毫无条件地包容与接受着。   清晰的嫉妒感从空荡胸腔里滋生出来,夺心魔眯起眼睛,感受到由其中一头狄摩高根反馈回来的信息,它已经找到了逃出电梯的贝尔纳黛特。   他虚望着面前的彼得,只分了极微小的一部分注意力到狄摩高根的感官里。   这必须非常小心。虽然比起魔犬和藤蔓这类生物,狄摩高根已经算是高级不少的存在,但如果他不加控制地将自己的意志多塞一点过去,那就会立刻逼疯甚至杀死它。   当然,死了不要紧,反正替代品有无数个。但疯了就会比较麻烦,因为它会脱离控制并无差别攻击所有看到的东西,比如面前的贝尔纳黛特。   被夺心魔接管躯体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庞大的精神折磨会对它们的精神产生无法逆转的毁坏。但逆世界生物不会有任何反抗,它们只会顺从。   透过狄摩高根的感官,他看到贝尔纳黛特的模样。   真实,鲜活,充满愤怒。   “你把彼得弄到哪里去了?!”她很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哪怕面前对着一头可怕的怪物也无法消磨她的勇气。眼睛浅翠灼灼的样子很漂亮,漂亮到让他想摘取下来收藏,和她整个人一起。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超能力被限制,她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这只怪物吧,就像想要杀死……   夺心魔抿住嘴唇,神情阴恻地注视着面前的彼得。他正在警惕打量着周围,似乎想要趁自己刚才略微分神的时候找到出口,然后逃离出去。   明明都是一样的,她就这么在意这个人吗?   在意到完全不顾自身危险。   这么想着,彼得也明显察觉到对方已经回神,而且好像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扭曲,但脸上仍旧一片漠然。这种极端的对比让他看起来很像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鬼魅,因为不熟练于该如何做出协调的人类表情而看上去极其怪异。   鲜红过度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苍白面具上割开的伤口,用流出的血涂抹而成。   最重要的是,那是他自己的脸。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露出这么吓人的神情。   彼得克制着那种不断从骨子里钻出的寒意,并下意识后退一步:“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不像还在实验室的样子,空间太过宽阔。但也不像逆世界,因为没有那些黑暗压抑的天空,以及到处藤蔓缠绕的腐朽建筑。   听到他的问题,夺心魔冷笑着,声音很轻:“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这里了?”   彼得愣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曾经把我关在这里那么久,转头就忘记了是不是?”   被这么一提醒,彼得顿时想起来,自己曾经被寄生时曾经梦见过的无数场景——漆黑的空间,无边无际的蜘蛛网,巨大的虫茧,还有从茧里不断传出的低语。   他再次环视着周围这片完全由蛛网搭建起来的地方,终于确定:“这是我的潜意识。”   也就是说,夺心魔本身仍然没有从逆世界出来。这让他感到安慰些许,至少纽约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最极限。   如此天真无私的念头,让夺心魔在捕捉到后首先感到很可笑的同时,也觉得很刺眼。   这或许就是他永远不会具备,却又是贝尔纳黛特所喜爱的特质。   毕竟他没兴趣关心其他人类。   “所以这算复仇吗?因为我压制过你,所以你也打算把我的意识关在这里?”彼得猜测着对方的计划,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表面轻快,实则有些难以掩饰的细微僵硬。   如果夺心魔真要这么做,很难说他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仅靠意志力就战胜对方。毕竟之前寄生在他身上的只是夺心魔的很小一部分,而现在……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脑海里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将夺心魔也困在这里,就算同归于尽也好过让他从逆世界出来。   “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为你所在乎的一切牺牲的准备。”夺心魔看着他,身体很快消失成一团雾气,又瞬间凝聚到彼得面前,“那你到底愿意为此付出到什么程度呢,用你自己来交换吗?这也太容易,太轻微了。你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但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么容易就妥协。”   突如其来的逼近将彼得吓一跳,话语不经大脑就直接蹦出嘴里:“我没理解错吧?太容易妥协也不行,不妥协也不行。所以你果然是那种喜欢看别人挣扎和反抗的类型吗?”   如此糟糕的喜欢折磨人的方式,倒是跟蜘蛛一样,总是乐于看到猎物的痛苦。   “听着,虽然我只是学过一点心理学皮毛,但看在我们也算挺了解对方的份儿上,信我一次,这样的行为真的挺像某种心理疾病的。你得学会面对并接受治疗。而且如果你真就这么喜欢强制向情景扮演,为什么不去找jjj问问,他是否愿意热心帮忙为你提供特殊服务呢?我感觉他应该是喜欢这种的。就是按照你的……呃,特殊癖好,这估计得加钱才行。”   他边碎碎念边迅速后退着躲闪开,回头看到有黑色雾气从夺心魔手里升腾而起,灵活如无数毒蛇朝他追捕过来。   脚下蛛网颤动着,随时会塌陷下去将他裹入其中。   彼得一边避让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雾气,一边忍不住吐槽:“好消息是你并不是一个游戏策划师,否则没有玩家会买账的。谁都不喜欢在恐怖逃生游戏里只能选刺战双担,但是又要被迫面对对阵亡灵法师。这种不遵循现实物理学和生物学的东西就应该……”   还没等他说完,黑雾已经包围着将他缠住四肢,重新拖回夺心魔面前。   “到此为止。”他冷冷看着面前的少年,“从我脱离这个牢笼的那天起,你就再也不可能赢得了我。”   彼得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绑得无法动弹的困境,只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耸耸肩:“是啊,我有时候也会想,当初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你关在这里这么久的。但是你免费在我思维里白吃白住这么久,居然一点也没有培养出对我的感激之情,真是让我难过。”   “不过你刚才也算提醒了我,既然这是属于我的潜意识,那就应该按照我的规矩来!”   苍白蛛网一层层崩裂开,重新在这片黑暗空间里搭建成一座复杂的迷宫。红蓝色的灵活身影挣脱雾气钳制后,迅速隐入迷宫背后,再也看不到了。   不断变换着方向与场景的迷宫,某种程度上和这座已经被空间隔绝的实验室其实没什么区别。   连情急下想出来的反抗方式都一模一样,还真是同源一体。   夺心魔毫不意外地看着周围朝自己收束过来的蛛丝囚笼,雾气如潮水般扩散出去,卷住所有丝线直接崩断开。强横外力掀翻整个庞大迷宫,就像掀开一片落叶那么轻易。   在足够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这种对抗更像是与镜子里的自己在较劲。   然而比起夺心魔此刻是纯意识体的存在,彼得受到的限制更大。   他最终还是被对方用黑雾裹住按在满是破碎蛛丝的地上,冰冷深重的温度压迫得他难以活动,只能被迫感受到耳边传来夺心魔的声音,阴冷得像是有蛇在贴着他吐信:“你已经耗光我的耐心了。现在,该是我来纠正所有错误的时候。”   错误?   还有什么比你本身看上去更像个错误吗?   彼得还没开口,熟悉的刺痛感立刻炸开在他的每一寸感官里。这是夺心魔试图挤占并取代他意识的最初征兆。他痛苦地蜷缩着想要反抗,眼前陆续出现许多不属于自己记忆的模糊画面。   他看到贝尔纳黛特和夺心魔面对面坐着,手里各自拿着半支许愿骨,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   “用你的秘密来交换……”   “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   “我的确有件事,没有告诉过彼得……关于他的影子……”   紧接着出现的记忆变得更加陈旧也更加混乱,但全都是关于贝尔纳黛特的,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一直到他们在皇后区初次见面的那天。   所有交错着的因果联系都摆在彼得面前,让他惊愕不已,脑海里不由得冒出“命运”这个词。   “这一切,从你们结识的开始就是错误的。见到你的那一瞬间,她认出和感受到的并不是你,而是我。”   夺心魔缓慢地说着,冰冷强硬的语气,一字一句都在拷问着彼得:“我说过,让你用自己作为牺牲,对你来说实在太轻易。你当然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可是光凭一己之力就能拯救其他人的,必定是能做出最艰难选择的人。你能做到吗?”   “你能舍得拿你最珍惜的来和我换吗?”   彼得看着自己面前那张明明和他一样,却毫无人气的熟悉脸孔,暖棕色的眼睛接近涣散地皱缩着。   他听懂了夺心魔真实的意图——即使是在彼得自己的意识里,他想要战胜夺心魔也是不可能的。一旦中枢失控,全城沦陷,那样的后果简直可以说是无法想象。   那么在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最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只要彼得放手让出对方最想要的,那么对方也会放手让出其他所有人。   “怎么样?你愿意吗?”   精神蚕食所带来的折磨是最为残忍的。彼得无声喘息着,感觉无数火焰正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从内而外地焚烧肢解着他。   他喘息着张开口,艰难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去看看精神科……大白天梦呓,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夺心魔冷笑着,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一点点浸染上彼得的四肢,吞噬掉他本身的鲜艳色彩。   这种感觉很恐怖,彼得感觉自己已经被一头冷血的怪物捕获,并慢慢嚼碎了咽下去。他的意识,信念,所有属于人的温暖情感都在被残忍碾碎甚至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非人的本能,纯粹属于蜘蛛的兽类天性正在强行倾轧下来,折断他每一根所有试图反抗的坚韧骨头。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贝尔纳黛特的声音。   这不是从记忆深处或者幻觉里蔓延出来,而是来自于他的另一重感官。   夺心魔的感官。   很显然,对方也意识到了这点。   漫长而惨烈的折磨暂停下来,他开始集中精神去感知这道信息是从哪里传来,并很快摸索到源头。   那是一群魔犬,正将贝尔纳黛特和泰德围堵在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   灯光剧烈闪烁着照亮她的脸孔,苍白得毫无血色。她望向自己的时候眼里充满恐惧,身体僵硬不已。   [离开那里。]   彼得听到夺心魔这么说,但很快他又改变主意:[不,把她带回来。]   魔犬毫无底线地执行着来自主宰的命令,獠牙遍布的开花头张开,弓起身体就要去扑咬面前少女的衣袖。   [你疯了!停下来,不准伤害她!]   这次说话的是彼得,他几乎是在魔犬即将有所动作前连忙出声制止。   截然不同的命令内容,让已经进入攻击准备的怪物感到不知所措,无法理解蜂巢意识里正在挣扎博弈的混乱到底属于什么。   [它们的理解力和承受力都太过有限,让狄摩高根……不,也许我该用其他更合适的载体去将她找回来。]   比狄摩高根更复杂,更能承受夺心魔意志力的载体,完全由人类血肉组合成的恐怖怪物。   [我说了,不准伤害她!离她远点!]   过多且混杂不堪的情绪拥挤在一起,通过蜂巢意识连接的影响,逐渐朝所有逆世界生物体的思维里蔓延进去。   无法承受这种混乱被不加限制地塞进思维里,魔犬们纷纷发出惊惧的哀嚎声,身体开始诡异地抽搐着。连墙上的藤蔓也开始躁动不安地爬动,蜷缩,将墙壁挖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甚至出现极为反常的自噬行为。   涌出的灰色黏液喷溅一地,像是受伤后流出的坏血。   贝尔纳黛特不解地看着这一切,很快觉察出它们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惨无人道的痛苦。   是有人在放火灼烧它们当中的某一部分吗?   看上去也不像。   毕竟火焰对它们而言虽然致命,但大多时候更会激发这些怪物的好斗天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被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样子。   “它们在……在做什么?”泰德紧紧护着身后的贝尔纳黛特,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状况。   “我也不知道。”但这种能影响到所有逆世界生物的异常……难道是夺心魔?   “我们快离开这里。”她催促。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周围的藤蔓忽然纷纷凋谢着从墙上断裂开,刚刚还痛苦不堪的魔犬们也一个接一个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   像是已经完全失去所有理智,它们开始咆哮着攻击周围的一切,连同类也不放过。张开的口器死死咬住旁边的同伴,撕咬下带着黏液的青黑皮肉囫囵吞咽下去,尖锐利爪刺透墙上已经一动不动的藤蔓抓扯下来,咬断进食。   最后,它们将目标定格在这片空间里仅有的两个异类身上。   贝尔纳黛特从来没见过这群逆世界生物如此疯狂的样子,同属一个蜂巢意识控制下的它们居然会同类相食,这简直有违常理。   难道不会痛吗?   还没等她想完,泰德已经将手里的燃烧弹朝面前这群发疯的怪物丢过去。   橘红火焰爆炸开的瞬间,他们迅速躲进身后的大门。然而迎面而来的不是祈祷中的安全通道,而是一条满是血迹与残破尸骸的地狱之路。   受到惊扰的捕食者们纷纷转头看着这两个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垂涎三尺地向他们包围靠近过来。   身后,魔犬群已经紧跟上来。   作为逆世界生物圈的一部分,它们本身所拥有的独立意志极其有限,而且也全都被刚才蜂巢意识里的混乱所摧毁,现在只剩下本能还在支配它们行动。   那就是无止尽的捕猎欲望与杀戮。   这是一群失去了所有束缚的发疯怪物,连火焰也无法彻底拦截它们。   即使已经被火苗点燃全身,这群怪物仍旧不死心地蜷缩挣扎着,嘶吼着朝他们——或者说朝被泰德紧紧护在身后的黑发少女爬过去。口器里发出刺耳的沙哑低鸣,毁坏的皮肉组织下露出漆黑的骨头,无数混合着血与腐蚀性脓液的深色痕迹拖曳在它们身后。   简直就像一群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恶鬼,不死心地想要拉下贝尔纳黛特为它们一起陪葬。   “妈的,妈的这群见鬼的玩意儿……”泰德摸出口袋里剩下的几枚燃烧弹想要扔出去,手却抖到几乎握不住。   接连不断的爆炸在眼前撑起一道光辉屏障,将周围的怪物暂时隔开。靠着火焰提供的光芒,贝尔纳黛特和泰德能够短暂地控制影子保护自己。   大片黑色荆棘从火光周围迅速生长出现,呼啸着从眼前清理出一条道路。   “快跑,达莎!”泰德大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空间再次开始发生改变,原本延伸到走廊尽头连接着楼梯的过道被不断压缩,直至变成一道爬满藤蔓的墙壁牢牢堵在眼前。   没有足够的助燃物,火焰正在一点点熄灭下去,光芒渐弱。   贝尔纳黛特焦急地控制影子试图砸开那面墙,却发现这样同时也会让藤蔓定位出他们的方向,以此引来更多捕猎者。密集到让人胆寒的低嗬声从不远处传来,不断朝着里逼近。   火焰越来越弱,影子开始逐渐变得稀薄且不稳定。   在最后一缕暖光也熄灭下去的瞬间,面前的墙壁也终于彻底打碎开,露出背后不知通往哪里的幽静楼梯。   没时间去想楼梯之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她回头望向泰德:“来这边!”泰德立刻丢出手里最后一个燃烧弹作为掩护,迅速撤离原地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跑去。   感受到猎物的接近,一旁的墙壁立刻波澜着被狄摩高根从内部撕裂开,过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完全没有防备。   被狄摩高根扑咬住按在地上,泰德一边试图反抗一边忍不住痛苦呻吟,目光透过面前怪物尖牙锐利的开花头,朝贝尔纳黛特叫喊:“快离开这里……快走!”   “不……不要……不要伤害他!”她尖叫着冲上去想要推开那头凶性毕露的庞大怪物,失去火焰照明作为支撑的影子,根本无法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正常凝聚,只能带来一些不痛不痒的攻击。   狄摩高根转头看着她,缓缓松开手里的泰德。   下一秒,它转变目标,咆哮着抓住贝尔纳黛特将她狠狠按在地面,大张的狰狞口器对着她凑近过来。   她的头撞在地面,感到一阵剧痛和眩晕,手心之下摸到了不知是哪个受害者喷溅在瓷砖上的血,粘稠到接近凝固。视线被痛楚搅动得模糊几秒,重新清晰起来的视野里是狄摩高根近在咫尺的开花头,从进食口到尖牙边缘都挂满新鲜破碎的人类血肉,甚至还有些许白色的骨头粉末。   巨大的恐惧感让她完全无法动弹,耳边连泰德拼命叫着她名字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头怪物很可能也和刚才那群魔犬一样,莫名其妙挣脱了蜂巢意识然后开始发疯。任何会动的,活着的东西对它而言都是可以吃的食物。   “达莎……”   泰德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狄摩高根的利爪能轻易撕开车身上的坚硬金属,当然也能轻易撕开她。   厚实的冬装衣物在这种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听到自己外套和毛衣被随意扯破开的声音。尖锐锋利的爪子离她真实的温软肌肤只有一线距离,随时能穿透进去,掏出她那颗已经被恐惧逼近到极限的脆弱心脏。   她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这算是死亡来临前的一种仁慈吗?除了冷,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冷?   为什么会冷?   贝尔纳黛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团纯粹的漆黑雾气所包裹进去。   黑雾散开的瞬间,她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倒下的全是被折断骨头,撕开身躯,死状极其残忍的魔犬。   以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手里隔空掐着刚刚差点杀了她的那头狄摩高根,雾气如锁链紧紧束缚着它。   它已经死了,下场比之前的任何一只魔犬都要惨。   贝尔纳黛特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去看它最后是被怎么处理的。   “不听话的东西。”她听到少年这么说,语气充满厌烦,以及某种模糊的重叠感,像是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望着对方,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况。   一旁的泰德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周围还在浮动着的缕缕黑雾,最终将注意力放到那张他格外熟悉的漂亮脸孔上,充满犹豫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彼……彼得?”   不太对劲。   他看起来除了长相以外,其他地方和彼得一点都不像。但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的外表更让人觉得诡异。   没有理会泰德的问题,黑雾化作的少年径直略过他,转身看向地上的贝尔纳黛特。   “等等!”泰德爬起来想要拦住对方,却被一缕雾气卷住定在原地。   她满脸害怕地拼命朝后缩,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墙角里,却仍然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蹲下身,和她视线齐平的对视着。   那是一双暖棕色的眼睛,却承载着另一个人的神情。   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冷汗密密麻麻地涌出来,听到他轻轻开口说:“衣服弄坏了。”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口。   被割破的层叠衣服敞开着,只剩一件薄绒衫还勉强能遮掩住,露出里面的白净肌肤和一截浅绿色的内衣边缘。   她手忙脚乱地用破外套裹住自己,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你的声音……为什么……像是,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这句话实在太可怕,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全身哆嗦个不停,手脚冰凉,心跳失控。   “……彼得在哪儿?”她无比艰难地挤出这个问题。   “我在这儿。”他回答,声音里的重叠感更加强烈。   “不,你不是……”   贝尔纳黛特拼命摇头。话还没说话,面前的少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很奇怪的,她居然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暖意。   一种温暖的,真实的,非常接近于人类的温度。   掌心下感受到的不是类似战衣的顺滑,而是一团绵密的雾气。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牵引着,一直朝里伸进去,似乎马上就要摸到他的心脏。   “贝妮。”他接近叹息地喊着贝尔纳黛特的名字,重叠感清晰到接近分裂。   指尖触碰到实体的瞬间,一阵触电般的战栗感爬满全身。她在雾气深处摸到了一个人,感受到她和对方几乎是同样频率的心跳。她的手正放在他胸口上。   “……彼得?”她茫然开口。   面前的少年忽然剧烈喘息一声,刚才还空洞晦暗的棕眼睛里涌出无数种复杂又激烈的情绪。   他在看着她。   用捕猎者看着猎物的眼神。   用瘾君子看着毒品的眼神。   用他看着爱人的眼神。 第72章   “彼得?”他听到她这么叫自己。   时间好像在贝尔纳黛特触碰到他胸口的瞬间变慢, 拉长,所有遮天蔽日的阴暗情绪与雾气都温顺下来, 安静等待着。   朦胧间, 彼得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一个最让他熟悉与安心的人。   她紧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黑发凌乱,脸色苍白,冰绿色的眼睛愣愣望向自己, 黑色的瞳孔因为恐惧情绪的逼迫而涣散着放大, 僵硬到对周围灯光闪烁带来的光线变化都毫无反应。   近距离加上敏锐视力的作用, 彼得能清晰看到她眼睛虹膜上深浅不一的绿色纹理, 细腻如翡翠透光时的精巧晶体构造,中央被挖出一块纯粹的漆黑。   像是黑洞。   他模糊想着,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冒出小时候科学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巨大质量的物体也能产生极强的引力。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能够吸引所有它周围的物体,不断坠向引力中心。因此, 如果这个中心物体的质量足够大, 产生的引力足够强,比如黑洞——那么所有东西,包括光都无法从它的引力中逃逸, 连周围的时间与空间也将被极端扭曲。”   “可是,时间是看不见的, 先生,它要怎么被弯曲呢?”彼得还在问个没完。   “嗯,这么说吧。你知道命运这个词吗?”老师和蔼地看着这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知道。”彼得点头回答,“本叔说,那些无法被改变的未来就是命运, 是我们永远逃离不了的。比如人的死亡。但我们可以选择积极面对它。”   “你有一个很好的家长。”老师点点头, 伸手拨动了面前的木星模型, 让阳光在光滑球体表面拉出一条闪亮灿烂的弧线。   他继续说:“在科学看来,命运是当你遇到一个拥有巨大质量的物体,你整个人都会被它的引力所捕获。”   “你的时间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被弯曲着指向引力中心。你的未来不再无法预测,而是已经成为注定,那就是一定会被这股引力拖入中心。”   “你的空间也被捕捉,你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朝引力中心前进。”   “这种不可逆转,不可挣脱,只能无能为力观测着注定会发生的未来,就是命运。”   他看着贝尔纳黛特的眼睛,感觉他被周围翠绿剔透的引力海捕获着,那点漆黑的黑洞中心不断不断地坠落进去。   这是属于他的命运。   念头冒出的瞬间,彼得感觉夺心魔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一种奇妙的思维共振传递在他们之间。这是很罕见的事,因为除了贝尔纳黛特,他们几乎不会有达成一致的时候。   现在,所有威胁都消失了,面前的少女平安无恙,那他是不是也该离开,去解决他现在被困在这团几乎快把他溺毙的黑雾里的危机。   不敢冒险在这里和夺心魔起冲突,他担心自己在失控状态下会伤害到对方。虽然刚刚他好像已经把某个人毫不客气地扔出去……   是谁来着?   没等彼得挣扎着试图将夺心魔的意识挤出脑海,一只手忽然穿过黑雾,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少女指尖带着清晰的温热与战栗,紧贴他的皮肤传来。细微的触碰瞬间绽放成一群蝴蝶扑闪在胸腔里,连心跳都在跟着颤缩。   雾气放大了彼得的感官,除了他自己本身能感受到的,还要再加上黑雾反馈回来的。   她的每一丝僵硬与轻微挪动都能被很清晰地捕捉,甚至是过于清晰了,让他恍然间要生出幻觉。这只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明明是那么柔软无力,却又像是已经穿透自己的骨骼与血肉,攥住了他的脊梁。   有按捺不住的尖细杂音从雾气里传来,充满兴奋,以及狂热到接近病态的执着:“贝妮,贝妮……”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跟坏掉的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   而后,那些声音开始不停朝彼得的耳朵里,脑海里,每一根神经末梢里钻进去。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止尽的异类思想,属于蜘蛛的兽性本能。它们不断不断蚕食着彼得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试图彻底感染对方。   “就是这个……”它们在尖叫,密密麻麻。   “想要,还想要其他的……”它们在宣泄,蜘蛛丝黏韧地缠上他的思维。   “要更多,全部都要……”悸动在心里的蝴蝶被蛛网绞杀得一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鼓胀到快溢出来的占有欲。   纯粹的蜘蛛是耐心而贪婪的生物,从来没有“放过”这个过于仁慈的概念。   “不,停下来。”彼得艰难地剧烈喘息一声,试图控制自己松开贝尔纳黛特,或者说安全起见,他应该推开对方才行,不能被她碰到。   感官过度强化的负面影响又开始折磨他。所有来自于贝尔纳黛特的温度,气味,声音都被不加节制地塞进他的五感里,鲜明强硬地诱惑着他。   诱惑着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将她掠夺过来——食欲与爱欲。前者渴望将外物转化为生存养料,后者为渴望标记所有物与保证基因延续。   这是属于所有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人类也不能幸免。一旦被点燃,那些后天被培养出来的,属于人独有的善良与道德感就逐渐被压制得很低,然后是奄奄一息的微弱。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专注得吓人,明亮得极其不正常,但手上动作仍旧是僵硬着不肯松动的,一直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不能伤害她。   [那么我可以轻一点,试着温和一些。]   ——不能,伤害她!   [这不算伤害,只要我控制得当就不会伤害她。]   ——这不是她自愿的!   [可这是我想要的。]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挑破开。   彼得茫然地回想着那个念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死死抓着贝尔纳黛特的手,任凭对方怎么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满脑子都在思考,这是他想要的,这是他想要的吗?   是。   他根本无法否认这一点。   长久的压抑与对峙下,属于捕猎者的本能已经失去耐心,对他暴躁命令:“够了,我饿了!”   饥饿带来的强烈食欲与躁动不安的另一种本能已经被模糊界限,彼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衣衫凌乱的少女就这么坐在他面前,鲜活,脆弱,很适合被捕猎,被享用,被……进食?   彼得再次收紧握着她手臂的力量,很小心的举动,被压迫的肢体立刻开始出现应激反应。血管在皮肤下努力搏动着,试图挤占出更多空间,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运转所需。经络收缩着将她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指往回拉,指尖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而颤栗的愉悦。   “彼得……”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点惊慌的哀求。声音落在空气里响起的震动,很像幼鸟在蛛网里挣扎时的牵动出的波纹,柔软悦耳。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贝尔纳黛特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尖锐的痛麻感让她头皮发麻地意识到对方是个见鬼的超级英雄,只要他想,或者万一他不注意,自己的手臂就会像一根被烤焦得酥脆过头的脆性饼干,直接粉碎在他手里。   而且,这太诡异了。他抓着自己简直像是在抓着什么绝无仅有的救命稻草,一旦丢失就会死掉那样的紧张。   “彼得,你松开我……”她不敢试着抽自己的胳膊,害怕会直接被对方拽脱臼,“很痛。”   听到痛这个词,彼得好像一下子回神,手指上的力道再度被强行克制下去。   “对不起……”还是那样的重叠感,一个低沉,一个愧疚。   贝尔纳黛特微微松口气,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往回缩。黑雾立刻扭曲着扩散开,发疯般游窜在整个空间里,还有的则黏糊糊地爬上她的手臂,化作一缕一缕坚不可摧的蜘蛛丝,在她惊恐的注视中迅速缠满她全身,一点点将她朝雾气中心拉进去。   过于惊悚的场景,总让人很容易想到蜘蛛进食,或者蟒蛇生吞的场景。   贝尔纳黛特吓得几乎是立刻就挣扎起来,拼命抗拒着想要撕开黏在身上的蜘蛛丝,或者雾气。随便什么东西,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给它们定义命名,慌乱到失控的畏惧感决堤般涌出来。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放开我,夺心魔!”她早就该清醒一点,就不会被这双人模人样的棕色小鹿眼睛给欺骗。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怎么看都不能是真正的彼得能做出来的,还有这些雾气,这些该死的雾气!   愤怒和求生欲指使着她一把掐住那缕正缠绕在她腰间,迷恋摩挲着她肌肤的不要脸黑雾。   她知道这些雾和夺心魔是一体的,于是想都没想就用尽全力掐下去,恨不得直接把它捏断:“你给我放手!”   并不是那点微不足道的痒感,而是她语气里那种激烈的抗拒与厌恶感让他下意识收住动作。   得到片刻的喘息,彼得在一片沉重到混杂不堪的异类本能里勉强找回自己的一丝神智,然后立刻又被从雾气里叠加涌来的,属于贝尔纳黛特的气息,温度与所有一切给淹没进去。   啃食在他理智上的蜘蛛还在不满足地催促:“这是我想要的,要得到……很饿,很饿……全部都要得到,全部吃下去……好饿……”   黑雾停止了将她拖过来活活吞噬的动作,却仍旧没有放过她。彼得感觉自己好像抬起了手,沿着贝尔纳黛特的耳廓缓慢而仔细地抚摸着,指尖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所有真实与柔软。   手指来到锁骨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对方更加僵硬了,努力挣扎着想要逃跑,嘴里大概还喊了些什么。但他全都听不见了。   强烈的空洞感和道德底线在撕扯着他,这样极端的冲击快要把他逼疯。   夺心魔的声音隔着无数蜘蛛的嘶鸣,又深又远地传过来,像是他自言自语时的回音,尖刻得直击心灵的最深处:“我早就说过你和我一样,你看她多厌弃现在的你。”   所以这就是夺心魔这么做的原因……彼得痛苦地思考着,完全无法将自己从这团雾气带来的感受反馈里抽离出来。   原来夺心魔就是想要逼着他这么做,让他更加客观且清晰地体会到被自己最珍爱的人厌弃的感觉。   所有他遭受过的,要原封不动地让彼得也跟着体会一遍。   充满恶意的报复。   想到这里,彼得努力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清醒,想要从这团深不见底的黑雾泥沼里爬出来,却忽然被一阵异样的软热弄得愣神片刻。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雾气反馈回来的。   松开贝尔纳黛特的黑雾并没有真正远离她,而是换了个更为狡猾的方式,从她被狄摩高根撕破的外套缝隙里钻进去,蛇一样紧贴着她的皮肤滑动,最后停留在她因为恐惧而起伏不定的胸口。   好像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捉住那颗惊慌失措的心脏,鲜活可爱得让他想咬下去。   如此凶残的念头被突兀塞进脑海里,让彼得跟着震颤一下,一时间找不到该怎么吐槽这种变态的想法。   但回头思考,蜘蛛本就是发起狠来连同类也会吃掉的物种,想吃别的东西也再正常不过。   “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夺心魔轻声呢喃着,“在遇到害怕和喜爱的东西时,你们的生理反应是很类似的,所以时常有人会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如果想要混淆它们,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吗?”   是吗?   是这样吗?   爱和恐惧真的能彼此黏连着相互共生吗?   没有任何空隙去思考或反驳,更多让人贪恋的温度被倾泻进彼得的感官——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吞咽时,纤细喉咙传来的滑动感,她想要掐住雾气让它们滚开,却反而被亲昵扣住手指的温暖,她脊背紧绷时身体透露出的僵硬,全都让他浑浑噩噩无法阻止。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吻,渴望着能再次得到。   然而当彼得意识不清地凑近贝尔纳黛特时,一点微凉潮湿的东西忽然滴进雾气里,沉重无比地砸在他心上。   她在哭。   极轻微的,努力压制着的,饱含绝望的在哭,嘴里微弱无声地念着什么。   雾气摸索着来到她颤抖张合的嘴唇边,将承接到的言语传递回彼得的听觉里。   她说:“彼得。”   他的名字。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完全寂静下来,沾上眼泪的雾气慌忙后退开,连带着卷缠在她身上的雾也很快温顺回缩。   “贝妮……”彼得轻轻叫了她一声,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嘶鸣在脑海里的蜘蛛短暂沉默着,可躁烈不安的劣性本能还在不死心地浸染他。   能被眼泪灼伤的只是他作为人的善良天性,对捕猎者无用。   于是彼得极力抓住这段珍贵的空隙,低头对她说:“快跑……”   贝尔纳黛特愣愣望着他,听出来这个疲惫又痛苦的声音不是属于夺心魔的,而是她最依赖的那个人:“彼得?你……你真的在里面吗?”   真的在这团黑雾里,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夺心魔故意诱骗她而弄出来的假象。   意识到这里,她连忙坐起身,想要伸手出触碰对方,却被他立刻按住。   因为刚才的挣扎与抗拒,贝尔纳黛特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狼狈,黑色长发乱作一团地披散着。   彼得握住她的一缕长发,听到她又叫自己一声,带着求证性的:“彼得?”   “在这儿。”他哑着嗓子回答,同时低下头,落下一个克制而颤抖的吻在她的发梢上。   贝尔纳黛特确认了,那就是他。   下一秒,黑雾再次扭曲着包裹住他们,却又只是游动着拥抱过她,然后全部回到面前少年的身上,带着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彼得!”她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抓住那些不断逃离开的雾气,却眼睁睁看着它们全部消失在了那条幽黑楼梯里。   失去黑雾的桎梏与遮挡,泰德终于从一片死寂中解脱出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已经跑进刚才黑雾消失的楼梯,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地大喊:“达莎——!你不能去,快回来!”   话音未落,空间变换再度出现。他根本来不及跟上对方,就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房间里,那是最靠近通道的实验室,也是他们最开始在的地点,黑色的暗核安静悬浮在一旁。   片刻后,空间重新稳定下来,贝尔纳黛特看着周围一片漆黑,试着用手电筒照明。灯光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剧烈闪烁,是可以支撑起影子出现保护她的程度。   有了影子的陪伴,她稍微安心下来,沿着脚下的楼梯一直往地下走去。   刚开始,周围的场景还是正常的,封闭已久的通道里有股清晰的陈腐气味。   然而越往下走,周围墙壁上的斑驳痕迹就越多。大团深红色的肉瘤寄生在墙上,微微鼓动着,被不知名东西腐蚀出来的黑色印记随处可见,孢子凝结着薄絮落在她的头发和指尖。   看起来这里就是被逆世界侵蚀得最严重的地方。   会是中枢吗?   贝尔纳黛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软底的雪地靴没有在地上发出任何声音,影子忠诚地紧跟在她身后。   更深入进去,红色,肉质组织,粘稠潮湿的寄生物越来越多。   她逐渐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个怪物的巢穴里,浑身都是尖咋发麻的畏惧感,眼前迎来一个分叉路,左右看上去都一样。   一样恐怖。   “彼得,你在这儿吗?”她开口,极力□□的声音里仍然泄露出轻微的颤抖。   这时,手电筒的灯光忽然闪动几下。   她先是吓一跳,然后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动静,确认不是因为有逆世界生物出现造成的以后,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这束忽然异样的光线上。   是摩斯码的闪动频率,在指引着她,往左。   她跟着灯光的指示来到左边,看到一扇被封住的门,将它费力撬开后走进去。   里面同样爬满了令人作呕的类生物组织,微毒孢子漂浮得到处都是。   小心避开地上似乎正在沉睡的藤蔓,贝尔纳黛特简单巡查一下这间房间,惊讶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仓库,分类存放着各种pib基地内会用的轻型武器。   也许是为了防止实验室发生意外,这里的武器基本都是汽油弹和高温枪这类专门抵抗逆世界生物的武器,可惜大部分已经老化和被藤蔓破坏掉。   她寻找一阵,选择了其中几个应该还能用的微型汽油手弹装进背包,然后又拿上一把高温枪抄进外套口袋里。   灯光似乎感应到她的动作,再次闪动着给她指路离开仓库,慢慢来到这座尘封已久的地下空间最深处。   这里已经完全被逆世界所侵染,藤蔓铺天盖地地生长着,肿瘤般深红恶心的巨大肉质组织挂在头顶,时不时朝外喷出一团团灰白色飞絮。墙壁几乎已经透明化,原本的瓷砖剥落殆尽,露出背后微微蠕动的畸形肉块堆砌成的壁垒。   透过这层壁垒,似乎能看到逆世界里面的阴森场景。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在这里被最大程度的扭曲。   贝尔纳黛特握紧手,能感觉到自己掌心里不断冒出的薄汗。灯光在此时突然失去指引作用,不再闪烁,她连忙轻声喊了一声:“彼得?”   没有回应。手电筒依旧沉默稳定地亮着。   她开始担心彼得是不是又被夺心魔控制住,想要加快速度找到对方。可这里的通道交错复杂,她沿着面前的直路没走多久,很快就再次来到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正在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尖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穿破这里的层层阴冷空气,落进她的耳朵里。   像是有人笑了一下。   很轻,很低,带着喘息似的绵长尾音,怪异而诱惑。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对着身后,影子气势汹汹地围绕在她身边,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诡异走廊。   不只是身后,周围也同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着的——如果不把那些藤蔓计算在内的话——生物。   奇怪,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贝尔纳黛特警惕地望着周围,和影子背对背注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   又是那个声音。   幽灵般轻浅地响起在她听觉里,带来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全身像是过电般猛地激灵一下。   她认出来了,这是夺心魔的声音。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忽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从暗处贪婪注视着的不安感,脊背发凉。   她试着放轻呼吸,集中全部精力去感知这种目光的来源。她很确定这里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连接地面,通风设备也早已腐坏,不应该有风存在。   可她仍然觉得有微弱的气流从自己后颈抚过。   微弱得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近得几乎能吻上她。   贝尔纳黛特强撑着不动声色,试着伸手朝自己脖颈后面摸了摸,什么也没感受到,除了自己已经不小心冒出鸡皮疙瘩的肌肤,和指尖一样冰凉。   她犹豫片刻,选择顺着身后的通道慢慢走过去,听到越来越明显的沉重呼吸声从前方。在绝对寂静的周围,显得如此清晰而可怕。   那是一扇门。   表面爬满黏烂的肉红色和细小藤蔓。   越走近这扇门,贝尔纳黛特感受到的压迫感就越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背后有东西,而且自己完全被对方牢牢锁定在视线里。   她站在门前半步之遥的距离处,屏住呼吸听着门后偶尔传来的,轻而绵长的呼吸声,羽毛般挠着人的感觉。   就在这里,就是这里。   他们隔着一层金属与寄生物构建成的阻碍,安静而默契地注视着对方。   短暂的默数后,影子在超能力的驱使下很快化作荆棘将面前的大门冲垮开,化作一地黑色的坚冰铺垫在贝尔纳黛特脚下,替她隔开地上无处不在的肉膜与藤蔓。   她看到这里就是已经被废弃的能源核心,此刻已经早就变成了逆世界的领地。   “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贝尔纳黛特开口,周围飞絮在灯光中如同下雪般密集纷飞。   “你把彼得怎么样了?”她问。   “我不就在这儿吗?”   一个熟悉的轻快嗓音从身后的高处传来。她立刻转身,手电光从下而上照亮过去,最后落在少年胸口的蜘蛛标志上。   他正蹲在一张巨大蜘蛛网的中央,表情愉快地看着她,眼睛完全没有因为突然被光扫过而产生任何类似眯眼的动作。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后退一步打量对方以及他身后的影子,不敢再相信他那双看似无辜漂亮的棕眼睛:“不,你不是他。你只是借用他外表来欺骗我。”   “而且通道并没有完全打开,你是怎么从你自己的世界出来的?”就算因为中枢浸染,这里能被夺心魔任意控制,没道理夺他真的能跨越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或者说我只是回到了我诞生的地方。”他边说边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   这个动作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的确没有真的来到你的世界。毕竟,能打开通道的只有你。我等了你很久了,贝妮。”他叹息般说着。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逼着我们来这里,欺骗我和你做交易,然后控制彼得作为人质。”她看着对方,“下一步是什么?要求我为你打开通道,让你从这里开始逐渐吞噬整个世界吗?”   “这个世界?”他略微扬一下眉毛,嘴边慢慢牵开一个笑。贝尔纳黛特在彼得脸上见过这个表情很多次,每次他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开心的时候,就会露出这个表情。   “不,贝妮。我对你们的世界并不怎么感兴趣,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也是因为你太在乎它了。”他回答。   “什么?”   “再说到你指责我欺骗你,原谅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做。我们的确是公平交易的,不是吗?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我告诉了你中枢的位置,也就是这里。”   “……”   “当然,如果你是在生气我把你们困在这个实验室里。我很抱歉,但我确实没有向你保证过我不会动手阻止你们找到中枢。也许我一开始也该将这个作为交易内容的,是我没考虑好。”   “……”   抱歉?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抱歉,说什么都是他有理,还一副礼貌大方,自责体贴的模样。   “至于我现在的样子。我承认,这的确是一点个人恩怨。”他说,“所以我把他曾经对我做的事都返还给他,仅此而已。谁让他比以前容易击溃了呢,他现在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   对他做过的事?   贝尔纳黛特困惑地思考一会儿,脑海里将之前了解到的所有信息串联在一起——蜘蛛基因,忽然变化的影子,夺心魔的自我意识与黑雾化成的蜘蛛形状。   “你……”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那只蜘蛛的基因……和人结合以后的产物。”   “是这样的。”他愉快地笑着点头,语气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感,轻快而天真。明亮的棕眼睛注视着地上的少女,在黑暗与幽光里显得格外非人的妖异。   “我是他内心的蜘蛛,是他基因里无法磨灭的外来异类本能。不管怎么否认,区分,他永远摆脱不了我,也抹杀不了我和他就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只是,我之前有点小看他了,所以被他压制这么久,现在也该换换位置了。”   “所以你说要报复他……”贝尔纳黛特握紧手电,“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微微改变姿势,俯身从蜘蛛网上慢慢爬下来,手臂肌肉紧绷明显。动作轻盈,协调优美,不徐不疾,几乎和一支真正的蜘蛛没有区别。苍白的蛛网在他手下轻微震动着,一路延伸到贝尔纳黛特面前。   这种宛如被一只巨型蜘蛛慢慢逼近的感觉,让贝尔纳黛特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击中,刚想要后退却又被对方用蛛丝黏住腰间,轻一用力就拖到他面前。   属于人类温度的呼吸扑洒在她脸上,让她更加反感。   “我曾经那这个问题问过他,如果真想要挽救这个世界,那愿不愿意拿他最珍贵的来换。”   他垂下眼睛,目光直白地在贝尔纳黛特嘴唇上扫过,然后望进她的眼睛:“现在我同样拿着这个问题来问你。你愿不愿意呢,贝妮?”   完全控制不住那种对八条腿节肢动物的畏惧心理,她浑身上下都在抖个不停,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他伸手按在贝尔纳黛特的后颈处,用指腹来感受她的心跳变化:“你心跳很快。”   “就像我上次吻你,那时你的心跳也很快。”他凑近过来,说话时吐出的热度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微张的苍白唇瓣上。   他说的是她和彼得的那个吻。   贝尔纳黛特不喜欢他这样混淆的说法,却又在望进他眼睛时感到心神一震。   这样清澈而温柔的眼神,似乎,不应该是夺心魔能表现出来的。   “你爱我吗?”他问,用彼得的外表,他的声音,他的神态和语气。   有那么一刹那,贝尔纳黛特真的很难分清他们两个,只能被迫听到他继续问:“还是说你害怕我?”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现在根本思考不了这种事。   也许是看出对方的心思,他点点头:“很难回答是吗?的确,某种程度上,这两种情绪其实差别不大。你告诉过我的。”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的书摘记录扉页上写的,我记得那也是你很喜欢的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似乎是在回忆,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温柔起来:“联系我们的不是爱,而是恐惧。”   正因如此,我才如此爱你。   这是博尔赫斯的话,她写下来的确是因为喜欢。   贝尔纳黛特试着张口回答,却始终难以做到,紧迫感让她喉咙酸涩,声带僵硬。   她怀疑这个从蜘蛛本能里诞生出来的异类生物,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搞混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面前少年的影子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是一个虚弱的声音,正在从他的影子里传出来,告诉贝尔纳黛特:“烧了它……快,烧了它。”   “烧了什么?”她不能开口,影子代替她询问。   “前面……中枢就在他背后,蜘蛛网后面的装置里。快烧了……烧了它。”   “可这样你也会很痛苦。”   “但至少我能有机会……摆脱,它……快,快点……”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手指握紧又放开,最终下定决心:“是的,我爱你。”   话音刚落,她主动凑上去亲吻对方。   他讶异一瞬,然后将抚摸在她后颈处的手向上移,握进她浓密的发丝间,按住她被迫加深这个吻。   也许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亲吻并不正确,它毫无情人间的亲昵与柔软,满是掠夺与被掠夺的对抗,狩猎与防卫的攻击性。舌尖贴住唇瓣,撬开牙关的动作凶戾得像是要刺穿敌人的喉咙,然后才能肆无忌惮地享用胜利者该有的欢愉。   完全和上一次的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急切得更像是在抓住什么东西啃食。贝尔纳黛特难耐地克制住想挣扎的冲动,同时伸手进口袋里,摸出刚才在仓库里找到的汽油弹。   然后毫不犹豫地像蜘蛛网背后的装置扔过去。 第73章   汽油弹接触到装置的瞬间,猛烈撞击炸出一团庞大火花,随之扫荡开的热量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燃,焚烧,浓烈到呛人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即使有影子的保护,贝尔纳黛特还是被这阵过于强烈的冲击震开到几米之外,撞在身后墙壁上失去意识。   等她醒过来时,到处都是噼啪作响的大火,满地焦黑冒泡的逆世界生物组织。耀眼的火光照亮整个核心能源区,无数堆积的肉块正在颤抖着皱缩,龟裂,最后彻底被高温吞没。   空气浑浊难闻,贝尔纳黛特一边咳嗽一边爬起来,到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红蓝色身影,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同样刚醒过来的彼得。   大火肆虐着缠烧上他头顶那层长满藤蔓的铁质过道,蜘蛛感应刺痛着提醒他赶紧避开这片危险区域。   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刚才与夺心魔争夺身体控制权时,长时间的疼痛折磨让彼得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恍惚中,身体极度疲惫,连蜘蛛感应带来的警示作用都没察觉到。   等抖动的火光与漫天黑灰垮塌下来时,一道阴影忽然滑过来笼罩住他,将所有危险与他隔绝开,紧接着是贝尔纳黛特叫喊他名字的声音。   彼得颤抖一下,似乎才被这道声音将麻木的灵魂唤醒,睁开眼睛时,怀里已经扑进来一个人。沾着飞絮与烟灰的漆黑长发洒在他脸上。   “彼得,你怎么样了?”她很快松开对方,伸手摸上他的脸,想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彼得回答,声音嘶哑得吓人,好像是惨叫过度后造成的。他停顿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可信一些,同时将她抱得更紧:“我真的没事。”   出了疲惫和消耗过度,他的影子看上去的确已经恢复正常。   发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总算松口气,然后又神情紧张地看着周围,却始终没看到那团黑雾:“可是,夺心魔去哪儿了?”   “他还在逆世界。这里是中枢,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最薄弱的地方,脱离我以后,他可以从这里回去。”彼得回答,声音听起来比刚才稍微好一点儿了,蜘蛛基因带来的强悍恢复机制正在尽职尽责地修补他身体的每一处损伤。   火焰越来越逼近,空气已经被炙烤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被焚毁坠落的东西越来越多,天花板上还挂着许多虫茧一样的东西,正发出类似婴儿般凄厉悚然的尖叫,还在不断挣扎扭曲。   “那是什么东西?”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看着那些逐渐被火焰无情吞噬的茧。   “一些没成型的载体。夺心魔原本打算等这些载体全部孵化出来后,再把它们都放进纽约市。”彼得憎恶地扫一眼它们,很快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中枢就要崩溃了,我们得离开这里。抱紧我。”   说完,他又忽然问:“对了贝妮,你还有刚才那种汽油弹吗?”   贝尔纳黛特从他颈窝里抬起头,有点不解:“有的,怎么了?”   “那就当做诀别礼全都送给这里好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彼得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有种怎么都压制不住的深刻恨意。   她有点诧异,因为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情绪。印象里的彼得总是善良而不记仇的。   不过联想到夺心魔和pib对他做的事,有这种情绪也很正常。要换做是她自己,她毫无疑问肯定也会恨死他们。   于是她点点头:“好。”   受到中枢的影响,外面的通道同样正在不断融化,崩塌,腐烂的肉质组织破裂成一地深红色的河流。   彼得抱着贝尔纳黛特灵活穿行在通道里,小心翼翼躲避着周围时不时就会掉下来的各种恶心东西。终于在整个中枢彻底崩塌前,他们成功逃离出来,彼得还顺手将背包里的汽油弹全都朝里面丢进去。   一副恨不得将这里连同整个逆世界全部炸穿的样子。   火光跳动在他暖棕色的眼睛里,堆叠出一层深厚阴影在眼底。这样陌生到接近冷硬的神情,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将他误认为另一个人。   似乎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相像了。   她担心彼得是不是被夺心魔寄生并折磨太久,所以有些受到他的影响。或者说因为一体同源的缘故,他们连彼此憎恨的表现都是非常接近的。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别担心。”   说完,她很快回想起这其实是以前彼得安慰她时,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两个人看着对方微微愣下,然后又默契地笑起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关闭通道。”   彼得点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泰德去哪儿了?”   和刚才进入楼梯时的场景不同,失去夺心魔力量影响的实验室空间重新变得固定,电流也恢复稳定,不再像之前那样变来变去,闪烁不定。   贝尔纳黛特环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已经和她刚进来时完全不同。除了仍旧空旷,遍地都是被怪物疯狂破坏后的场景,满目血腥的惨烈。   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残破人类尸骸,她在恐慌之余,连忙找出口袋里的手机,确认信号恢复后马上给泰德打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她悬着的心在听到泰德声音平安响起的瞬间终于落回去:“你在哪儿?”   “达莎?!谢天谢地,你没事吧?我现在就在我们刚来时的地方,存放着暗核的房间里。”   “放心,我没事,我和彼得在一起。你在那里等着,我们很快过来。”   说完,她挂断电话:“泰德在通道附近的实验室里,暗核也在那儿。我们得想办法找到路过去。”   彼得有些出神地望着周围思考片刻,很肯定地回答:“跟我来吧。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该往哪里走。”   “你怎么知道?”   她有点惊讶地跟上对方,听到他在短暂犹豫后,语气冷淡而厌恶地解释:“夺心魔在同化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将整个奥斯本电网基地的内部构造都弄得很清楚了,所以才会选择将中枢设置在最安全的核心能源区域。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入侵我记忆的同时,我其实也能偶尔看到他的。”   虽然只有些许破碎的片段,但的确能看到。因此某种程度上,他们简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彼得咽下这句显而易见的话,因为实在不想承认这一点。   只要关掉大门就好了,他想。   关掉那个该死的逆世界大门,一切就都结束了。最多以后又得增加一个需要自己日常巡逻的危险地点而已,只要能结束这个噩梦,怎么样都无所谓。   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贝尔纳黛特预计的要短。在经历过刚才的逆世界生物入侵后,这座基地已经完全沦为一座死城。   他们畅通无阻地来到实验室,看着那道被基地成员称之为“恶魔之眼”的巨大裂缝。在汹涌红光与无数牵连拉扯如蜘蛛丝一般的细线背后,是笼罩在整个纽约城之上的阴影来源,一个被死亡与腐朽充斥着的逆世界。   听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并不是固定的,他们实行轮流上岗制度。这确实可以被理解,毕竟无论再看多少次,贝尔纳黛特都会在面对这道裂缝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心慌。   强烈的压迫感从精神上折磨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它的人,甚至激发出一系列明显的生理反应呈现在身体上——手冷,颤抖,脸色苍白,心跳急促。   她试着放缓呼吸,掩饰着自己因为情绪紧绷而带来的异样,准备走进面前的升降梯,让它将自己带到更靠近那道裂缝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下去,贝妮。”彼得拉住她。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她指尖上的不正常低温,因为过于紧张。   “可是……”   “一旦关闭开始,逆世界里的怪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泰德同意了彼得的提议,“让他陪着你下去也好,上面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尽全力帮你们拦截住那些怪物的。”   “那好吧。”   随着升降梯再度倾斜着下行,不断靠近那道深渊般可怕的裂缝,红光如血海般吞没了他们。贝尔纳黛特强迫自己直视着前方,不自觉抓紧彼得的手。   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彼得也回握住对方,手指亲密交扣,声音轻快地安慰:“本叔告诉我,其实缓解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想想等事情结束后,你最想做什么。比如想去哪里,想看见什么,想尝试什么,都可以,我陪你一起。”   她愣一下:“你父亲也这么说过。”   “什么?”   “缓解紧张的最好办法那句话。你的父亲,理查德曾经也对我这么说过。”也是在她即将关闭通道的时候。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被一种近乎荒谬的时光重叠感所击中,沉重的歉疚感再度涌上来,堵塞在她心里:“我一直欠他们一句道歉。”   “为什么?”   她叹口气,象征性地晃了晃他们牵握在一起的手:“因为你还是被我牵连进来了。”   “事实上,从普遍定义上来讲。”彼得纠正,“只要当事人是自愿的,那就不叫牵连。”   话音刚落,升降梯已经下行到最低点。   彼得和她交换一个眼神,然后纵身跳出升降梯护栏并借力灵巧无比地翻跃到顶上,又沿着那条唯一连接着他们与外界的钢制绳索朝上跑几步,用蛛丝在半空中织出张雪白结实的网。   他安静蹲守在网中央,像是捕猎者在耐心等待自己的猎物,用自己和蛛网为贝尔纳黛特隔出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   看着面前几乎触手可及的逆世界通道,贝尔纳黛特屏住呼吸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手对准面前的裂缝。   随着超能力的不断激发,暗核里传来的心跳声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远地扩散开,直到彼此重叠轰鸣着回荡在整个地下空间里。通道边缘开始缓慢朝里闭合,寄生在石壁周围的藤蔓也颤巍巍朝里回缩进去。   蜘蛛感应敏锐预警着来自上方的威胁,紧接着是魔犬群正在靠近的声音,阴沉密集的低嗬声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彼得就看到有几十只魔犬正沿着石壁朝他们迅速包围过来。意料之中的麻烦与数量,但同时也是意料之外的单调。   蛛丝从发射器里飞出去,黏住那头正朝他们跳扑过来的魔犬拉到手里,熟练地拧断脖颈然后甩开。彼得好奇地看着周围几只被蛛网黏住得难以挣脱的怪物,语气惊讶:“怎么就只有你们出来了,其他同伴呢?难道是因为狄摩高根钻墙的时候太着急,所以大家都挤在一起想出来反而被卡住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尖锐刺耳的怒吼声。   “对不起,我忘记你们没有舌头和其他发声器官,所以和你们聊天并不会有回复。实在太无聊了。”他边抱怨边躲避着朝他围攻过来的魔犬。蛛丝在他手里被玩出无数种花样,将魔犬们三三两两捆扎在一起扔下去。   “你喜欢蝴蝶结吗?我给你扎个蝴蝶结吧。”   “你呢?外科结怎么样?我之前特意学的。要不是因为我喜欢物理多过医学,将来去做个医生也不错。”   隔着层看似脆弱到透明的蛛网,彼得一个人拦下几乎是倾巢出动的魔犬大军,没有让它们靠近升降梯半步。不断有还在挣扎或者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怪物尸体被扔下来,贝尔纳黛特紧紧盯着面前已经闭合了快一半的通道,心里不断重复催促着,再快点,再快点……   忽然间,一个庞大黑影出现在通道后面,遮住了从逆世界透露出来的大片红光。深色阴影宛如压迫般笼罩下来,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说那是谁。   她也知道他能看到自己,就像她同样能看到他一样。   一切都和十六年前的对峙是那么相似。   贝尔纳黛特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愤怒地朝自己质问,却没想到,当他的声音真正响起在脑海里时,听上去居然非常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如果我一定要阻止你的话,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拼上你的命来反抗我,是这样吗,贝妮?”   “是。”她果断回答,不带任何迟疑,像是早就已经做好准备。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变过。”黑雾无动于衷地看着正在不断缩小的通道,“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挺类似的是不是?用你的话来说,都是很残忍的人。”   “你说什么?”她皱起眉尖。   “难道不是吗?我想在你心里,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残忍的。因为对你而言,伤害那些无关紧要——或者说无辜的人是不能被原谅的。我可以拿他们,哪怕是大街上任意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都能威胁到你。”   “而你呢?你知道唯一能威胁到我的是什么,所以你也总是肆无忌惮地利用自己做着和我一样的事。”   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贝尔纳黛特愣了几秒,没能在第一时间就找出反驳对方的话。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贝妮。”他说,“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其他机会这样做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以后?   贝尔纳黛特被这个词惊吓到,以为他要强行从逆世界里挣脱出来,连自己已经开始出现超能力过度使用的轻微耳鸣都来不及管,只一心想要用最快速度将通道关上。   可出乎意料的是,夺心魔并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而是就那么安静到漠然的从另一个世界注视着她。雾气缓缓涡动,遮天蔽日的漆黑。   她开始感到眩晕,喉咙里涌出浓郁的铁锈味弥漫开,暗核传来的心跳声激烈到像是就在她耳边跳动。这是正常现象,那道波澜在通道周围的光弧一直不断缩小,越临近彻底关闭大门,她所需要承受的压力也越沉重。   但是,为什么夺心魔看起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旦通道关闭,他就会被永远禁锢在逆世界里。按照他的个性,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才对。   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贝尔纳黛特试图思考,可过于透支的体力让她难以兼顾这么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红光四溢的恶魔之眼终于合拢得只剩最后一条细微的缝隙。   她听到夺心魔的声音正在不断被抽离出自己的脑海,像是绕紧许久的丝线正在一层层松开。明明已经消失,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记。   “下次见,我的吉赛尔。”   seeyousoon   她忽然想起那个流血的红色苹果,僵硬的手指和心脏一起剧烈颤抖着。   直到最后一缕红光也熄灭在眼前,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终于被彻底封闭。贝尔纳黛特神情恍惚地松懈下来,想要伸手抓住面前的护栏稳住身体却不小心摸空,整个人摇晃着从升降梯里摔出去,直直跌向深渊底部。   朦胧间,她听到有人似乎惊慌失措地叫了她一声,混杂不堪的视野里出现一个同样追随她跳下来的红蓝色身影。   蛛丝化作一只半透明的手朝她伸过来,拼命想要把她抓回去。   贝尔纳黛特用尽力气抬起手。黑色的影子艰难凝聚成型,顺着她的手朝上生长,努力想要够到那缕白色蛛丝,却又最终只能在弱光环境中崩散开。   她垂下手臂,彻底掉进意识溃散的昏睡中。   迷迷糊糊的,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又回到幼年刚搬来皇后区的时候。因为玛德琳偶尔需要带着学生去别的城市参加比赛,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在家。这种孤独与不安让她总是难以适应,每次在玛德琳离开时都会紧紧抓着她的手,抱着她舍不得松开。   “如果害怕,就给我打电话好吗?梅和本杰明答应帮忙照顾你,所以这几天放学后你可以去彼得家吃晚餐。梅还会做你最喜欢吃的布丁和蛋糕。”玛德琳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叮嘱。   说完,她总是会低头吻一下贝尔纳黛特的脸:“再见,我的吉赛尔。”   这是小时候,玛德琳给她起过的许多昵称之一。   用她最喜欢的那支舞。   可是……   她颤抖一下,感觉怀抱里玛德琳的体温正在迅速降低,原本温柔环绕在她后背的手也变为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在怀里。   “外婆?”贝尔纳黛特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想要松开对方却被禁锢得动弹不得,“放开我,外婆。”   “不行。”回答她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熟悉得让她浑身战栗,“你应该很了解才对,贝妮。我从不半途而废。”   “放开我!”她猛地推开对方,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模糊人影正逐渐消散开。   耳边响起那句:   “下次见,我的吉赛尔。”   她瞬间惊醒过来。   稠亮的冬日阳光毫无阻隔地涌进眼里,带来一阵格外鲜明的刺痛感。心脏如受惊的幼鸟,在胸腔里凌乱跳动着,冷汗密密麻麻淌过后背与额头,这些迹象都证明她仍然还活着。   用力眨掉黏着视线里的淡淡白雾,贝尔纳黛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宽敞明亮的病房里,旁边摆着台监测她心跳与其他数值的机器。   她挪动着坐起来,感觉身体除了还是有些疲惫以外已经没有其他问题。   不知道彼得和泰德怎么样了?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正打算下床去寻找自己的手机,门外忽然走进来两个人。   见到她已经醒过来,护士非常抱歉地朝她点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应该先敲门的。”   “没关系。”   “那么,我先走了。”护士转向一旁的彼得,“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用床头的呼叫铃联系我。”   说完,她转身离开的同时,顺手将大门重新关上。   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地阳光铺就成的耀眼碎金,灿烂而精细。   彼得取下背包拎手里,几步越过那些过于明亮的光线,走到床边坐下,抬头看着她:“你还好吗?”   贝尔纳黛特微微笑一下:“我正想找你。其他人呢?”   “泰德和玛德琳去见卢锡安长官,商量有关暗核的事。因为不放心你的情况,所以他们走之前让我过来。”说着,彼得很快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   原来在通道关闭后,泰德很快就联系了卢锡安长官派人过来。目前整个地下实验室已经被pib保守派摧毁和接管,暗核也被转移到了一个只有玛德琳他们知道的地方。   作为参与者之一,诺曼·奥斯本直到现在还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接下来应该就是清算所有参与开启逆世界计划的pib成员。卢锡安长官向我们保证,一定会给左右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那关于你的事呢?”   “什么?”   “那张对蜘蛛侠的通缉令。”   彼得呆愣几秒,像是才回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于是尴尬地扯起嘴角,挂出一个有点傻乎乎的可爱笑容:“我前两天没想起来问这个。不过,既然所有事都快要了结干净,那相信解决通缉令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前两天都在想什么?”连如此重要又和他自己有关的事都能忘记问。   他沉默一会儿,视线短暂移开后又忍不住重新回到贝尔纳黛特脸上,盛满阳光的棕色眼睛温暖剔透,里面清晰映照出她的模样:“我看到你从升降梯里掉下去,当时把我吓坏了。尤其当我抱着你,不管怎么叫你的名字你都醒不过来,脸上还有血的时候。”   “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你了。”   说完这句话,彼得忽然停顿住,整个人似乎又回到那时的可怕情绪中,脸色苍白得格外难看,身体僵硬。好像光是提到这个假设就已经让他无法承受,连声音都被压碎在空气里,只剩零散气音存在。   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缓慢深吸口气,继续说:“所以这两天我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一直在这里守着你。直到早上本叔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梅姨今天起床以后有点不舒服,需要我马上带点药回去,我才暂时走开了。”   守在这里?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被放在床尾边的那张狭窄躺椅,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我真的没办法想象那个后果。如果你醒不过来的话……”   于是她叹息着,主动拥抱住对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充满温柔的耐心:“不会的,彼得。我答应过你,你不会失去我的。”   答应了彼此的事就要竭尽全力地做到。这是他们从小就遵守着的默契。   彼得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低头埋在她的长发与颈窝间,一动不动片刻后才克制着喘出一口气,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微微松开对方,拿过一旁的背包:“对了,我给你带了午饭和一束……”   实在很难将这束憔悴植物称之为花。在被匆匆塞进在背包里,跟随他荡着蛛丝跨越大半个城市饱受折磨以后,它看上去已经只剩最后半口气了。   彼得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最后变为满脸无奈:“抱歉,它们一开始还是很好看的。”   虽然现在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白色和浅绿色的花瓣全都干瘪耸拉着。但不得不承认刚从店员手里拿到时,这束洋桔梗确实是非常美丽的。   贝尔纳黛特接过他递来的午餐盒,笑着配合夸赞:“至少它们还没彻底散开。等一会儿回去以后,放进花瓶里浇点水应该会好。”   “你能出院了?”彼得望着她。   “我觉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待在医院里。   彼得知道这点,但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好再三确认她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以后,总算松口答应带她回家。   再一次的,贝尔纳黛特由衷感觉在有关自己的安全问题上,彼得简直比玛德琳还要难缠一万倍。   吃完午饭后,他们一起去行政台办理出院手续。   值班的护士看了看彼得,又看了看贝尔纳黛特,非常谨慎地询问:“是家属吗?我记得送你入院的不是他。”   “不是家属。”贝尔纳黛特解释,“他是我……”   是她什么呢?   她一下子有些说不出来。如果只说是邻居,估计对方出于安全考虑,不会轻易让她跟着彼得出院。但如果是其他的……   她转头看向一旁五官轮廓精致漂亮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如果说他们是远房亲戚,对面的护士会不会相信。   彼得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问倒。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他试着组织语言:“她是我的……呃,我是她的……那个……”   是什么呢?说起来,他们好像还没有正式确认过关系。   “男朋友?”护士注意到他手里那束格外磕碜的洋桔梗。   关于名分的纠结挤占了彼得的思考空间,让他想都没想就点头承认:“对,她是我男朋友。”   贝尔纳黛特:“……”   周围同样轮值的护士们齐刷刷望向他,满脸震惊。   在一片寂静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彼得瞬间满脸通红,连忙改口纠正:“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女朋友是我。”   “这和刚才是一个意思。”贝尔纳黛特绝望地提醒。   此时周围护士们的表情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医学生的强大心理素质让她们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说法,只非常公式化且必要地提醒:“拿着这个区前面办理出院吧,注意这几天不要进行太过剧烈的活动。”   她特意强调了剧烈这个词,眼神坦诚锐利地望着他们。   不用看彼得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红,正在朝脖颈疯狂蔓延,连耳朵都在发烫。他忽然就很想抓出背包里的蜘蛛侠面罩戴上,然后直接爬进通风口迅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连对方递过来的东西都忘记接。   贝尔纳黛特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伸手拿过来,道谢,然后抓住已经僵在原地的彼得的外套就将他朝外拖。   临走前,她似乎听到有个护士正在哀嚎:“我就知道,现在长得漂亮乖巧的男孩子不是基佬就是第四爱。”   “可是他看起来好像还没成年,这算是联邦重罪吧?”   “……那我们要报警吗?”   她抖一下,拖着彼得朝外走的步伐更快了,简直像是在被保卫科追杀的赖账病人。   好不容易逃出医院,两个人站在红路灯路口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玛德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彼得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没缓过神,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接通:“喂,玛德琳?”   “彼得,抱歉让你一个人去医院。贝妮怎么样了?”   “噢,她没事,我们都出来了。”   “出来?”   “就是,出院的意思。贝妮想回家,我现在送她回去。她应该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她醒了?能让我跟她说说话吗?”   彼得嗯一声,将手机递给贝尔纳黛特。   没聊几句,她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他外套口袋里,脸色不太好看:“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彼得立刻紧张起来,“pib的事吗?还是说实验室有问题?或者暗核?”   总不能告诉他又是关于逆世界通道和夺心魔的,那他真的会崩溃。   却没想到,她都一一摇头,然后回答:“外婆说为了感谢你这两天一直守着我,要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彼得茫然地呆愣半晌,旋即感到一阵胃部痉挛,甚至连蜘蛛感应都在隐隐作痛:“……这真的不是恩将仇报吗?”   “所以我们要赶在外婆回家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不能让她有任何机会。”贝尔纳黛特果断做出决定,“先去超市买东西。”   为了尽可能的节省时间,他们选择了打车回到森林山,然后去了附近一家大型商超紧急购买晚餐食材。   “我去买蔬菜和肉,你去买调味料,一会儿门口见。”   “没问题。”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站在几排冷柜和常温货架中间,被几十种不同品牌,种类繁多甚至功能也不太一样的调味料包围,彼得感觉自己很快就看得眼冒金星,完全不知道该选哪一种。   他开始努力回想梅平时用的是什么,就算记不住名字,能想起包装颜色也是成功。   一旁的推销员看到正在对着无数商品犹豫不决的少年,立刻闻到了业绩的味道,于是热情洋溢地朝彼得推荐着他们的促销款:“这个,这个,还有这一些……今天全都有活动折扣,还有许多赠品。”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问一下她需要哪种比较好。我怕我弄错了,她不喜欢。”彼得边说边拿出手机给贝尔纳黛特发去一条短信。   推销员眨眨眼:“她?女朋友?”   简简单单两个单词,将他一下子拉入刚才医院里的尴尬回忆,好不容易被外面冷风吹得勉强降温的耳朵尖又开始慢慢变红。   他开始乱七八糟地想到一些东西,比如他们亲吻的时候,相互拥抱的时候,还有牵手的时候。   可是,她好像也没说过要和他作为恋人那样在一起。那……   还在彼得发呆的时候,贝尔纳黛特的消息已经回过来。推销员眼尖地认出那种调味料的品牌,于是非常麻利地从身后货架上找出对应的酱料,连同刚从包里摸出来的杯子之类的赠品一起塞进彼得面前的购物车里。   “不客气!”她最后说,还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结账时,彼得还在想着有关贝尔纳黛特态度的问题,任由收银员将购物车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扫码,塞进口袋。   “一共四十三美元。”收银员声音平静地说着,“最后这几个是赠品。”   彼得低头去口袋里摸零钱,目光无意间擦过一旁的几个据说是赠品的东西,顿时愣在原地。   杯子,牙刷,这些都很正常。   但是那个c开头的方形物体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这……这个是什么?”他有点结巴地指着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感觉手里快拿不住那几张纸钞。   收银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瞄一眼,毫无波澜地回答:“避x套。”   “不,我知道那是……我是说,我没有买过这个东西,为什么它会在这儿?”   “这是赠品。”   收银员再次解释:“麻烦请快结账吧,你后面还有其他人。”说着还给了他一个物品袋。   彼得将纸钞递过去,迅速收拾着买来的东西,最后剩下那个包装炫酷的方形小盒子在桌面上,怎么都下不去手拿,好像它比魔犬还可怕,一碰就要咬人。   这时,门口传来贝尔纳黛特叫他名字的声音:“彼得,你好了吗?”   “啊……来了。”他触电般抓起那个小盒子塞进外套口袋,匆匆跑出来,“走吧。” 第74章   商超离家里并不远, 买好东西走回去也就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贝尔纳黛特开门时仔细数了下钥匙转动的圈数,确认门是双重上锁过的,顿时放下心, 因为这代表她是最先回家的人。   随手打开客厅里的暖气,她脱掉外套挂在一旁。彼得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放在桌上,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时钟:“现在时间还早,你要先休息一下吗?”   “不了。我在医院里已经睡够了。”说着,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 以及夺心魔最后那句“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这么做”。   一种微妙的清晰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脊背。   但紧接着,她又说服自己,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逆世界通道已经被关上, PIB激进派的人将得到清算,所有人的生活都将回到正轨。   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这样有些走神地想着, 贝尔纳黛特拆开桌上装着食材的塑料袋,拿着小刀准备将其中一盒罐头撬开, 刀尖晃动着就要朝自己手指上扎下去,还好被彼得及时拦住。   “怎么了?”他拿过罐头轻巧撕开封层的金属盖, 重新递到她手上,目光注视着她明显心神不定的脸孔, “在想什么?”   “啊, 就是一些……有关夺心魔的事。”她随口回答。   彼得怔住几秒, 手指慢慢收握着, 将刚才撕下来的金属盖子像废纸一样揉捏成团, 丢进垃圾桶, 视线垂到自己面前的购物袋上, 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边问:“为什么要想他?”   没察觉到他语气里明显冷淡下来的变化, 贝尔纳黛特随手绑住头发,回答:“因为我关闭通道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奇怪。”   “奇怪?”   “就是,我以为他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的。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说了些……或者说警告了我几句话以后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一点也不在意通道关闭以后,他就会被永远隔绝在逆世界里。”   “他说了什么?”彼得听到这里迅速抬头,眉尖不自觉皱起来,嫌恶与焦虑感在他的神情里显露得那么明显。   “他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容忍我这样威胁他,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让我这么做。”贝尔纳黛特说完沉默几秒,然后继续,“听上去就像即使大门关闭了,他也有办法能找到我似的。”   “这是不可能的。一旦通道封闭,两个世界间的所有联系都会被彻底切断。霍金斯小镇当年不就这么幸存下来了吗?”   彼得这么说着,心里却同样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夺心魔还有别的宿主留在他们这个世界吗?   可是按照霍普警长所说的,就算真的有其他宿主还在。那在通道关闭的瞬间,失去夺心魔力量的支撑,宿主也会立刻死亡,就像那些魔犬一样。   “不管怎么样,我以后会每天去实验室看看,确认通道的安全情况。所以别太担心。”他安慰。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放弃了继续无休止地纠结这个让她毫无头绪又恐惧不已的问题。   现在她只想努力回归正常生活,积极准备几个月以后的舞蹈入学资格复试。逆世界危机就像一场漫长可怕的噩梦,她不想再对它有任何回顾,只想将它永远抛在脑后。   于是,她主动岔开话题:“对了,你一会儿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得出门去趟五金店。本叔让我帮忙把家里的地下室整修一下,还有很多东西要清理。”   “正好干洗店也在那条路上,我去把外婆和我的几件衣服拿回来。”   说完,贝尔纳黛特看了看桌上的食材:“嗯……你介意晚点去吗?我想把晚餐要用的一些东西先处理好,提前腌制了放进冰箱。”   “当然不。我等你一起。”   说完,彼得很熟练地拿过一旁挂着的围裙给她穿好,又帮她把毛衣袖子卷起到臂弯处:“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有点冷。”因为厨房需要留一点缝隙通风的关系,贝尔纳黛特只穿着一件薄毛衣站在料理台前,很快就感到从窗外渗透进来的寒意越来越明显。   她转头看了看空调的方向,本来打算让彼得帮她把温度调高一些。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却直接凑近过来,伸手环绕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很轻易就笼罩进怀里,还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小狗一样亲昵地触碰:“这样呢?”   这个结果是贝尔纳黛特没想到的,她以为彼得会和以前一样乖乖去拿空调遥控器,或者给她找件衣服。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的体温的确比衣服来得更加温暖舒服。   感受到耳边传来带着热度的平缓呼吸声,贝尔纳黛特端着手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草莓,有点惊讶地转过脸,看到彼得正同样低头望着她。   暖棕色的眼睛吸纳着来自窗外的冷灿光芒,清澈过度到像是两颗焦糖味的玻璃糖球,半融不融地映出她的模样。一股泛着水汽的潮湿蒙润在他眼里,连虹膜上的细小纹路都如此细腻而明亮。   被这样一双眼睛充满祈求地注视着,不管他说什么,要求什么,贝尔纳黛特都很难想得起拒绝。   所以在彼得试探性地想要吻上她的侧脸时,她主动抬头亲在他嘴唇上,然后又在对方惊讶着微微睁大眼睛的同时,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去洗草莓。   冷水冲洗在手上带来的寒冷让她抖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该调整成温水。   不等她伸手,彼得已经熟门熟路地将加热器打开,原本只是克制着搂在她腰间一动不动的手也开始轻轻挪动着。只隔两层并不算多厚实的衣物,他能清晰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腰部线条,柔软纤细,一只手就能揽进怀里。   虽然头发已经扎上去,但还是有几缕黑色的碎发被身后越来越不安分的人形抱毯蹭下来,时不时扫在耳边,痒痒的。   她甩甩手上的水,随手拨开它们,然后拿起一个刚洗好的草莓递过去:“要尝一下吗?”   彼得从她发顶抬起头,弯腰用嘴去接那颗草莓。   突然被过于柔软暖烫的东西含住指尖,贝尔纳黛特愣一下,连草莓都不小心从手里掉下来,正好落在彼得手里。   鲜红湿润的水果递到她嘴边,贝尔纳黛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不再被含着以后就有点凉凉的。她吃着嘴里的草莓,完全没想起来这是彼得刚才半咬过的那颗。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僵硬的视线只捕捉到他抿住嘴唇又松开的动作,好像在回味。   目光相接的瞬间,彼得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于是停顿半秒后,他连忙在脸上挂出一个笑容,可爱又羞涩,充满让人不忍苛责的乖巧。眼睛里的光芒却非常愉快地闪动着,像是终于得到了什么让人满足的甜头。   “好吃吗?”他问。   “嗯……挺甜的。”贝尔纳黛特说着,又想起来刚才那颗草莓本来是给他的,于是又伸手去碗里拿出一颗递过去。   他依旧自然无比地低头用嘴去接,卷住草莓的舌尖无意间擦过她还沾着水珠的手指。   “对不起。”彼得真心实意地道歉,然后亲了亲她刚才被不小心舔到的地方,棕眼睛明亮又无辜。   贝尔纳黛特呆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被舔了一下,或者电了一下,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   料理台上还摆着一堆等着她处理的食材,责任的召唤让她勉强回过神,开始将对方朝外推:“可以了,你不用在这里……帮忙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做好,或者你帮我调下暖气温度就行。”   再这样下去,就算晚餐时间到了,她都不一定能做出道完整的菜。   然而在被赶走以后没多久,彼得调完空调温度又绕回来,习惯性坐在一旁料理台空闲着的地方,手里拿着瓶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目光则始终黏在贝尔纳黛特的侧脸上。   就算偶尔装装样子看别的东西,也总是挪开不到五秒钟又转回头。   按理来说,贝尔纳黛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对别人视线很敏感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忽略不了旁边少年的存在,反而总是被他带着走神。   于是,她试着给对方找点事情做:“你要不要看点别的?电影或者游戏什么的,一些你很喜欢的东西?”   彼得眨眨眼,眼神纯净认真如一头懵懂的小鹿:“我现在就是啊。”   “……”不是指这种喜欢。   贝尔纳黛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不了口残忍勒令他转过身去。   虽然这个比喻很奇怪,但她真的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在修道院里只想一心苦修的教徒。而彼得就是那种终日徘徊在教堂外,无时无刻不在引诱她走出圣殿放弃修行,从此享乐人间的邪恶妖精。   好不容易将半处理好的腌制鸡肉,以及布丁和其他做好的东西放进冰箱,他们终于赶在三点半前出了门。   干洗店和五金店的距离并不远,彼得买好东西出来的时候,贝尔纳黛特还在排队等着取衣服。冬天来临以后,干洗店的生意明显变好了。   他站在门口,看到旁边一家专卖手工饰品的小店已经提前半个月就挂出了情人节的折扣活动,橱窗里摆着也是一对设计精巧的情侣项链。   还在他盯着一旁广告牌上的“情人节”两个单词发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贝尔纳黛特叫他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她走过来,看到那对橱窗里的项链。银色密纹的乌洛波洛斯造型,是一对象征永恒的衔尾之蛇。别出心裁的线条设计让上面的坠饰看起来,还有点像两个扣在一起的莫比乌斯环。   这样特殊的图案,让她想起自己曾经被暗核带回十六年前的经历,一时有些发呆。   这时,店主从大门里走出来,热情洋溢地招呼着橱窗前的两个年轻人:“是来选情人节礼物的吗?我们现在有打折优惠哦。”   情人节?   贝尔纳黛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广告牌,不由得呆愣两秒,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并没有。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看到这条项链很漂亮。”   “哦,原来不是情侣啊。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店主友善地笑下。   虽然是充满歉意的话语,被对方用一种短促轻巧的不知情态度说出来。可那其中的否定意味却仍旧尖锐得像是刺中了自己最在乎的某样东西,并轻易在彼得心里搅动出强烈的沉涩感与不悦情绪。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解释什么,贝尔纳黛特已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走吧。”   她没反驳店主的话,只态度平静地让他一起离开。   老实说,这样的反应其实是意料之中。因为从小到大,贝尔纳黛特都不是多话的人,总是不喜欢更不习惯和别人多解释什么,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估计是不再会见面的陌生人。   她和彼得之间的配合无间更多靠的是多年来养成的默契,以及对对方想法和行为的绝对了解。言语对他们而言有时是多余的,一个眼神已经足够明白彼此的意思。   但那都是在其他事情上。   一旦涉及到有关他们现如今的关系这个问题,彼得就有点不够确定她的想法。   因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发生了就接受,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稳冷静的态度,对他的所有行为都予以包容,却又从不主动提到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和看法。甚至在遇到类似的询问——比如刚才,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不否认也不肯定。   典型的贝尔纳黛特·瑞恩式默认处理方式,和小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差别,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对他起不到像过去那样的安慰作用,反而让他有种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直刺挠在心头的极端不舒适感,得不到有效安抚的情绪一直在焦躁地冒动着。   面前是车辆穿行不休的十字路口,嘈杂人声和刺耳的汽笛声交杂在一起。   贝尔纳黛特望着街道对面已经刚刚变红的交通灯,忽然听到彼得似乎是很疲惫地叹气出声,沉重到充满难以想象的压抑感。   她转过头,看到彼得正皱起眉尖虚盯着对面的红绿灯,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绷,脸色看上去有些糟糕,似乎是心情很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吗?   贝尔纳黛特有些担心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对方先拉住手。她很顺从地学着对方的样子,主动和他扣握在一起,拇指轻轻磨蹭着他手腕内侧的肌肤,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发现他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她又踮起脚,凑近彼得耳边问:“你怎么了?”   纽约冬日的云层是其他季节所没有的厚重绵密,时不时就会将好不容易探出头的阳光遮拦得干干净净。他们站在人群末端,贝尔纳黛特听不见他影子的声音。   彼得低头看着她,冰绿色的眼睛像是翡翠做成的镜子,清晰映出他的神情,让他意识到是自己不知不觉间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很快整理好表面情绪,只笑着朝她摇摇头:“没什么。”   “只不过?”贝尔纳黛特替他接下去,并不真的认为他说了实话。   彼得沉默一会儿,眼神里有点犹豫,却又最终在对方同样安静的注视中叹息着投降:“好吧,我就是很想抱抱你。”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呆住几秒,完全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句话。   “我知道这很怪是吧?尤其是在大街上人这么多的时候。”他边说边将下半张脸都朝围巾里藏进去,宽厚的条纹织物将他的声音过滤得有些模糊。   这种又善解人意地说着可以不用,又掩饰不住失落的样子,和年幼时每一次主动远离自己渴望的新玩具,跟着本杰明乖巧说“我不用”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努力克制也掩盖不了本质就是写满了“想要”。   于是贝尔纳黛特眨眨眼,主动伸手抱住他。   少年身形瘦而高,长度合适的风衣外套穿在他身上总是会稍微显得有些空荡,但抱起来却能清晰感觉到衣服下的肌肉轮廓,匀称而结实地覆盖在骨骼上。   她没踮脚,抬头时脸正好埋在他肩膀,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柑橘味衣物清洁剂的味道,很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充满暖意的体温钻进鼻尖,即使在纽约冬日的寒冷街头闻起来也不会觉得冷。   彼得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顺手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低头在她黑色的长发间缓慢深吸一口气。   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流泻下来,他们躲在人潮影子里拥抱。   周围有许多行人,但没有谁会特别注意到他们,只当和其他热恋期的年轻情侣没有区别。   “好一点了吗?”她问。   “嗯……有一点。”彼得回答,声音又低又软,手臂紧搂着怀里的人。   贝尔纳黛特开始认真思考他是有患有某种对亲近行为——比如拥抱之类的——有着比常人更多渴望的隐性心理疾病的可能。   据说这种倾向很容易在从小就失去双亲,所以被迫早熟起来的懂事孩子中出现。一旦在成年后遇到自己想要依赖的对象,他们就会忍不住出现类似幼童才会有的极端黏人举动,企图从中获得对童年缺失的弥补。   她边想着边看一眼对面:“现在是绿灯了,彼得,我们得先回家。”   他嗯一声,把手从她身上收回来的动作却充满不满足的艰难,磨蹭到贝尔纳黛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控制好自己的超能力,所以不小心把手黏在了她衣服上。   回家将干洗好的衣服挂回衣柜里,又将桌上剩下的东西都分类包好放进冰箱。贝尔纳黛特看了看手机,发现距离玛德琳和泰德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于是给彼得发去一条消息:“你在地下室吗?”   他秒回:“是的,怎么了?要帮忙吗?”   “不是。我过来找你。”   发送完,她很快关掉家里暖气出门。趁着街上暂时没有来往车辆,她迅速几步跑到对面的帕克家,在厨房窗外和梅笑着打了声招呼便绕到屋后的地下室入口。   “彼得?”她沿着木质楼梯朝下走,看到他正倒挂在天花板上修理窗户边的排气扇,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听到她的声音,彼得边回应一句“在这儿”,边将手里的排气扇外盖装回去,然后轻盈灵敏地跳下来,将咬在嘴里的螺丝刀拿下来放进一旁的工具箱里。   周围到处堆着刚搬出来的箱子,贝尔纳黛特若有所思地看着:“是要找什么东西吗?还是只要把这些清理了扔出去就行?”   “要是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就清理了扔掉。”彼得按动开关试了试排气扇有没有被修好。   “那我们一起吧。”   说着,两个人开始将箱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开始一件一件分类整理。   他们找到了一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录音机,还有一大堆旧得彩纸都褪色的磁带。大部分是上个世纪的经典老歌,还有一部分是给彼得小时候的儿童故事。   “试试看还能不能用。”彼得将录音机通上电,从那堆磁带里找出一盒写有“”字样的磁带,不怎么抱希望地放进去试了试。   经过一阵嘈杂难听的刺耳噪音后,他最终放弃:“我还是留着看看能不能修好吧。”   “或者我们可以用手机放点音乐,不然确实有点沉闷。”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在播放器里找到磁带上的那首老歌,轻快活泼的音乐立刻流淌而出。   整理陈年旧物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在翻看一个庞大的时光胶囊。尤其当贝尔纳黛特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找出来一大堆彼得四五岁时穿的小衣服时,那种感觉就更神奇了。   “你喜欢凯蒂猫吗?”她问。   彼得茫然地抬起头,一眼看到她手里那件旧得发白的死亡粉红色连体冬装,顿时脸色通红:“不!不喜欢!快扔了它,贝妮。”   “真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有穿过这件衣服?”她的语气甚至是有点惋惜的。   “……我为什么要穿这个给你看?!”   “噢。”贝尔纳黛特了然地点点头,平静陈述,“你喜欢偷偷穿粉色凯蒂猫。”   什么叫偷偷?   彼得想想就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拼命试图解释:“那是梅姨买的!我也不记得是不是因为打折才买的这玩意儿。总之,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是悲惨的,因为他们都没有自主选衣服的权利。”   “好吧。”   放下粉色凯蒂猫,贝尔纳黛特开始更好奇还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彼得则一把抓过那团罪恶的粉红色,用蛛丝卷吧卷吧裹成个球,销.赃一样塞进垃圾袋最里面。   被压在磁带下面的是一本本发黄的笔记,还有许多本杰明以前参加保龄球比赛赢得的奖杯,甚至还有一块刻着“中城高中科学杯金奖”的竞赛奖牌。   她将奖牌拿出来:“你不是专门做了个柜子放这些奖牌吗?怎么这里还有一个?”难道说是奖牌太多所以忘记了吗?   这让她这个理科白痴情何以堪。   彼得显然也有些不明白。他拿过奖牌端详片刻,然后很快回忆起那时候发生的事,于是垂下眼睫:“也没什么,可能就是忘了。放回去吧。”   “不是拿回去?”贝尔纳黛特不解地确认。   “不用,这块就放这里算了。”他说。   “为什么?”   虽然他类似的奖项有很多,但是这么随意处理的还是第一次见,好像很不待见这个奖牌似的。   彼得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头也不抬地回答:“这是今年的。”   也就是说,是贝尔纳黛特因为腿伤住院那段时候公布下来的,和他成功参与和奥斯本项目有关。   她花了半分钟才想出来这个联系,于是看了看手上那块可怜兮兮的奖牌:“既然你打算把它丢这儿积灰,不如送给我吧?反正我已经没机会自己赢了。”   彼得迷惑地看着她,但也没有反对,只很快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   两个人继续翻找着其他箱子里的东西,还在一叠被仔细保存起来的贺卡和信件里,找到了当初理查德和玛丽结婚时送给本杰明夫妇的婚礼邀请函。   “可惜没有照片。”彼得自言自语着将邀请函小心翼翼收起来,目光瞥见贝尔纳黛特手里拿着的一本笔记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一封信从里面掉出来,上面还写着“给我的绿宝石美人”。彼得好像一下子回想起来这是什么,反应迅速地拿过那封信,脸色僵硬。   “那是什么?”贝尔纳黛特已经注意到那上面的话,并且感觉信封上的字迹非常陌生,肯定不可能是彼得自己写的。但她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   “只是一封没有用的信。”他干巴巴地回答。   “彼得。”   “它很旧了,你没必要看。”   “彼得。”   “你从来对这种东西都不感兴趣的。”   “彼得。”   她简单叫着他的名字,只微微加强了语气。彼得知道这是她不打算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在一阵反复心理斗争后,最终还是将那封信递了出去,浓密眼睫垂敛着,语气心虚而沮丧:“对不起,贝妮。”   “为什么要道歉?”她拆开那封信,跳过开头和内容直接去看落款,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写做伯恩·柯林斯的名字。   好陌生,但又有点微妙的熟悉。   她皱着眉尖回想几秒,实在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代表的人是谁。但这种的沉默与皱眉落在彼得眼里,却完全变了另一个意思。   他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见到贝尔纳黛特好像已经完全陷入往日回忆般一动不动,也不再看他,一股浓烈到接近尖锐的焦躁与不安顿时油然而生。   “贝妮。”她听到彼得叫了自己一声,这才回过神,刚转头就被对方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把这封信藏起来的。”他低下头,几乎是贴在贝尔纳黛特耳边说话,呼吸出的热气弄得她有点痒,下意识想躲却被抱得更紧。   “但是那时我的确很想这么做。”   “什么时候的事?”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但还是习惯性伸手抚摸着彼得的头发和后背,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慰着他。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彼得退开一点,垂着眼睛观察她的表情,确认她真的没有生气以后总算稍微放心下来,但又很快被这封信引发的回忆弄得表情不太好:“可是那时候你真的很向着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一头雾水,毫无印象的样子是如此真实,反而让彼得感到惊讶,开始忍不住努力提醒她:“伯恩·柯林斯,你外婆之前很喜欢的一个学员。上中城高中以前,他还跟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上过学,八年级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   被这么一说,贝尔纳黛特想起来了:“是英国来的转学生?蓝眼睛,长头发那个?”   “就是他。”彼得现在提起这件事还有些不高兴,“他转学到我们班的学校,跟你一个年级。玛德琳让你多帮忙照顾他一些,所以那时候你什么都偏袒他。”   “我什么时候偏袒他了?”有这个人是没错,但这种指控又是怎么回事?她失忆了吗?   “我们都客观点吧,贝妮。你那时候就是偏袒他。”   彼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开始一件事一件事地翻出来回忆:“为了不让他一个人,你每周五天有四天都陪他一起坐校车,哪怕你不喜欢。”   “说到客观。”贝尔纳黛特也努力回忆着辩解,“那是在一开始,我两个星期后就没陪他坐校车了,我还是和你一起走路上学。”   “可你每天都等着他一起吃午饭,有时候还会给他带早餐。”   “那是我外婆做的,我实在吃不下所以就拿在手里。碰巧伯恩说他没吃早餐,所以我就给他了。不然怎么办,给你吗?你可比他挑剔多了,更吃不下。”   彼得语塞半秒,完全没被这个回答安慰到,反而莫名其妙将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棕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你在嫌弃我。”   “??”   “我没有。”怎么重点能歪成这样,难道不是她只是把不喜欢的东西给了别人吗?   “再说我也等着你一起吃午饭的,不是在单独等他。”她继续解释。   “哦,是啊。三个人一起吃饭,你们俩能在芭蕾舞的话题上聊个没完,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听众。”他凉凉地说。   贝尔纳黛特:“……”   “你们俩后来还在校庆晚会上一起跳舞。为了排练节目,连着半个月你都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家。”   “……客观点,只有后面一个星期。因为你说你不想再来舞蹈室等我排练完。”   “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和他跳舞,相互整理衣服,还笑着说悄悄话。”   “……”   “那段时间他还老是来你家,不管我们去哪儿他都会跟着一起。我不喜欢这样,可你从来不介意。”   “而且,你居然还把我给你做的理科笔记借给他。”彼得越说表情越差,连声音都冷下来,“真不凑巧的是,他来还笔记那天你不在,所以我过去拿了,还看到这封信。”   短暂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   她回过味来:“你在吃醋吗?”   彼得尴尬地移开视线,边收回抱着她手转而去收捡地上零散的物品,边含糊说一句“无所谓”以后便沉默得像是在赌气。   贝尔纳黛特试着用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角,没反应。   捏衣袖,也没反应。   摸摸耳朵,他僵硬一下,还是没反应。   明明都是四年前的事,他怎么还在这么较真。   贝尔纳黛特有点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干脆去拉他过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被触碰到的瞬间,彼得垂叠着的睫毛清晰颤抖一下,嘴唇抿住的直线也微微松懈开。   “别生气了。”都是些过去到她想不起来的事。   “我没有。”他轻声回答。   说谎。   她不信任地看着对方,思考几秒,放下少年的手,鼓起勇气凑上去吻了吻他有些干燥的浅红嘴唇。   彼得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在原地,紧接着是第二个吻落下来,短促而轻柔,花朵一样层叠盛开,冲散他心里刚才还飘摇不定的负面情绪。   “还生气吗?”她认真地看着他问,清亮的翡翠色眼睛里有水纹般潋滟的光,让他想起那些装在绿色玻璃瓶里的酒,清艳浓昳的色彩总让人想要破犯禁忌去尝一口,体会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彼得?”见对方没反应,贝尔纳黛特不得不又叫他一声、   彼得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一句,在她再次张口还想说点什么时忽然凑上去,伸手扣住她的头朝自己靠近,低头含住那张刚刚才叫过他名字的嘴唇。   她睁大的绿色眼睛里全是他的模样。   彼得喜欢这种完全占据她注意力的感觉,隐秘到泛滥的兴奋感驱使着他将贝尔纳黛特的感官也一并夺过来。   用吻,用气息,用体温,用交缠的舌尖和紧贴到接近禁锢的拥抱。   她很快退无可退到连坐都坐不住,整个人失去平衡地朝身下的软垫倒下去。分开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忍不住急促喘.息着呼吸氧气,然后又被跟随着俯身下来的少年重新吻住。   柔软舌尖带着两人刚才混合过的温度,安抚性地舔.弄一下她微张的唇瓣,然后并不太熟练地朝里钻进去,一点点搅动纠缠着。   地下室的光线昏暗不清,唯一的光源是那扇天花板边的狭窄窗户。淡金色的阳光浅浅探进来,披淋在彼得微卷的褐色头发与眼睫上,泛出一层毛茸茸的亮光。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似乎正漂浮在一片初生的宇宙里。混沌不堪的空间中,只有他的眼睛是能被她注视到的明亮恒星,热烈到能在眨眼间将她的灵魂点燃。   “贝妮……”他微微松开对方,吞咽时的喉结弧度滑动得让人心痒难耐,叫着她名字的声音也是柔软而沙哑的,带着暧昧的潮湿气,“你还好吗?”   没有等她回答,绵密到接近溺水的亲吻再度覆盖上来,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指也开始逐渐不再满足于徘徊在外面,而是试探着朝衣服里伸进去,却又克制着停在最后一层打底衫外,温柔缓慢地抚摸着她因为情绪紧绷而有些僵硬的脊背。   “嗯……嗯。”贝尔纳黛特艰难地哼了两声,第一声是无意识的,第二遍才是回答。   “你喜欢这样吗?”他似乎越来越难以被满足,像个贪婪的赌徒,完全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还变本加厉地想要更过分。   他拥抱着怀里的少女,手臂紧搂着她的腰,极具安全感的姿势。密集黏腻的吻落在她的鼻尖,眼睛,还有脖颈皮肤上,像是猎手在亲吻即将垂死的天鹅,偶尔有模糊的声音时不时响起:“这样呢?贝妮?”   又一个吻落在她咽喉的地方,停住不动许久才渐渐挪到旁边。带着温热气息的唇瓣贴覆在她的动脉上,隔着层温软的血肉用心感受着那种来自她心脏的跳动节奏,承载着她所有生命活力的脉搏,着迷地反复吻过,偶尔探出舌尖轻轻舔舐一下。   这种细微的湿热感很像在手术前,被沾着碘酒的棉球滚过肌肤的感受,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微慌的不安,触电般的头皮发麻感直窜全身。   她抬起腿想支撑起身体朝后退,膝盖刚碰到不知道哪里就被一把握住,勾绕在他窄瘦结实的腰上,同时轻哼着提醒:“别动。”   说着,彼得又抬头回到她嘴唇上,动作细致温柔,将她被迫过渡过来的所有气息与湿润,甚至是含糊不清的声音都吞咽下去。   “这样喜欢吗?”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执拗地问着这个问题,直到贝尔纳黛特浑浑噩噩地回答说“喜欢”才稍微收敛着停下来,转而去亲上她眼角的泪痕。   “那,我们算是恋人了吗?”他用鼻尖碰了碰她的,声音软得像是裹满蜜糖的棉花,手指还在隔着衣服,一节一节仔细数着她的脊骨。   “嗯……是,是恋人。”贝尔纳黛特神志不清地回答。   终于得到想要回答的少年蓦地笑起来,漂亮得晃人眼睛,还在一边亲她一边反复确认:“真的吗?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了,你不能反悔的贝妮。”   “不会反悔。”她努力回应对方的动作,有些笨拙地吻在他的下颌上。   时间在这样甜腻得过头的氛围里被忘却得干干净净,直到地下室入口传来梅和玛德琳的声音:“彼得,贝妮,你们还在下面吗?”   话音刚落,梅和玛德琳已经走下来,一眼看到正慌慌张张分开的两个孩子,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不说,贝尔纳黛特脖子上还有几个格外明显的红色痕迹。   一瞬间,空气安静得非常尴尬。   站在入口外等待的泰德一脸状况外:“怎么了?到底在不在?”说着就要下来。   “别进来了。”玛德琳大声叫住他,深吸几口气想要说点什么。一旁的梅忽然按住她的手,脸上笑容和蔼慈祥:“我刚买了新鲜的柠檬和蜂蜜,要来点柠檬水吗?” 第75章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感谢晚餐就这么变成了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主要是梅这么提议的时候,在场其他人全都没出声,好像还没从某种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只有泰德慢半拍地点头答应下来。   视线瞥到两个靠得格外近的孩子,他也没多想什么,毕竟彼得和贝妮一直都对彼此很亲近。但在进屋以后,他无意间看到两个人居然还手拉手,手里削苹果的动作忽然一顿,感觉出大问题。   说起来,从地下室出来以后,玛德琳的脸色也挺怪的。   想到这里,泰德心念微动,仅仅几秒钟时间,影子们之间已经非常默契地交换了信息。那把原本只该浅浅挖出苹果核的刀尖,一下子滑出去戳穿了整个果肉,勉强停在离他手指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他突然就理解了玛德琳的异常,并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嘴答应梅的提议。   正在他和自己的影子,一起望着对面玛德琳和她的影子沉默无言的时候,贝尔纳黛特从厨房出来朝门口走去。   玛德琳疑惑地抬头:“你要去哪儿?”   “我去把我下午弄好的甜品果汁还有一些腌肉拿过来。”她回答。   “我跟她一起。”彼得补充,说着就要伸手去开门。   “等等……”她迅速站起身,“还是让我去吧。”   说完,没给彼得惊讶和反应的时间,玛德琳已经拉起贝尔纳黛特快步走出了帕克家,穿过马路回到自己家里,后面跟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泰德。   走进客厅,贝尔纳黛特看着面前两个脸色古怪的家长,反而眨眨眼睛,表情镇定:“你们并不是真的来帮我拿东西的是吗?”   “对,不是。”泰德非常干脆地承认。他看上去比贝尔纳黛特想象的要冷静许多,似乎对于如今这个结果并不怎么意外。甚至比起玛德琳的纯粹惊讶,他还有点看戏成分在。   “所以,你们现在这是……”玛德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像个抓孩子早恋的古板家长,但过于紧张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   “嗯,就是那样。”贝尔纳黛特点点头,言语并不多。一种柔软青涩的害羞情绪浮现在她惯常平静的表情里,脸色微微泛红。   玛德琳心情复杂地看了她片刻,叹口气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要说确定关系的话,其实就是刚才。”但如果是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贝尔纳黛特觉得自己可能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们已经在一起太长时间,所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从过去开始一点一滴积累起来,遥远绵长到看不见起点也望不到尽头。   听到这个回答,泰德诧异地扬起眉毛:“比我猜测的迟。”面对贝尔纳黛特疑惑的眼神,他又解释,“因为一段时间之前,我和彼得谈过这个话题。当然,那时我的建议是,也许等他可以上大学以后,他会遇到更加合适的女孩,拥有像他父母所期望的生活。”   “不过他对我的话显得非常生气。”他边说边笑起来,语气无奈,“而且也的确像他所说,就算没有我们,他的人生也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纠结于这个没有意义。”   “反倒是因为这种无法回归普通人的命运,你们也许能成为世界上最能理解与陪伴对方的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玛德琳的记忆。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和亚瑟因为志同道合而相爱并结婚,以为能够共同走完一生,却又最终因为莫洛尼家族的命运而分离的过往。米娅因为想要从这种宿命中挣脱,于是不顾一切地选择了在她看来和自己非常接近的人,却同样没能逃离这种诅咒,只落得无比凄凉的结局。   一种浓烈而沉重的悲凉感顿时溃漫在心里。   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视线从她和亚瑟如出一辙的黑色头发,来到那双莫洛尼家族标志性绿眼睛,心里不断翻涌起伏着各种想说的话与过于复杂的情绪,却又还是沉默下来,只说:“也许泰德是对的,你们是最能相互理解和陪伴对方的人。”   所以也不会像曾经她和米娅经历的那样,因为无法接受对方身份带来的压力与危险而分道扬镳。   想通这点以后,玛德琳也就不再继续多问什么。她是看着彼得长大的,对他的个性再清楚不过,也知道任何操心都是多余。   “好吧,是时候该拿着东西过去了,不然梅和本杰明会很奇怪的。”她说。   将冰箱里冻好的布丁和水果沙拉端出来,贝尔纳黛特总算从一堆蔬菜里找到了自己下午放进去的腌制鸡肉。   泰德拿起一个芒果布丁咬了口,随意问:“你们是下午特意去的超市吗?怎么买了这么多食材?”   说完,他回想起原本的晚餐计划,顿时恍然大悟地回头和贝尔纳黛特对视一眼,然后朝她竖起了赞叹的大拇指。   刚走出厨房,门口正站着准备敲门的彼得。   “梅姨让我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拿什么。”他解释,语气轻快得有点飘忽,像是紧张造成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贝尔纳黛特身上。   她朝对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彼得立刻默契地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走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地接过了她和玛德琳手里的甜品和果汁壶:“走吧,梅姨说晚上有新鲜烤的曲奇饼和炸鱼。”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目光瞥见一旁的挂衣架,提醒:“你的外套。”应该是下午从超市回来以后就忘在这里了。   她拿下来,将衣服抱在手里。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恰好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蹦跳几下落在彼得脚边。带着镭射效果的银底包装设计,闪得他两眼一黑,恨不得立刻用蛛丝做弹弓把自己直接弹射出地球。   面对泰德意味深长的注视,和玛德琳震惊的眼神,彼得感觉自己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过量涌出的尴尬让他整个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本该活跃着救场的找借口神经彻底停摆:“那个……不是,就是……刚才在超市里,满减……不是,赠品,还有一些牙刷和杯子,我想你们应该会用到那些,所以就放在卫生间里了。然后那个……”   “然后你把这个留下了?”泰德把地上的小盒子捡起来,字正腔圆地念出上面的单词,“新款极薄体验装。嗯,确实是我们用不上的,而且有这个安全措施意识很好。”   其实从影子里就能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泰德就想调侃一下他。   听完他刻意的“夸赞”,彼得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在现场,蓬乱褐发下的一对耳朵红得快滴血,手上力气一时没控制好,直接将装着果汁的玻璃壶捏碎掉。伴随着蜘蛛感应的微弱提醒,混合着香水柠檬和菠萝的橙汁顿时喷溅出来,洒了他一身一地都是。   彼得:“……”   接二连三的丢脸事件一起爆发,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当太空人过。   “你没事吧?”贝尔纳黛特下意识抓过他的手看了看,确认没被玻璃割伤后松口气,“你先去换个衣服,我来收拾这里。”   “那我们先过去了。”泰德说着,安慰性地拍了拍彼得的肩膀,表情充满幸灾乐祸的同情。   整个晚餐都在史无前例的尴尬氛围中进行着。回到家时,窗外已经开始下雪,暮色沉沉。   贝尔纳黛特洗完澡出来,随手点开电脑上之前没看完的那部《潘神的迷宫》,将湿漉的发尾吹干,目光瞥见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弹窗提醒,看到是彼得发来的时代广场照片。霓虹灯将整个广场淹没进一片彩色的海洋,冬雪密集坠落下来,被映照得五光十色。   [你在城市巡逻?]   [对,一会儿准备去实验室看看。]   [可你的制服不是还没补好?]   [所以我穿了一件连帽衫。]   紧接着发送过来的是一张角度搞怪的自拍照。他戴着熟悉的蜘蛛侠面罩,轻而稳地蹲在时代广场最高建筑物的天台顶上,红色的连衣帽边缘沾着几粒新鲜苍白的雪花,一整个城市的黑夜在他身后无边无际地蔓延开。   贝尔纳黛特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打字询问:   [明天有空吗?]   [有,怎么了?]   [我想去趟唐人街。快要中国新年了,唐人街上应该会很热闹,之前外婆也总是会带我一起去那儿。]   [我陪你一起。]   发完这条,彼得又有点惊奇地补充:[玛德琳喜欢这个节日?]   [以前亚瑟很喜欢。]   贝尔纳黛特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彼得于是很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转而忽然问:   [这算是约会吗?]   她看着这个问题愣一下,然后又笑起来,回复:[那你明天必须穿上你最适合约会的衣服。顺便一提,这次我不会再帮你参考了,我是只用等待验收的那个。]   [遵命,长官。]   放下手机,贝尔纳黛特将注意力转回电脑里正在播放的影片上,不知不觉间困意渐浓。在慢慢有些模糊的视野里,本该存在于屏幕中的幽暗密林像是一团失控生长的深绿色苔藓,一点点爬到她的梦境里,带来种阴冷黏湿的氛围感紧紧包围着她。   贝尔纳黛特有些疲惫地喘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大红色的圆形物体高高悬挂在店铺周围,很像是灯笼,玻璃橱窗上贴着红底金字的对联,写着她看不懂的中文。   她能听到时不时有祝贺语和舞狮队的喧嚣声从旁边经过,可完全看不到声音来源,就好像自己被隔绝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雪花接连不断地飘落下来,轻盈如烟絮,不一会儿就沾满了她全身。一辆红色的巴士从街道尽头行驶过来,停在她面前敞开车门。贝尔纳黛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停留在公交车站旁边,一众没有形状的声音从她身边挤上车。   她看着那辆空空如也却又无比热闹的巴士逐渐开远,消失在满是白雪与空旷的街头,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好像逆世界啊。   她这么想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迅速安慰自己。逆世界已经被彻底关上,这里没有藤蔓也没有怪物,头顶的天空也不是那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永恒黑夜,不可能是逆世界。   只是个梦而已。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梦。   贝尔纳黛特转身走进街边的餐厅,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洁白到接近单调的空城,听着那些嘈杂在耳边的交谈声,刀叉与盘子碰撞的声音,玻璃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以及,一道逐渐靠近到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脚步声。   她毫无防备地偏头,看到彼得正穿着一件黑色运动外套,怀里抱着一束鲜红热烈的玫瑰站在她面前。   他的眼睛和他身上的色彩一样,黑暗得让人战栗。   “新年快乐,贝妮。”他说着,将玫瑰放在桌上,抖落的水珠滴在贝尔纳黛的手背上,激出一阵刺骨的冰凉。   少年动作自然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表情愉快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到露骨。将她陡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到因为被恐惧突然击中而轻微涣散开的眼睛,以及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的僵硬线条,甚至是下意识停滞住的呼吸,全都认真仔细地纳入眼底。   “怎么这样看着我?”他问。   贝尔纳黛特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调整许久后才恢复力气,慢慢说:“你并没有真正在这里。”   “的确。毕竟那道大门已经被你亲手关上,我确实过不来了。”夺心魔随意地肯定了她的话,轻快到像是故意的,然后又强调似地补充,“可我们还是见面了,不是吗?”   “为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质问对方。   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头,压制着正沿自己脊背不断上窜的古怪寒意:“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吗?什么也没有。”他摇摇头,一副有点惊奇于对方居然会这么想的样子,鲜红嘴唇翘起一个淡薄的微笑,“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她的冷汗一下子涌出来,将衣衫浸湿贴在后背。心跳凌乱得像是受惊的雏鸟,随时会从闷堵到接近窒息的胸腔里挣脱出来。   面前餐盘旁边摆放着一把光滑干净的餐刀,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拿,却被夺心魔动作迅速地起身按住。   他的手很冷,按在她手背上时带来的感受,甚至比那把餐刀还要坚硬冰冷。弯腰凑近过来时,投下的影子高大到能将贝尔纳黛特轻易淹没进去,随之而来一阵奇诡的寒气钻进她的鼻尖,连呼吸都被冻得发抖。   “别这么做,贝妮。”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手指沿着她的手腕轻轻抚摸往下,又凉又柔软的的触感,像是蛇在钻进她的掌心。   贝尔纳黛特连忙松开,看到他将那把餐刀拿在手里转半圈,苍白修长的手指捏住刀身,将它轻而易举折断开。金属瞬间崩裂发出的脆响,惊怵到让她忍不住跟着颤抖。   这时,夺心魔好像发现了什么,保持着这个极为靠近的姿势略微仰头,在她耳后轻轻嗅了下:“你换护发喷雾了。茉莉和一点栀子花,我喜欢这个味道。”   他怎么会……   贝尔纳黛特顾不得惊讶,密密麻麻的战栗感从耳边和被他呼吸触碰到的皮肤处接近尖锐地炸开,连声音都开始哆嗦:“从我梦里出去。”   “你的梦里?”   他边重复边退让开,低头和她目光相接,没有人气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满是掩饰不住的空洞与贪婪:“恐怕你想错了,贝妮。这可不是你的梦。这是我的。”   什么?!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望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现状让她无法思考,只能记起自己认可的东西:“你并没有真正在这里。”   “对你们的世界来说,我的确不在。但对‘这里’来说……”夺心魔低头用鼻尖蹭开她额头前有些乱掉的黑发,嘴唇上的低温几乎吻到她的眉梢,“要不要试试看,我到底有没有在‘这里’?”   她本能朝后缩一下,躲开他的亲近,然后不顾一切地起身将对方撞开。影子没有如预期那样出现在她身边,贝尔纳黛特猜测也许是因为身在梦境,所以超能力无法起作用的缘故。   她惊慌失措地朝外跑,才发现地面的白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飞絮。一团团,一片片,都是由微毒性的密集孢子凝结而成,连她的头发上都挂满这些东西,粘连成蜘蛛丝一样的网。   身后的玻璃门再次开合,夺心魔很快跟出来,完全没费什么力就将贝尔纳黛特重新抓回手里,面对面按在玻璃橱窗上。   她试图挣扎,却被对方一只手就扣住双手手腕压在胸前。他用手臂抵在她的咽喉处,指尖捏住她散开在肩头的一缕头发仔细抚摸,轻微的窒息感逼迫贝尔纳黛特只能抬起头,无法回避地望着那双漆黑瘆人的漂亮眼睛。   “靠近我,贝妮。试试看我到底在不在这里。”   他说完,低头吻在她的眼睛上,感受着那对不断颤抖的睫毛扫弄在嘴唇上,像是吻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你不在这里。”贝尔纳黛特克制着被他亲吻而带来的本能畏惧感,坚持己见,“你在逆世界,再也出不来了。”   “是啊,是这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夺心魔叹息着,“那为什么你又见到我了呢?是因为你想见到我吗?”   “不。”   “可我想见你,也终于见到你了。而且看起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如果这就是你再次出现的原因,那我会忘记你,很快就会。”   “是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慢慢笑起来,眼神里的专注浓烈到让人毛骨悚然,笑容灿烂,语气很轻且充满肯定:“不,你不会的,你会永远记得我。”   “并且以后每年冬天,只要你看到雪,看到玫瑰,你就一定会想起我。”   “无关彼得·帕克,无关任何其他东西。”   “只是我。”   她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整个意识似乎正在从他轻盈消散开的尾音中不断滑落,直至无可挽回地跌坠下去。迎接她的是一座玫瑰盛开的坟墓里,死亡的阴影徘徊在头顶,触手可及。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挣扎了多久,直到用尽力气才勉强从这个噩梦中挣脱出来,看到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在纱帘上抹出一层薄橘色。   一切如旧,平稳安宁,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贝尔纳黛特长舒一口气,逐渐放松身体倒回床上,摸到旁边的手机点开,看到十几分钟前彼得发来的新消息——   [我抓到了今天帝国大厦顶的日出给你。]   下面是一张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下喷薄而出的清晰照片,深蓝天空边缘镶嵌着一圈火焰般的金红,云层如羽毛般层叠铺散开。   末了还有一句,[早上出门的时候路过那家早餐店,买到了你喜欢口味的三明治,记得开窗签收一下。]   开窗?   她不明所以地来到窗户边拉开纱帘,果然看到一盒三明治和牛奶正被蛛丝绑着吊挂在玻璃窗外,上面还系了一个蝴蝶结。   这份意料之外的小小惊喜,让贝尔纳黛特的心情瞬间变好许多。   她将三明治和牛奶取下来,走到厨房用微波炉加热,然后回去洗漱完毕,顺便回复信息表示已收到。   看着界面上显示已发送的图标,她犹豫一会儿,接着又问:   [话说实验室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还有通道?]   彼得很快回复:[一切正常。怎么忽然问这个?]   这个回答让她放心下来,索性也就不打算拿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去烦恼对方,只说:[没什么,就是因为你说要去看看,所以随口问下。]   吃完早餐后是照例的舞蹈训练时间,这对她而言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放松方式。专注在音乐节奏,身体姿态与舞蹈韵律上,可以让她暂时忘记噩梦里带来的后怕和不安。   练习到一半时,是短暂的休息时间。   贝尔纳黛特停下来喝水,全程背对着窗外,却仍旧从影子温度中感知到访客的到来,于是放下水杯回头,并不意外地看到那个正蹲在树上的红蓝色身影。   少年朝她高兴地挥挥手,她指挥影子将反锁的窗户打开:“晨间巡逻结束了?”   彼得点下头,动作轻盈地跃到窗台边钻进来:“是在准备入学复试吗?”   “对。”   “什么时候?”   “大概五月份。”   “那差不多是毕业舞会的时间了。”   他随口说着。贝尔纳黛特停下切音乐的动作,侧头看了看他:“你是在提前邀请我吗?”   彼得转身握住将她放在一旁的水杯,将下巴搁在杯面上,暖棕色的小鹿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她,明亮灿烂:“既然被发现了,那你愿意教教我吗?”   他好像真的很懂怎么让人无法拒绝他。   贝尔纳黛特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微微清下嗓子:“可以是可以。”她边说边伸出手,难得也想学着对方的样子调侃,“但是你的学费呢?”   彼得故作夸张地深吸口气,眼睛睁得圆圆的,捧出一副小狗那样柔软可怜的神情:“抱歉,瑞恩小姐,我今天忘记带学费过来,”   “不过我想我可以用别的来代替。”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抱起来,小心放在桌面上。   她惊讶地看着对方,感觉那只原本搂在自己腰部的手很快沿着脊背一路往上,动作温柔地捧在她后颈处,指尖陷入到她扎束整齐的发丝里。   紧接着是落在嘴唇上的吻。亲密而热烈,带着熟悉的温暖气息,唇瓣柔软干燥,舌尖上还残留着一点巧克力奶酪的甜香味。   她猜测彼得的早餐应该是和那个三明治同一家店的甜巧夹心面包,每次去他总爱买这个。   不过比起早餐,贝尔纳黛特很快迷迷糊糊地发现彼得在接吻时有个坏习惯,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总喜欢像压制猎物那样将她完全禁锢在怀里,好像一松手她就会跑似的,还每次都将她弄得快要喘不上气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然而这往往不是结束,他乐于数着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急促呼吸和心跳声,又一次黏糊糊地缠上来,含住她被舔.舐得湿漉红艳的嘴唇,继续刚才未曾得到满足的亲吻,没几分钟就弄得她眼前一片昏花。   被蜘蛛毒液改造过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这种区别强烈到连亲吻都是糖做的刑具,一边折磨,一边诱惑。   “嗯……可以了……”贝尔纳黛特试图停止下来,却被彼得力度柔和地按回原地。他的指尖安抚性地她颈侧摸了摸,暖热的体温感触清晰。   她下意识地推拒在他胸口,手掌隔着毛衣和紧绷的肌肉,摸到他同样急促的心跳。   完全,推不动。   明明少年的身形看上去并不算多么健硕,高瘦结实的轮廓看上去更像是精于身材管理的舞蹈演员,可挡在前面时却沉重得像是一堵墙,根本挪动不了他半点。   她尝试了几次,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捏他身上的软肉。结果隔着毛衣摸了半天,发现自己在跟摸一具人体雕像没什么区别,除了体温是暖的,没一点地方能掐得动。   “……等,我喘不上……气……”要知道他可以平息好几分钟一点影响都没有,自己只是个体质普通的正常人。   听到她近乎微弱的祈求声音,彼得总算松开对方,然后埋头在她颈窝里闷闷笑起来,心满意足地道歉:“对不起。”   好不容易调整过来,彼得又故意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了蹭她,笑着问:“这样的学费抵扣还可以吗?”   “……明明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开心那个。”贝尔纳黛特无情拆穿。   “看起来我的舞蹈老师不喜欢这样。那我……”   眼看他又要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贝尔纳黛特连忙打断对方:“不,这样已经可以了。”   说着,她拿过一旁的手机,随手点开一首舞会用的轻快曲子,拉着彼得走到舞蹈房中央:“现在朝我伸手,另一只手放在我腰上。”   彼得听话地照做,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注意到她白净皮肤上因为刚才情绪波动与缺氧而泛出的一层淡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对上贝尔纳黛特略带不解的视线,他挂起一个乖巧的笑容,诚实解释:“很可爱。”   她不自然地眨眨眼睛,反手拍掉他还在自己脸上磨蹭的手:“专心点。”   “好的,瑞恩老师。”   于是从最基础的几个舞步开始,贝尔纳黛特仔仔细细教了他两个小时。   谁能想到平时在高楼大厦间飞檐走壁,简直如履平地的超级英雄,在学习跳舞这件事上简直迟钝到有些笨拙。面对“老师”的疑问,彼得只能承认:“我怕踩到你,所以一直在分心。”   “放轻松点,你没那么容易踩到我。我在舞蹈学校里,见过许多比以前的你还难以配合的舞伴,知道怎么及时躲开。”   她这么说是希望彼得能放开点,不用担心太多。   可彼得却在稍微思考一会儿后,反而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睛:“也是,你肯定已经跟很多人跳过舞了。比我好的见过许多,比我差的也印象深刻。”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回答?   贝尔纳黛特沉默注视着他几秒,感觉他似乎是在不高兴,但又不是因为舞伴的事情在不高兴,而是别的东西。   真奇怪,明明以前能轻易猜到对方心思的,现在换一种关系后,她反而开始有点搞不懂彼得的想法。   男孩子的心思真是好难猜。   她困扰地看向对方身后的影子,听到它简单粗暴地给出一个建议:“哄他。做不了你最差或者最好的舞伴不重要,唯一且特别的那个才重要!”   于是,她原模原样地将影子的话重复出来:“可是那都不重要,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一个。”   听这句话,彼得立刻抬头看着她,刚刚还暗淡灰霾的棕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真的吗?那我们继续吧。”   居然真的奏效了。贝尔纳黛特咽下涌到嘴边的惊叹,听到自己的影子在身后冷静总结:“事实证明,他就是非常吃这套的。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又哄又抱这个办法总是没错。”   好有道理的样子。   贝尔纳黛特带着他完整地跳完了一整支舞,然后转身去关掉了还在循环播放音乐的手机:“好了,我们现在都该去换衣服了。”   因为马上该去唐人街。彼得点点头表示记得,紧接着又回想起昨晚聊天时的内容,于是重复:“去约会?”   他像是有那种永远也满足不了的,需要得到许多许多承认和直白爱意来填补某种看不见的空洞的糟糕癖好。   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这点,却并没有任何不悦,只同样微笑着重复:“去约会。” 第76章   也是直到在衣柜面前发呆近十分钟后,贝尔纳黛特才第一次意识到,搭配衣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她和彼得之间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衣柜里有几件衣服,每一件最喜欢和什么搭配都已经再清楚不过,实在弄不出什么新花样。   犹豫许久后,她最终选择了那条只穿过一两次的米色散摆毛衣裙,又找出一件红色的大衣穿上,也算跟唐人街的氛围比较搭配。最后是同样色系的围巾和最近很喜欢的一款香水。   下楼走到客厅,泰德正在门口准备出发去上班。他在附近的汽修店找了个稳定工作,玛德琳也重新回到舞蹈学校继续担任教师,一家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轨。   看到贝尔纳黛特穿束整齐的样子,他随口问:“要去和朋友聚会?”打开门,彼得已经站在街边等她了。   树冠撑起一片天然荫庇在路面,深翠枝叶落满白雪与越发灿烂的阳光。穿着白色休闲外套与黑色连帽衫的少年正背靠在树下,单肩背着包,垂着眼睛认真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耳朵里塞着黑色耳机,旁边是呼啸来往的车辆。   听到有细微动静从瑞恩家门口传来,彼得立刻抬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挥挥手,零星雪花从他微卷的褐色头发上掉落下来。   泰德恍然大悟地哦一声,语气平静:“男朋友。”末了又补充,“年轻就是好啊。”   贝尔纳黛特拉起围巾遮住半张脸,动作轻快地绕过他跑下阶梯,来到彼得面前,伸手替他将肩膀上的碎雪拍掉:“等很久了?”   “没有。”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真诚夸赞道,“你很漂亮。”   “你都已经看过我这么穿了。”她笑着提醒。   “我知道。”他跟着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我不是说衣服。”   贝尔纳黛特微微一愣,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不由得有点红。   然后,她又歪头打量起对方的穿着,在彼得期待到有点紧张的注视中点点头:“还不错。”   虽然只是很日常的普通学生打扮,但胜在他本身气质干净,和身上的纯粹黑白看上去格外相配,外形条件也足够优越,所以显得非常利落且少年气十足。   “衣服还是别的?”他眨眨眼睛,已经学会了主动讨赏。   “都不错。”她说着,伸手去路边拦车。   从皇后区森林山到曼哈顿区唐人街,一路上天气开始逐渐由晴转阴。亮着灯光的各色建筑物在车窗外不断流淌,彼此融合交汇成一团团模糊不清的风景。   贝尔纳黛特单手滑动着手机界面,检查一会儿可能需要买的东西,以及网上比较推荐的餐厅。   彼得将她的另一只手捏在掌心里给她取暖,发现刚好可以将她蜷起来的手全部握住,指尖从她骨骼明显的手腕抚摸到微凉的手背,最后轻轻按在她的脉搏上。   他好像总是很喜欢触碰所有能直接感知到她心跳节奏的地方,比如颈侧,还有手腕。   贝尔纳黛特没太在意,只将手机朝彼得递了递,上面是一家她刚挑选出来的店:“这家店评价还不错,午餐去试试吗?”   其实以彼得的视力,手机就算放在驾驶台上,他也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内容。但他还是顺势凑近过来,小半张脸都埋进贝尔纳黛特头发和围巾里,棕眼睛瞟了瞟上面的推荐语,并没有怎么思考就点头附和:“那就这家吧。”   说完,他轻轻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你换香水了?”   你换护发喷雾了?   和梦里夺心魔过于相似的举动和问题,让贝尔纳黛特轻微僵硬一瞬,旋即克制住想要本能躲开的动作,并迅速恢复正常:“是。最近很喜欢这个。”   她该直接忘记那个梦,更不能被它影响。   这里是现实世界,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就着彼得的手努力回握住他,语气轻快地问:“猜猜看是什么成分?”   彼得贴近她的衣袖试着辨认一下:“玫瑰?但是不算太甜,反而闻起来有点冷……因为加了木质香吗?还有什么?”   “玫瑰对的,其他猜错了。”她边笑边将香水的公布配方找出来给他。彼得粗略看一眼,无奈确认:“看起来我完全没有做调香师的天赋。”   唐人街不是第一次来,但和之前印象里的还是有不少变化。大概是因为中式新年到来的关系,这里多了许多平时见不到的新年装扮,街上穿行着许多正在进行新春游行的市民。   她带着彼得走进那家之前每次来唐人街都会光顾的杂物店,里面琳琅满目地挂着无数小玩意儿,密密麻麻从天花板塞到地面。   塑料和彩灯缠成的发光花束沉甸甸坠在头顶,贝尔纳黛特小心翼翼低头穿行过去,避免被它们勾乱头发,手里抓着彼得的衣角:“这边。”   她边说边回头,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伸手替自己挡开那些花。   在杂货店买了点装饰客厅用的小玩意儿和一只小巧的桌面陶瓷花瓶,他们又一起去街边买了点糖霜山楂。   原本以为有糖霜裹在外面,尝起来的口感会好一些,没想到等贝尔纳黛特咬下去的时候,还是被酸到说不出话。   “怎么了?”彼得好奇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不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是假话,她就是忽然起了想逗逗对方的心思。   看着他满脸信任地拿起一个糖霜山楂咬下去,然后立刻被酸到戴上痛苦面具的表情,贝尔纳黛特忍不住笑起来,听到他有点好笑地问:“你故意的?”   “总爱吃甜的对身体不好,帮你中和一下。”她边说边将口袋收起来,打算把这些山楂带回去做成点心,却紧接着被面前忽然凑近的少年伸手捧住脸,仰头迎来一个带着浓郁果香和酸甜味的吻。   “帮你中和一下。”彼得学着她的话说,舌尖在她嘴唇上舔了舔,语气纯洁,无辜,且直白,“好像甜一点了。”   贝尔纳黛特低头把脸埋进围巾里,热气和暖烈过头的温度从口腔蔓延到脸颊。她伸手轻轻推一下对方,又很快捏住他的衣角:“……陪我去买点喝的,山楂太酸了。”   “好。”   他边说边纠正她手的位置,和他握在一起,有点惊讶于她手的温度居然这么凉。好像只要一脱离暖气充裕的环境,她手上的体温也会迅速跟着周围的温度下降。   这倒是他以前没注意到过的,毕竟他们以前只是朋友关系,从来不会如此亲密的牵手。彼得想着,握着她的手一起塞进外套口袋里。   路过一家装潢格外新的饮品店,贝尔纳黛特停下来,指了指那上面的招牌:“就这个,行吗?”   “没想到这里也开分店了,之前我在皇后区那边喝过,味道很不错。”她说着,视线落在外面的广告牌上,开始考虑点一杯什么。这个无□□的当季新品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彼得没多想便接话:“我知道。你有段时间经常去,还在那里和塞莱斯特见过面。”   明明是语气轻松平常的话,却因为内容的过于怪异而让贝尔纳黛特不由得愣一下:“你怎么知道?”   在刚从语音留言里明白彼得想法的那段时间,因为太过不知所措,以及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自己的感情,她的确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买上一杯喝的,然后独自去各种地方散心,避免两人见面。   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   面对恋人的询问,彼得这时才知道自己一时说漏嘴,于是立刻想要岔开话题:“那个……你想喝什么?这个新品?还是可可芒果?”   可可芒果是她之前总喜欢点的。   这下简直越描越黑。   彼得尴尬地抿住嘴,视线余光注意到贝尔纳黛特眼中越来越浓郁的询问。那双鲜净冰凉的绿色眼睛映照得他格外狼狈。   “彼得?”她叫一声他的名字,语气并无多大变化。她能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正一下子变得格外僵硬,然后开始试探性地抚摸她的指尖,像是小动物在蹭着撒娇一样。   暖棕色的小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堆满甜蜜到心虚的干净爱意。   “先点单吧。”他试图推诿。   “店在这儿又不会跑。”   “呃……那,那要不……”   彼得挠着头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对面的花店上,立刻像是发现救星一样:“新年怎么能没有花,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松开贝尔纳黛特的手,从人群里灵活无比地窜出去。她试图去拉回对方,却连少年飘起来的围巾末端都没碰到,深色的毛线流苏在她指尖虚抚一下便瞬间远离开。   这让贝尔纳黛特有点懊恼。   他也太会躲避了。   很快,前面的客人已经离开,轮到她点单。   贝尔纳黛特有点心不在焉地选了两种不会出错的经典款,要求其中一杯做成无糖,然后便退让到一边等待。   几分钟后,彼得拿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灰绿色郁金香和白色剑兰走过来:“你选好了吗?”   贝尔纳黛特嗯一声,没有多作回答,也没有去接他手里的花。   两个人各自捧着饮料走在街上,热闹非凡的新春游行队伍从旁边浩浩荡荡走过。彼得看着她虽然没什么表情流露,却沉静得过分的侧脸,主动捏住她的手放回衣兜里:“你是不是生气了?”   其实没有。   但贝尔纳黛特知道不假装这样,他估计会想尽办法把刚刚的话题绕过去。   于是她维持着脸上波澜不惊的惯常表情,抬起脸注视着他:“那你准备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经常来这家店,还喜欢可可芒果饮料,还在这里和塞莱斯特见过面了吗?”   彼得犹豫着将涌到嘴边的借口吞咽回去。淡淡的雾气从他呼吸间漂浮出来,扩散在眼前,模糊了他的眼神。   “其实,我就是路过……”   “你知道我能听到你影子说话的对吧?”   “……”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叹口气,心里却隐约已经有了猜测,“你在跟踪我吗?”   听到这句话,彼得几乎是立刻屏住呼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贝尔纳黛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对不起。”他开口说话,全身仍然是僵硬的,声音轻飘得像是气流直接从喉咙里滑出来,一点真实质感都不带,空洞到空白,“但是那时候我控制不住。”   “控制什么?”   “所有一切。”   他回答,一动不动的身躯好像被寒风与冬雪冻结在原地,只剩声带还在勉强震动着,想要将那些拥挤在凝固胸腔里的浓烈感情全都挤压出去,变成一片片碎裂的低哑声响:“我的想法,我的思维,我的行动,还有一直不肯放过我的蜘蛛感应。我全都控制不了。”   这跟蜘蛛感应有什么关系?   贝尔纳黛特有点愣,旋即回想起夺心魔曾经和她打赌,她一定会被彼得轻易找到的事。   可那不是只会感应到危险吗?为什么总感觉事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将她的沉默误以为是不悦,彼得低落地垂下头,半张脸都埋进手里的花束中,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   毕竟没人喜欢被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跟着。这种行为简直惊悚到换个人物和场景,就是一桩变态刑事案件的程度,贝尔纳黛特当然意识到这点。   可是……   当她停止搅动杯子里可可芒果的动作,转而再次抬头看着对方那双闪烁在白色剑兰背后的漂亮眼睛,又觉得,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只要对方是他。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想法。   也许是非常确信并了解对方的善良天性,贝尔纳黛特总感觉任何人只要接触过彼得·帕克,就不会把他和任何威胁联想在一起。   他太真诚了,小鹿一样柔软又温暖,也有着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鲜活纯粹。干净到让人哪怕稍微怀疑一下他都会立刻自我谴责,怎么会这么想。   ……这应该不是自己恋爱中的滤镜问题吧?   贝尔纳黛特默默思考着,吸一口可可芒果,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想见你。”也许是发现她并没有预想中的生气或抗拒,彼得小心翼翼将脸从花束里抬起来,同时捏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悄悄画圈。   “我知道那时候你不想见彼得·帕克,所以我只能拜托蜘蛛侠去帮我看看你。以及……”   “我想离你尽可能的近一点。哪怕一点点也行。”   她快被这种不加掩饰的热烈坦白冲击得失去思考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得寸进尺地凑近过来,飞快在自己嘴唇上偷走一个吻,扑面而来的巧克力香味。   “我想我也开始喜欢可可芒果了。”他笑起来,灿烂温暖。   男色当前,贝尔纳黛特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没打算就这么让他糊弄过去:“那蜘蛛感应又是怎么回事?”   彼得:“……”可恶,居然没奏效。   他有点挫败地咬下嘴唇:“那不重要的。”   “重要。至少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会生气,甚至说会害怕然后不理我。”   她错愕地睁大眼睛,刚想保证自己不会,然后又反应过来:“你想听我保证什么?”   他没回答,只捏着她的手紧紧扣着,略尖的虎牙刮过吸管,象征性地吸了半口热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回答:“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越来越会讨价还价。   贝尔纳黛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讲讲道理,但是一看到他满脸低落与无辜,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她听到自己已经违背理性,先一步在对方的认真注视中做出保证:“那么,不管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会不理你。”   她的影子在身后发出了一声冷笑,好像在嘲讽她的毫无原则。而彼得的影子则高兴地开始喊“好耶”,还黏糊糊蹭过来试图贴贴,被一把拍回原地。   “这是在大街上,别乱动。”她的影子如此说。   得到保证的彼得终于稍微松懈下来,保持着刚才那种轻快的,友好邻居专用的,善解人意的暖心声线解释:“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在特别特别想见到你的时候,蜘蛛感应会有微弱的反应,能让我大概感应到你的位置。所以我就跟过去了,恰好看到你和塞莱斯特在皇后区的这家店里,其他就没有了。”   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美化版本,无害到让人乍一听并不会马上意识到这是件多么离谱的事。   “你只跟过我那一次吗?”   “……还,还有别的几次。”   “到底几次?”   “……我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因为太多了。甚至许多时候,他半夜城市巡逻完回来,还会去到她房间里,在她床边安安静静地守上一段时间。   她真的总是忘记关窗户,这个坏习惯实在太方便他。虽然就算关上,他也有办法打开就是了。   想到这里,彼得心虚地连忙保证:“但是以后不会了,贝妮。真的,请相信我。”   贝尔纳黛特沉默了又沉默,脑海里总是在“这一定有哪里不对吧”和“可他是彼得,同时也是保护大众的超级英雄。小蜘蛛能有什么坏心思”之间反复犹豫许久,最终选择放弃思考:“下不为例。”   “没问题。”彼得迅速点头,然后试探着慢慢伸手将那束花递过去,“你喜欢这个吗?”   她接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谢谢。”   两人就这么继续牵着手往前走,在唐人街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上午,又去预定好的餐厅吃过午饭。   回家路上,彼得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一个之前在滑板场认识的朋友打来的,问他要不要来参加今天下午临时举办的活动。   他在问过贝尔纳黛特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后,很快答应下来。   滑板场就在公园里,是新建不久的。彼得让出租车司机在前一个路口调头先开回家,取了滑板以后再赶去公园,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了。   和彼得通话的是个刚满十九岁的少年,戴着时髦的头巾和军牌,穿着一件铆钉黑夹克和黑色牛仔裤,自我介绍叫凯文·索尔思。   见到贝尔纳黛特以后,凯文先是满眼惊艳地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她就是你背包里那个女孩子!”   什么背包?   贝尔纳黛特一头雾水,看到彼得迅速抬起手肘撞了对方一下,然后略带不自然地朝她解释:“就是,我背包里有个可以放名牌的地方,我那会儿……你不在,所以,我就放了一张你的照片。”   他说的应该是自己被暗核带回十六年前那段时间的事。   “后来那照片被利拉和塞姆那两个混小子看到,说是喜欢就直接拿走了,彼得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凯文忍不住补充。   “你跟人打架?”她有些惊讶,想不出除了在遇到犯罪分子的时候,彼得在什么情况下还会跟人动手。   “是他们先惹我的。”彼得嘟囔着回答,眉尖皱着,一种不常见的锐利感从他神态里过于自然地流露出来。   “还是一打五哦。”凯文啧啧赞叹,“利拉平时总带着另外几个家伙在这儿游荡的,今天倒是没来。”   贝尔纳黛特听完更惊讶了。但考虑到彼得是蜘蛛侠的事实,以及凯文的语气,她简短思考一下:“对方人没事吧?”   彼得:“……”   凯文:“???”   “贝妮。”他有点不高兴地看着对方带着调侃笑意的清丽脸孔。   “开玩笑的。”她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凯文揉揉鼻子噫一声,伸手搭上彼得的肩膀:“走吧,今天来试试这个新场地。准备好输得满地找牙了吗?”   彼得歪头想了片刻,友善提醒:“你今年以来好像就没赢过我。”   凯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顿时愤愤不平道:“所以你到底是吃了什么特效药,以前你可没这技术和体力。”   彼得想都没想就张口胡说:“因为体育课不及格多了,总是被罚跑,然后就锻炼出来了。”   两人一起来到公园里的新场地,此时这里已经有两外几个年轻男女也在玩滑板。   贝尔纳黛特坐在一旁的观赏长椅上朝彼得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好好去玩。然后她摸出口袋里的耳机,点开一首歌。   二月初的气温还比较低,偶尔有将化未化的湿冷雪粒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她的头发和裙摆上。彼得怕她坐在椅子上着凉,临走前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正好能当小毯子裹在身上。   贝尔纳黛特对于滑板不算太了解,只懂最基础的欣赏。   她看着彼得踩着滑板从阶梯上腾空跳跃下来,冷风吹啸着穿过他的身侧,勾出少年修长结实的身体线条,头发凌乱摇晃。脚尖离开滑板的瞬间,那张没有生命的滑板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在空中旋转翻转出一朵花,最后又落回地面,被他稳稳踩上去。   从起点的石头阶梯到后面的障碍物和砖石路面,彼得第一次来这里,对路况其实并不熟悉,却轻盈熟练得像是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有时候贝尔纳黛特都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好像站在滑板上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随时会飞起来的敏捷鸟类。   明明滑板正在带着他快速向前,可他却能如履平地地站在上面变换位置,时不时踩住滑板前端技巧性地一用力,带动着整个滑板在他脚下旋转一圈,继续带着他朝前滑行。   她被这种极为漂亮的技巧吸引住,正想站起来走近点观看,却忽然听到有人正坐在旁边向她提醒:“小心点,你的鞋带松了,会踩到的。”   “谢谢。”她想都没想就回答,然后弯腰去系好鞋带,这才发现,自己旁边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刚刚是谁在跟她说话?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那个声音其实很熟悉,所以她刚刚会如此自然地给出回答。   而与其说那个声音像彼得,倒不如说更像另一个人……或者生物。   她一下子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警惕盯着周围,同时轻声朝自己的影子问:“刚刚你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啊。怎么了?”影子问。   “可是……”她正愣神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旁边的欢呼声正一浪高过一浪地传来。   比赛就要进入尾声,凯文在后面非常艰难地跟着他,以及其他参加这场小型比赛的滑板爱好者,同时忍不住骂:“我就知道带女朋友来不会有好事,臭小子就知道疯狂耍帅。”   周围已经站着不少来围观拍照的游客,还有朝这群年轻男孩们不断吹着逗弄口哨的热情女孩。   提前结束比赛的彼得并没有去迎接周围人的祝贺,而是改变方向朝一旁的贝尔纳黛特滑过来,面前的楼梯和路沿完全没与困扰到他。   径直越过那些障碍物后,他踩着滑板尾端让它正好翻起来落在自己手上,然后几步跑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要试试看吗?”然后他立刻发觉对方脸色的异常,“贝妮?你怎么了?”   “什么?”贝尔纳黛特看了看他手里的滑板,又看了看他,迅速收拾好表情,“噢,你是在说尝试滑板吗?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她摸摸露在外面有些冻红的指尖:“我怕摔倒。”   “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受伤的。”说着,彼得伸手拉起她就朝旁边的练习场地跑,留下身后一脸幽怨的凯文。   凯文:“我说什么来着?”   看着面前被放好的滑板,贝尔纳黛特非常不自信地试着踩一下,然后按照彼得教她的,右脚脚尖对着滑板前进的方向,另一只脚踩在尾端保持平衡。   她学过溜冰,也有非常优越的舞蹈经验,对这种好像快要失去平衡的危险感倒是适应良好,就是格外不习惯两只脚得放在一个平面的方式。   彼得搂住她的腰,提醒她可以将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带着她慢慢适应站在滑板上移动的感觉。   “这样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这种自己的腿好像是借来的奇怪感觉,还是在上次学溜冰的时候。   “可以,别紧张,你手放我肩上就行,试着朝前,不用一直盯着脚,抬头……”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听话抬头,完全是毫无防备地和彼得几乎贴在一起,鼻尖轻轻碰到他的下颌,闻到他身上因为刚运动结束而微微泛起的一丝潮热气和干净衣物的味道。   好想吻她。   彼得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个想法,并且一直持续到他晚上应该照例出去城市巡逻的时候。   于是在将战衣与面罩全部穿戴完毕后,彼得拉住蛛丝从半空中直接越过马路,轻盈无声地蹲在少女房间在的花架上。   看到他来,贝尔纳黛特一点也不惊讶,以为是例行告别,结果却发现他有些言不由衷。   在影子的提醒下,她有点好笑地主动凑上去,用指尖勾住他面罩的边缘朝上拉,露出他的下半张脸,然后仰头吻上去。   “一夜平安,全纽约人民的超级英雄先生。”   “晚上好梦,彼得·帕克的瑞恩小姐。”   看着他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外的茫茫夜色与细雪中,贝尔纳黛特回到桌前简单收拾一下,将白天彼得送她的花放进从唐人街买来的花瓶里装好水,准备睡觉。   关灯前,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床边的灰色棉拖上,忽然想起下午那个幻觉般的声音,顿时手指一僵。   要不,还是不关灯了。有影子陪着自己会让她感觉到安全。   她想着,从床头柜里找出眼罩戴好,躺下睡觉。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浑身都好冷,所有属于人类的温热都在逐渐从自己身体里被慢条斯理,一丝一缕地抽离出去。   血液冷却,皮肤僵寒,骨骼冻结,只剩灵魂还在恐惧地感受着这一切。   难道房间里暖气失效了吗?   她接近痛苦地思考,随即又意识到这种寒冷并不是一般的冷。就像她被丢进水里,明明已经在死命挣扎了,却有一只手正按在她头上将她不断朝下面推,以及无数条冰冷黏湿漉的触手正缠绕着她的四肢将她朝水底拖。   这种感觉……   贝尔纳黛特困难地张开嘴想要说话,彼得的名字被卡在喉咙里无法念出,最后被挤碎成一次次微不可查的细弱呻.吟。   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极度的寒意像是一万只虫子正在啃食她的身体,甚至想要挤开她的颅骨朝脑子里钻,尖锐的痛苦炸开在头皮,并很快回荡在整个脑海里又蔓延向四肢百骸。   “彼得……”她无比虚弱地喊着那个让她最依赖的人的名字,声音轻微到自己都快听不见。   “彼得……彼得――!”贝尔纳黛特竭尽全力大喊着,尖叫着求救,企图让自己从这泥沼般可怕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等等,梦境?   这是梦境吗?   她想不出来,只能疯狂挣扎着,抗拒着,感受着有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正慢慢沿着她的脚踝游弋到膝窝,胯骨,小腹,腰线,然后沿着脊背一路往上,最后停留在她的后颈与耳边。   她说不上来现在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但她感觉自己正以一个非常屈辱且没有反抗力的姿势被那个非人的存在扣锁在怀里,压在身.下。   然后是那个声音,和彼得那么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声音:“别动了,贝妮,放松下来。你越想醒过来,只会越痛苦。”   她认出这个声音,无数的绝望和惊惧瞬间在心脏里炸开,将她的心理防线摧毁得一片血淋淋。   天哪……   天哪,天哪,天哪!!   贝尔纳黛特浑身发抖地叫喊着试图挣扎,却仍旧被执拗地朝那片无尽的冰冷意识海底拖下去。   在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一切压力与折磨又忽然消散开。   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天空。   有红色闪电从云层中划过,她看到自己的噩梦正在那里等着她。 第77章   凌晨快两点, 彼得回到家里,脱下身上的红蓝色战衣。   今天的城市巡逻以熟悉的珠宝店抢劫、大桥车祸,以及街头帮派斗争为结束。真是平淡又温馨的一晚上。他都快想不起上次这么轻松地执行巡逻任务是什么时候了。   逆世界带来的阴影似乎正在逐渐慢慢远离这座城市, 他心情好到连看到朝他怒目而视并激情竖中指的街头混混,都觉得对方真是文明又可爱, 然后将他贴心地挂在了避风方向的路灯上。   最后一站是之前的奥斯本新能源电网基地, 如今已经被PIB保守派的卢锡安长官接管,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此巡逻,时刻监视已经彻底关闭的逆世界通道是否有任何异动出现。   这是好事。   不过彼得还是更习惯凡事自己亲眼确认,所以即使有卢锡安长官的保证, 他仍然每天城市巡逻结束前都会来这里一次。   对于蜘蛛侠的固定深夜到访, 这里的PIB特工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大部分甚至还有心情和他友好点头并打个招呼。   在仔细确认过这里没有任何异常后, 彼得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准备回家。   临睡前,他收到泰德的消息,说纽约警方与PIB将会在明天一早发布联合消息, 撤销对他的通缉令。   “另外还有一件事。”短信继续写,“关于你父母的许多资料与信息。由于之前他们是被作为与莫洛尼家族和逆世界事件有关的核心人员, 出于安全考虑, 卢锡安长官封存了他们的全部资料。不过既然现在逆世界已经被重新关闭,这些资料也可以被解禁。我想过几天,PIB的人应该会来你们家一趟, 将这些资料都交给你。”   “虽然已经说过许多次,但我还是想再重复, 谢谢你们为莫洛尼家族所做的一切。”   放下手机, 彼得躺在床上, 看着一旁被自己小心存放在书柜里的电脑。那是他之前从自己以前家里的庭院中找到的,连同着其他几本笔记一起,记录着他父母曾经全力以赴坚持过的正义。   命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母与其他人努力保护着,试图让他过上平凡孩子能够有的生活。可他最后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与自己双亲差不多的道路。   希望这次资料解禁后,他能知道自己父母被埋葬的地方,这样就能去看看他们了。彼得迷迷糊糊地想着,伸手摸到枕头边的那片影纱戴上。过度敏锐的感官瞬间沉浸于一片寂静和黑暗中,逐渐沉重起来的睡意温柔包裹住他。   床头的低亮度小夜灯是特意留着用来维持影子存在的。   彼得入睡后没多久,灯光忽然开始剧烈闪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强烈干扰到。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求救信号,焦急而绝望地等待着有人能够对此做出回应。   然而很快,身后再次迫近的危险就逼得贝尔纳黛特不得不赶紧离开。   她已经在这里兜了很久的圈子,却始终找不到离开的办法,更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再次来到逆世界。明明通道已经被她亲手关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身后的怪物群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既不过分靠拢,也不扩大距离。   它们像是一群耐心的鹫鹰,紧紧跟随着面前无路可逃的猎物,等待着她丧失所有的挣扎能力后再一拥而上将她分食。   贝尔纳黛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它们,只一心想要找到脱离这里的办法。然而让她感到惊恐的是,她的超能力在这里似乎完全被压制着甚至已经失效,并且也根本找不到可以任何求救的人。   望着自己不带多少血色的苍白手心,她感觉自己正在克制不住地冷汗直冒,心慌感伴随着战栗与清晰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里接近失控那样地钻出来。   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了,以前总是能够成功逃离逆世界的办法也不再奏效。她感觉自己像个走投无路的幽灵,一遍遍徘徊在这片黑暗无光的大地上,毫无方向与头绪。   她记得自己是在睡梦中被拖进这个梦魇地狱的,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即使在通道关闭以后也偶尔出现过。但贝尔纳黛特一直觉得那只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阴影还没完全消除,所以会做噩梦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不祥征兆,只是单纯的噩梦。   如此乐观到近乎天真的想法,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无法离开逆世界的事实,让她此刻感到非常后悔。   她应该在一开始就更警惕些才对。   可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生活让她变得怯懦了。   没有PIB。   没有逆世界怪物。   再也不用担心像小时候那样,因为被猎手们追捕着,随时有可能被迫离开自己好不容易熟悉并热爱的地方。   家人和喜欢的男孩都陪在她身边。   她还可以无所顾忌地追逐自己热爱的舞蹈事业。   这种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幸福是她和玛德琳一直以来最深刻的渴望,也是通道被彻底关闭,PIB开创派倒台后,似乎已经触手可及的东西。   美好得太灿烂,也太不真实了。   所以在一开始在梦里出现那些和夺心魔有关的,似真非真的幻觉时,贝尔纳黛特总是下意识找理由安慰自己——彼得每天都去检查过,通道的情况一切正常,纽约城也一切正常。   甚至霍普警长也说过,他们会像后来的霍金斯镇居民一样,从此远离逆世界的恐惧阴影过上正常生活,她不用担心太多。   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只对她不是这样。   贝尔纳黛特绝望地朝前走着,过于昏暗的环境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也分不出自己有没有踩到那些密密麻麻缠绕在这个世界里的黑色藤蔓。   她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衣和毛线开衫,连鞋子也没有,就这么光着脚踩在满是冷硬泥石的土地上,居然也没觉得疼痛或者寒冷。好像所有对外的感官都消失了,身体麻木得和一具木偶没有区别。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的皇后区森林山街道,具体时间未知。她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这里,满眼凄清崩坏,所有东西都覆盖着一层腐朽的厚重灰霾,只有路灯灯罩上笼罩着团团灿烂如星云的玫瑰色粒子。   有时候贝尔纳黛特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逆世界这么恐怖的地方,却会产生这么美丽的光粒。   继续向前,那是印象中奥斯本电网基地所在的方向。   贝尔纳黛特知道基地内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巡逻,时刻监督着已经关闭的大门,防止再次出现意外。   也许她可以到电网基地去试试,用灯光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并传达出自己正被困在逆世界的事实。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好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飞快思考要如何摆脱身后那群鬼怪一样阴魂不散的逆世界生物。   藤蔓是没有视力的,魔犬和血蝙蝠才是夺心魔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需要找到一个地方暂时躲藏,等这群怪物离开后再出来。   她很快想起她和彼得最常去的那个附近公园,就在去电网基地的路上。   那里有一条河流,是她目前能想到唯一可以暂时摆脱这些怪物的机会,虽然很危险。   打定主意后,贝尔纳黛特绕路来到公园门口。借着对这里的熟悉与周围玫瑰色光粒带来的微弱照明,她没花多少时间便看到了那条河流,以及更远处的黑暗森林。   和印象里总是苍翠茂密的常青木不同,这里的树枝上没有一片象征生机的树叶,全都是一副已经枯死得瘦骨嶙峋的凄凉模样。过于密集的交错感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皮肤大片萎缩后裸露而出的清晰血管,看上去崎岖而诡异。   翻滚着苍白水花的河流看上去深不见底,漆黑瘆人,不带一丝温度。贝尔纳黛特不敢有任何迟疑便几步走进去,直到水流一寸寸蔓延过她的脚踝,小腿,膝盖,腰部,最后是头顶。   她屏住呼吸蜷缩在水下,却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冰寒刺骨。这种仿佛身体失去了所有感知力的异常状态让她感到很惊讶和不解,但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   她现在只专心致志数着自己潜水的秒数,接近自虐般等待着在肺部氧气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再拼命挣扎着浮上水面。   无数水花随着她的动作跳跃起来又落河里,或者滴滴答答在她身上,却仍然激不起她身体的感知力。   贝尔纳黛特费力地抓住岸边一块石头,努力将自己从河流中支撑起来,跌跌撞撞地爬上岸。视线之内已经没有那些长相可怕的怪物,她暂时安全了。   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和浑身湿透的衣服,她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一点感觉都没有。   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麻木无感的皮肤让她惊愕在原地,甚至开始略带希望地祈祷着,这也许只是另一个残存在她潜意识里的不安梦境,并不是真实的。只要等太阳升起来,她醒过来,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都会结束了……   河水从她沉重湿漉的衣袖上滴落下来,碰到地上的藤蔓。黑色的植物立刻开始蠕动着朝四面八方传递信息。   贝尔纳黛特僵硬半秒,连忙爬起来朝公园出口跑去。   缠绕在地面上的藤蔓太多,她必须非常小心才能避开这些狡猾的追踪者。   一路上有惊无险,她终于离开公园来到街道上。路灯下,几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正停在那里,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动过。   来不及去考虑穿着浑身是水的衣服,以及光着脚骑车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反正她现在也没有感知觉。   贝尔纳黛特找出其中一辆没有被藤蔓完全寄生的自行车当节省时间的代步工具,随手将还在滴水的湿透长发拨到肩后,一路从公园来到将近六公里外的奥斯本电网基地。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在看到奥斯本和PIB标志的时候感到如此欣慰。   连拉闸都来不及,她直接将双脚从踏板收回,丢掉车轮还在旋转的自行车跳上地面,用尽力气朝基地内跑去。   这里的玫瑰色光粒比外面更多,每一处灯光都是一团星云。   她穿行在这些朦胧梦幻的粒子间,能听到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还有守夜值班的科研人员的低低交谈声不断从自己身旁经过,飘忽模糊到难以辨认清楚话语的内容,只跟幽浮一样匆匆出现又流走。   这些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是她急于渴望想要回到的世界。   简直和她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那时她就是站在空无一人的唐人街上,明明能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实体。   但逆世界的声音是无法传递出去的,只有灯光信号可以。   顺着电梯来到地下实验室,曾经通道打开的地方。贝尔纳黛特看到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昏暗压抑,藤蔓遍布。原本石壁上连接着另外世界的深红裂口已经被自己关上,重新恢复成黝黑冷硬的模样,半点缝隙都找不到。   看起来,两个世界间的界限并没有被再次破坏,仍旧是牢固的。   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太多无法被解释的问题充斥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让她在焦急地通过灯光朝外传递求救信息时,也忍不住开始冒出更多顾虑——   如果,夺心魔要的就是这个呢?   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才越过两个世界间的绝对屏障,将她禁锢在这里,他本身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她,否则不会拖延到现在都没有亲自出现。   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还是说,他是故意放任自己来到这里朝外求救,好趁机将通道再次打开吗?   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的纽约城将会在一夜之间又再次崩溃到原来的境地,所有人都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她敲击着那些笼罩在仪器上发光尘埃的手忽然停顿下来,僵硬无比地悬挂在半空中。   求生本能和必须保护其他人的两种念头正在她脑海里极端撕扯,放弃任何一边都无法接受,却又偏偏做不到任何折中或调和。   刹那间,一种接近窒息的沉重无力感侵袭上来,将她的脊背一寸寸冻结,压弯,拿不定主意的思绪混乱无比,抓不住任何清晰的念头。   一个微弱的女音从世界另一边传来,带着轻微紧张的惊奇:“刚才仪器的灯光一直在闪,怎么回事?”   “我去检查一下电路,别紧张。”   “……要通知安保处吗?”   “从监测结果的数据来看,通道没有异动,先排查一下其他原因,别搞错。”   听上去他们已经注意到自己发出的信号,贝尔纳黛特抬头看着那团光色柔和美丽的玫瑰粒子,几次想要继续伸手去敲击出更多信息,却又被理性生生遏制住。   ——我想回家。   ——可是我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回去也有可能会再次被拖进来。   ——我不想留在这里。   ——可我也不想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就贸然让外面世界的所有人再次承受风险。   ——救救我吧,我真的好想回家……   ——必须得搞清楚,为什么夺心魔能越过两个世界间的壁垒找到自己。   周围响起的声音开始逐渐嘈杂,似乎是有更多的人围过来,在谨慎地研究为什么刚才仪器灯光会出现异常。   这几乎是她离求救成功最近的一次。   只要她再次触摸上那些光粒。   贝尔纳黛特有点恍惚又格外心有不甘地看着那团近在咫尺的玫瑰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彼得的脸。   如果是他遇到这种事,他肯定会在自救和保护别人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这样的英雄主义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   她缓慢抬手触摸上自己脖颈间的那条银质项链,细细的金属链条上坠着一个小巧的英文字母,是彼得名字的缩写。   你愿意花多大的代价来保护这座城市?用你最珍贵的来换吗?   这是夺心魔曾对她和彼得都说过的一句话,贝尔纳黛特那时并没有完全理解对方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在嘲讽他们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可现在看起来,他好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会面临这样痛苦的选择。   等等……早就知道?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整个人宛如触电般颤抖一下,紧接着回想起当初关闭通道时,夺心魔明明可以阻止她却什么都没做,反而一副近乎放任的态度。   难道他早就计划好这一天了?   还在她因为这个过于可怕的猜想而愣神的时候,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改变了。一些别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报电路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仪器灯光的异动应该是由别的东西造成。   “不会……又是跟通道有关系吧?”   “可是数值检测结果也没有问题……”   “要不还是再看看。”   也许是为了能够更准确地测试仪器灯光的缘故,周围的玫瑰云开始变得越来越多,那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灯光也在越来越多地亮起。朦胧的浅红光晕充斥着这个幽森阴冷的逆世界空间,将周围一切都蒙上种奇诡到近乎浪漫的色调,怪诞又美丽。   贝尔纳黛特慢慢后退开,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那些光粒。   她走出实验室,乘着空无一人的电梯来到外面。灯光织就的玫瑰云连绵不断地绽开在走廊顶部,映照出同样空旷的通道。   她走在这里,身后不再有影子跟随,仿佛整个人都是透明的。   从电梯到大门的距离并没有多远,贝尔纳黛特却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太多到接近满溢出来的困惑以及焦虑拖慢了她的步伐。   关于夺心魔的,关于彼得的,关于她自己的,还有塞莱斯特的预言。   “我一直有种感觉,逆世界就像一张蜘蛛网,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紧紧包围着我们整个世界。要想打破这张网就必须先主动顺应它走进去,然后才能找到弱点,将整张网一点点撕开。这是个非常危险到接近疯狂的过程,但是我有信心,这一切终将结束。”   拥有超感直觉的少女是如此自信地说出这番话,这让贝尔纳黛特稍微升起些许渺茫的希望。   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然后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再次被抓回来。   她需要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夺心魔能绕过世界屏障再次找到她的原因。   走出藤蔓缠绕的大门,贝尔纳黛特没有再去避讳那些蜂巢意识的组成者。   黑色的深空中有翻滚不定的浓雾和血红闪电滚滚而来,她走出大楼,隔着斑驳残旧的阶梯与空地看到夺心魔正站在那里等她:“我还以为你会叫他们来救你。”   他边说边将贝尔纳黛特认真打量一遍,黑眼睛有点惊讶地眨了眨:“怎么弄成这样?”说完,不等她有所解释,他已经猜出了原因,“刚刚它们在公园里跟丢了你,但其实你那时候是跳到河里去了,是吗?”   “虽然以你现在的状态并不用担心感冒发烧之类的小事,但还是先弄干比较好。”夺心魔说着,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弥散的黑雾带着冷冽如冬雪冰霜的低温包围住她,贝尔纳黛特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麻木无感的身体居然会对他的触碰产生反应,甚至对于这种温度和靠近感到习惯。   雾气散尽,她摸了摸自己已经重新变得干燥柔软的袖口,尽量冷静地开口,嗓音却仍旧残留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你对我做了什么?”   “嗯?”他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她的话,“你是指你现在的样子吗?”   紧接着,夺心魔笑起来,嘴唇上的色彩鲜红过度,在他苍白的脸孔上呈现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可怕凄艳感,和他说出来的话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我把你的意识带到这里来,和你的身体分开。某种程度上,你虽然睡着在原来的世界,但是却醒在我身边。”   “当然,为了让你适应这样的改变,我让你的意识能够实体化,就像现在这样。”   夺心魔能通过入侵他们的意识,控制一切活着的东西。操控意识这种事,他当然再擅长不过。   贝尔纳黛特想通这点,顿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凉透——这个说法可能已经不够准确,因为她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身体。现在的她,只是一团依附于夺心魔力量才能具象化的无形意识。所以对于黑雾的接近,她不再会像之前那样感到抗拒不安,反而格外接受。   “可是,通道已经关闭了。”她试图理解其他让她不明白的地方,“你是怎么绕过这种禁制的?”   听到这个问题,夺心魔安静地看了看她,然后提醒:“你似乎忘记了,就算大门已经关闭,可你仍然有什么东西留在我这里。”   “什么……”   “一件和你紧密相关的东西,贝妮。也是因为有它,你才能成为那个唯一能打开大门的人。”   贝尔纳黛特呆呆地望着他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暗核碎片……?!”   那块将她带到十六年前的时空,又被她在第一次进入逆世界时不慎遗落,只有莫洛尼始祖才能启动力量,连接两个世界的碎片,来自暗核的一部分。   暗核连接两个世界,也连接着每一任莫洛尼始祖的精神,让他们能够完全发挥出暗核的力量去打开或关闭世界屏障。   所以尽管两个世界间的通道被封锁了,但暗核本体与其散落碎片间的连接还在,这就是夺心魔找到的漏洞。   “是这样。”他承认着印证了对方的猜想,手指穿过她仍旧有些潮润的长发。黑雾从指尖扩散开,亲密而依恋地吮吸着那些来自她发丝上的水汽,偶尔擦过她裸露于衣物之外的皮肤。   一种完全违背于她本身意志的愉悦与放松从被黑雾碰到过的地方隐秘传来,让她在理性上感到极端的不可理喻,想要摆脱。   “那么,我现在算是你蜂巢意识的一部分了吗?”贝尔纳黛特问,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夺心魔却摇摇头:“不,你仍旧是独立的。我只是用自己的力量滋养你的意识,让你的意识能够永恒不灭的存在。”   永恒不灭,听起来真可怕。   肉.身已经在时光洪流中一点点衰败,腐烂,意识却永远清醒地被困制在另一个世界无法解脱。   她垂下眼睛,睫毛不可避免地抖动着,绝望感如同没有浮力的死水,瞬间漫灌上来将她逼近窒息。   “你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有一会儿了。”   他松开贝尔纳黛特已经干透的发丝,意犹未尽地捏住一缕绕在指尖,黑色的发梢与雾气几乎融为一体:“我猜你在第一时间找不到他,就只能来这里。看来我猜对了。”   “不过,我以为你在这么害怕的情况下,会不顾一切向外求助的。”夺心魔低头看着她,“为什么停下来,贝妮?”   “因为那不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贝尔纳黛特冷淡地回答,“只有在被暗核打开过通道的地方,才能用其他人力再次建立两个世界间的连接。如果我朝外面的人求助,让他们再次冒险打开大门,那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   “我的目的。”夺心魔重复,有些随意地笑着。   “你弄错了,贝妮。从你出现在这里开始,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外面那些生物的生死,想法,未来,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关心。因为已经等待这天很久了。”   无论再听多少次,这种语气都让她感到不适。   和彼得相同又不同的声音,每一句话都流露着不加掩饰,天真直白的残忍,露骨到让人畏惧。   但也是这句话,让贝尔纳黛特彻底领会到了一些东西:“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而以往那些全是你故意的是吗?”   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贪婪纯黑的眼睛:“故意让号角日报的记者拍到你穿黑色蜘蛛侠战衣的样子,是因为报复,你讨厌彼得。故意在纽约城里制造这么多的宿主,却又偏偏弄出一个‘中枢’这样目标明显的弱点,是想要等着我们也逼迫着我们去寻找,好一步一步走进你的陷阱。”   “故意让我梦到中枢的位置,等着我来逆世界找你,和你做交换。”   “故意将中枢设置在实验室,是为了让我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立刻关闭大门。”   “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一定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可你偏偏默认了。好让我在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又忽然用暗核碎片找到我。”   “因为这样一来……”   她停顿几秒,被胸口太过压抑的情绪堵塞住喉咙,好半天以后才艰难继续:“就再也没有人能救我回去了。”   被封锁的通道,同时也是封锁住了她回家的希望。   她已经彻底孤立无援。   “这全都是你设计好的。从我和彼得开始调查逆世界开始,一直到最后我关闭通道。每一步,每一件事我们都走在了你最想看到的地方,是不是?”   夺心魔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浅淡笑一下,承认:“是这样。”   她的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毕竟客观来讲,我很了解你,也很了解他。要算到你们会怎么做,引导你们的行为,并不算特别难办的事。”   “可这都是你逼我的,贝妮。”   他凑近过来,霜冻般的气息扑洒在贝尔纳黛特脸上,连同那双毫无人气的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她:“你把我独自关了十六年,一次又一次地拿你自己来威胁我,逼迫我让步。你对其他人的柔软和善良从来不曾分给我哪怕一点,你让我别无选择。”   贝尔纳黛特没有接话或反驳。   她已经彻底看清,眼前这个诞生于纯粹蜘蛛本能却又同时有着彼得记忆的非人生物,完全是个不受人类道德约束和困扰的异类,精神变态,自己不可能跟他讲通任何道理。   她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蜘蛛本能在融合彼得自身意志时,会如此执着于她本身。   明明彼得自己看上去挺正常的。   将对方的沉默视作勉强下的顺从,夺心魔又缓和了语气,对她继续说:“不过那些都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你会有全新的生命。”   生命?   她握了握自己毫无感知力的手,怀疑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命。   “你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的,这可以理解,我会陪伴你。”   “但你最好不要做出让我们都不愉快的事。”   “比如说?”贝尔纳黛特掀起眼睫看着他,冰绿色的眼睛凝固冷淡。   “你会知道的。”夺心魔态度平静,“但我还是需要提醒你,我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一起等待看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老实说,我也挺好奇的。”   “他能付出多大的代价来保护这座城市呢?”熟悉的话语再次出现在贝尔纳黛特耳边,“用他最珍贵的来换吗?”   这座城市的安宁,和他心爱的女孩。   这是夺心魔早就问过彼得不止一次的问题。   那不是简单的,随意调侃的询问而已,是他们终将面对的现实。   “来吧,贝妮。我们该回家了。”   夺心魔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微笑,就像彼得许多次对她说的那样。   他的外貌,他的声音,他的话语和记忆都是彼得的。   可他本身不是。   真是让人绝望。 第78章   矗立在面前的是一栋令她并不陌生的双层独栋建筑, 姜黄色的砖墙外观与石灰色三角屋顶。庭院里的一切都是枯萎衰败的,充满末日景观下的颓废死寂意味。   贝尔纳黛特有点发愣地看着这栋建筑,认出这是理查德和玛丽的住宅, 彼得曾经的家。   至此, 她终于明白夺心魔所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像动物一样关进某个阴冷黑暗的洞穴, 或者曾经许多次出现在她噩梦里, 那个满是蜘蛛丝的恐怖牢笼。   眼前这个监狱的条件似乎太正常了点。   她该感到庆幸吗?毕竟如果是前两者的话,她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立刻精神崩溃。   不过很快,贝尔纳黛特又皱起眉尖,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到脑后。   她猜测夺心魔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像他曾经彻头彻尾地算计他们所有人一样, 他从不做无用功。所以选这里作为关押她的地方, 必然是别有目的――用比较熟悉的环境来让她先放松警惕吗?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 只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走进那栋房子,看到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和她记忆里差不多的模样,除了到处都是藤蔓以外。   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外长满枯瘦畸形的树木, 一棵一棵, 一片一片, 交织成比黑夜还要压抑的城墙。没有光明的滋养, 它们就跟无数被石化的僵尸那样围拢在外面, 看久了就会忍不住逐渐感到头皮发麻,和原来世界里的静谧安宁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贝尔纳黛特厌恶地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 转而将冷淡戒备的眼神望向面前同样正看着自己的黑衣少年, 听到他对自己说:“这里你已经来过,我就不用再带着你逛一圈了。”   不, 她才没有来过。她和彼得一起去的是属于他们世界的这栋房屋, 不是这里。他总是喜欢自然而然又不经意地混淆概念, 而贝尔纳黛特不喜欢这样,她有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都会待在这里。毕竟现在的你,应该也更想拥有一个独立不被打扰的空间。”他继续说,语气平和愉快,“另外,由于你才刚刚脱离原来的身躯以意识体的形态存在,可能会对自身的很多变化有一点不适应。不过别担心,就算出现任何问题,我都会把你补救回来的。”   格外怪异的用词,让贝尔纳黛特有些不适地抿起嘴唇,感觉自己在他口中就像个可以被随意拆解重组的棉花娃娃。他想怎么塑造和控制自己都可以,所有的决定权都已经不在她本身手上。   这种无比诡异的联想让她心里涌起一阵焦躁感,轻微的刺痛。   “好了,现在这里完全属于你。这两天我不会再来,所以别担心。”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消化完他这句话,夺心魔已经转身走到大门边。   离开前,他最后对她说了一话:“不要试图离开这座屋子,贝妮。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规则。”   大门被轻轻关上,他也随之消失在了视线里。   在他走后的好一会儿里,贝尔纳黛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出现以后,才稍微放松身体,转而开始查看这里的所有陈设构造。   大门不必说,当然是被锁死的。整栋房子从内到外,甚至每一扇窗户上都攀生着蛇一样的黑色藤蔓,只要稍微推动或者开合都会引来那些监督者的察觉,紧接着大团血蝙蝠从森林另一端腾空而起,随时能扑过来咬碎她。   看起来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通过窗户出去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扇干干净净的大门,前提是她能打开。   关上阁楼上的玻璃窗,贝尔纳黛特下楼回到客厅。她发现,从客厅到厨房,从楼上的卧室到书房,从阁楼到地下室,这里的一切的确都和她印象中的帕克家高度一致。   除了一些细节。   比如,墙上的时钟不见了。书房里本该塞满书籍和一些画作的玻璃框也被移走。甚至楼下原本摆放着的一系列唱片、花瓶、数学模型等等,也统统消失无踪。   简而言之,这里被很仔细地改变过。所有属于人居住过的温馨柔软痕迹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只留下一个空旷又逼仄的,真就跟监狱没什么区别的地方。   寂静,压抑,死气沉沉。   在失去时钟和窗外太阳,甚至是一切活着的事物作为参照后,时间这个概念似乎被放逐了。她被禁锢在让人喘不过气的永恒凝固中。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她在独自静默过一段无法被准确记录的时间以后。   贝尔纳黛特不好说那究竟有多长,也许是十几小时,也许是十几天。她现在是意识体,不需要考虑进食的问题,所需要的休息时间也被急剧缩短成一个她同样不确定的状态,生物钟对她而言已经失效了。   她越来越没有时间概念,只觉得一切都很漫长。   这里太空荡了,没有任何人能和她对话,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承载她的注意力。逐渐而来的寂寞与孤独感开始无声地膨胀着,钻出她的胸腔,塞满这里的每一寸角落。   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坚持更长时间,毕竟小时候她也曾经如此长久的足不出户过。然后她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走,去找到夺心魔手里的暗核碎片并联系上原本世界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和过去所经历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时她还有玛德琳,还有影子,还有清风与日月,有雨水与云朵和她喜欢的书籍,动画片,还有音乐和舞蹈时刻陪伴着她,安慰着她。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绝对的封锁,身体上的知觉缺失,无光世界带来的极度沉闷,以及对家人和恋人的深刻担忧,全都化作她心里无法被排遣的浓烈忧愁,并慢慢积压成一簇自内燃烧起来的火焰。   这样无穷无尽的黑夜,坟墓一样冷寂的幽禁环境像是贪婪嗜血的虫子,一点点汲取着她灵魂里的鲜活温度作为自身养分,就快要把她逼疯了。   许多时候,当她只能清醒着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藤蔓丛生的天花板,都有种沉重到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仿佛连空气都要将她扼杀。   不能这样一味地干等下去,坐着不动是想不出暗核碎片的下落的。她必须让夺心魔再次出现,想办法套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可也是在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进一步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   因为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引夺心魔现身。   她试过许多种办法,刻意刺激那些无处不在的藤蔓,打碎窗户做出一副要逃跑的样子,引来森林里血蝙蝠的暴动。   然而除了这些怪物会出现,动作迅速地收拾她造成的一片狼藉以外,夺心魔本身却完全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是因为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吗?   贝尔纳黛特跪坐在木质飘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跟鬼魂一样忽然出现,将她砸坏在屋外草坪上的一些玻璃碎片和家具收拾完带走的几只怪物,回想起夺心魔曾说过的“我很了解你”。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恨意和恐慌无力感,从她心里那团越来越烈的火焰中迸发出来。   她退回房间,思考该怎么才能逃离这里。   她当然知道就算真的出去,没有暗核碎片,她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但现在,引出夺心魔才是第一步。   于是,贝尔纳黛特再次将整个房屋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终于从理查德和玛丽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像是登山露营用的背包。里面有一系列类似登山绳,军用匕.首和手电的野外生存用品。   以及打火石和镁条。   她看着手里的打火石,黯淡许久的眼睛里终于升起一点希望。   用匕首割下一截床单再裁开,作为引燃物,她用打火石将几团布条分别点燃,然后将它们各自丢在房屋周围。迅速窜起来的火苗很快跳动着爬上附近的藤蔓,剧烈的痛苦顺着蜂巢意识蔓延向整个逆世界的生物。   看着藤蔓在那团团金红火焰中扭曲挣扎的样子,贝尔纳黛特终于感觉到了些微报复性的快意。   她着迷地盯着那些炽.热滚烫的火光片刻,然后头也不回从藤蔓刚让开的空窗户里逃出房屋,义无反顾地奔向面前同样阴森得仿佛会吃人的森林,试图抓取到哪怕一点点的自由。   逆世界的飞絮纷扬成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她在这座鬼魅丛生的森林里不断奔跑,失去知觉的双脚踩在黏湿冰冷的土地上,无法带来任何刺激,也同样给予了她方便,可以不受寒冷和痛觉的牵绊而一直向前,向前,向着远离那座墓地似的房屋的地方。   如果运气够好,她很快就能来到这座山的山顶,看到可乐娜公园的大部分景观。   要是在原本世界的话,下过雪后的场景应该是非常漂亮的。   不过现在贝尔纳黛特完全没时间去想这些,终于重获自由带来的兴奋感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开始有些动摇,想要放弃原本只是靠逃跑来引出夺心魔的计划,转而一直这样逃亡下去。   可这样是没有尽头的。   她总会被抓回去。   要想回家,她必须找到暗核碎片,而碎片的下落只有夺心魔才知道。   那就像是条死死束缚在她身上的风筝线,无论这样短暂而虚幻的自由能将她带到多远,实际上她总是被对方掌控在手里的。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尤其祸不单行的是,她已经听到来自身后不断追逐而来的猎手发出的低吼声。   密集而尖锐,一遍遍回荡在黑暗森林里,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浓雾不断涡动着,闪电炸响在头顶。   也许这时候她该停下来,等待着夺心魔的出现,这样她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可好不容易能够离开出来的感觉却在使劲催促着她继续跑,别停,不要再回到那个空洞得让人畏惧的鬼屋。   一时间,她陷入了难以抉择的茫然中,连身后什么时候冒出许多白色蜘蛛丝也没能及时察觉,明明眼看就跑出森林边缘却被突然缠住腰肢拖回去。   后背撞上树木没有任何痛觉,贝尔纳黛特瞪大眼睛,终于看清面前原来是一道陡峭高耸的悬崖。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的关系而隐藏得非常不明显,她刚才差点就直接冲过去。   “你破坏了我们的第一条规则。”披着少年皮囊外表的非人类从一片深黑中走出来,站定在她面前,态度平淡,琢磨不出有没有被她的行为惹怒。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来,不是吗?”贝尔纳黛特没有挣扎,就这么仰头望着他。白色的蜘蛛丝黏着在她身上,收束在他指尖。   “这么说,你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故意放火弄疼我,就是为了见到我?”他脸上的表情波澜一下,像是在笑,可语气却并不信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在如愿看到自己的计划生效而轻微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隐秘的渴望正从自己如今这具木偶般麻木的身体里冒出来。   像是刚破土的嫩芽在本能寻找能够为它提供养分的水源,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着那些缭绕在夺心魔周围的黑雾,接近干渴的喉咙困难吞咽一下。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如今维持着她意识存在的是夺心魔,所以她不仅会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还会渴望那些黑雾的接触?   贝尔纳黛特头皮发麻地转过头,看到那些跟随在他身后的魔犬和其他生物,果然都在贪婪汲取着来自黑雾的力量,时不时发出满足的柔软呼噜声。   简直跟被毒.品完全控制了心智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是更可怕,因为它们本身所有的思想和行为也直接受到夺心魔支配。   而最可悲的是,自己差不多也快这样了。   还在她惊愕于这一事实的时候,夺心魔已经朝她凑近过来,同时弥漫开的还是那些黑暗的雾气。   仅仅只是轻微的接触,一阵过量刺激的愉悦感就从她被碰到的皮肤上绽放开。   贝尔纳黛特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要朝后退缩,却被蜘蛛丝和树干牢牢桎梏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弯下腰,和自己视线齐平,扑面而来的冰寒气息让她止不住地战栗。   一半是遵从本心的畏惧,一半是背离理性的兴奋。   “不是说想见我吗,怎么又不说话?”他垂着视线盯着她的脸。   那双冰绿眼睛里被他的身影全然占满,被闪电微光照亮时能清晰看到,有许多映射着她内心真实情绪的神情正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鲜艳,脆弱,生机勃勃,和逆世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又因为这种不同而让人充满交错的保护欲和猎食欲。   “我……”贝尔纳黛特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用尽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按放在身后,和那些若即若离的雾气保持距离,忍耐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儿。”她说,喉咙里的干渴僵涩感在夺心魔气息的接近下变得越发明显,“我想有人陪着我。”   “陪着你?我可以理解为是你需要我吗?”他看上去不为所动,黑色的眼睛正专注无比地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钩子,似乎要把她所有甜蜜的伪装都撕碎,直接攥住她充满谎言的灵魂。   “毕竟我在这个地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她回答。这样的话术,倒是比直接顺着他的试探给出肯定回答听起来要可信一些。   “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这样单独待着。”   “那也不是这种‘单独’。”她花了点力气才让自己话语里的怨恨不那么明显,却仍然忍不住将“单独”这个词汇带上点重音。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夺心魔却反而笑起来,说出口的话又轻又冷:“你现在终于知道这种感觉了。”   她一愣,听到他继续说:“当初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六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单独’忍受过来的,每一天都是。”   “而我也曾经像你现在这样请求过你,留下来陪着我。”   “可每一次,你都是怎么回应我的,贝妮?还记得吗?”   带着冰冷温度的手指触摸上贝尔纳黛特的脸颊,肌肤相触的瞬间,清晰到让她憎恶的被动依恋感陡然倾泻而出。   生存的本能和作为人的理性站在了绝对对立的两个极端,将她的躯体压迫得僵硬不堪。她的灵魂在尖叫着呵斥,想要偏头躲开这样的接近,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好像光是克制着不作为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   她还没有被联入蜂巢意识,就已经对夺心魔的能力抵抗得如此艰难,简直无法想象以前彼得在被他寄生和侵占思维的时候,究竟是怎么顽强支撑下来的。   这么看起来,他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压制住蜘蛛本能如此久,也不是没有理由……不对,这种意志力本身就很反人类吧……   她拼命吞咽着,试图忽略那种因为被他碰到而激发起来的非自愿兴奋情绪,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我不想一个人在那儿。太黑了,太安静。”   夺心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想有人陪着我。”   没有受过刻意训练的语言神经已经无法组织出更多甜蜜动听的话语,她翻来覆去只能憋出来这两句,干巴巴的毫无新意。   可夺心魔却在安静片刻后,说:“再讲一遍。”   “我想有人陪着我。”   “你可以说得更好听一点,贝妮。”   她从那双一眨不眨的黑眼睛里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都来不及去思考他这样接近诱导的话语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努力顺从着纠正:“……我想要你陪着我。”   话音刚落,她忽然被对方捏住脖颈,拇指按在她因为呼吸而微微震动的喉管上,食指指尖沿着她颈椎的凹陷处抚摸着。恐惧感和渴求顿时一拥而上。   他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收紧时能毫不费力的将她直接掐断脖子。   贝尔纳黛特一点不敢动弹地望着对方,听到他评价:“难得见你这么听话。但是贝妮,你还是跟你小时候一样,说谎技术很烂。”   冷汗争先恐后地从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冒出来,混杂着膨胀的慌乱感一起,摇摇欲坠地挂在她颤抖的指尖。   “张嘴。”他命令,声音不大却充满不容反抗的冷硬压迫感。   她下意识咬住嘴唇,被对方捏住下颌强迫张开嘴。   缭绕而来的黑色雾气格外眷恋地摩擦一下她的嘴唇,然后一寸一寸钻进她的口腔,挤过咽喉。诡异的痛觉与麻痒感,像是有蜘蛛正在顺着食道残忍爬动着不断往里。   她立刻瞪大眼睛开始拼命挣扎,却被缠绕在身上的蜘蛛丝死死压制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气管痛苦地抽搐着,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压碎成无意义的呜咽。   雾气顺着喉咙深入扩散开。伴随着胸腔内越来越强烈不适的痛苦,大量终于得到某种类似成.瘾.药剂抚慰的病态愉悦和依赖感也跟着开始活跃。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与感受纠缠分裂着,正在试图吞没她本就紧绷过度的理智。   恍惚间,贝尔纳黛特几乎要感觉自己快跟那些无自我神智的逆世界生物没有区别,全都只能依靠着夺心魔的力量才能存活,一旦失去就会生不如死。   而那只雾气化作的蜘蛛似乎已经钻透她的血和骨,正占据在她疯狂跳动的心脏上,随时会露出獠牙咬下去。   “如果我现在动一下,你的心脏就会立刻破开。那样你会很疼,很疼,但不会死,因为我会很快修好你。”夺心魔低着头看着她,距离近到贝尔纳黛特能清楚数出他的睫毛,色泽温柔的茶褐色,像小鹿一样浓密漂亮。   太像了。   他这样低着头,凑近她说话的动作,声音,甚至某一瞬间的神态,完全和彼得一模一样。   这是正常的,因为他们两个在长相上也没有任何区别,就算什么都不做,看上去也相似到恐怖。   于是有那么片刻间,贝尔纳黛特感觉到无比崩溃。她很想大吼着要他不准用这张脸,然而在被雾气堵住嘴的情况下,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每跳动一下都能清晰感觉到那只蜘蛛的存在,脑海被极端的恐惧冲击到空白,完全组织不出任何反应。整个人陷入一种生物在遇到天敌时,会本能出现的僵化状态中。   她感觉自己正被死神按在地上,只差一个吻就能将她从世界上带走。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她意识不清地思考着,眼前已经开始逐渐模糊。   “不过别担心,我今天没打算那么做。”他的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在哄着自己的情人,连同雾气也开始往回缩,最终彻底放开对方。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生理性泌出的津.液顺着嘴角淌落。   夺心魔捧起她的脸,替她将嘴边难堪的痕迹轻轻擦掉:“你现在还想要我陪着你吗?”   她艰难吞咽一下痛感仍旧强烈的喉咙,沙哑着嗓音回答:“……是。”   如果现在就因为害怕而放弃,那她将永远找不到暗核碎片,更别提回家。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贝尔纳黛特许久,将她那句气若游丝的“是”,和记忆里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是会无比坚定地选择站在彼得身边时,对他说过的许多次“是”放在一起对比着。   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感觉到那种令人心安的满足和踏实感。   她明明嘴上在说着选择的话,心里却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的心脏里装满了所有不属于他的丰沛情感。真想把它摘取下来揉碎了看看,里面流动的到底是温暖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可她又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睛不躲不闪地直直看着他,继续重复:“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漫长到没有到尽头的寂静,无力逃脱的环境,比死亡还可怕。   “那就一起吧。”   说完,夺心魔解开那些死死黏着在她身上的蜘蛛丝,将她抱起来。交错垂落的晶莹丝线像是新娘的婚纱裙摆那样拖曳在她脚边。   回到那座熟悉的空旷房屋里,夺心魔将她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替她将身上残留的蜘蛛丝和刚才在森林里逃跑时弄脏的地方都清理干净。   细小的伤口需要恢复,藤蔓吐出的灰色粘液是最好的药剂。   贝尔纳黛特尽力克制着不去看那些长着肉红色口器的植物,只将注意力虚放在一旁空荡荡的墙壁上。   “在想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   “在想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回答,“那时候我看到这里明明是一片荒原,现在却变成了城市。你是将整个纽约城都复制过来了吗?”   “差不多吧。”他放下她的脚踝,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她。   “这是用十六年前的纽约作为参考吗?”她想起自己曾经去过梅和本杰明的家,那里和原本世界的模样并不相同。   “没错。你还想问什么?”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能察觉出他虽然妥协了,但是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于是转而换了个话题:“那最开始,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夺心魔歪一下头,没理解她的意思。   “就是,所有的最初,或者说你刚诞生时,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平静地说:“那时候我们还见到了,不是吗?当然,跟你在一起的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特工。”   这个回答让贝尔纳黛特有点蒙,下意识纠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你还没有……得到彼得的记忆之前。”   夺心魔看她一眼:“我生来就有他的记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也都体会过。”   原来,PIB的研究结果其实一直都是对的,夺心魔――那团黑雾,逆世界的核心,本身真的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其实是一半人类一半蜘蛛的结合体。   他总说他们是差不多的存在,严格来讲这句话也没说谎。   因为的确如此。   如果当初是彼得的人类意志被蜘蛛本能所压制,他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想通这点后,贝尔纳黛特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   “怎么这样看着我?有什么吓到你了?”他注意到她神情里的变化,即使被努力掩饰过也仍旧明显。   她摇摇头,别开视线不去看对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仍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度过了多久,时间从她的感官内被剥离得很彻底。   唯一的变化是夺心魔。   他时不时会来陪她说说话,也许是每一天,也许是每两天。她分不清这么细致的东西,只知道每当他出现的时候,凝固的时间才会流动着短暂回到她身边,提醒她这是又一段新的日子。   这是一种无比难熬的经历,当你对外界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某一个存在时,他几乎就快成为了你仍旧活着的,有且仅有的衡量。   无论这种现状是多么让人厌恶的,憎恨的,畏惧的,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令人渴望的,也是唯一可以依赖的。   每次他来时,都会为贝尔纳黛特带来一些可以为她解闷的东西,比如书籍,绘画工具,几张CD,陪她一起看她喜欢的电影等等。甚至有一次,他还拿出了她很熟悉的几样东西――小时候玛德琳给她做的棉花娃娃,童年时陪她度过了艰难的舞蹈起步期的录音机,一双合脚的舞鞋。   这些东西全都极大地安抚了她焦躁压抑的内心。   可当夺心魔离开时,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东西全都带走。   如此折磨人的方式,就是为了让她形成一种后天条件反射,会开始从饱受摧残的内心裂隙之处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他是耐心的狩猎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一点点敲开她坚硬的骨头,然后亲手折断它们。   偶尔,他也会并不避讳地提起贝尔纳黛特的家人们如今正在做什么。失去意识的身体陷入了无止尽的沉睡,他们在发现以后就急忙将她送去了医院,却没有任何科技手段能检查出她的病因。   第一次听到这些时,她差点没控制住,被强烈的怒火驱使着想要冲上去和这个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但被那双毫无人情味的黑眼睛注视着时,她只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   “你不喜欢听到这些?”夺心魔用手支着下颌,明知故问,略带惊讶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刺眼而残忍,“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有关他的情况。”   和彼得有关的……   不要再说了。   贝尔纳黛特双手掐住自己的手背和掌心,却失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感受。她连靠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只有精神依旧坚持。   已经被恶意磨灭至今的心理防线让她此刻对自己很没有信心,害怕会就此做出什么愚蠢的发疯行为,只能用尽力气告诫自己,不要受他影响,不要一时冲动。   她在这里待得越久,当然就会越渴望知道家里的情况。这种牵挂在夺心魔眼中,无疑是她最显眼的软肋,猎物的致命处。   也是他最想要彻底割裂的地方。   无声的僵持沉寂在黑暗中,她最终还是克制住自己,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前方闪烁的电影画面:“下次来的时候,能陪我一起看《惊情四百年》吗?我一直想看到它的结局,但是每次都因为别的事中断。”   夺心魔看了看她在电影彩光中格外沉静的面孔,停顿片刻:“可以。”   很快,电影结束,她闭上眼睛,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声音。   时间随着他的离开再度被抽离出去,她重新身陷囹圄,连空气都开始固化无法再被吸入肺里,无处不在的闷窒感紧紧裹挟着她。   又隔了许久许久之后,贝尔纳黛特终于痛苦地喘出一口气。她回想起刚才夺心魔轻描淡写提到的有关玛德琳他们的消息,失去压制的焦躁情绪在这一刻发疯般爆发出来,让她一心只想毁掉点什么才能勉强安慰到自己。   可这里太空旷了,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任何能被轻易挪动的装饰物都没有。墙上爬满黑色的藤蔓,任何一点触碰都能被它们立刻感知,惊起森林里潜伏着的守卫们。   她抓住自己的头发跪下来,哭声嘶哑而艰涩,地面和自己身体差不多的冰冷。   完全无法被消除的尖锐躁郁情绪在她的每一根神经和血管里横冲直撞,逼着她又站起来,努力想要抓到什么来安慰自己,可穿过指间的只有她的头发和周围冰冷的空气。   想回家,想看见自己的亲人,想看看外面的阳光和雪,想听到哪怕一点来自于活着的生物的声音。   想……   她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被无数看不见的魔鬼撕扯着,马上就要碎裂开了,连望着窗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印象中,那里应该很快会出现一个红蓝色的身影,熟悉而轻盈。   他会敲敲窗户,或疲惫或愉快地叫她的名字,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才开窗进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一束花,或者一块蛋糕,告诉她今天在城市巡逻里遇到的事。   他现在怎么样了?   贝尔纳黛特伸手摸索着自己脖颈上的那条项链,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抖个不停,耳边还传来一阵虚幻的开窗声,好像那个她念想许久的人真的来到了这里。   她掀开眼睫看向纹丝不动的窗户,再次闭上眼睛。   有人从身后极快地走过,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听上去甚至是带着浓烈恨意的烦躁:“我知道,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可能,我想不出别的。一定是他带走了贝妮!”   ……彼得?!   贝尔纳黛特猛地坐起来,望着周围空空如也的客厅,连忙回过神,跌跌撞撞地顺着那道声音跟上去:“彼得!”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不知道有谁在另一世界的同一个地方正紧紧跟随着他,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   “是,按理来说通道关闭了,那么逆世界所有的联系都该被切断,可如果没有呢?!贝妮之前告诉过我,那个混蛋根本没有阻止她关闭通道,你觉得这正常吗?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办法,能够在通道关闭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和这个世界……不,是和贝妮的联系。”   “一定是这样。我知道,并且非常肯定。”   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彼得边对电话那头的霍普警长和泰德说着,边伸手将地下实验室的灯打开。   他尽量在克制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不想让周围的人成为他过于自责和内疚的受害者,但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急躁态度还是出卖了他。   找出之前存放在这里的蛛丝制作原料,彼得将手机开成免提,听到泰德说起暗核的事情:“卢锡安长官派人去查过了,暗核的确缺损了一块。我以为达莎回来以后,暗核就复原如初了,没想到缺口还是存在。”   “也许,那块碎片就在夺心魔手里。不是说暗核只有莫洛尼家族的每一代始祖才能开启吗?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找到贝妮。”   他刚说完,头顶的灯光忽然闪动一下,紧接着后颈传来柔和的蜘蛛感应提醒。   那是和遇到危险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彼得僵硬一瞬,飞快回头看向感应的来源,望着面前的空气。挂在他头发上的碎雪已经开始融化,湿漉漉的黏腻在他脸上。   暖棕色的眼睛睁大着看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试探着朝前:“贝妮?”声音如飘摇的羽毛落在另一个世界里,柔软而温暖,“你在这里吗?”   他们面对面站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彼此无法看到,也无法交流。   蜘蛛感应成为了仅有的连接物,细丝一样缠绕在他们的手腕上,驱使着彼得本能将手伸向贝尔纳黛特所在的方向,好像能隔着一整个世界触碰到她。   “贝妮,是你吗?”   灯光闪动两下,像是在回答。   是我。 第79章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是彼得。   那时他刚结束一早的城市巡逻, 手里正拿着一只巧克力甜甜圈,是刚刚被他从马路中央救回来的小女孩送给他的。   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把甜圈圈从口袋里献宝一样举出来递给他:“送, 送给你。妈妈说要感谢每一个帮助自己的人,还有还有……啊, 那个……”   她四处乱看着周围的店铺标语, 有限的理解力只能让她胡乱挑了一个到处都是的句子来作为感谢结尾:“情人节快乐,超级英雄先生!”说完还跳起来亲了他一口。   彼得愣了愣, 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摸摸她的头:“情人节快乐, 可爱小姐,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抱着小书包很快跑远了。   拉住蛛丝穿行时代广场半空中, 彼得跟着列队整齐的警车很快来到下一个犯罪地点,周围无处不在的情人节广告宣传在他身边匆匆滑过成一片玫瑰色的耀眼光海。   还有十来天就是情人节了啊。   彼得边动作娴熟地收拾着那群持枪挟持人质的犯罪团伙, 边抽出精力纠结着该怎么计划他和贝尔纳黛特之间的第一个情人节。   天才的理科学神兼职超级英雄遇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但彼得向来是勤勉好学的好孩子。   将最后一个叫嚣着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光头壮汉一记利落的回旋踢踹飞开,蛛丝黏住对方手里对他而言完全就是把人体描边机的枪械。   彼得随手扒开壮汉身上的防弹马甲,想要卸掉他藏在身上的其他武器, 比如炸弹之类的,却没注意到这玩意儿居然还是连腰的,轻轻一扯就直接将壮汉身上的裤衩都跟着撕下来。   他惊讶得面罩上的白色眼睛都放大了, 然后吹出一声略带轻佻的婉转口哨:“哇哦,是小马宝莉的限量版联名内裤诶。等会儿记者来了, 要是给你这幅样子拍照登上号角日报, 记得让官方付你入狱前的代言费。然后你就可以给自己买瓶生发剂, 做好冬天的头部保暖工作。相信这样有利于你的大脑维持正常运转, 免得下次再想不开来犯罪。”   光头壮汉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以及自己的人格和男性尊严被蜘蛛侠踩在脚下狠狠践踏的惨烈呻吟。   注意到对方的怒目而视,以及周围迅速靠近的警车,彼得很快将手里的连体裤衩丢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从路灯上倒挂下来,朝走到他面前的巴伦警官比划出一个敬礼的动作打招呼。   “感谢及时帮忙,蜘蛛侠。”巴伦警官笑着说,然后递过一个袋子,“这是你刚刚挂在树上的甜甜圈。”   “噢,谢谢你警官。”   彼得接过来,在对方即将离开去指挥警员将那几个被蛛网束缚得动弹不得的罪犯抓走之前,忽然又开口,声音被面罩过滤得有点模糊的不自然:“对了,警官。你知道曼哈顿有哪些适合过情人节的地方吗?最好能特别一点。当然……咳,我是在替我,呃,一个朋友问的。”   虽然按照他每日城市巡逻的工作强度,曼哈顿早晚变成他荡蛛丝和跑酷的专属后花园。可相应的,他只对哪些区域甚至哪条巷子更容易发生犯罪事件了如指掌。约会场所这种事,他一点也不在行。   巴伦警官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cpu高速运转试图处理他刚刚说的像是英语又不太敢确定的某种语言,下意识重复:“你的一个朋友。”   “是的,没错,我的一个朋友。”蜘蛛挠头。   “我不知道你还兼职做起情感顾问了。”巴伦警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彼得:“……哈哈哈哈。”好尴尬。   最终,巴伦警官很热心地给出了一连串建议,甚至体贴到做出了相应分类:“如果你的朋友喜欢的是女孩,那我建议这几个地方。如果你……的朋友喜欢的是男孩,那你可以建议他们去这几个地方。加油。”   “我是说,你的那个朋友。”   彼得:“……”总觉得完全被看穿了。   回到皇后区森林山,他照例先去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外看了看。窗帘紧闭着,他一早发给她的消息也没有回复,应该是还在睡觉。   考虑到周一就要开学,彼得决定先回去收拾到时候要用的东西。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滑过十点半,贝尔纳黛特的房间仍然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开始感到有点奇怪,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因为从小到大除了生病,贝尔纳黛特几乎从不赖床。   然而情况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都还要糟糕许多。   她陷入了一种无法被唤醒的沉睡中,体温下降得厉害,摸上去格外冰冷,心跳也比正常频率缓慢得多,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医院已经想尽各种办法找出造成这种昏迷的原因,并试图让她醒过来,可是仍旧没有任何进展。目前贝尔纳黛特只能躺在病房里,由各种仪器支撑着维持生命,看上去跟植物人没有区别。   同时失去反应的还有她的影子。   无论泰德和玛德琳怎么尝试,她的影子都不再有任何活动迹象,像是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昏睡过去。   “影子是本体的镜像。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意识存在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带走了她。”   泰德的话让彼得感到一阵脊背发凉,紧接着便条件反射地想到了夺心魔。   能够潜入人的精神世界并将其剥离出身体的,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别人。   想到这里,他很快离开医院独自去往奥斯本基地。   在和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确认昨晚的确出现过短暂的异常灯光闪动后,彼得就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不明白的是,在通道已经确认被关闭也没有重新被打开迹象的情况下,夺心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因为暗核碎片吗?彼得猜测。毕竟除了pib传来暗核有缺损的消息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相关的可能。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贝尔纳黛特的证实。   在彼得刚问完后,面前的灯光再次闪动两下。   两次代表是,一次代表不是。   这是他们目前仅有的沟通方式,只能用来回答最简单的问题。   早知道就该在彼得以前教自己摩斯码的时候拼命学了,贝尔纳黛特懊恼地想着。她现在能传达出的意思实在太过有限。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彼得安慰她:“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说完,他很快上楼,从客厅的壁柜底层找出来一串当初过圣诞节时用的装饰性彩灯挂在地下室的墙壁上。然后又用自己发射器里仅剩的一点蛛丝,在每个彩灯下黏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接通电源后,已经被放在这里闲置了十几年的灯泡闪动几下,最终还是很勉强地亮起来,光芒微弱到随时会消失那样。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这些灯光便化作团团玫瑰色的星云粒子挨个出现在逆世界里,一个接一个地照亮在贝尔纳黛特面前,仿佛活过来的宇宙。   “贝妮,你看到它们了吗?”彼得的声音模糊传来。   她爬上面前的实验台,用手指很快敲出一句“yes”。   靠着这样相对有效得多的沟通方式,彼得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目前的状态。比他预想的最糟情况要稍微好一些,至少她还没有被夺心魔的蜂巢意识所吞并。   他曾经被迫体会过被群体思维压迫的感受,说是人格摧毁也不为过。任何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都会在那种极端恐怖的折磨下很快精神崩溃,并沦为被夺心魔操控的行尸走肉,就像之前出现在纽约的无数宿主们那样。   贝尔纳黛特的精神还是独立的,这让他看到了能将她救回来的希望。   “但是暗核碎片还在他手上。”灯光闪动着传达出贝尔纳黛特的焦虑,“如果找不到它的话,我会一次一次被他重新抓进来。”   “我明白。”   彼得皱着眉尖飞快思考,忽然回想起她刚刚提到过的一句话:“‘暗核与你的精神相互连接,而碎片与本体连接’。所以夺心魔能在关闭通道后仍然找到你,也是他只能将你的意识带去逆世界,而身体却依旧留在这里的原因。”   灯光继续闪动,“yes”。   “那就是说,作为能够开启逆世界通道的钥匙之一,暗核碎片与本体的连接能够跨越两个世界间的屏障。”   他喃喃说着,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么:“我知道了!既然夺心魔可以用暗核找到你,那我们也可以用暗核本体找到碎片所在的地方。”   这句话太长,被削弱成层层回音落在逆世界时,很难被一下子就完全听清。   贝尔纳黛特迷茫地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那些灯光:“重复?”   彼得意识到是自己语速太快的缘故,于是放慢速度,将刚刚的话尽可能地分成几个短句,一字一句重复给对方听。   这次贝尔纳黛特听懂了,但仍有疑问:“怎么做?”   “卢锡安长官已经接管了pib开创派的所有研究成果,里面就包括暗核的资料,还有以前斯蒂芬给我的那些。”彼得回答,“我们可以试着用同样的办法试试。”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我会每天来这里陪你的,好吗?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救你回来。”   他的声音不断响起在耳边,朦朦胧胧,却又带着令人熟悉的温暖与坚定。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原本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正在随着彼得的安慰而逐渐放松下来。紧接着冒出头的则是无数难以表达的委屈和难过,浓烈到她眼眶酸疼,喉咙拥堵。   在自己最信任和依赖的恋人面前,人似乎总是会变得格外脆弱。   她咬住嘴唇,伸手缓慢敲出一个“i konw”,却听到彼得很快问:“你是不是哭了?”   十一年的陪伴让他们已经太了解彼此,哪怕看不到,他仍然能从灯光闪动频率变慢这种细枝末节里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于是,原本被极力克制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滴落出来。贝尔纳黛特蹲下身,试图将哭声压抑在胸腔里。即使这里没有人,彼得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仍然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如此脆弱无用。   “贝妮……”他努力想要安慰对方,可语言的重量在绝对的距离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点了点面前的光粒——“i’m ok”。   然后,她又问:“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两天。”彼得回答。   这个结果让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如果仅仅只是被关在这里才两天时间,她不应该这么无法忍受。而且后来夺心魔还来短暂陪过她好几次,怎么看都不应该才过两天。   “为什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着轻声开口。   “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完全不同的。”   夺心魔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处传来,语调不高,擦过她的耳膜时却像是有冰冷刀尖贴着神经滑过,炸开一连串尖锐到恐怖的畏惧感。   她缩在实验台的一角背靠着墙壁,瞪大眼睛望着对方,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细小泪珠,浑身戒备的模样看上去很像一只被雷雨声突然惊醒的猫。   身体撞上背后那些漂浮的发光粒子,带来灯光疯狂乱闪。   彼得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叫了她一声:“贝妮?”然而灯光的混乱明灭并没有就此停止,他开始感觉情况不对劲。   与此同时,夺心魔从地下室门外的阴影中慢慢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随意放在旁边长桌上。   是一张封面写有《惊情四百年》单词的光碟,她上次为了转移话题时随口提到想看的电影。   不过贝尔纳黛特没认出来,她只匆匆一瞥后,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正朝她逐步走来的黑衣少年身上,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发冷,颤抖。过量的恐慌流窜在她血液里尖咋叫喊,每一寸肌肉都因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而紧绷到酸疼。   也许是被囚禁在这里太久,漫长的精神折磨和不见天日让她的勇气已经有了裂隙。   当夺心魔走到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贝尔纳黛特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崩溃着啜泣出声。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失控地往外冒,哪怕她立刻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阻止也无济于事,反而将哽在喉咙里的哭腔与呜咽声一起挤碎出来。   见她突然哭得如此狼狈,夺心魔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轻轻笑起来,低头用指尖刮了刮眉尾,一副完全没有生气的散漫模样:“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成这样?刚刚不还好好的。”   她说不出话,大量混乱的情绪一拥而上,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都淹没过去,连耳边再次传来彼得的声音都没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打算回答他了?”夺心魔如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斑斓明亮的光粒。漆黑眼睛被玫瑰色的微光镶上一圈隐约泛红的边缘,精致而没有表情的脸孔,让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像个鬼魅,随时会挣脱那层束缚着他的人类皮囊。   “那不如我帮你回答。”说着,他就要伸手去触碰那些玫瑰云。   贝尔纳黛特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腕的肌肤,违反本性的强烈依恋感触电般钻进她麻木许久的身体感官,催促她想要索求更多。   然而她仅仅只是抓着那层布料,不肯再多进一步,酸哑的喉咙抽搐着吐出一句不成调的话:“不要……”   “不要什么?”他垂着眼睛望着她,平静到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弓起的脊背上,等待着她连灵魂都献出臣服。   可他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贝尔纳黛特很清楚这一点。   或者说就算答应了,他也一定会提出更过分的附加条件,这是蜘蛛的天性。捕食者的暂时忍让只是为了能在下一次,更精准快速地制住猎物的致命处。   彼得也很喜欢这样。   在对待敌人时,他总是会有点恶劣的,游刃有余且带着种玩弄性质地追捕对方。看到他们因为逃跑到筋疲力尽而开始恼羞成怒地反击,或者感到惊慌失措时,他反而会觉得格外高兴。   这种情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奇怪成分,就是纯粹觉得高兴而已,跟玩游戏时忽然遇到有意思的隐藏线是差不多的心态。   但对被他盯上的目标来说,这孩子的狩猎习惯无疑非常折磨人。   泰德曾经这么评价过他,还半开玩笑地问过贝尔纳黛特有没有过类似的感受。   可惜她一直没太在意这点。   不过从夺心魔身上,她算是彻底感受到了这种天性一旦被扭曲的可怕之处。   “不要……不要找他……”   贝尔纳黛特艰难挤出几个词汇,低着头不去看对方,却被夺心魔伸手捏住下颌强迫着抬起来。   “这可不是请求的态度,贝妮。”他轻描淡写地评价,曲起的食指指背慢慢滑蹭过她因为紧张而不断吞咽的咽喉。   接近酥麻的愉悦感从被他碰到的地方泛滥开。贝尔纳黛特忍着没动,听到他再次开口,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不如这样。既然你这么想见到他,那我们就用暗核碎片把他的意识也带过来,就像你在十六年前做过的那样。”   “然后,我们来打个赌。你总是说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们就一起来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永远分清楚我和他。”   把彼得的意识也带到逆世界来?   贝尔纳黛特惊愕地呆愣片刻,旋即想都没想就摇头:“不,我不会答应!”   “这个游戏是三方参与的,贝妮。既然你反对,我同意,那就让我们来问问第三个人的意见。”   说完,夺心魔伸手去碰那些光粒。   贝尔纳黛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刚伸出的双手被对方用蜘蛛丝轻易绑住,整个人被圈进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有清晰的呼吸落在自己头顶,伴随着他的声音,蛇一样缓缓滑进耳朵里:“我猜他会答应的,你说呢?”   稳定许久的灯光终于再次闪动出词汇,彼得看着面前的“hi”,瞬间意识到和他对话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是你。”他盯着面前的灯光,手指不自觉用力,将金属台面捏出清晰的变形,“你把贝妮怎么样了?”   “她很好。”夺心魔的回复速度很快,一点不客套就直接进入正题,“不过现在我们有点分歧。关于是否要邀请你加入这个赌约。”   “什么赌约?”   “我会将我们三个都放进同样的幻境中,并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并不会记得彼此的样子,也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只会残留一些模糊的感觉。如果在游戏时间之内,她认出了你,那么这场游戏就算你们赢。”   “如果输了呢?”   “输了的话,我会很乐意收下你的意识作为战利品。”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里立刻开始挣扎,想要阻止彼得答应,却被夺心魔毫不费力地按在实验台上。   “别乱动。”他弯腰压上她的后背,原本搂在她腰间的手顺着腹部逐渐上移,来到下颌处逼迫她偏头,正对上他死气沉沉的黑眼睛,“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做让我们都不愉快的事。可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   “是因为我一直都对你笑着说话,所以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是吗?”他的耐性从来是有限的,不会任人挑衅还无动于衷,压抑的怒火从他又轻又冷的声音里逐渐尖锐地探出头。   贝尔纳黛特被他握着脖颈,身体动弹不得,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一张嘴就是呼吸不畅造成的咳嗽和还没消退下去的哭腔。   “那如果我们赢了呢?”彼得的声音再次传来。   “别答应……”她艰难呐喊,很快又被夺心魔将声音掐灭回去。   “我说过他不会拒绝的。”他微笑着摸了摸贝尔纳黛特满是恐慌的脸,旋即敲动光粒传过去几个单词。   暗核碎片。   彼得看着面前闪动不停的灯光,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可以。我答应你。”   这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先不说他们还要花多久才能用暗核本体找到碎片的所在,在这段时间里,贝尔纳黛特很可能会面临无数他难以想象的危险。   最重要的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如果拒绝,那夺心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很清楚这点。   听到他的回答,贝尔纳黛特僵硬一瞬,无比痛苦地闭上眼睛。   有手指抚摸在脸上为她将眼泪仔细擦拭干净,紧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黑雾。   它们包围住她,肆无忌惮地侵占她的感官,模糊她的意识,粉碎她的自我认知和记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对她说:“从现在开始,用你所有知道的方式来试着赢我。”   “然后,记住我,找到我,再杀了……”   世界在一瞬间内崩塌成无数雪花和阴影交杂的黑白碎片。   它们疯狂涌向贝尔纳黛特,将她的身躯切割得遍体鳞伤,强烈的疼痛让她想要尖叫,头部好像要爆炸那样的剧痛。   这种痛苦是如此可怕,很快就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内脏都搅作一团又揉碎,迸开满地血腥。   在一片混乱不堪的视野和幻觉中,贝尔纳黛特终于抓到一点实质性的支撑。温暖的水流从手上蔓延下来,哗啦啦泼到地上,堵在喉咙里的惨叫终于找到出口挣脱而出。   紧接着是寂静。   除了水流的声音,她在短时间内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有个模糊不堪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在告诉她:“你该醒过来了。”   一阵战栗从身体深处钻出来,刺激得她很快清醒,看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里,周围漂浮着雪白绵密的芬芳泡沫,散发着甜腻的荔枝和玫瑰味。   浴室里开着暖色的灯光,雾气弥漫,暖热潮湿。墙壁上的防水盒里,手机正播放着她很喜欢的一部网飞短剧。   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迷茫地想着,随即脑海里自动跳出一个回答——这是我的家。   是家。   这个答案被她不经思考地坦然接受,然后继续放纵自己沉溺在浴缸里的热水中,意识昏昏沉沉着随时想要睡过去。   然而一阵刺耳铃声很快掐断原本的短剧,打破了她试图再多睡会儿的妄想。   贝尔纳黛特挣扎着伸手,在旁边的毛巾上擦干,拿出手机准备按下接听键。   从开头的数字来看,这毋庸置疑是实验室打来的电话——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什么实验室?   疑虑短暂到连成型都来不及,就被她脑子里的另一个意识冲散——这是我的工作,得接起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不再犹豫,径直接起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听上去有点愧疚:“抱歉,瑞恩教授。我们知道您刚休假,但是pib那边突然来通知,说今天会有新的实验体被送过来……”   “我知道了,给我一小时。”贝尔纳黛特挂掉电话叹口气,认命地起身开始冲洗自己,吹干头发换衣服,然后出门开车。   目的地是纽约奥斯本大厦。   她一秒都没犹豫就将地址输入进去,好像已经重复过千百次那么熟练。   汽车发动起来,外面的天光与景色顿时在玻璃上流淌成片。今天的天气并不好,阴霾,小雨,乌云逼仄。   但她喜欢,因为这样就不会有阳光侵袭的困扰。   来到奥斯本大厦的第二十八层,研究员助理已经在门口迎接她,并告诉她pib送来的实验体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到。   “知道了,先去看看样本的情况。”贝尔纳黛特说着,和助理一起朝走廊尽头那间封锁最严密的生物实验室走去。   大门背后是存放防护服的地方,然后是三道关卡的消毒区。   药剂从微型喷头中喷射出来,蒙在在护目镜上化作一层薄薄水雾,短暂停留几秒然后迅速散开。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确认视野清晰后率先走进去,用瞳孔扫描打开那台贴有“严禁靠近”字样的养育舱外壳。   里面放着几节树枝,许多晶莹到接近透明的蜘蛛丝正黏附在树枝和养育舱的四面八方。灯光在丝线上折射出淡淡的虹色影子,流动而美丽。   “这周有做过数据收集吗?”贝尔纳黛特问,脑海里却并没有浮现出任何与数据有关的记忆。她只是被莫名的念头牵引着在问这个问题。   “还没有。本来今天打算做的,但是它好像有点闹脾气,不愿意出来。”助理回答。   贝尔纳黛特没有接话,伸手放在养育舱的厚实玻璃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一只花纹斑斓鲜艳的蜘蛛慢慢从旁边的遮蔽物下爬出来,顺着蛛丝来到网中央。细长尖锐的触足搭在丝线上,好像在感受刚才的细微动静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然后,它迅速调转方向,望着养育舱外的贝尔纳黛特,一动不动。   她被吓了一跳,然后迅速退让开,心里泛出一阵清晰到接近恶心的不适感,连胃都难受地拧作一团。   就像有人天生会害怕老鼠或者毛毛虫,她能感受到自己其实很害怕这种长相恐怖的八条腿节肢动物。   真奇怪,既然如此,那她之前是怎么做实验的?   还没等她想出结论,助理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数据收集所需要的器材,同时问:“您要现在将它拿出来吗?”   拿出来?!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自己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本能抵触着这个可怕的提议:“不……不了,今天的数据收集你来做吧。”   助理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但还是没说什么,很快便熟练地完成了采集工作。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电话铃声。在全封闭的实验室里,这是唯一能联系里面的人的办法。   贝尔纳黛特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告诉自己,实验体已经送来了。   “我们走吧。”她说,目光移向旁边的养育舱,看到那只鲜艳无比的蜘蛛仍旧趴在蛛网上,纹丝不动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贝尔纳黛特莫名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和一个类人生物对视着。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特制钢化玻璃简直过于透明洁净了,甚至可以说是形同虚设。被关押的捕食者牢牢盯着舱外的猎物。   她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和助理一起很快离开这里。   此时,几名奥斯本实验室的研究员和pib的特工们,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她了。   贝尔纳黛特整理好自己因为刚戴过防护帽而有些凌乱的黑发,用胸卡刷开墙上的保险锁,示意他们进来。   同样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   作为“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体,他的年纪看上去比之前送来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大。一头茶褐色的微卷短发浓密而蓬乱,暖棕色的眼睛像是森林里的麋鹿,很安静,也很清澈,完全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贝尔纳黛特有点愣神地和他对视片刻,脑海里有根神经似乎被牵动到,逐渐颤动出一阵尖锐的痛楚。   她咬住牙齿,脸色难看。一旁的助理注意到她的变化,有些担忧地问:“瑞恩教授,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很快调整好状态,然后问,“实验体的资料呢?”   “在这儿。”面前的pib特工将文件袋递给她。   贝尔纳黛特抽出来看了看,语气平淡地询问:“就这一个吗?”   “这次符合要求的就一个。”特工回答。   “知道了。”   将手里的资料页合拢回去,贝尔纳黛特弯腰看向笼子里的男孩,犹豫一会儿后才将目光投向他的脸。十三岁的孩子面部轮廓还没定型,但五官生得精致漂亮,柔和的脸孔线条让他看上去更加无害。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了。”她对他说,语气充满非常公式化的刻板空白,“你的代号是多少?”   pib送来的实验体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基本都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孩子,身上的代号就是他们唯一的身份证明。   男孩伸出手,皮肤是常年不见光才会有的病态苍白,几乎已经到了有些透明的地步,深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看到那上面烙印着一串数字,081。   这就是他的名字了。   贝尔纳黛特收回视线,对仍旧望着她的男孩最后说:“希望你能有个好结果。”   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会说这个。   就好像,她不希望眼前这个男孩会和之前的许多实验体一样,因为对蜘蛛毒液产生极强的排异反应而死去。   由奥斯本和pib联合开展的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已经开展了十来年,如今终于进入人体实验阶段。   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实验体能够成功融合。   她希望这个孩子会是第一个。   没有任何缘由。   或者说,因为那双眼睛而产生的一丝恻隐之心。 第80章   081号来到奥斯本实验室的第二个星期,贝尔纳黛特安排团队为他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和体外基因融合度测试。   他似乎很害怕针头之类的东西,抽血时一直表现得很抗拒。担心他因为挣扎而受伤,检验组的组长曼恩不得已叫来了贝尔纳黛特,希望她能帮忙安抚081的情绪,或者干脆一起按住他别让他躲避和挣扎也行。   收到消息时,贝尔纳黛特刚和自己的上司兼导师,康纳斯博士开完会。看到她接起电话,没听两句便微微皱起眉表示会马上赶过去的样子,康纳斯关闭显示屏,微笑一下:“看起来那个麻烦的小家伙让你困扰得脱不开身了。”   “其实也还好。”她回答,维护的话语里带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过度自然,“跟之前的实验体相比,他很听话,也不怎么麻烦。”   “那就好。”   告别康纳斯后,贝尔纳黛特匆匆赶到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朝她点头示意,指了指门后面的房间:“他在那儿。”   透过泛着冷光的玻璃窗,她一眼看到正抱着自己坐在小床上缩成一团的081,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上还绑着没摘下来的橡胶软管。   她尽可能放轻脚步走进去,却还是引得对方立刻抬起头。   和之前的实验体幼童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年纪稍大的缘故,081并不害怕和别人有目光接触。相反,他不知为何,经常一动不动地盯着贝尔纳黛特发呆,看人的时候还会凑近过来。   好几次被发现后,他都会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小声道歉,然后再飞快抬头瞄一眼贝尔纳黛特的反应,似乎是在担心她是否会因此而生气。   那副腼腆又乖巧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和同年龄的普通小男孩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过去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封闭经历,并没有将他的本性磨灭,那双暖棕色的漂亮眼睛也仍旧保持着鲜活奕奕的神采,不像其他实验体那样只有空洞或呆滞。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充满紧张地望着贝尔纳黛特,又因为对方站得不够近而有点微微失焦,好像在问,你也是来抓我去打针抽血的吗?   她隐约有些被这种接近脆弱的神情动摇到,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在此之前,贝尔纳黛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容易被影响的人。   也许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和以往见过的实验体完全不一样,让她有种自己正在伤害一个普通孩子的负罪感。   科研人员,尤其是需要进行大量人体实验的科研人员,是最不应该产生这种情绪的。她应当受过相关的系统性训练,让她在面对不管男女老少的实验体时,都能将自己人性里的善良暂时抽离出去,只把对方当成是只超大号的变异小白鼠,这样就不会被同情心所左右。   但是这个孩子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找不到这种异样感觉的来源,只在靠近他时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之前在霍金斯的时候,有做过体检吗?”   081点点头,捏住她垂落在自己膝头的一缕黑发,又冰又凉,和她平常给人的感觉一样。但她每次这样温柔说话时的声音都很好听,让他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所以是怕疼?”她又问。   也许是觉得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懦弱,很没用,所以尽管已经被完全猜中心思,但081还是在犹豫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再次点头。   “可是体检还是要做的,这是为了确保你的身体健康。”贝尔纳黛特试着用点甜头来宽慰对方,“不过作为奖励,一会儿午餐可以选你喜欢的食物,比如甜甜圈和巧克力蛋糕。而且下午没有人会再去打扰你,我可以给你找几本你喜欢的书和玩具。魔方怎么样?”   上次他在贝尔纳黛特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装饰用的魔方,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看上去很感兴趣的样子。   果然,在听到这一系列的好处后,081表现得不再如刚才那么抗拒了。   贝尔纳黛特松口气,叫外面的人进来给他抽血。过程中,他一直闭着眼睛,将脸埋在她胸口,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特别害怕针头。   取下束缚用的橡胶软管,贝尔纳黛特替他将衣袖放下来,然后拍拍他的背:“我们走吧,去领你刚才表现良好的奖励。”   作为实验体,尤其是用来进行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体,081号的所有食谱都是被规划好且固定死的,他需要用最良好的身体状态来融合那只样本蜘蛛的毒液――如果他能承受得了的话。   因此,在以往的饮食中,像巧克力蛋糕这样充满多余糖分和脂肪的高热量食物是绝对不被允许出现在餐桌上的。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给他带来了小小的一块,以及两个奶酪味的迷你甜甜圈。   “吃完记得仔细刷牙,不然被康纳斯博士知道会杀了我们的。”贝尔纳黛特说着,将魔方和几本幼儿用的英语零基础教材递给他。   081边点头边小心翼翼吃着蛋糕,努力控制着速度,生怕太快将它吃完。舔掉勺子上的最后一口奶油,他低头看了看那些书,又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女人:“我学过这些。”   “是吗?我不知道他们还会教这个。”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因为之前被送来的几个实验体都是不怎么认识字也不太会说话的,甚至连一些基本的社会伦理和观念都没有。   她以为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出来的孩子都这样。   “我之前上过学,三年级。”081说着,有点自豪又有点害羞,“老师们还说我的数学成绩很好。”   “你在哪里上的学?”她更惊讶了。   “在……在我之前的家里。”081有点不确定地回答,棕色的大眼睛有点迷茫地眨了眨,“可是我不太记得我之前的家在哪儿了。”   他没有称实验室为自己的家,这说明他被带到实验室时,很可能已经不是婴幼儿,而是有了最基本的固定记忆,比如五六岁的年纪。   真奇怪,按理来说,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在带走他后,应该会想办法将他对之前家庭的记忆和感情都清洗干净的。残存的过往记忆会造成未来的不确定因素,这是常识。   为什么他这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安静打量他片刻,将那几本书重新收起来:“那看来你确实是认识一些单词的。抱歉,我会给你换几本更合适的。”   “我会认单词。”081高兴地重复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的胸卡上,努力试图拼出那上面的名字,“贝……娜――”   “贝尔纳黛特。”她主动引导。   过长的词汇在他嘴里说起来有点糊,重音轻音傻傻分不清,听上去有点好笑,也很可爱。   她看着他着急地抓头发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或者你可以叫我贝妮。”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名称太过亲昵,而他们根本不是可以这样用昵称呼唤对方的关系。   “贝妮。”081跟着她学一遍,声音清脆,语调明晰,自然而然得像是已经重复过千万遍。   “贝妮,贝妮。”他高兴地抬起头,“那我以后就叫你贝妮!”   “最好不要。”她还在懊恼于自己刚才说话的不经大脑,打算立刻纠正这个错误,“通常来讲,你直接叫我的姓氏加上称谓就可以了。就像其他……”   就像其他实验体以前称呼她的一样。   后半句话贝尔纳黛特没说出来。因为她看到在自己明确表示拒绝以后,081就满脸发愣地望着她,强烈的失落与难过不加掩饰地从他那双温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浓重而脆弱。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愉快轻盈,而是充满小心翼翼:“为什么?”   要跟一个孩子解释昵称和关系亲近的话题是很困难的,贝尔纳黛特最终选择了另一个比较折中的回答:“因为其他人听到会觉得很奇怪。”   “他们不会这么叫你吗?”   “不会。”事实上,除了远在西雅图居住的外婆,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以外,没有人会这么叫她。   “所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还是称呼我为教授,或者瑞恩女士。”   081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明显的受伤感仍旧萦绕在他眼底,让他习惯性抓了抓自己的手臂,碰到刚才抽血的地方,立刻嘶一声,疼得皱起眉头。   他似乎体质不太好,即使已经得到过合适的按压处理,这样简单的抽血还是会在他皮肤上留下明显的青肿痕迹。   事实上,在他来到奥斯本实验室后没多久,贝尔纳黛特就从对他的一系列测试中发现,在同龄人中,081其实算是身体素质和运动神经都很差的那类孩子。瘦小的身躯包裹着宽大病号服,看上去格外弱不禁风,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每次碰到他背部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那一节节脊椎的骨骼轮廓。   很多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这么单薄的身躯真的能熬得过蜘蛛毒液改造时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吗?也许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注射进去的毒液才刚刚开始发挥作用,他就会因为出现全身多器官爆发性衰竭而立刻死去。   上一个实验体就是这么消亡的。   而在那之前,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康纳斯博士都认为那孩子是最有可能和蜘蛛毒液融合成功的。毕竟一直以来,他的测试结果都非常好,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自己的衣角。   她低下头,冷不防被081凑到耳边对她说:“彼得。”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081有点羞涩地笑起来,一双明亮眼睛弯弯的:“我的名字叫彼得。”   “他们总说我已经没有名字了,我就是我手上的这串数字,但是我其实一直偷偷记得我的名字。”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孩子特有的天真与自豪,“我叫彼得·帕克。”   彼得·帕克。   几乎是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给蓦地击中,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大脑短暂空白一瞬。胸腔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因为过于激烈甚至牵扯出了明显的痛楚逐渐蔓延开,指尖泛出莫名的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站起身,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不是应该……   应该……   在哪里?   她应该……在实验室里才对。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和一个小男孩在房间里讨论关于名字的无意义话题,这太浪费她的工作时间。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摇摇头,不再去看对方:“今天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贝妮。”081开口,完全是下意识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又想起对方刚才的叮嘱,顿时有点紧张地继续补充,“你说,不想引起别人的误会。那是不是,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贝妮……?”   不可以。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也是贝尔纳黛特在转头望向他之前,已经涌上嘴边的拒绝措辞。   然而她就不该看他的眼睛,那样也不会鬼使神差地改口说:“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   他再次笑起来:“那你以后也叫我的名字吧。我是说,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   她没说话,只略微点一点头便离开了。   十八小时后,测试结果出来了。数据显示,081的基因与样本蜘蛛的适配度高得惊人,比上一个实验体创下的此前最高记录还要拔尖许多。   康纳斯博士对这个结果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他很快将消息汇报给了诺曼·奥斯本,得到的反馈指令是――“尽全力培养081直到可以接受人体试验”。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看出了康纳斯的顾虑:“您似乎有不同想法?”   “我们已经在前一个高适配度实验体身上得到了教训,将所有努力全押在一个目标上是极为不明智的高风险策略。一旦失败……我想其实你也能看得出来,尽管目前来说,081的基因条件是无与伦比的,但身体条件实在有些差了。我对他能融合成功的概率持保留意见。”   康纳斯解释,客观全面的分析将他作为一个顶尖学者的冷静理性展露无疑:“所以,我会再和奥斯本先生商量一下,在培养081的同时也继续向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申请,看是否还会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实验体出现。”   “在这期间,081的看护工作就交给你了。”   “明白。”   回到办公室,贝尔纳黛特将那份结果报告又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栏的“适配度:98.36%”。   比起此前的最高记录也才73.4%,这几乎就跟写“他天生是为融合样本蜘蛛毒液而生”没有区别。   但这一切都仅限于理论上。   从生物学角度以及实际情况来看,081目前年纪还太小,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发育成熟,体质也很差。来到奥斯本实验室两个星期,他有一半时间都在感冒发烧,前两天才刚好全,所以贝尔纳黛特才这么快就安排给他做体检。   总之,现在完全不是做实验的最好时机。也许过几年,至少等他成年以后再尝试会好很多。   她放下报告,目光瞥见前两页的视力测试,才发现这孩子原来还是个近视。   怪不得他总是喜欢凑近了看人,稍微离他远一点就习惯性眯眼睛,视线不聚焦。   拿起一旁的电话,贝尔纳黛特给自己的助理打过去:“帮我找个验光师。”   有了眼镜以后,081的书虫本性简直暴露无遗。为了能换到各种新的书本,他甚至都学会了主动配合研究员进行体检,包括他最害怕的抽血,以及努力参与各种训练。   当然意料之中的,他的体能测试全都一塌糊涂,反而在智力方面表现格外优秀。   在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和刻意教学的情况下,他已经能学着贝尔纳黛特的样子,通过气味和成色以及各种步骤繁多的试剂检验,准确辨别出许多种复杂药剂。偶尔在助理忙不过来时,他甚至还能帮贝尔纳黛特独立完成一些小实验,然后一脸期待又克制地等待着她给予赞赏。   如果不是因为被选中成为实验体,他未来在科研方面的成就简直难以想象。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有点走神地望着081身上已经短了一截的病号服,盘算着也许该让人给他送来几套新的。   “贝妮。”081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点不满她的注意力不集中,“实验做完了。”他再次重复,讨赏意味明显。   她很快回神,伸手摸摸他的头,朝他道谢,却发现他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反应,于是不得不放下手里工作,主动伸手轻轻抱了抱他。   感受到被熟悉体温和气味包围的那一刻,081终于笑起来,眼神清澈灿烂,脸色有点腼腆的微红,看起来很高兴。   这是他除了书本和做实验以外,另一件很喜欢的事,被人拥抱――准确的来说是被贝尔纳黛特拥抱。如果换做其他人,哪怕是经常会见到的助理小姐和康纳斯博士,081也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感。   为此,康纳斯博士还曾经半开玩笑地说:“看起来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他母亲的代理。”   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的孩子在心智上会明显幼于正常的同龄人,这是每个实验体都有的共性,方便研究员能更好的掌控他们。而孩童时期的人类则会因为天性和心理的不成熟,对自认为的母亲有着极其强烈的依赖感。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情况,并回之以调侃:“我会将这当做是您对我看护工作的认可。”   康纳斯听完,沉默地注视着081片刻,再次补充:“寻找其他实验体的进程还在继续,我过两天会和其他人去一趟霍金斯。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将太多精力只投放在一个实验对象身上。那会为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联系和麻烦。”   察觉到这句话里的微妙警示意味,贝尔纳黛特转过头,神情沉静地保证:“我完全明白并竭尽全力支持您的决定。”   康纳斯朝她略一点头。门口传来助理小姐的声音,是081的新病号服送来了。   经过惯例的清洗与消毒后,贝尔纳黛特将衣服和几本新的书带去给了081。前两天的体能训练里,他终于勉强摸到了及格线边缘,虽然客观来讲还是很差劲,但对他而言的确已经尽力了。这几本科幻类型的故事书足够他打发时间到即将来临的圣诞节。   临走时,她注意到081的情绪有点低落,于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我今天体检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圣诞节放假。”他扶着有些笨重的眼镜,暖棕色的眼镜闪烁在镜片背后看上去有点可怜,“你是不是很快也要放假,然后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   完全没想到他担心的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贝尔纳黛特在回答他不会的同时,也第一次认真思考,他似乎真的有点过度依赖自己了。   应该及时纠正过来才对。   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想将他往外推,告诉他就算没有别人看到也应该和异性保持距离。但说真的,他可能连什么是异性,又为什么要和异性保持适当距离这个问题都搞不懂。   作为实验体的孩子是没有正常社会伦理观念的。   他对贝尔纳黛特的依赖与毫不设防,全都是被人类本能所驱使着产生的自发行为。就像流浪动物遇到对它们进行投喂和保护的陌生人,就会不自觉跟着他们走一样。过于年幼的思维让他下意识将负责自己所有生活起居的研究员,视为自己可以无条件依靠的对象。   “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他母亲的代理。”康纳斯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这让贝尔纳黛特有点头疼,目光在他靠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脑袋,和身上因为抽血和体能训练而造成的青红伤痕之间来回徘徊几圈,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对方的行为。   反正,他也就是个连多跑两圈都会大喘气得跟要他命一样的小男孩,照顾他其实就跟照顾一只幼犬没什么区别。她这么安慰自己,带着种连她自己都很难形容的恻隐之心,莫名其妙得找不到任何来源。   然而很快,贝尔纳黛特就意识到,人始终是人,和小猫小狗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照看一个会不断成长的男孩,要遇到的有些麻烦甚至是完全超出她预料的。   那是081来到实验室的第二年,已经十四岁过半。   有天早上,贝尔纳黛特照例去房间叫他起床,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和训练。然而任凭她敲了半天的门,081仍然没有回应。   她下意识以为是对方出事了,于是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份卡强行刷开了面前的大门,然后看到081正浑.身.赤.裸着呆坐在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滞模样。   见到贝尔纳黛特进来,他慌忙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脸色腾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说:“早……早安,教授。”   很奇怪。   不是说他会这样不穿衣服地坐在床上这件事。每个人的睡眠习惯不同,对于081这样睡觉时讨厌任何束缚,所以总是把自己扒光了裸.睡的行为,贝尔纳黛特没打算纠正,也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有点麻烦的是,大概因为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体检,这些实验室出来的孩子早就对此感到麻木。他和之前的几个实验体一样,完全没有最基本的,比如自己的身体不能给别人看的自我保护观念。   天知道在贝尔纳黛特第一次走进他房间,打算叫他起床,结果却发现他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还毫不避讳地朝她照常笑着打招呼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要直接裂开。   但作为科研人员的良好职业素养又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只说:“立刻把衣服穿上。”   然后,贝尔纳黛特花了好一段时间来教导他,让他明白除了体检以外,随意暴露自己身体的行为非常不好,必须马上改掉。   简而言之,她在努力帮对方构建作为人的社会道德伦理观念。   因此,看到在自己走进去以后,081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找东西裹住自己,并呈现出明显的难为情情绪,贝尔纳黛特却由衷感到一丝欣慰。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情况还称呼她为教授。   这实在很奇怪。   于是她走过去,坐在081旁边,目光落在他不自然紧绷着的脊背上,微长短发下是一对通红的耳朵:“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你也没有回应。”   “呃……”他躲闪许久,似乎是想坚持着隐瞒什么事,但又最终在贝尔纳黛特温柔的态度中丢盔弃甲,转身埋进她怀里。   薄薄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从头顶滑下来,露出一片肤色苍白的肩膀和手臂肌肤,看上去确实非常瘦弱。   他用力抱紧对方,充满恐惧地说:“我生病了,贝妮。”   将被子牵起来重新盖回他身上,贝尔纳黛特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害怕。在这里,在这个最受奥斯本重视的科研项目中,只有最优秀和健康达标的实验体才会被视为是有价值的。   因此每当081又要体侧不及格的时候,一旁的监察人员都会毫不客气地恐吓他,出不了线的残次品是会被随时丢弃的。   他不想被丢弃,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失去他最依赖的贝尔纳黛特。   于是每次不管有多痛苦,他都会咬着牙坚持完全程。   有时候助理小姐看不下去,会偷偷安慰081,说他就算不能成为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对象,也不会像其他实验体一样被彻底放弃。毕竟他的学业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要是实在不行,将他培养成新的研究员加入康纳斯博士的团队也不是不可能。   奥斯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人。   可让助理小姐没想到的是,081似乎并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反而还问:“如果不是我的话,那教授是不是很快就会去找其他实验体,然后也像现在照顾我那样去照顾他们?”   助理小姐被他的话弄得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那肯定是会的……”   这个答案让081皱着眉尖沉默许久,稚气未脱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尖锐情绪,语气很差地回答:“我不要这样。”   助理小姐张了张嘴,没敢问他到底是不要哪样――不想成为研究员,还是不想让贝尔纳黛特去照顾其他实验体。   她看着修整好后便再次投入训练的男孩,默默退出操练场,回到奥斯本大厦找到正在分析样本蜘蛛数据的贝尔纳黛特,犹豫不定地对她说:“教授,我觉得,那个孩子好像有点太依赖您了。我不知道,可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会给您造成困扰?”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对她说,贝尔纳黛特有点诧异地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怎么了?他给你惹麻烦了?”   “不……他很听话,训练和学习都很努力。就是……”   就是心态好像有点不正常。   助理小姐迟疑着无法找到一个足够委婉的表达,只能试探着总结:“他很在乎您,或者说,有点过于在乎了,以至于……”   贝尔纳黛特按住手里的鼠标轻轻点了几下,拉出下一页图表。屏幕上的蓝光投映在她清艳白皙的脸孔上,让她从表情到眼神看起来都充满距离感的冷静:“如果你被关在一个常年不变的环境里,一切生存必须都被另一个人控制着,你也会忍不住过度在意对方。生物的求生本能就是如此。我们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心态,才能更好地控制他们吗?”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被关起来,一切都依靠着另一个人。   这样的场景,让她陡然生出种微妙的熟悉和尖锐抗拒感。   就好像她自己也经历过似的。   她压下那种不明不白的陌生情绪,原本平静的心态被无可避免地影响到,让她开始有点烦躁:“你先去帮我处理其他工作吧。至于081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了。”   助理走后,贝尔纳黛特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屏幕上,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连带着那晚还做了一个无比恐怖又怪异的噩梦。   梦里她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给追赶着,催促着她要想办法赢,想办法找到什么东西,然后……然后什么呢?   她躺在床上,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缕一缕,一层一层,密不透风地束缚着她。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足够的力气睁开眼,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被无数蜘蛛丝缠绕着,捆住手脚,拖向一头隐匿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   不管她怎么尖叫,求饶,厮打和反抗都没有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进那头蜘蛛怪物的巢穴里,被它按在蛛网上凑近过来,血红色眼睛和尖锐獠牙都贴在她因为极端恐惧而疯狂跳动的脉搏上。   她听到它在自己耳边嘶嘶低语:“快跑,贝妮,快跑。去找到我,然后杀了……”   毒牙在一瞬间刺入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逼迫贝尔纳黛特惨叫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在床上躺着,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只有身上全是冷汗。   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毕竟有价值才能生存的人这条定律,不止是针对这些实验体,作为研究员的她其实也一样。   因此在听到081如此恐惧于自己是不是生病的时候,贝尔纳黛特完全是感同身受地抱了抱他,轻声安慰了好一阵,然后问:“你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081浑身僵硬,没有在第一时间便立刻回答。   “到底是哪里?”她又问。   还是没动。   她有点无奈地叹口气,用起杀招开口:“彼得。”   他很喜欢听贝尔纳黛特叫他的名字,好像那是什么魔咒,每次只要她放软态度叫他彼得的时候,081就一定会妥协。   果然,在听到自己名字以后,081动了动,然后慢吞吞松开对方,一副脸都被丢光的耻辱感:“就是……我这两天晚上明明都没有喝太多水,但是,但是早上起来还是……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听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大概明白了,然后将旁边的衣服递给他:“去洗一下,换好衣服。我会让护工帮你把床单收拾干净。”   过了年纪还尿床,应该是感染了什么疾病。   她边想着边回到办公室,准备找医生给他检查一下。然而收拾完房间的护工表示,那只是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有的正常生.理.反应。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觉得自己拿着电话话筒的手有点沉重。   要不还是让医生来给他做点该有的生理知识教育吧。   养一个人果然比养猫猫狗狗操心多了。   实验室里的生活总是重复又无聊的,新实验体的寻找工作也一直推进缓慢,近乎停滞不前。   不得已,康纳斯团队还是无可避免的开始将重心慢慢完全放在081身上。   时间一晃而过,他在这里已经是第四年。进入青春期后,081的身高也开始飞快抽条,时常隔几个月衣服就又变短变小。原本刚来时才到贝尔纳黛特肩膀高的小男孩,如今才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比她高出许多,说话时也开始习惯性向她低头。   可惜随着他身高和年龄增长的并不是本该健壮的体格,而是越来越糟糕的视力和一头永远浓密蓬乱的茶褐色头发。骨相固定后的面部轮廓变得清晰而立体,几乎是和小时候等比例放大那样的俊秀漂亮。   就是眼镜是完全焊死在脸上了。助理小姐还曾经开玩笑说,就单从这镜片厚度来看,081高低得是个首助级别。   按照普适性理论与设想,青春期带来的叛逆心理会让081在这个年纪开始变得不服管教,严重了甚至会影响实验推进。对此,贝尔纳黛特也做好了一定准备,时常抽空看看有关正确引导青少年的教育心理学书籍。   被团队的同事看到后,他们都笑着说:“看起来自从081来了我们这里,瑞恩教授年纪轻轻就体验到了无痛当妈是什么感受。有没有心得跟我们分享一下?”   “心得就是,千万不要生孩子。”贝尔纳黛特颇为认真地回应。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后,转而讨论起了今年圣诞节的安排。助理小姐边忙碌边抬头问:“瑞恩教授,您今年还是不休假吗?”   原本按照实验室条例,圣诞节的值班应该是大家轮换着来。然而由于081并不怎么喜欢被其他人接近的缘故,贝尔纳黛特已经连续三年没休过圣诞节假期,都是她留在这里陪他。   “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大概还是照旧吧。”她回答。   听到这句话后,其他人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继续接着刚才的假期安排讨论。   下午开完会没多久,天空开始下雪。暗淡天光与无尽雪花灰蒙蒙地扑落下来,将天际线压得很低,入目皆是昏暗的。   随之亮起来的是许多盏来自周围建筑物的暖调灯光,色彩斑斓,摇曳连绵,让她想起幼时见过的萤火虫。一到夏天夜里,这些发光的飞虫便大团大团的从黑暗草丛里飞出来,漂浮着逐渐扩散开,朦胧如从云端坠落的星辰,碎裂开满眼的梦幻明亮。   她端着咖啡站在走廊里,身后是无数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们在走来走去,窗外的广阔天空很适合她短暂地放空精神。   直到咖啡见了底,贝尔纳黛特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往楼下的餐厅。   在等待排队的过程中,她遇到了康纳斯博士。对方告诉她,圣诞节后,诺曼·奥斯本会从英国回来,到时候各个团队都将向他回报最新进度。   “他会见一见081。”康纳斯这么说,顺手替她将晚餐钱也一并支付掉,“你知道的,他再过两天就要十七岁,人体试验需要逐渐提上议程。”   贝尔纳黛特端着食物的手停顿半秒,垂下眼睛去拿柜台上免费赠送的口香糖:“我明白了。”   那个实验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到一阵格外强烈的沉重与担忧。之前所有在蜘蛛毒液作用下死去的实验体们,全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全都那么年轻。那些脸孔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最后定格下来的是081的脸。   她深吸口气,连说话都有点心不在焉:“谢谢您。”她说的是对方替她付饭钱的事。   康纳斯看了她良久:“你应该很清楚,实验就是有失败的风险。如果不成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这样。”   “我理解你这几年在081身上投入了许多心血,大家都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   “这个圣诞节去休假吧,太长时间投入在一件事上会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081也差不多已经十七岁,完全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那么多护工会轮值在实验室,你不需要担心什么。”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 第81章   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星期,诺曼·奥斯本回到纽约,康纳斯带领团队所有人一起出席了项目汇报会。   作为081的主要生活与照看工作负责人,贝尔纳黛特在会议上,将他近段时间以来的情况进行了全面且细致的陈述,并在最后做出客观总结:“以081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基因条件是无可替代的,每次体外测试的理论融合成功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八左右,从来没有低于这个数值。但其身体素质不达预期,这在实际操作中将会对成功率造成明显影响。”   诺曼听完,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张体外融合测试报告的结论统计表上,指尖捏住自己左手上的婚戒转了转:“康纳斯博士觉得,这对实际成功率会有多大影响?”   “这取决于样本蜘蛛的毒液需要多长时间将他彻底改造完成。”康纳斯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不负责任的概率估值,而是选择了向对方谨慎解释,“从他的身体素质来看,这个时间必须得越短越好,否则他撑不到最后。”   说着,他朝贝尔纳黛特仰头示意,可以展示下一页。   屏幕上的图表在鼠标的操作下再次改变,贝尔纳黛特调出了以往的人体实验统计数据:“由于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成功案例可以参考,所以我对之前的实验体资料进行了分析。通过构建模型来进行计算,我们可以预估出,从样本蜘蛛毒液被注射进去直到彻底将人体改造完毕,整个过程至少需要六个小时至十个小时的时间。”   听到这里,团队里负责081身体数据监测的劳拉博士顿时皱起眉头。   她停住转笔的动作将它放下,在诺曼开口进行进一步询问之前,直截了当地给出回答:“这太漫长了,081的身体条件完全不足以让他熬过这么久。三……最多四个小时,他就会出现严重且不可逆的器官衰竭。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那我们就再也抢救不回来他了。”   画面在劳拉博士说完这番话的瞬间颤抖一下。   诺曼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站姿和冷静神情,态度诚恳地解释:“是我不小心碰到操作键了,抱歉,奥斯本先生。”   他没太在意地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然后继续盯着那些复杂的图表沉思。一旁的康纳斯博士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   这时,坐在董事会席位的麦伦忽然问:“可就算出现器官衰竭,蜘蛛毒液也会治愈这些的,不是吗?我们研究这个东西,不就是为了让受试者完全摆脱人类原有的生理极限束缚吗?”   “是这样,麦伦先生,您说得很对。”康纳斯接过话题,语气礼貌从容,“但在这之前,请允许我补充几点。”他边说边看向诺曼。   对方简单嗯一声,表示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理想状态下,蜘蛛毒液的确可以使受试者完全脱离人类这个物种本身的所有限制。包括但不限于肌肉力量、反应速度、细胞自我修复功能、新陈代谢效率等等,甚至还有可能会衍生出其他原本人类没有的能力。毕竟通俗来讲,毒液的作用就是将样本蜘蛛的超凡能力嫁接到人体。”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实验体能够活着承受毒液的改造。”   “如果,我是说如果……081能够熬过这个过程,他成功融合了蜘蛛毒液,并且如预期那样将蜘蛛能力完全继承。到那时候,尽管根据预计,他的外形并不会出现任何改变,但从基因学的角度讲,他已经变成一个完全未知的混种生物,不再属于人类。”   “旧的身躯是无法承载这样的能力的。因此毒液进入受试者体内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摧毁原有的血肉构造,同时逐渐生长出新的。所以基因的适配度其实是决定了蜘蛛毒液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而受试者本身的身体素质则决定他能否熬过这个一边毁灭一边新生的漫长过程。”   “这两者就像机器的系统兼容性,和本身硬件设施能否带动这套系统一样。哪一方出现短板都会影响整体效果。”   “因此劳拉博士担心,081目前还没有这个身体素质能够承受得了这样长时间的毒液改造。他很可能会在毒液刚发挥作用,摧毁他原本身体的初步阶段就死去,根本等不到融合带来的新生,所有损伤都会得到修复的时候。”   听到康纳斯的解释,麦伦有点不屑地评价:“这么说,我们是拿到了一台装着顶尖系统的三流台式机?”   如此物化且轻蔑到尖刻的结论,让对面的几位董事都笑起来。   贝尔纳黛特低垂着视线望向面前的电脑屏幕,已经极力压抑过却仍旧清晰的愠怒感缓慢充盈在她胸腔里。   她忍受着落在听觉里的刺耳嘲笑声,幻觉般的苦味从她紧缩喉咙的深处浅浅反灌出来,让她在咬住牙齿时一个没注意,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短促的痛觉迅速炸开在她嘴里,连带着头皮发麻。   她轻微调整一下呼吸,脸上维持着惯常的淡然静默。   “但是这些年来,董事会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和资源在这个项目上。”坐在诺曼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德福林的考虑更加现实,“这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提供的第几个实验体了?”   “第二十七个,先生。”贝尔纳黛特不得不回答,这是她负责的工作领域。但同时她也强调:“这是基因适配度最高的实验体,先生。这意味着理论上,他能近乎完美地继承所有样本蜘蛛的能力。”   “啊,又是理论上。”麦伦干巴巴地重复,“我以为董事会拨下来的资金,是为了让这套理论能成为被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他边说,目光在贝尔纳黛特眉眼清冷精致的脸孔上随意扫一圈,然后又落向她的胸口。   白色的正装干净整洁,扣子一路严丝合缝地扣到喉咙。   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感觉像是被苍蝇舔过那样的不适。   “我们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康纳斯开口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但081的适配度几乎是完美的,且短时间内,至少在这四年里,我们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替代他的实验体。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更谨慎。”   “那么请告诉我们,以081目前的身体状态,要达到能够进行人体试验的标准还需要多久?以及,如果始终达不到,那这样的残次品又该怎么处理?”德福林问。   “这……很难给出一个确切时间。”劳拉博士为难地说。   虽然这几年的训练已经让081比刚来健康得多,但距离达到符合人体试验的超高标准,那简直跟让一只猴子徒手爬上帝国大厦差不多困难。   “这么说我们这四年的付出其实毫无回报?”麦伦紧追着刻薄质问,深蓝色的眼睛里装满了对金钱,时间以及效益回收的精明算计。   “并不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出声,这是康纳斯作为团队领袖应该解释的。   不过好在康纳斯并不介意将话语权交给自己的学生。他微微笑一下,表示贝尔纳黛特不用紧张,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就好。   于是她很快调整好状态,将另一份报告调出来:“从这几年的表现结果来看,081的智力水平很高,学习能力也非常强。从一种价值角度而言,如果给他足够的教育和培养,其未来成就将会超越我们这里的大部分人。”   “大部分人?”麦伦脸色难看地盯着她,语气恶劣,“你是在讽刺我们吗,瑞恩教授?”   “她绝无此意,先生。”康纳斯叹口气,“不过081的头脑天赋的确非常优秀。他……”   “我不记得奥斯本集团有对实验体进行义务教育的计划。你们在做什么?以公济私培养团队成员?”   “可成功的实验体会成为我们最有价值的财富,这不仅仅只是融合结果,也包括智能程度。他当然需要学习,并且学得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实验体都要好。”   “那又怎么样?他作为一个必须接受人体试验的实验对象,连最基础的受试标准都无法达到,其他的价值又有什么用?如果团队需要新人,奥斯本可以立刻从全球找来许多经验丰富,头脑灵活的科学家。为什么要将这些资源浪费在081身上?”   气氛在争执中逐渐跌落至冰点。   康纳斯知道在生意经上,自己不可能说得过这些久经沙场的资本家们,于是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沉默的诺曼。   “退回到体外测试结果那页。”诺曼开口,语气平淡得好像根本没在意刚才其他人发生的争执。   贝尔纳黛特照做,将之前的页面调出来。她注意到诺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行行划红的最终数据上,拔尖到几乎接近百分之百的成功概率,简直是人类基因里的奇迹。   思索片刻后,诺曼决定:“今天到此为止吧,让我先见一见这个081。”   他在康纳斯团队的带领和陪伴下来到实验室,隔着学习区的玻璃墙看到对方。   和照片以及视频记录中呈现出来的一样,081的体格看上去格外清瘦,露出在毛衣袖口外的一截手腕骨骼明显,肤色苍白得像是此生从未见过太阳,甚至能清晰看到手背皮肉下的一根根蓝色血管。   “实验体有身高要求吗?”诺曼注意到081的个子倒是完全不算矮。   “没有,先生。”劳拉博士回答。   “哦。”他点点头,半开玩笑,“看起来他的基因的确很有个性,成长潜力全点在了我们不需要的地方。”   说完,诺曼开门走进去,这才注意到他原来一直在玩数独,旁边还放着本摊开的《机械工程学》,许多地方还做过笔记,散落的演算纸上甚至还有一些设计图纸。   “看起来康纳斯博士他们没说错,你的确有着很不错的头脑天赋。”他坐在081对面,眼神直白地打量着对方。   “您好,奥斯本先生。”081收起手里的数独游戏。   通过近十分钟的简单对话,诺曼很快洞察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性格特点――有点内向,低调无害,从小在实验室里长大所以显得不谙世事,柔软善良,以及些许不易察觉的坚韧和固执。   如果说前面的特点,或多或少都是因为童年的封闭经历造成。那么最后一种就一定是他天生就有的。   诺曼敏锐嗅到他和其他实验体在性格上的不同寻常之处,忽然话锋一转,开始略带挑战地试探他到底能有多少这样的特质。   081在这样的语言攻势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给出的回答也完全是发自本能的,不知道究竟合不合适。   实验室的隔绝生活让他几乎没有正常社交的经验,不懂得如何运用语言的艺术来伪装自己的想法。这让诺曼对他的研究完全是毫无阻碍地进行着。   他注意到081时不时会朝门外看去,尤其是在他觉得不自在或者紧张的时候。   一开始,诺曼以为他在看康纳斯。然而很快他就发现,081真正看着的是站在康纳斯后侧方的那个女人。   这种条件反射就像他会不自觉转动自己的婚戒一样。人在情绪有波动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向最能让自己安心的存在寻找精神慰藉。   对诺曼而言,那个慰藉是他去世已久的妻子艾米丽。   而对081而言,是贝尔纳黛特。   意识到这点后,诺曼有点微妙地眨眨眼:“需要我将瑞恩教授叫进来吗?你似乎一直在看她。” “不……”081低下头,“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您的问题。”   “这样啊。”诺曼回想起刚才开会时看过的影像资料,里面的081有很明显的情绪区别。   有的时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摄像头。但是有的时候,他会朝着镜头――或者说当时镜头后面的人微笑,神情也要鲜活真实得多。   他想他可能需要再看看那些资料的拍摄者名单,也许会发现一个惊喜的。   看到他们接连朝外看过来,劳拉博士和助理小姐有点好奇:“奥斯本先生在看什么呢?”   “不知道。”   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贝尔纳黛特完全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声音,只看到诺曼似乎是向081说了某件事,让他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甚至是急躁。   诺曼安抚性地抬手想要触碰对方,却被081下意识躲过去。他扬起眉毛,没介意对方的举动,只继续往下说了一会儿。   简短的沉默后,081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似乎是答应了什么东西。   诺曼盯着他看了很久,那样不带人情味的眼神像是一把薄而锋利的尖刀,能毫不费力地撬开他每一根苍白脆弱的骨头,挖出他灵魂深处最禁忌,最血淋淋的秘密。   好奇怪……   081有点混沌地想着,这眼神怎么看上去有点熟悉?好像自己以前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曾经见过。   然而还没等081感觉到自己脊背上渗出的冷汗,那神情已经在诺曼脸上一闪而过。他又笑着站起来和他道别,并转身离开了房间。   “康纳斯博士,我们单独谈谈。”他说。   临走前,诺曼看向贝尔纳黛特,浅碧色的眼睛在冷光环境下看上去和她的眸色有点相似,却又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深邃与压迫感:“如果实验失败了,瑞恩教授会为此而感到痛苦和难过吗?”   贝尔纳黛特有点诧异他的问题,但很快意识到,“为此”是个很微妙的词,可以被理解为是为了失败这个结果,也可以被理解为是因为081本身。   于是她保持着一开始的神情,用充满客观的语气开口:“我会的,先生。事实上我认为我们所有人都会。因为081是目前为止最有希望能够成功,也被投入了最多心血的那一个。”   很标准的回答,非常符合研究员必须理智且不带任何个人私情的本分。   诺曼冲她点点头,叫上康纳斯很快离开了。其他人也分散着各回各位,继续处理每日的工作。   贝尔纳黛特推门进去,看到081正盯着空桌子发呆。听到有人走进来,他慢慢抬头,朝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两个星期后,带着董事会全体成员签字确认的人体试验同意书被发到了康纳斯团队的每一个成员邮箱里,执行时间是下星期。   贝尔纳黛特看到的时候,脑子里刹那间完全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她近乎冒失地直接闯进康纳斯的办公室,询问他为什么董事会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只有一个星期时间,博士。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达到试验标准,我们都很清楚……”   “是的,瑞恩教授,但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康纳斯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像是许久没休息好,“董事会已经对我们没有耐心了,再这样下去,整个项目包括团队都会解散,辞退。并且……”   他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并且作为接触了奥斯本核心科技的解雇员工,我们当初签署的保密协议也将会生效,十年内不得再从事任何其他公司的相关工作,奥斯本有权对我们在工作期间内创造的所有知识产权进行没收处理。”   换而言之,他们所有人不仅会丢掉眼前的工作,甚至连以往的所有研究成果都会被侵占。   这对一个科研人员来讲,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以他现在的情况,成功率并不高……”   “的确如此。可董事会要的是试验得到推进,并非保证会成功。”   贝尔纳黛特困难地理解着这句话,终于明白过来:“081的实验结果不重要。但只要他做了这个实验,所有人的前途就都保住了,是这个意思吗?”   “也包括你的。”康纳斯皱着眉头看向她,表情有种罕见的阴沉,眼神则同样充满矛盾,“也许你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其他人呢?我们不能把其他团队成员的一切也赌上去,那对他们是一种极端的不负责任。”   那081呢?!   贝尔纳黛特几乎想朝自己的导师咆哮。   那谁又对081的生死负责?   似乎是看出了她死死咬在嘴边未说出口的话,康纳斯忽然换了副表情,眼神锐利而严肃:“不要将太多精力投放到某一个实验体上,更不能将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这是一个研究员最基本的素质,瑞恩教授。”   “我对081没有任何私人情绪可言,我在乎的只是我们已经为之付出这么多年心血的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项目。”贝尔纳黛特飞快反驳,心里某个空寂无比的地方却跟着颤抖下,挤出一声并不和谐的心跳。   那声细弱心跳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细绳,牢牢栓在她挺直的脊梁上。每当她说出一句否认和声明立场的话,那根细绳都会随之收紧一分,沉重的压力撕扯着她越来越紧绷的神经。   “他是最有可能融合成功的实验体,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去……”   “董事会已经等不了。”   康纳斯说得那样无可奈何,贝尔纳黛特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她低声说句抱歉便离开了的办公室,连外套都忘记拿,只穿着一件毛衣和白大褂就匆匆走出奥斯本大厦,直接开车回到家里。   接近失温的极度寒冷让她连拿钥匙的手都在抖,开门时折腾了好一阵才对准锁孔,动作急躁地转动解锁。   玄幻处的灯光是感应式自动亮起,贝尔纳黛特随手打开暖气,跑进浴室,将自己脱.光了躺进正在逐渐积蓄起热水的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丝毫缓和。   她还是在发抖。也许是因为还没褪尽的低温,也许是因为081几乎已经可以被预见的结局。那根栓在她脊背与心跳上的紧绷丝线让她感觉呼吸困难,浴室里无处不在的水汽让她就快要产生溺水的错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浴室里泡了多久,最后站起来回到房间时,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窗外是纽约的冷雪与黑夜,黑白交缠着一起朝她垮塌下来,将她淹没在无力反抗的最底层。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不再是奥斯本企业的研究员,而是一个即将高中毕业考取进芭蕾舞剧院的普通学生。   周围到处是背着书包走来走去的少年少女,她有点茫然地站在校门口,看着上面“中城高中”字样的招牌发呆,身后忽然传来有人叫她的声音。   “贝妮。”   音色熟悉,语调轻快。   贝尔纳黛特诧异地回过头,看到081正单肩背着书包朝她跑过来,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梅姨和玛德琳还在等我们回去,感恩节晚餐要开始了。”   阳光虚弱地笼罩在他身上,视线里的一切都像被特意做旧过的老电影那样缥缈失真,色调晕黄得让人昏昏欲睡。   她听到自己开口,喊的却不是他的代号,而是:“彼得。”   “在这儿。”少年抬起头看向她,手上动作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太阳穿破云层,闪耀在他肩膀上。   像是难以置信,贝尔纳黛特又叫了他一声:“彼得?”   “在这儿。”   不,问题就在于,你怎么在这里?   见她一脸迷惑,彼得笑着反问:“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说着,他拉起对方就朝自己家走,顺便随口提起,“梅姨说她已经把许愿骨准备好,今年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   许愿骨?   那不是小孩子才会玩的游戏吗?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一时间忘记将手抽回来,只任由对方牵着她往前走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她站在彼得家门口,转头望着对面那幢浅色的房屋,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在她心头。   她来过这里吗?   那种找不到源头的熟悉感让贝尔纳黛特十分困惑。   进到客厅里,彼得坐在贝尔纳黛特面前,将许愿骨摆在他们中间:“你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贝妮?”   她沉默片刻,点点头。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他边说边用左手尾指勾住许愿骨的一端吗,朝贝尔纳黛特微微递过去。   她缓慢伸出手,学着他的动作用右手尾指勾住另一端:“我……”   就当是个梦吧。   这的确只是个梦。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她话音刚落,许愿骨应声断开。   贝尔纳黛特拿到了较多的那一支,这意味着她的愿望将会实现。   “如你所愿。”彼得笑起来。   她骤然一惊,强烈到令人不安的似曾相识感让她觉得心跳加快,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即将想起来,却又被另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制回去。   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微亮,纽约下了一夜的雪,整个世界都是那种单调到压抑的白茫茫。贝尔纳黛特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好一阵,直到闹钟响起才开始慢吞吞收拾自己出门。   按照惯例,她应该先去检查那只样本蜘蛛的健康状况,然后再去叫081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训练和学习。   然而今天,她在穿戴防护服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先去找081。   实验室里很安静,此时还没到真是上班时间,走廊上只有贝尔纳黛特一个人。   她敲开081房间的门,看着他还一副困意朦胧,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反手将身后的大门关上,问:“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081瞪大眼睛看着她,表情很像一只刚睡醒就受到惊吓的小鹿,充满不加掩饰的茫然和惊讶。   他确实该惊讶。   因为贝尔纳黛特同样对自己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她大概是疯了才会这么说:“下个星期就是你接受人体试验的时候。这是董事会集体通过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这太诡异了。   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又为什么要问他刚才那个问题。康纳斯博士说得对,他们应该对团队的其他人负责。实验体就是实验体,没有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比起这几年倾注在081身上的心血,他们所有人的前途和所有研究成果显然才是更重要的。   这样的选择虽然遗憾,但却是最精明和安全的。   除了081以外,没有人会为此受到任何损害。   除了081以外……   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头,目光虚放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眼里的挣扎与矛盾是那么明显。   她在挣扎什么?081作为目前看起来最以后潜力的实验体,如果就此消亡,的确很让人可惜,这是原因吗?   这是吗?   不是的。   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艰难呐喊着回答,奄奄一息到像是从无尽深渊里传出来,随时会断裂开的细弱无力。它在说,不是因为这个,她不想看见081死去,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别的。   因为什么,她听不清,也想不起来,仿佛这只是一种残留在她意识里的深刻本能。   她不想让他死。   081沉默几秒,然后挠挠头:“我知道。这个实验目前还没有人成功过,失败的都会死。”   “那……”   “可我不会离开。”   这回轮到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望着他了。   面前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灯光下的轮廓看起来是一种接近瘦削的单薄,眼神坚定执着:“我知道他们都在等着实验结果,奥斯本先生告诉过我,这是迟早的事。可是如果我不见了,那么实验就无法完成,你和其他人一定会被惩罚。他们会做你不高兴的事,会伤害你,会让你难过……”   “我不想看到那样。”081轻轻说。   贝尔纳黛特愣了愣:“你不怕死吗?”   “害怕。”他说完,安静许久后才重新抬头,脸上挂起一个好看的微笑,“所以实验那天,你能来陪着我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并且在接来下的一星期都对081避而不见,直到实验正式开始的那天早上。   按照安排,原本应该为081注射蜘蛛毒液的人应该是康纳斯博士。但在他即将走进观察室之前,贝尔纳黛特忽然开口:“请问,能让我去吗?”   康纳斯有点惊讶地看了看她,没有反对也没有询问原因,只将装着蜘蛛毒液和注射器的医疗手提箱交给了她。   随着毒液注射完毕,生命检测容器的外壳即将合拢。081忽然转头看着贝尔纳黛特问:“如果天黑之前我能醒过来,那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吗?”   贝尔纳黛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就试着醒过来。”   说完,她拿起手提箱走出了观察室,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留下来亲眼观看实验进程。   难以描述造成这种逃避行为的情绪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待在那里,不想去看那些疯狂变化的数字,不想听到检测仪器那一声声代表实验体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刺耳警报,不想听到康纳斯宣布最终结果。   从毒液被注射进体内发挥作用,到成功完全改造人体需要六到十个小时。这基本也是太阳从纽约城的一边升起,又逐渐升高并最终沉没进另一边的时间。   贝尔纳黛特没有请假就直接回到家,吞了几片被标注为不可服用于驾驶前的感冒药,在药物的作用下直接从清晨浑浑噩噩地昏睡到天刚擦黑。   吵醒她的是一阵阵催命符般疯狂响动在枕头边的电话铃声,那架势就像如果她不接起来就会永无止境地吵闹下去。   她筋疲力尽地伸手去摸,哑着嗓子接起来:“喂?”   “瑞恩教授?!不管你在哪儿都请立刻回来!你应该现场看到这个奇迹的!”助理小姐的声音混杂着一片欢呼声从电话里传来,听上去格外兴奋。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贝尔纳黛特被过量带有镇.定.安.眠作用的药物弄得脑子转不动,只能凭借着打工人的本能猜测:“刚刚发奖金了?”   “……不,没有。”助理小姐尴尬否认,但又立刻恢复刚才的喜悦,“但是我保证这比发奖金还让人高兴!融合实验成功了,瑞恩教授!081活下来了!!”   她的话让贝尔纳黛特瞬间清醒过来,整个人摇晃着连忙爬下床,手忙脚乱去找自己刚刚丢在地板上的衣服,满头黑发凌乱披散着:“你说什么?!”   实验成功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抓起挂在床尾的毛衣和长裙两三下套在身上,连手套和围巾都没拿就直接踩着棉拖冲出家门,更来不及去管暖气有没有关。   坐进车里的一瞬间,车门关闭带来的震动引起后视镜上那串铃铛相互碰撞的轻响。   贝尔纳黛特抬头看着它,忽然想起自己那天的那个梦。   “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如你所愿。” 第82章   我的内心深处有你无法想象的爱,以及你难以置信的愤怒。若我不能使其中之一得到满足,便会纵容另一个。   ――玛丽·雪莱《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   ……   [编号081,目前状态已苏醒。   融合实验结果,成功。   基因变异程度,未知,准备测试]   ……   “彼得。”   他听到有人这么叫他,睁开眼时已经从那种炼狱般折磨的融合实验中解脱出来,周围是一片雨雾稠朦,光影纷暗。来往匆匆的行人被涂抹成单薄的影子从眼前不断飘过,街道对面站着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少女,冰绿色的眼睛隔着一片灰冷雨水不带情绪地注视着他。   彼得想要朝她走过去,但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没有信心。   蜘蛛毒液带来的惨烈痛苦还残留在他的神经里,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原本身体被一寸寸破坏的声音――内脏融化又重组,骨骼哀嚎破裂,被新生的肌腱牵拉着逐渐复位,神经萎缩又新生。   这种痛苦是如此细致且令人崩溃的漫长,他无数次感觉已经再也撑不下去,可又固执地想要再熬一会儿。   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也许马上就会天黑。   也许他可以再见到贝尔纳黛特。   也许,最后这个才是他一直不肯放弃的原因。   那现在站在街道对面的人是她吗?   彼得本能感觉自己只是陷入了由激.素类药物构建成的临终幻象,因为他记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实验室里,而不是一条他看上去很眼熟却不知道名字的街道上。   贝尔纳黛特从雨中走过来,将包好的早餐递给他,雨水从她帽檐和袖口处滴滴答答落下:“你最喜欢口味的可丽饼。”   彼得有点诧异地接过来,不记得自己曾经吃过什么可丽饼。那种东西从来不在实验体固定好的饮食清单上。   “今天不是有你最讨厌的校外实地考察活动?”她说,“希望可丽饼能保佑你一切顺利。”   讨厌实地考察吗?   彼得没有任何印象,但又隐约觉得对方说的是正确的,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是啊。每次实地考察我都总是会遇到一些倒霉事,除了‘蜘蛛’那次。”   他在说什么?   没等彼得理清自己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怎么回事,周围的场景已经再次发生改变。他从阴雨连绵的街道来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里,脚下是苍白交错的蜘蛛网,到处挂着像水晶珠一样的圆球,上面蒙着层薄薄的蛛丝。   他试着撕开那些丝线,去看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却惊讶发现那竟然是一段一段的记忆。   在这些被封存起来的记忆里,他不再是实验体,而是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学生。贝尔纳黛特也不是奥斯本企业的研究员,反而和他是校友,是邻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是……   彼得愣愣看着眼前不断闪过的画面,那是自己和贝尔纳黛特一起走在街上,动作亲密的牵着手。大片欢闹人群从街道上浩浩荡荡走过,他们站在雪地里彼此拥抱亲吻,星星点点的白挂满头发和衣服。   也有夜色漆黑时分,当她睡着以后,他偷偷从窗外跳进来坐在她床边,悄无声息地陪伴她片刻,临走前再轻轻吻在她手心或额头。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彼得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一切,感到既惊讶又茫然,以及一种格外隐秘的,浓烈到接近扭曲的念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好了。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永远彼此陪伴,如果他可以……   仿佛是感觉到他心中这个想法的出现,原本蜘蛛丝下的虚空开始渐渐凝结成一面光滑无比的镜子,将彼得整个人完完全全的映照进去,清晰到连灵魂里每一个最细微的想法都无处遁形。   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双漆黑得毫无生气的眼睛。   他开口:“来得比我预计的快。”   预计什么?   彼得没听懂,但总觉得眼前这个自己让他感觉到了某种本能上的极端厌恶,甚至是分不清源头的强烈恨意。   “我们的赌约还没有结束,你得遵守规则。”镜子里的少年说完,整个黑暗空间忽然崩坏开,镜子在他面前破碎成一块一块,毫不留情地切割在他的身体上,将他再度拉入被蜘蛛毒液侵蚀所带来的地狱折磨中。   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生命监测容器里,反而是以一种怪异的旁观者姿态注视着正躺在容器里奄奄一息的自己。   监测着他身体各项数据的仪器已经快要捕捉不到他的生命迹象,心电图趋近于平直线,血氧数值早已跌到临界点以下,失去血压的血管已经干瘪到无法完成激素注射。   容器外,劳拉博士饱含绝望地叹息着:“博士,奥斯本先生,我觉得目前结果已经很明显,不用再继续了。”   可是他明明还在这里。   彼得想开口说话,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声音。戴着呼吸面罩的少年安静苍白得像是早已死去,随时会融化在周围同样冰冷的水里。   这时,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推了他一把,让他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躯里。重新融合的刹那间,彼得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和眩晕,身体僵硬到连颤抖都困难。   窒息感让他本能张嘴想要呼吸,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呼吸面罩的连接管道里爬出来,钻进他嘴里。   他想要将它吐出来,因为那东西明显是个活物,正违背他的意愿不断朝喉咙深处爬进去。   好像是一只蜘蛛。   彼得被一股直冲头顶的反胃感弄得无比惊恐,然而已经无限接近死亡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根本无法阻止那只蜘蛛的继续深入。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容器里,感受着蜘蛛在自己胸腔里不停爬动。它穿过骨骼和僵冷的血肉,来到那颗正微微蠕动着,几乎跟彻底停跳没有区别的心脏,在上面撕开一个口子钻进去,融化进去,彻底不见了。   “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就是将其他生物的基因嫁接到人类身上。”康纳斯博士对他说过。他还说这是伟大的事业,彼得或许能成为那个最了不起的奇迹。   但彼得好奇的则是:“那接受了外来物种基因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他能完全感受到那只蜘蛛融合进他心脏里的过程,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和蜘蛛共生了?那醒过来的自己到底是人还是蜘蛛?   莫名其妙的惊悚问题困扰在彼得脑海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那些被无限放大了的声音――机器内部运转带来的轻微震动声;冷凝液在管道中哗哗流淌的声音;自己呼吸时,气流通过面罩急促冲刷过连接管带来的细小杂音。   太多无效且过于清晰的信息被捕获进听觉里,叨扰得让他头疼,情绪烦躁。   不远处,还有许多人似乎正在欢呼庆祝。笑谈声穿过房间和生命检测容器的厚实外壳,如同一群恼人的幽灵在窃窃私语。   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束缚在自己的腰部和四肢上,彼得下意识想要挣脱。那玩意儿比他预想中的脆弱得多,稍一用力就全数断开,咔嚓咔嚓的金属崩裂声此起彼伏。   紧接着炸响开的是警报声。   尖锐得像只发疯的报丧女妖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彼得皱着眉头,困难地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片昏暗,周围全是汩汩涌动的冰冷水流。   他试图找到警报声的来源将它关掉,这样密闭空间中过量的噪音使他感觉无法忍受。而且同时折磨着他的不止这些噪音,还有一种从后颈传来并瞬间爬满头皮的陌生尖咋感,发生在警报即将响起的前一秒。   生命监测容器的构造一共两层,外部是合成金属,内部是特制钢化玻璃。   康纳斯在听到容器里传来疑似束缚带断开的声音,连忙踩着警报声跑到操控台前,按下开关试图将容器打开。然而机器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外壳只开启了几公分便再也不动了。   他迅速抓起电话打给后勤检修部的工作人员。还没说到一半,所有人都听到检测容器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似乎是内部的玻璃忽然碎掉,混合了镇.定剂与药物的淡蓝色透明水流喷涌得到处都是。   助理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流到自己脚边的水,又抬头望面前向正在被某种强硬外力从内部蛮横撕扯开的生命容器,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天哪……我的天哪!”   随着金属被彻底碾压至变形并无力垮塌在地的巨响,康纳斯看到那个代号081的少年从容器里自己走了出来,目光有点迷茫地环视一圈周围,最终定格在他手边的操控杆上,表情里带着明显的烦躁感,似乎对某种东西很难忍受:“能请你把警报关掉吗?太吵了。”   他震惊到一时间有点失去反应,直到对方又重复一遍,并叫了他一声:“博士?”   “噢,好……好的。”康纳斯回过神,将电话和报警器都关上。   他注意到彼得现在是光脚站在地上的,那些掉落得到处都是的尖锐玻璃碎片似乎完全伤害不到他,即使踩上去也没有任何出血的迹象。   “你不疼吗?”康纳斯忍不住问。   “什么?”   “你踩到玻璃渣了。”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彼得什么。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以及身后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生命容器,表情有点茫然,看上去对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简直一无所知。   他走回到那台庞大机器面前,伸手抓在它已经摇摇欲坠的金属外壳边缘。手指用力下,那层本该坚硬无比的保护装置竟然发出了恐怖的碎裂声,然后很快在他手里发生变形,弯曲,直至折断。   金属残骸在他的掌心下一点一点被揉捏成团,像是白纸那样柔软无力,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再次摊开手掌后,彼得没有看到他手心的皮肤出现哪怕一丝的受损痕迹,就像刚刚只是捏碎了一块毫无硬度的蛋糕那样。   看到这一幕,康纳斯博士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静开口:“看起来我们需要给你安排一次测试,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先休息一下。”   彼得回头看着他们,目光从众人脸上挨个扫过,忽然问:“瑞恩教授呢?”   好奇怪,他明明没有戴眼镜,但是眼前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如此清晰。   “她在来的路上。”助理小姐回答,小心翼翼跨过地上的尖锐残骸,走到彼得身边,“跟我来吧,先回房间。”作为贝尔纳黛特的助理,当她不在时,助理就得临时接替她的工作,尽可能地照顾好实验体。   彼得顺从地跟着她回到房间,护工已经将新的干净衣服放在了他床上。   临走前,助理小姐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低落模样,微微思考片刻,主动说:“如果需要的话,一会儿瑞恩教授回来后,我会让她直接来找你。”   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见到她的样子。助理小姐实在没勇气说出这后半句,因为听起来太奇怪了。   081很信任,或者说很依赖贝尔纳黛特,这是整个实验室都知道且默许的事。   大概是身为女性,所以天生心思细腻,能察觉到一些从纯科研角度难以发现的潜在风险。助理小姐直觉这样是不太对的,081的行为和心态都需要得到适当的纠正。   然而对全局而言,实验体与研究员之间建立起强烈的单向依赖链接是有利的,那会使得对他们的管理难度大大降低。最好的证明就是,即使081已经快成年,他依旧没怎么表现出青春期少年该有的叛逆心理,并因此而影响实验进程。   “而且,以他的身体素质,能不能撑得过这个融合实验都是个巨大的问题。所以相比之下,他的心态成长到底正不正常,是单方面把瑞恩教授当成了他的母亲,还是同伴还是别的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实验体的使命就是完成融合,别的都可以任由他的想法去迁就。只要他够听话。”   这是诺曼·奥斯本对康纳斯说过的原话,并让康纳斯逐字逐句地转述给了一直提意见,需要合理关心081心理健康的助理小姐。   诺曼会这么想是很正常的。因为在他眼里,081只不过是一头毫无威胁力的幼兽,被关在奥斯本精心打造的钢铁牢笼里,从身体到心理都是被完全驯化过,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是为了这个投资巨大的项目而存在。   他理所应当被奥斯本掌控在手里。   可如果有一天,这头幼兽已经长出了足以撕裂这些束缚的利爪和毒.牙呢?   助理小姐有些不安地想着,听到彼得忽然问:“她去哪儿了?”   说完,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问:“是因为其他实验体吗?”奥斯本花如此大代价在这个项目上,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一个人融合成功而已。   对整个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而言,融合成功仅仅只是开始的第一步。   “不,没有其他实验体。她只是回家了,刚刚我给她打电话时,能听出来她应该是在睡觉。”助理小姐解释,同时能再次感觉到他心态上的明显异常。   “她没有留下来等实验结束。我想是因为对她而言,要看着你这样充满危险地熬过实验,也是一件很让人折磨的事。”她继续试图开导对方,“毕竟劳拉博士总爱说,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也是瑞恩教授第一个亲自照顾起来的。如果你真的出事,大家都会很难过。”   她刚说完,耳机里忽然传来提示音,那是劳拉博士他们在叫她回去。   助理小姐很快告别离开了房间。   彼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床上的干净衣服走进浴室,将身上被盐水和药剂浸泡得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被蜘蛛毒液改造完毕的身体,不由得满脸惊讶。   他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跳动,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醒来前看到的,那只融化进他心脏里的蜘蛛。   他有点恍惚地伸手去打开开关,明明没怎么用力却直接将整个水龙头拧下来。透明水流从管道里顿时喷溅而出,浇得他满身都是。紧接着发生的一切都像灾难一样――坏掉的洗手池,被拽下来的金属晾杆,掉在地上的花洒,情况被他越补救越糟糕。   他不得不叫来护工帮他拯救即将被水淹没的房间。   护工进来检查一遍后,面对着满地狼藉向他投去了看异类的震惊眼神。过于清晰的视力将那种神情更加深刻地呈现在他眼里,刺人得让彼得觉得自己整个胃都被猛地揪起来。   然而麻烦仅仅只是才刚开始。   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他会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弄坏所有被他碰到的一切,甚至有几次还不小心折断了几个研究员的手臂。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自控的本能反应。   当他们拿着让彼得从小就很害怕的尖锐针头,以及其他复杂设备靠近他时,一阵又刺又麻的感觉就会立刻从他后颈处窜上头顶,带动着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握住对方想要朝他扎针抽血的手。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以及有什么无比脆弱的东西在他手指下猛地断开的轻微震动。   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弄断了一个高大成年男人的骨头,彼得看上去几乎和对方一样惊恐,完全忘记自己实验刚完成那天是怎么把生命容器徒手拆开的。   体检一直无法进行,康纳斯博士也只能对他现在的状态进行推测:“原本按照我们的预计,你会完全继承那只样本蜘蛛的能力,当然包括肌肉力量以及反应速度。所以现在这样的情况其实是很正常的。毕竟你现在的身体是被蜘蛛毒液摧毁又完全新生而来,要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伤脑筋了。”   正常吗?   彼得茫然地听着康纳斯后面的话,大多都是关于什么需要花时间制定新的体检内容,以及详细的后续观察计划,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古老思想实验:   当忒修斯之船上的所有木头都被逐渐替换掉,那这艘船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他感到无比困惑。   因为自己就像那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忒修斯之船,所有人都在围着他打量,惊叹于他的重获新生,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奇迹。   然而在融合了蜘蛛基因,甚至旧的身躯也已经被毒液一寸一寸的毁灭新生之后,他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吗?   还在他思考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是诺曼·奥斯本打来的。康纳斯熟练在电脑上寻找着需要的资料,许多份报告从彼得眼前飞快滑过,其中有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编号081,人与蜘蛛基因高度结合出的混种生物”。   看到这里,彼得隐约明白过来,至少在生物学的定义上,他再也不会是以前那个自己了。   甚至连人类都不再是。   挂掉电话后,康纳斯再次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年:“现在让我们再来说说你的本能反应。你知道的,因为这个不受你自己控制的反应,你已经弄伤了不少人。”   “对不起。”   “我知道那不是你故意的。”他安慰性地放柔语气,然后简洁明了地解释了这种变化的来源,同样是和那只蜘蛛有关系,“我们将这种对危险的预知能力称之为‘蜘蛛感应’,很显然你也拥有了这种能力。”   “博士。”彼得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我能看一下那只蜘蛛吗?”   “为什么忽然想看这个?”   “就是有点好奇。”   “当然可以。”康纳斯很快答应,“一会儿我可以带你去样本室。它的躯体保存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   “躯体保存?”   “啊,因为它已经死了。就在你实验成功的那天晚上。”   彼得微微瞪大眼睛,感觉有冷汗正顺着自己的脊背缓慢流淌。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常接受训练,却不再是为了提升体质以达到受试标准,而是为了测试出他目前身体的承受极限。   诺曼甚至还将几副军事用途的机械外骨骼送过来,说是想测试下科研部的最新成果,是不是真的像他们宣称的那样,能让每个士兵都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城墙。   听到这个计划,贝尔纳黛特的第一反应就是极力阻止。因为他们目前还并不清楚081的身体极限到底在哪里,而且他从未经受过任何战斗训练,根本无法应付这几个穿着军事外骨骼,且执行过无数次危险任务的PIB特工。   可诺曼并不认为这有多危险:“如果一把刀只能被摆放在橱窗里精心呵护着,不受风雨,那这把刀就没有使用价值,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它的潜力。”这就是081对奥斯本而言的全部意义――一把未开刃的刀,等待上.膛的枪,未知潜力的人形兵器。   所以在看到彼得仅仅只是在一开始,因为难以进入状态,只能靠蜘蛛感应和极快的反应速度躲避攻击而落了下风,然后很快将这几个老练特工全部揍趴在地上以后,诺曼一点也没有因为外骨骼的表现完全不如预期而感到失落,反而带头为这个唯一还站在操练场上的少年鼓掌。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各异,尤其是跟着诺曼来的科研部技术代表,表情简直难看到像是被迫活吞了一条蚯蚓下去,却又不得不跟着老板一起祝贺。   训练到这里到应该此结束。然而被破坏了连接装置的外骨骼无法接受到作战停止的指令,强迫那名已经躺在地上咳血到神志不清的特工举起枪。   黑色的枪口正对着彼得毫无防备的后背。   贝尔纳黛特刚想出声提醒对方就看到他已经灵活躲开,像是提前预判了子弹轨迹那样的精准。紧接着,眼前的玻璃窗被瞬间击穿炸开,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地躲避那些砸落下来的锋利碎片。   作为就站在窗户边的人,贝尔纳黛特几乎是在玻璃爆开的瞬间便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肯定躲不掉了,只能下意识伸手护住头。   然而朝她笼罩下来的并不是玻璃碎片,而是一个带着温暖体温的怀抱,严严实实替她将所有危险全都隔绝开。她只听到无数掉落在周围地上的尖锐脆响,身上却一点疼痛受伤的感觉都没有。   贝尔纳黛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居然是彼得,顿时感觉有些魔幻――他刚刚不是还在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来着?!   “你没事吧?”彼得问,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刚刚砸在自己身上的玻璃碎片,只专心打量着眼前研究员的情况。他想伸手触摸对方但又停顿住,害怕自己会像碰到之前那几个人一样,将她也不小心弄伤。   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可是被克制下去的情绪并不会就此消失,它们仍旧真实而不加掩饰地从彼得的眼神和僵硬动作里流露出来,甚至不会因为语言上的沉默而不引人注意,反倒在他人看来只觉得越加明显。   她这样仰头望着他,眼睛清澈透亮,看上去完全不设防的模样,和自己曾经在那个满是蜘蛛丝的幻觉中看到的样子很像。   柔软的,亲近的,适合被捕捉的,适合……、   他忽然想起那些吻,那些只存在于幻觉中的亲密举动,不由得轻微吞咽一下,喉结滑动明显。   如果那些幻觉是真的就好了。他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正在自己脑海里反复念叨,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格外专注的神情让贝尔纳黛特感到陌生,甚至是不自在。   听到那位新来的科技代表发出了一声怪笑,贝尔纳黛特不动声色地后退开,脸上表情随即转变得非常公式化,全是一个研究员该有的从容镇定:“我没有受伤,谢谢你。顺带一提,你刚刚的测试表现很好。”   那样空洞到不带多少个人情绪色彩的声音,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生命鲜活的少年,而是一个不需要任何感情投入的IA。   静静看完这一切的诺曼·奥斯本忽然对康纳斯提议:“你不是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为081做适应性训练和体检吗?我想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   于是从这天起,帮助彼得重新适应自己目前身体状况的人也成为了贝尔纳黛特。   这个办法康纳斯一开始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还是觉得太过危险。毕竟以081的力量,他完全能在无数个不小心间便轻而易举地杀死对方。   但同时,康纳斯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诺曼说得没错,逼迫他适应的最快最好办法,就是拿他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去主动接触他。   极致的负罪感和恐惧是栓住一个人的强大利器。   “可是您不觉得这样的情况很病态吗?”助理小姐站在观察室外,和康纳斯他们一起看着贝尔纳黛特是如何引导081学会将自己的力量收敛在一个不会伤害对方的范围里。   “抱歉?”康纳斯侧头看着她。   “现在的081已经和他以前完全不同,甚至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跟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区别。”助理小姐评价,“他不知道怎么接触人,不知道怎么好好拿东西,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正常生活,所有交给他的物品都会被他毁得一团糟。他在行为上完全反退回了人类最初的状态,需要让瑞恩教授重新教他一切,就像孩子总是需要自己的母亲来引导他接触这个世界。”   她看着贝尔纳黛特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彼得掌心里,再伸出右手将他的手指合拢起来,一点点由她主动引导着收紧,并告诉他:“这就是人类骨骼能承受的普遍力量,还是会握得有些紧,不过不会痛。”   彼得点点头,很小心地松开些许,听到她继续说:“现在差不多了。我一会儿会给你试着用注射器抽点血,如果蜘蛛感应响了,记得尽量忍着别有任何动作。当然,我明白这不会一次就成功,我……会尽量跟上你的反应自己躲开。”她的语气听上去对自己很没有信心。   “这看上去就像……我是说,这对我而言,看上去……”助理小姐欲言又止。   “你看到了什么?”   康纳斯的目光追随着贝尔纳黛特的动作,直到她顺利将这支特制注射器的针头刺入彼得的皮肤,一切都进行得超乎寻常的顺利。   扬声器里传来贝尔纳黛特略带惊讶的声音:“你的控制力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事实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蜘蛛感应并没有响。”彼得回答。   “自动甄别并防备一切外来危险的蜘蛛感应能力,会对特定的人失去预警功能?”康纳斯拿着笔在报告上刷刷写下这么一句话,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画面:   被折断肢体的研究员,断口处冒着金属火花的机械外骨骼,躺在地上不断咳血的受伤特工,以及直接撕开生命容器,从里面完好无损走出来的081。   蜘蛛是防备心和进攻性都很强的动物,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总是格外敏感,尤其是那只作为毒液来源的样本蜘蛛。   081显然是继承了它的这种特质,所以才会衍生出蜘蛛感应这样的超能力。   可这种能力似乎并不是如预计的那样,会无差别防备一切。   看着自己刚刚写在报告上的那句话,康纳斯忽然很想知道,是不是不管贝尔纳黛特对081做什么,他的蜘蛛感应都会无动于衷,哪怕那会威胁他的生命。   “我看到了一个新生的,因为对其创造者有着强烈依赖感,所以自愿被囚.禁起来的强大怪物。”   助理小姐的声音响起在康纳斯耳边,让他错愕一瞬,随即回想起昨天在集团会议上,科研部代表因为预算被削减并转移到康纳斯团队,以支持继续深入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所以提出强烈抗议与不满的场景。   “这是不合理的行为!我见过那个实验体,所以我认为我当然有发言权。”   他激动到脸色涨红,语气强烈:“那根本不是人类!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怪物!如果放任他这么成长下去,他最终会威胁到我们所有人!”   那时候,诺曼的回答听上去就和助理小姐说的话差不多,但却没有和她类似的顾虑:“也许吧,也许他的确是一头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怪物。”   “但他也为自己找来了枷锁。” 第83章   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 并在有朝一日将会以更加丑恶的方式爆发出来。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   梦境断裂在他试图将贝尔纳黛特留在那片荒芜之地的时候。   不管他怎么试图说服、阻止都没有用,她永远只会满脸漠然地望着他,对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充满抗拒。   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像是一对刚从雪山深处挖出来的翡翠, 满是未经打磨的棱角与天然锋利感,冷淡得半点温度都没有。他怀疑就算用上自己所有的鲜血去浇灌它们,也无法将那种眼神暖化分毫。   强烈到快要失控的失望, 不甘, 困惑, 以及嫉恨感几乎快要让他失去理智。原本浮动在周围的漆黑雾气也跟着激烈扭曲起来,汹涌成一场铺天盖地的无声海啸。   他盯着面前仍旧不为所动的黑发少女, 脸上神情复杂而矛盾, 一边是想要将她直接吞没进黑雾里融化吸收进自身的病态欲望, 一边是极力抗拒这个可怕念头,认为不应该伤害对方的原则与坚持。   饥饿的蜘蛛啃食着他的每一根骨头,带来密密麻麻的痛苦,发出持续不断的哀嚎,又哭又笑地重复着, 好饿, 好饿, 好饿……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要不把她用蛛丝绑起来, 做成一具可以让自己随心所欲控制一切的吊线木偶吧。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 其他都不重要, 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   他被这个念头带来的致命吸引力所诱惑, 伸手用雾气和蛛丝卷住对方。对比分明的黑与白共同缠绕在贝尔纳黛特身上, 让她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没关系的, 贝妮。”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里有种矛盾的重叠感,似乎不止一个人在说话。可这两个声音又是如此相似且和谐,像是本就该是一体的存在。   “别乱动,也别害怕,很快就过去了。”他俯身拥抱住对方,低头吻在她满是眼泪的湿漉眼睛上,像是死神在即将带走无力反抗的脆弱灵魂前,施舍出的最后仁慈。   “彼得……”她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地呢喃着,拉回了他即将彻底崩塌的理智。   醒来后,彼得感觉自己身上几乎都是冷汗,黏腻着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又闷又潮的不适感。   他拿上衣服走进浴室冲洗干净,出来时正好听到护工来敲门,提醒他一会儿就是体检时间,暂时不能吃早餐。   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上的水,彼得跟着护工来到体检室,看到贝尔纳黛特正侧对着他坐在转椅上,手里拿着平板记录器和触屏笔,仔细检查马上体检要用的电子表格是否完整。   由于彼得体质的特殊性,整个体检内容里的每一个项目,每一条要求都是由团队加班加点商讨研究出来,比以往给实验体的普通体检流程要复杂许多。   完整表格一共有十几页,光是注意事项和应急措施就占了一半,全是教研究员该如何避免触发他的蜘蛛感应,以及在危急情况下,应该怎么尽可能保持身体完整的从081手上逃生。   “不过我想,这些注意事项对你而言可能都用不上,所以我只将体检内容发给你,详情请见附件。”这是康纳斯的邮件内容。   贝尔纳黛特看到后,有点头疼地叹口气,回发道:“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认可,但我想我还是非常需要那些可以保护我自身安全的注意事项。烦请发送完整版给我提前准备。”   两分钟后,康纳斯将完整文件发送给她,也就是她目前手上的这份。   听到门口传来护工提醒实验体已经到了的声音,贝尔纳黛特抬头朝他们看过来,点头示意:“请进。”   彼得走过去,坐在不远处的洁白诊疗床上看着她。   他注意到她今天的头发不再像以往那样披散着,而是梳理整齐的芭蕾盘发,露出一截肤色白净光洁的脖颈,上面挂着听诊器。   “你很累吗?”也许是没睡好的缘故,尽管她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静从容,但彼得还是注意到她眼中隐约流露出的疲惫感。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笑起来,随手用触屏笔勾开扫到眉边的碎发:“没有,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所以没睡好而已。”   “什么噩梦?”   “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她说,眼睛里投映着平板发出的电子蓝光,抹去了她原本的眼神,“荒原,石头,黑色的雾什么的。也许我就不该在睡前看那些神神怪怪的电视剧,熬夜太晚不利于大脑深度休息。”   说完,贝尔纳黛特将听诊器戴好,正准备叫彼得脱掉外套,却发现他似乎是被什么不可思议的情绪给突然击中,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暖棕色的眼睛有些涣散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问,同时心里莫名冒出一丝轻微的紧张。   也是在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终于发现,当彼得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那双原本非常漂亮的眼睛就会显得和仿真人偶一样格外诡异,又大又空洞。   “081?”她试着叫了几次对方的代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彼得。”   “在这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   然后两个人都是一愣。   贝尔纳黛特记得他在梦里就总是这么回答自己。   这种微妙的巧合让她心神一震,但又很快调整好情绪,只继续说:“请把衣服扣子解开。”   使用听诊器监测心跳时,需要直接接触皮肤。   彼得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的注意力不集中低声说一句抱歉,同时伸手去解衣服上的扣子,却不小心将领口的两颗直接扯掉下来。   他还是不太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目前的力量以完全回归正常生活,但好歹不会再随便把别人手臂拽脱臼或者折断骨头。   贝尔纳黛特见状,放下手里的平板:“我来吧。”   说着,她伸手替彼得将剩下的纽扣都解开,视线低垂着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没注意到对方正因为她的靠近而不自觉放缓呼吸,目光过度专注的异样。   作为实验体,彼得常年被约束在实验室里不见阳光,皮肤和正常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外脆弱的苍白,甚至是不太健康的样子。这一点,即使在融合蜘蛛毒液以后也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然而和印象中的单薄清瘦不同,面前少年的身体已经被重塑得匀称又结实。流畅的线条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凸显出每一寸深刻明晰的肌肉轮廓却又丝毫不会过于夸张,反而养眼得恰到好处。   不同于医学解剖图或者雕塑那样,虽然同样健美但却全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带着真实人体温度与热意的身躯,不仅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直白美感,也将少年独有的强烈荷尔蒙轻易舒展出来,清爽到接近诱惑。   贝尔纳黛特侧开视线,将听诊器握在手心暖了一会儿才放在彼得胸口左侧,然后低头看着手表认真计算秒数。敏锐的感官将那丝残留在金属上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微凉体温清晰捕捉住,激起一阵像是被细微电流透过皮肤,直直窜进心里的慌乱感。   “还是有点冷吗?”她能感觉到在自己将听诊器放上去的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缩了一下。   “不,完全不冷。”彼得回答,胸膛正随着他说话和呼吸的节奏而轻轻起伏着。   按照常识,他的呼吸和心跳频率都会比正常的医学数值缓慢许多。全面增强的体质让彼得的心脏构造远比普通人要稳定强健,因此也并不需要多余的心跳频率来维持全身血液流通。   但在连续检查完心尖区和肺动脉瓣区的心跳声音后,贝尔纳黛特开始感到有点疑惑,并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确定他没有发烧,于是只能问:“你有哪里感觉不太舒服吗?”   “什么?”   “你的心跳有点快。”她解释,同时将听诊器朝下继续移动,来到主动脉瓣区,声音清冷平静,“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不应该跳这么快才对,但你也没有发烧,所以是哪里不舒服吗?”   感受着听诊器的移动,以及她指尖在自己胸口肌肤上若有若无的触碰和移动,彼得下意识深吸口气,想要强迫自己调整回来,却被对方淡淡瞥一眼:“不要憋气。”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松懈下来,撒谎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考虑到他因为感官过度敏锐所以有入睡困难的问题,贝尔纳黛特没有怀疑他的话,只说:“那这项检查等最后再重做一次吧。接下来是直接眼底镜检查。”   说着,她将听诊器取下来挂回脖颈上,起身将房间灯光全部关掉,窗帘也严严实实地拉下来,让整个检查室处于一种极为昏暗的状态。   “朝前看。”她说。   彼得照做,紧接着便感受到她忽然朝自己靠近过来,顿时睁大眼睛望向她。   “别看我,看前面。”贝尔纳黛特再次提醒,同时慢慢调整透镜度数,从眼底镜的窥孔中观察着他整个眼球的状态,一点点凑近,直到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情况。   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彼得抿住嘴唇轻微吞咽一下,在即将想要后退的时候被贝尔纳黛特预判了动作,直接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定在原地不准动。   被极近距离的眼底镜灯光映照着,他的虹膜变成了明亮的成巧克力色,每一丝褶皱与纹路都清晰可见,像是受惊的心脏那样不断收缩着。   他能闻到贝尔纳黛特衣服上的浅淡香味,可能是衣物柔顺剂或者淡香水,但是无法分辨出来那是什么。极少接触外界的匮乏经历让他觉得,任何带有香味的花朵或者其他植物都太难以想象,他只能下意识想起来贝尔纳黛特身上的味道。   不同气息是不同的时节。她闻起来像是外面那些从未被他真正感知过的四季。   而现在,因为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彼得有种自己快被她身上的淡香味溺死的错觉。   “现在看着我手里的灯,尽量不要太频繁地眨眼,我需要看到你眼底黄斑区的情况。”她的声音在整个房间中的唯一光源背后传来,说话时带出的温热气流轻轻挠在他嘴边。   很快,眼底检查结束,下一项是颈部淋巴触诊,同样没有任何异常。就是在检测吞咽状态时,摸到他喉结的时候反应有点大,而且颈动脉摸上去仍然搏动频率偏高。那是直接连接心脏的地方,反映的是他还没平息下来的心跳。   “你确定没有哪里不舒服吗?”贝尔纳黛特拿过电子血压计,开始为他测量。   “真的没有。”他边否认边配合地伸出手,低头时喉结滚动明显。另一只没有戴测量器的手试着抬动一下,好像忍不住想要去摸点什么,但又很快克制住重新放回床沿边,指尖将诊疗床的铁质支撑架边缘不小心捏出几个凹陷。   血压记录完毕,她将数值记录在平板上,又取来样本试管和无菌棉签:“张开嘴,我需要采集一些dna样本。”   棉签反复擦过口腔内壁,因为力度不够重而弄得彼得实在感觉有些痒,舌尖卷动着不安分地舔了一下那支棉签的木质细杆,留下一块潮湿的浅浅印记。   贝尔纳黛特转动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没,就是,你可以弄得重一点。”   她抿下唇,很快结束了这次采集,将棉签放进试管里封存好。   “接下来是腹部检查。”贝尔纳黛特戴上医用手套,冰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和她语气一样的波澜不惊,“请把衣服全部脱掉。”   彼得呼吸到一半忽然听到这句话,顿时浑身僵硬地看着她,手上力气没控制好,一枚螺丝直接从诊疗床的拼接处崩出来,叮铃哐当砸在地上。   她眨眨眼,注意到他下意识按向自己的裤腰,以为他是终于觉醒了男女有别这个意识,看来这几年的隐私安全教育总算是没白教,于是心中甚慰,还很理解地点点头:“明白。我会让康纳斯博士来帮你完成后面的检查。”   说着,贝尔纳黛特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被对方伸手拉住手腕。   简直是奇迹,她的手居然没断,疼痛程度也还算在忍受范围内,只是完全动不了了。   “不要换别人。”他轻声说。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有点恍惚,总感觉这一刻发生的事好像曾经也发生过。微妙的熟悉感涌入脑海里,却始终飘渺着找不到实处,像是有根针刺进了她最深的回忆里,轻轻搅动出一阵幻觉般的疼痛,连带着心里也非常空洞。   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   不管她多么执着又困惑,都翻找不出半点关于那些东西的影子。   可它们又是真是存在着的,总会在无意之间让她感觉到某一刻的似曾相识。   “贝妮。”   “什么?”   她刚说完就闭上嘴,总感觉他叫自己的昵称叫得太自然,而她也答应得太习惯。   回过神时,贝尔纳黛特才发现彼得已经将他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拉住她手时的力气更多是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弄伤对方,绷起的手臂肌肉非常明显,弧度漂亮。   “躺上去吧。”她迅速恢复研究员应有的专业,用戴着医用手套的右手放在他腹部。   在对几个需要按压触诊的地方进行检查时,贝尔纳黛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紧张,腹肌紧绷着将靠近人鱼线位置的几条血管牵拉得更明显。   “可以了。”她最后说,转身去将数据汇总,没注意到身后少年脸色上的异常绯红。   这是今天的基础体检项目,明天要进行的是一些身体机能测试。结果显示,蜘蛛毒液改造出的身体拥有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与新陈代谢能力。   这和实验预期完全一致,被当做了下次工作汇报的重点内容。   汇报会是在下个月底的下午,由康纳斯博士主导,贝尔纳黛特在旁边做辅助。   当听到081目前的基因变异程度数值时,德福林打断示意:“能解释一下吗?难道这个数值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变化?这看上去比你们之前预估的要低很多。”   “是这样的先生。”康纳斯解释,“根据我们对081的检验和推测,这个融合程度将会不断升高。”   “那随着融合程度越来越高,到时候是是人类基因占据主导,还是蜘蛛基因?我记得博士你曾经说过,融合了蜘蛛基因的实验体,理论上也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蜘蛛的习性。”   “的确如此。不过目前081还没有表现出任何行为异常。所以我们认为,到目前为止,蜘蛛基因只显化在了他的超能力和身体素质上,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大脑以及心智。”   德福林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倒是诺曼在看完这些分析结论后,忽然提出一个问题:“这样的基因会有遗传功能吗?”   “什么?”康纳斯有点没跟上,不确定对方说的这个遗传是指哪方面。   “这样的基因会有遗传到他后代身上吗?”诺曼换了个更直白的方式。   “呃……这个,后代遗传的问题。”康纳斯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有种被突然问到知识盲区的轻微尴尬,“事实上,我们暂时还没有将这个纳入研究范围,所以并不清楚混种生物的基因是否具有遗传性。”   “你刚刚提到实验体接受蜘蛛基因以后也会拥有蜘蛛的习性?”麦伦也插话进来。   “理论上是这样。”康纳斯礼貌地纠正。   麦伦挑挑眉毛,半开玩笑地继续说:“那夏天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了。”   因为大部分蜘蛛都是在夏天进入发情期并繁殖后代。   会议室里顿时传来一阵充满戏谑的闷笑声。   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屏幕上,尽可能去忽略心里那种仿佛是自己被这样言语羞辱一般的不适感。   这时,麦伦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说到遗传,混种生物也会有生育能力吗?”   “关于这个……可能,也许,抱歉……由于目前这还不是主要研究范围,所以我们也不太清楚。”康纳斯诚实回答。   会议结束后,贝尔纳黛特回到实验室继续进行上午没完成的工作。助理小姐进来送资料,注意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不由得问:“您是最近休息不太好吗?”   因为她这样精神欠佳的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如此。   “只是噩梦而已。”贝尔纳黛特简短回答,却只字不提梦境里那些过于可怕的内容。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诡异的场景。   梦里世界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诡异,腐朽与死亡。整个城市空无一人,到处是血管般密密麻麻生长着的藤蔓,以及时不时就会忽然冒出来的恐怖怪物。   而且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总会同时梦见彼得。那个明明有着她无比熟悉面容的少年,在梦里却成为了最令她害怕的猎手。   他用苍白的蜘蛛丝,用漆黑的雾气,用无数血一样鲜红的玫瑰,共同编织成一座牢笼试图永远困住她。   那些含着她名字的低哑喘息,落在她嘴唇与脖颈上的激烈亲吻,缓慢抚摸并仔细数过她每一节脊椎的触碰感,全都真实得让人畏惧。   她甚至还清晰记得梦境里,每次彼得贴在她耳边轻声叫她“贝妮”的时候,微抖的喉音里满是执着接近病态的兴奋感,即使被极力压制过也仍旧浓烈得随时都会失控,还带着怪异的重叠感。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那自己会不会被他就这么掐死在这个满是丝线和花朵的巢穴里。这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了,落入蛛网的猎物根本没有说不和拒绝的权利。   偶尔有几次,贝尔纳黛特也曾被迫对上过彼得的视线。隔着层黏在头发和脸上的半透明蜘蛛网,她看到那双暖棕色的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正常人类该有的理智,全是陌生且狂热的异类本能。   因为饥饿而渴望用她进食。   因为缺失而渴望得到填补。   她以为他会带着獠牙朝自己撕咬下来,可落在皮肤上的却是一个个绵密的亲吻,那比死亡还能激起她的颤栗。   “别这样……”她的勇气和声音已经被过量的惧怕给挤碎成一片一片,那只抚摸在她脖颈处的手对她而言,几乎和行刑前即将落下的刀具没有区别,“求你了,别这样。”   也许是在陷入极端梦魇后,大脑被激发出的自救机制,每当她接近痛苦地发出哀求时,彼得就一定会停下来,紧接着整个梦境也会随之走向崩溃,还有他逐渐变得模糊的声音:“为什么这样不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清醒过来所以意识漂浮所造成的错觉,他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比她这个弱势者还要痛苦无数倍,强烈的重叠感像是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在他身体里撕扯,但问出的问题又是完全一致的。   “为什么明明创造了我,又要拒绝我?”   “为什么以前不管我要什么都可以,现在却不行?”   “你这样看着我,是在厌恶我吗?还是想要就此彻底抛弃我?”   他说得好像孩子在朝自己的母亲索要一枚糖果,但不明白为何得不到。   如此天真,如此扭曲。   贝尔纳黛特浑身冷汗都冒出来,拼命祈祷这场噩梦快点结束。   而当她醒过来时,那种心悸不安的感觉却并不会就此消失,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做这种梦。   “也许是您最近压力太大了。”助理小姐安慰,“您真的应该好好休假,放松一下。”   “我尽量。”   贝尔纳黛特叹息着转向她刚送过来的几份资料:“是上次的检测报告吗?”   “是的,康纳斯博士让我给您。”   她翻开看了看,注意到劳拉博士和另外几名团队成员给出的批注是——“基于上个月的观察,081于近期时常会出现类似躁郁不安的情绪变化,但自控与调节能力良好,暂未确定该变化是否由蜘蛛基因造成”。   他最近总是情绪不好吗?   贝尔纳黛特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和彼得见面时,并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除了每次她要离开时,彼得总是会下意识追问那什么时候再见面。   但他小时候刚来奥斯本那段时间也经常这样,所以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问题。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站起来:“我去看看081。”   说完,她转身走出办公室,来到他的房间,却被护工告知彼得午饭后就去了生物实验室。   因为得到过特许,彼得平时也可以独自到这里来,或者帮忙一起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任务。   透过门上的框型玻璃,贝尔纳黛特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色实验体制服的少年。他似乎正在对着一个箱子面无表情地发呆。   她开门走进去,叫了一声对方的代号:“在做实验?”有时候他觉得无聊,学业已经完成,工程图也画腻了,就会跑到这里来搞点有意思的实验消磨时间。   彼得回头看着她,起身让开。   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看到那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体型硕大,花纹妖异美丽的银黑色捕鸟蛛。   她顿时停住脚步朝后退了退:“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康纳斯博士选出来的新样本生物,因为还在做基因测试,所以我先将它拿出来养一段时间,顺便研究一下。”他回答。   “研究什么?”贝尔纳黛特汗毛直立地盯着那只体型巨大的捕鸟蛛,以及它旁边蛛网上的一个个白色虫茧。   “它们结网和缠住猎物时用的方式很特别,跟其他蜘蛛不太一样,所以我有点好奇。”   “为什么忽然想要研究这个?你对绳结感兴趣?”   “不是。”彼得看着对方,非常认真地回答,脸上的笑容柔软又温暖,“我是想抓一只天鹅。”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看了看那只培养箱旁边正摊开的笔记本:“这是康纳斯博士给你的生物研究新课题吗?”   “也不是。”彼得仍旧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只是我的私人爱好。”   说着,他伸手在培养箱上轻轻敲了敲,捕鸟蛛立刻从蛛网上爬下来,蹲守在投喂食物的入口处。   “不过我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彼得凑近那只蜘蛛,仔仔细细打量着它,“你觉得蜘蛛会亲近并认定它们的饲养者吗?”   “理论上来讲,并不会。”贝尔纳黛特尽可能平静地为他解释,“蜘蛛是冷血动物,并不具备认主的能力。”   她像是一只已经被藏匿在暗处的天敌紧紧盯上的鹿,看不见来源的恐慌感包围住她,更找不出原因——也许是这只让她恐惧的大型节肢动物,也许是……   “这样吗?”   彼得伸手挠挠眉尾,轻微叹口气:“真可惜。”   他转头望向贝尔纳黛特:“但如果有需要的话,还是有办法彻底驯化它们的,对吧?”   她屏住呼吸。 第84章   梦境还在不断恶化与纠缠她。   贝尔纳黛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浑身冷汗的从床上惊醒过来, 强烈的不安感让她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她发现这些梦全都有着极其反常理的连贯性与统一性,就像是睡着后被迫进入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恐怖世界那样。   这是一个很离谱的想法,听上去就像某些不切实际的玄学命题, 可却意外地贴合她目前的无解处境。   长时间的睡眠问题让她在工作中逐渐感到力不从心,整个人浑浑噩噩,时常会忘记自己刚才想要说的话或者本来应该要做的某件事, 甚至丢三落四到好几次连资料都弄不清究竟放在哪里。   “你该休假了瑞恩教授。”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告诉她。   可贝尔纳黛特有尝试过,休假并不能解决她每晚都被噩梦侵袭的困境, 反而是工作能让她得到缓解,不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恐惧每天总会到来的入睡上。   有时候贝尔纳黛特都恨不得自己干脆失眠算了。虽然那也很痛苦, 但至少不会让她这样恐惧和不知所措。   然而事实就像是乐于和她作对似的,每每当她支撑不住躺下在床上, 那些潮湿阴暗的深黑色梦境总能如约而至, 将她从现实世界中剥离出去, 埋葬进一个个缠满蜘蛛丝的囚.笼中。   她不知道事情到底要折磨自己到哪一步,才会是这一切的终点。   贝尔纳黛特疲惫到接近痛苦地叹息着, 将杯子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重新整理思路投入数据分析中。   这很困难,那些表格里的数字与英文缩写好像全都无法固定在它们本来的位置上,不管她多么努力试图去看清也只能看到一团滚来滚去的毛线球。   再这样下去, 她真的只能被迫休假了。   关掉屏幕上的工作表,她低头用手揉按着一看电脑就开始胀痛的额角,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消息。那是她上个月预约过的心理咨询师发来的,提醒她如果症状仍旧没有改善, 可以再次来找他聊聊。   回想起她之前和咨询师的对话, 贝尔纳黛特烦躁地按掉电源键, 想要当做没看到, 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她之前和咨询师的对话,糟糕透顶得和每次和董事会成员开会差不多。   不管是在咨询师还是在董事会面前,她都是弱势的那一个。对方总能用自己的学识,经历,或者权威来压迫她接受她不想接受的东西。   就像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她做这些梦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而且梦境居然能有逻辑有顺序地连上,这本身就很不正常。但是咨询师却永远在否定她的说法:“人的潜意识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可是人不会反反复复只做同一个梦。”她还试图解释。   “这说明你对那个人其实有着很深的感情,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这挺常见的,不管是现实生活中还是影视文学作品里都会有。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忽略最明显的东西。”咨询师的回答听上去充满了对其自身资深经历的绝对自信,以及将对方的解释当做是掩饰借口的司空见惯。   这种由经验带来的不自觉傲慢,是贝尔纳黛特无数次从董事会成员身上体会到过的。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   “他只是实……我是说,他算是我工作上会频繁接触到的一个人,但那并不特别。我的工作每天还会接触到其他的人。”   “可只有他持续不断地出现在你梦里不是吗?这说明对你而言,他一定是有着某种象征意义的,这种意义甚至重要到能如此左右你的梦境。事实如此,你得学会接受这一点。”   咨询师边说边抬下眼镜:“刚才你提到,你的梦里总是出现蜘蛛,黑雾,巢穴和玫瑰这几个元素是吗?”   “……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对这场心理咨询产生厌烦情绪,贝尔纳黛特顿时感觉自己有些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   对方说话的方式。时不时按动圆珠笔发出的细碎响声。窗外阳光被百叶窗过滤到她脸上的轻微刺眼。以及最重要的,作为咨询师却不懂变通,只会一味用自己的理念去强迫患者接受他的专业想法的强势。   她盯着咨询师不断开合的嘴唇,感觉那就像是一团不断被挤压着发出难听噪音的橡皮泥,抗拒感充满她的每一根神经。   “蜘蛛是你害怕的东西。但是据你所说,你的这位……总是出现在你梦里的朋友,似乎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   “嗯。”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彼得身份的真相,所以只能随口胡诌了一个。   不知道咨询师忽然提到这个是为什么。   还在她迷惑不解的时候,对方已经整理好解释思路,将她的梦境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态度重新解析出来:   什么梦境里的“巢穴”与“玫瑰”这类元素,其实都是具有深刻性.欲.望与暗示的存在。   周围腐朽可怕的环境是她心理压力太大的具象化。   梦里反复出现的人,其实是承载了她所有被压抑的欲.念。他的行为越激烈,就说明她的自我压抑越严重。抗拒是因为她的道德感太强,即使在梦里也不能得到纾解等等。   听到这些话,贝尔纳黛特一开始是完全愕然的,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紧接着便越听越恼火。   本就因为休息不足而时刻焦虑的情绪更是不断紧绷起来,让她差点就要不顾礼节地站起身朝对方怒吼:“你不如直接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幻想,随便找个男人睡一觉就什么都解决了!”   十分钟后,咨询师终于喋喋不休完,她只能选择停止这次对话。   可噩梦并没有就此停止,仍旧每天夜里都会压迫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她还能将自己从梦境带来的种种情绪中彻底抽离,装作若无其事那样的面对彼得,但现在她也逐渐有些做不到了。   很难说这种感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在梦里梦外,彼得每一次开口叫她贝妮的时候。   明明是干净愉快的声音,却总是让贝尔纳黛特轻易回想起那些混乱不堪的梦境,想起他低头埋在自己颈窝里,或者俯身吻在自己嘴唇上时发出的满足叹息。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叫自己的。   也许是当她发现,彼得总是会无意间说出和梦里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时。虽然态度和语气都不相同,可也已经足够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也可能是在不止一个同事提醒她,081对她的依赖已经严重到不正常,需要注意以后。   她还记得自己在生物实验室找到对方那天,他说研究捕鸟蛛是为了想抓一只天鹅。   “只是我的私人爱好。”彼得这么解释,可视线却是不偏不倚注视着她的。   贝尔纳黛特无法不感到恐慌。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认识对方了。   是因为被蜘蛛基因影响,所以逐渐开始产生性格与行为上的变化吗?这的确是实验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副作用之一。   但在和劳拉博士他们沟通以后,贝尔纳黛特发现彼得在其他方面表现依旧正常,除了有时候有点情绪不稳定。   “准确的说,是在本来以为能见到你,结果发现并没有的时候。”劳拉博士无奈地说。   见她有点发愣地呆在原地,劳拉博士叹口气继续说道:“也许你的助理是对的,我们一直对实验体的心理健康都关心得太少。要知道人始终是人,他会不断长大,会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与想法。”   “可惜我们在教会他正确的三观之前,先让他长出了能伤人的獠牙。”   “而就像所有已经快成年的孩子一样,从小定型的思维模式是很难再被改变的。那句话怎么说的?‘狐狸可能会变灰,但绝不会变好’【1】。”   换而言之,现在才想要去纠正已经太迟了。   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她想着,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临终幻象的将死之人,既是仍怀希望,也是垂死挣扎。   于是在周末的工作汇报会上,当康纳斯说出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将会在三天后,再次送来一个初试条件与彼得当年差不多的实验体时,贝尔纳黛特就做出了决定。   听到诺曼询问该由谁来照顾这个新的实验体,她很快抬头:“不如还是由我来吧。毕竟我照顾过一个,还算有经验。”   诺曼有点惊讶地看了看她:“可你还得负责081。”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时时刻刻关注他。而且团队还有其他人,我可以有更多精力去做别的工作。”   康纳斯点点头,赞同了她的意见:“我也觉得瑞恩教授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好吧。”   诺曼同意了她的申请,但又意有所指地提醒:“不过目前来看,081仍然是我们最后价值且仅有的实验体,一切工作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他身上。另外,有的事……你得想办法自己平衡好。”   他说的是在更换主要负责人后,也许会出现的一系列变故。   比如现在。   看着手机上再次出现来自检察室的电话,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试图躲避过去,却又不得不在铃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接起来:“我是瑞恩,怎么了?”   “抱歉,瑞恩教授。我们也不想打扰你,但是……”   “我知道,你直说吧。”   “现在我们在给081做采集检查,但是……呃,我的助手刚刚受伤了。请问您能……”   “我明白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来到检查室,冷静叫来护工将周围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然后帮忙将那个手臂折断的倒霉助理扶上担架送出去,再嘱咐医生立即处理。   临走前,她告诉这次的研究人员,081这次剩下的检查项目自己会帮忙完成,他们都不用再过去了。   听完她的话后,研究人员立刻像是如释重负般充满感激地说道:“那就麻烦您了,瑞恩博士。所有您可能需要用到的资料都准备在记录电脑里。”   “没关系,完成以后我会将电子稿发送到你邮箱里。”   说完,贝尔纳黛特转身离开了医疗所。   平心而论,这里离检查室其实并不远,最多也就五分钟的路程。   然而越靠近刚才检查室所在的方向,她的脚步就越沉重,甚至到最后更像是在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五分钟的路程被她磨磨蹭蹭走了快十五分钟,直到在门口前后犹豫了近两分钟后,贝尔纳黛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走进去。   和彼得隔空对上视线的瞬间,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心跳猛然漏跳一拍的颤动,于是连忙移开视线,将那些莫名浮现在脑海里的梦境画面都抛开,只维持着最惯常的平静表情坐在桌子前。   看到这次回来的人是她,彼得改变姿势坐正在电脑桌的对面,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的刚才那个助理受伤的事。   “我想,最需要听到这句话的人并不是我。虽然对于这个结果,我想他应该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贝尔纳黛特回答,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不断翻看着旁边电脑上的检查报告,“刚才做到哪一项了?”   彼得报出一个名字,然后忽然说:“你这几天一直没来。”   光标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心歪到界面外,贝尔纳黛特很快将它拖回来,面色不改地回答:“因为我在忙其他工作。”   “那为什么现在也不看我?”   过于怪异的问题让她不由得转头扫了对方一眼,却发现他正极为认真地、不偏不倚地直直注视着她,灯光在他虹膜上滚碎成一层亮而浓烈的光斑。   “就像我说的,我在忙工作。”她晃了晃手里的鼠标,很快又将视线挪回去,再次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而且我能从劳拉博士他们那儿知道你的情况。”   “可我不知道你的。”   这太不公平了。   彼得皱着眉尖,语气冷淡地说完,将自己重新靠回身后的椅背,视线无意间垂落到桌面以下,看到贝尔纳黛特的双腿正交叠着放在离自己脚边不远的地方。   她今天穿着条黑色的圆领散摆裙,长度正好遮在膝盖的位置,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纤细的白皙小腿,脚踝骨感。脚上穿着双黑色漆皮,红底高跟的尖头鞋,和旁边自己穿着的白色运动鞋看上去格外不搭配。   彼得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抬眼发现她还在认真检查刚才的数据,于是又将视线放回桌下,开始试探着挪动步子,缩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即将贴碰到那双黑色高跟鞋的时候,他停下来再次确认了一遍贝尔纳黛特的状态,然后继续小心翼翼接近对方。   白色的运动鞋在地面上没有弄出任何声音,一切都只是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鞋尖从黑色高跟的细长跟部周围开始若有若无地轻轻接触,然后一点点游移到鞋侧的位置。   她翘搭着的右脚上,那只悬空的鞋跟勾过他洁白无瑕的裤腿时,带来一阵极轻的粗粝牵拉感,像是在舍不得他离开。   他放慢动作,既是怕惊扰到对方,也是想要将这个挽留的过程无限延长。白色鞋尖沿着黑色高跟沿边缓慢流连一圈,然后亲密对贴。   像是从她耳后一路亲吻到嘴唇。   和他梦里许多次做过的一样。   彼得想到这里,目光落在她骨骼分明的脚踝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黑色的瞳仁跟着微微放大。   他记得每次她想要挣扎着逃跑时,自己都能毫不费力地握住这只脚踝,掐碎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她整个人朝自己拖回来,重新笼罩在怀里。   有时候他心情好的话,还会用蛛丝在她脚踝上系一个漂亮的结,然后再牵着丝线慢慢绕过她的膝窝,胯部,胸口,最后是一直在不断发出混乱哀求声的喉咙。   “别挣扎得太厉害了,贝妮。”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在梦里这样对她说过,充满致命柔情与兴奋的劝告着,“这根蛛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如果想跑的话,你会立刻喘不上气的。”   因为缠着她脚踝的蛛丝,另一头正牢牢栓着她的喉咙,其松紧程度也就刚好够她呼吸用,一点空余都没剩下。   那时候她的表情是什么?   彼得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挖掘那些梦境记忆,找到能够抚慰自己的部分——她的体温里有她的眼泪,她的气息里有她的绝望,她的迎合里有她的恐惧。   所有这些融化在一起,像是一颗成熟过度的苹果,咬下去的时候带着满嘴腐烂的甜味,却也是他唯一能得到的东西。   在梦里。   彼得深吸一口气,第无数次强烈到接近憎恨地想,为什么不是在现实?   为什么不是?   “你怎么了?”察觉到面前少年的异常,贝尔纳黛特有点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他闭上眼睛,将所有沉淀在眼底的阴影都慌忙掩盖过去,同时迅速摇摇头,收回贴在对方鞋边的脚。   “那我先把剩下的检查项目给你做完吧。”贝尔纳黛特边说边站起身将仪器重新消毒。   彼得看着她刻意背对过去的身影,终于确定她就是在躲着自己,并不是他一开始的错觉而已,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她擦拭仪器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的弧度很小,似乎不打算转过来看他:“抱歉,你说什么?”   “你在回避我,贝妮。”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忍无可忍,“包括这几天你没有来,都是因为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   如果现在是梦境就好了。   如果现在是梦境,他就能无所顾忌,用任何他想到的办法来诱导她开口。   他已经很熟练于这么做,知道该碰哪儿,用什么样的手段才是最合适,最让他们彼此都感觉到很愉快的。   伴随着这个阴暗念头的升起,彼得能再次感觉到一阵难以自制的狂躁感翻滚在胸腔里。   这段时间以来,或者说自从那些黑暗甜腻的梦境变得越来越激烈,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情绪似乎也跟着受到严重影响。但他从未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任何研究人员,因为无法开口,更不愿意开口。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拿自己梦境里受到的折磨去惩罚现实中什么都没做过的人,这是很不可理喻的行为。   贝尔纳黛特很清楚这点,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强迫自己调整态度,转身看着对方:“我只是在想,既然你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而且也能比较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那应该是时候让你跟其他团队成员接触一下。”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抱歉,是我不好。”   听到她如此真诚的道歉,彼得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复下来,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尖锐:“那以后你还是会每天都来看我的,是吗?”   她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个恐怕不太行。”   “为什么?”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糟糕一万倍。   贝尔纳黛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她完全没有勇气去回答。   歉疚心加重了噩梦的混乱程度。   她被梦境里满怀怒火和不解的少年死死压制得无法动弹,感觉自己就像是即将被撕烂得四分五裂的凄惨祭品,听到他一遍一遍在自己耳边或发泄或哀求地质问为什么,却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这样的词汇实在太苍白了。   彼得咬着她的耳尖,听着一直在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迷乱到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然而心里的空洞却始终在越长越大,甚至已经快要把他自己都吞噬掉。   “他们说,即使是最骄傲的灵魂也会因为爱而受伤。是这样吗?【2】”他报复性地想要将她弄出更多脆弱的眼泪,“那我想听你为我哭的声音。”   她拒绝不了,也反抗不了,只能感觉自己从身到心都快被这场无终止的梦魇给彻底蚕食干净。   三天后,贝尔纳黛特见到了那个由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送来的新实验体。   一个十五岁的黑人少年,手腕上的数字刺青是096,从墨迹深浅来看,应该是最近刚烙印上去的。   也难怪他看起来跟之前的所有实验体,甚至包括081都不一样。   他会认字,有已经完全成型的思维方式与三观,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抗拒与敌意,而且极度反感别人叫他这个代号,但又坚决不透露自己的真实名字。   迈尔斯·莫拉莱斯。   贝尔纳黛特看着资料上赫然写着的姓名,不由得皱起眉:“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实验体。别告诉我他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从某个地方直接绑架来的。他看上去和街上那些正常长大的普通男孩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瑞恩教授。你只要照顾好他,别的事你都不用管。”负责押送迈尔斯的PIB特工回答。   这是她执行得最艰难的一次任务。   在进行体外基因融合度测试时,迈尔斯的反抗简直可以用不顾一切来形容,包括但不限于打晕了想要为他清理和消毒的劳拉博士,咬伤了康纳斯博士仅存的一只手,还扯坏了助理小姐的两件衣服。   “我们最好立刻找保安过来,这小子简直是疯了。”曼恩组长咬牙切齿地甩着自己刚刚被抓破的手,“真是个没教养的野蛮人。”   不。野蛮人是他们这群人才对。   贝尔纳黛特沉默地看着那个正在和另外几个研究人员拼死对抗的少年。   迈尔斯有名字,年纪也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实验体,这说明他一定是被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从家里,或者说学校甚至大街上直接拐走的。   这是犯罪。   但仔细一想,一直以来都用活人做实验的他们,难道不是早就已经在犯罪了吗?   还在贝尔纳黛特神情恍惚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所以,我现在是不小心闯进今年欢迎实验体的新派对了吗?看起来很热闹。”   几乎是在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看到彼得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那里,一脸惊奇地看着乱作一团的实验室,好像觉得挺好玩的。   迈尔斯同样回头,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满脸迷惑,似乎搞不清楚这里怎么还有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介意加我一个吗?”他边说边走进来,步调轻快无声。   “等一下……”   察觉到迈尔斯误以为眼前这个同龄人是个很好糊弄的对象,只要撂倒了他就有机会能朝门外跑的危险意图,贝尔纳黛特连忙想要开口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彼得单手掐住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黑人少年,将他轻而易举地提起来,暖棕色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原来你就是这次被送过来的实验体。听说你的初试等级基本和我当初差不多。”   迈尔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完全动摇不了那只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强烈的窒息感与剧痛瞬间淹没过他。   他痛苦地望着那双棕眼睛,莫名想起阳光下即将进入狩猎状态的大型猫科动物,全都那么让人不寒而栗。   见鬼了,这种事是谁告诉他的?   贝尔纳黛特来不及细想,只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抓住彼得的手:“你会杀了他的,快放开他,迈尔斯!”   彼得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是他吗?你接下来要照顾的实验体,就像当初照顾我那样。”   她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的第六感正在拼命预警着告诉她,如果现在自己敢点头或者说一个是字,那么迈尔斯就死定了。   于是她冷静下来,不去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只说:“你把他放下来,我们的事一会儿再谈。”   彼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许久,终于松开力气,任由手里的人就这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两眼发黑地看着前方,从濒死的绝境中急促喘.息着逐渐缓解过来。   “你没事吧?脖子疼不疼?”贝尔纳黛特试图扶起对方,但迈尔斯似乎被彻底吓呆了,手脚也不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彼得,满脸害怕。   彼得看着她轻轻拍着对方的背,不断询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的样子,顿时皱起眉尖,语气很不好地说:“我刚才根本没有用力,他的颈椎好得很。”   说完,他转身直接离开了实验室。   贝尔纳黛特看着他的身影,有种什么东西已经完全失控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烈。 第85章   来到奥斯本的第八天,迈尔斯无数次尝试逃跑却始终失败,还反倒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在经历了连续三次被紧急送往医疗所,脸上和手臂上贴满消毒纱布,眉弓处也被缝了好几针后,他终于安静下来,明白自己暂时是真的出不去了,于是只能勉强服从实验室给他的各种安排:   住在装有监控的单人小房间,剥夺所有正常中学生该有的娱乐,单调乏味的食谱,听到叫自己代号的时候必须回答,无休无止的各种检查,以及同样逃不掉的学习。   简直是噩梦。   他现在怀疑就算自己将来某一天突然死了,下到地狱里去,也会有一群魔鬼逼迫他天天上学,想想就算是人类极刑估计也不过如此。   “所以,如果我成绩不达标的话……会怎么样?”迈尔斯很困难才把那句“会不会死”给咽下去,手心冷汗直冒。   他精神紧张地盯着面前自称是他未来生活负责人的瑞恩教授,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恐怖片。比如把几十个学生关进全是致命机关的房间里逼他们考试,成绩差的学渣就会被当做失败品处理掉什么的。   “别担心,不达标也不会怎么样。”她回答,然后顿了顿才继续说,声音变得很轻,“我倒是有点希望你这次的融合度测试不达标。”   “什么?”   “没什么。”   她眨眨眼,仿佛刚才脸上的恍惚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迈尔斯再次集中注意力看着她,这才忽然发现她的眼睛是一种非常薄亮清澈的冰绿色,有点像他曾经街头涂鸦时用过的一种荧光颜料,越是天光昏暗不清时越显得闪烁动人。   她的头发很黑,而且长,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不加装点地披散着,只有需要做实验室时会一丝不苟地盘起来。   如果不看她的工作头衔,迈尔斯会以为她是这里进来得最久的实验体。因为她看上去非常年轻,也就比081大不了多少的样子,过于精致漂亮的长相和气质里有种非常独特的浓郁清冷感,眼睫一垂就看上去特别不好接近。   可她看人的眼神又无比干净,也是整个实验室里唯一带着真正人情味的。   迈尔斯不好形容每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一抹蕴含在沉静视线之下的极淡波澜到底是什么情绪。但他能感觉到她似乎是在悲哀,为他,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和其他如果得不到回应就会生气,并且显然并没有将他的沉默反抗当做一回事的护工与研究员不同,贝尔纳黛特并不会用无视或者嘲讽来解决问题。   相反,她对于迈尔斯的抗议很包容,允许他表达自己所有不满的情绪,接受他提出“不想要”、“不喜欢”的反应,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为他调整出更好的方案。   如果遇到实在妥协不了的,她会很耐心地将情况详细告诉给迈尔斯,并答应用别的为他做交换——比如可以换来半天的相对自由,或者今天可以不用去参加学习课程,甚至给他带来一份他被告知禁止食用的甜点。   在这之前,迈尔斯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为了汉堡和可乐差点哭出来。   他坐在贝尔纳黛特的办公室沙发上,一口一口啃着汉堡,听着外面随时走过的研究员们的脚步声和低语,看着不远处正对着电脑认真处理工作的贝尔纳黛特,忽然感觉他们有点像共犯。   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迈尔斯不太明白,甚至没发现自己对于“好”的定义都已经被实验室给严重扭曲了。但在经历了快两个星期的高压折磨,以及各种被当成物品一样来对待的痛苦经历以后,十五岁少年的心理防线早就崩塌得七七八八。   他就是能感觉到贝尔纳黛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能从丰富的冒险游戏和电影阅历中试着找出理由:“你以前也是实验体吗?”   贝尔纳黛特从资料中抬起头,表情有点惊讶:“不,我不是。”   “哦。”迈尔斯继续低头啃汉堡,薯条上的番茄酱沾得他手上都是,“我以为你也是,所以才会和他们这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对他的话感到很茫然:“什么不一样?”   迈尔斯回答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因为她有些惊恐地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彼得以前也这么说过。   所以为什么会在一个明明毫不相关的场景里,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呢?   她皱皱眉,最终决定把这个古怪而无解的问题抛到一边。   第二天上午,照例是上课时间。迈尔斯特意到得很早,以为这样生物实验室里就不会有其他人,他可以独自看看生物实验室外的环境,寻找有没有机会能够逃离出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他到的时候,彼得已经在那里了。   因为有过第一次见面时差点被对方活活掐死的恐怖经历,迈尔斯对这个外表看似漂亮无害,身形纤细的少年有着很深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直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他的确能从彼得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非人异类感。   就像某种恐怖生物套着一副极具迷惑性的美丽皮囊,试图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明明和他们一样都会穿衣吃饭,有着符合正常标准的种种行为和情绪反应,但其核心里住着的终究是异类的诡怪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他每次见到对方都会忍不住畏惧到浑身汗毛直竖。   简直太倒霉了。   在这种尴尬到只有他们两个的死寂环境里,迈尔斯连想要装作没看到对方都不行。   还在他犹豫要不要假装走错地方然后离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彼得忽然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你应该关门。”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在迈尔斯脑海里滚一圈,最终又掉下去,没能被问出口。他紧张得想不起问为什么,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做,在保持身体不动的情况下试图反手去摸门把手,却总是悲催地摸个空。   将桌上刚组装好的隐蔽发射器戴上手腕,彼得抬头看向大门同时伸出手,半透明的晶莹蛛丝从发射器中飞出来,黏住门把手将它很快关上。   迈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蜘蛛丝,我自己试着做的。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感兴趣。”他简单回答,顺势将话题转移开,“你是来等着上课的?”   迈尔斯点点头。   “瑞恩教授怎么没来送你?”   “什么?”   “你是她负责的新实验体,她不是应该时刻都得花精力照看着你吗?”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但迈尔斯还是听出一种略带刺人的刻意感,被他很好的掩饰在自己貌似轻快的随和语气里,仿佛他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问题。   迈尔斯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对方不经意间展露出这种微妙情绪称之为嫉恨,因为听上去真的很像。   仔细想想,这其实还是彼得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以前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表情都是充满明显敌意的,尤其是在贝尔纳黛特在的时候。   那种感觉很恐慌,也让迈尔斯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因为确信自己之前根本没见过更不可能认识他,迈尔斯都要以为他俩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天大的过节,比如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抢了他的钱,用麻袋套着他打过一顿,甚至还偷了他的东西,而且是最珍贵的那种。   天哪,不会真的是自己叔叔曾经偷过他什么东西吧?   迈尔斯麻木地祈祷千万不要是这样。按理说他长得和自己叔叔也不像,就算彼得真的被他叔叔偷过东西,也不应该能认出他来才对。   还在他发散思维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彼得似乎看出了他的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呃,在。”迈尔斯迅速回神,然后回答,“瑞恩教授……我不知道,我是说,除非必要,她其实不怎么经常出现,所以也没有送我过来。”   “这样吗?她也不管你有没有想看的书或者陪你过节日?”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迈尔斯不明所以地接连摇头:“不,她不陪我。”虽然比起其他研究员,贝尔纳黛特确实要友好温柔许多,但他也并不希望时常见到对方,那让他感觉到紧张。   而贝尔纳黛特应该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也乐于让迈尔斯自己待着,只要他别又搞出什么麻烦就行。   听完他的话后,彼得笑了笑,好像挺喜欢这个答案的,脸上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敷衍变得真实愉快许多。   他继续调试着手腕上的蛛网发射器,用蛛丝黏住大大小小的东西拉回来,实验这些丝线的黏性和柔韧性,偶尔拿起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这一系列操作引得迈尔斯有些好奇:“你是用什么做的这种丝线?”   彼得倒也不保密,只转笔敲了敲旁边烧杯里的半成品试剂:“就是仿照真实的蜘蛛丝做出来的,也有一些自己的改良。至于控制芯片就得完全自己设计。”他点开手边电脑的工程图界面。   “好厉害。”迈尔斯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彼得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奇怪地看着对面正盯着那些晶莹流体仔细打量的少年,忽然问:“你是来自哪里的?”   已经被液化蛛丝完全吸引了注意力的迈尔斯想都没想就回答:“布鲁克林。”   话音刚落,他忽然整个人触电般跳起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脸色慌张地望向彼得,思考着要是自己这时候否认说刚刚只是随口乱讲的,那对方会不会信。   “别那么紧张。”彼得安慰道,“我们隔得不远。”   “什么意思?”   “我家在皇后区。”   迈尔斯惊愕地瞪大眼睛。   从他进入实验室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就都在严厉警告甚至是洗脑他,不允许再提起以前的家和过往。可彼得和他说起这些被禁止的事时,态度却非常自然轻松,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来自皇后区。”迈尔斯喃喃重复,似乎还在消化这个巨大的信息量。   “我也是最近才逐渐想起来的。”   “想起来?你之前不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彼得沉默一会儿,只回答:“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些。”   他这会儿的态度有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友好,和之前比起来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迈尔斯被他这样前后差距过大的变化弄得有点迷惑,同时听到他继续说:“顺便一提,我看到了你之前的体外融合度测试结果,很不错。”   93.75%,和他当初的数值相比只差了一点点。   发现对方完全是满脸茫然,彼得停下写字的动作,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迈尔斯尴尬地摇摇头。   他知道彼得的成绩一直都优秀得吓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如此,这是所有和迈尔斯接触过的研究员都告诫过他的两个不争事实之一。   另一个是,不管081出现了什么情况,贝尔纳黛特都可以解决,也只有她能解决。   “这意味着,我们两个在某个方面很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同类。这就是你被抓进来的原因。”   什么方面?   迈尔斯刚想追问,负责给他上课的萨拉博士忽然从外面推门而入,谈话就此被打断。   但彼得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见到他。   果然,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实验室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离开去吃晚餐而显得格外空荡的时候,迈尔斯忽然来找到他,表示想把上次他没来得及问的问题都弄清楚:“那些检查……还有那个融合度测试,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旦将样本生物的毒液注射进你身体后,你会有多高的几率能完全继承样本生物的能力。”彼得回答。   紧接着,他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事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对方,包括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极高致死率,以及他当初接受毒液注射实验时体会到的所有痛苦。   意料之中的,迈尔斯被这些消息给彻底吓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也说不出话,浑身都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表情慌乱。   “你想逃出这里吗?”彼得站在一旁看着他,完全是在踩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抛出了这个问题,“你有家人,有正常的学业和生活,现在却忽然被抓到这里来这么久。你的家人们一定很担心,正在想尽办法到处寻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听上去充满对迈尔斯危险处境的真切担忧与同情:“如果你死在融合实验里,就再也不能见到你的家人了。”   说这话时,彼得的注意力始终都非常专心地落在对方脸上,视线随着眨眼的动作而轻微闪动,暖棕色的虹膜中央黑暗浓郁,灯光落进他的瞳孔深处就像湮灭在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可是……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都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我可以帮你。”彼得继续说。   在对方极度震惊的注视中,他将自己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这是我之前找到的路线,几乎没有监控。但是因为需要从通风口出去,再穿过地下锅炉室,而且需要磁卡门禁,所以坦白来讲难度并不低,尤其出口处应该是货运公路车辆密集的地方,如果是晚上行动需要很小心。”   迈尔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张绘制完整的地图,又看了看彼得,眼中燃起一丝强烈的希望:“从这里走真的能出去?”   “可以,只要能拿到磁卡。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重要的是你想离开吗?”   “当然想!”   “那么这周末你就走。周末的时候会有固定检修人员来这里维护地下设备,你可以趁机跟他们一起出去,再想办法报警让警察将你带回家。”   迈尔斯点点头:“那你呢?你家以前住皇后区,你要回去找你的家人吗?”   “不,我走不了的迈尔斯,只有你可以。”彼得摇摇头,尽管说的是代表着遗憾的话,可脸上表情依旧真挚无害,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痕迹。   “为什么?”他大为不解。   “这里。”彼得偏过头,指了指自己肤色苍白到接近病态的脖颈,紧绷的皮肤下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就在靠近颈动脉的地方,不刻意偏头查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很早之前已经给我植入了跟踪器。”他解释,“所以我离不开这里的。”   “可是……”   “没有可是,迈尔斯。如果你要走的话,就在我说的这个时间逃走,我会帮你找到磁卡。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否则你很快也会被植入这种东西。”   迈尔斯犹豫许久后终于深吸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那个,其实刚才我就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就像我说过的,你被抓进来是因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所以我想帮你。”彼得不假思索地回答,迅速到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已经提前想好了答案。   就像同类之间总是会相互帮助这样吗?   迈尔斯没太多想,只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你和瑞恩教授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彼得被他这句话弄得怔了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笑:“是的,她的确是。”   但帮助迈尔斯逃走这件事,对彼得而言,其实更多的是出于私心。   因为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梦境里完全失控的迷乱,与充满压抑的现实相互撕扯着,让他就快要分不清它们的界限。   所有的不满足都化作无数只贪婪无比的蜘蛛,一口一口啃食着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与底线。   “自从瑞恩教授调职以后,你的精神健康状态似乎就一直不太好。”助理小姐曾经这么对他说过,语气小心翼翼,“需要我帮你联系几位心理医生吗?奥斯本在这方面的资源很丰富,足够能帮助到你。”   她表达得如此委婉温柔,但其实就跟在说“你有很严重的心理病态问题,需要治疗”没有区别。   彼得听懂她的意思,直接摇头拒绝了对方。   因为他不想得到任何帮助,只执着于想要从每一个有她的梦里得到解脱。   可这种虚幻的亲密只是短暂的,起作用的时效甚至还赶不上他在接受代谢实验时,那些注射进他身体里的各种药物所带来的影响。所有从她身上短暂得到的满足与填补,都会在醒来后迅速溃烂成新的疤痕,一层一层不断堆叠反复,直到从皮肉腐蚀进每一根骨头里。   许多时候,当彼得从那些混杂着过量愉悦感的甜腻梦境里醒来时,都能清晰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衰亡的哀鸣。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玻璃灯罩映出自己一动不动的身影,既是亲身体会,也是冷静旁观着自己不断从内崩溃的模样,同时又想起那只蜘蛛。   想起它据说是死在自己融合试验成功的那个晚上,可它的基因却从此永久地保留在了自己体内。   彼得伸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着掌心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怀疑里面是不是也同样住着一只随时准备复生取代宿主意识的蜘蛛。   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贝尔纳黛特假装若无其事的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时,他都会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充满恶意地催促他,诱惑他将那些梦里的亲密无间变成现实,哪怕需要他不择手段。   也许当自己彻底崩溃那天,当他最后残存的道德感也已经无力支撑的时候,它就会咬破这副身躯的血肉钻出来,暴露它原本的模样。   贪婪无度,狰狞恐怖。   所以,彼得担心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一切,那他就会控制不住放任他一直以来都在拼命压抑的念头——杀了这个新来的实验体。   要想在奥斯本实验室这样监守严密的地方,杀死一个近期备受关注的新人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但彼得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从如何避开监控到杀死对方的手法,甚至是如何将整件事掩盖成完全的意外,事无巨细到每一步该怎么做都考虑得非常清晰,冷静到他自己都恐惧。   这些想法出现得是如此诡异却又极为合乎他的思考方式,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充满阴暗面的自己硬塞进他思维里,所有一切都已经为他计划得天衣无缝,就差行动。   可彼得一直在充满矛盾的犹豫着,就好像他的天性里始终有一丝良知在坚守着不肯退让。那是他未被蜘蛛本能侵蚀的,仅存的最后人类本能,也是他还能清醒着感受到外界痛苦的根源。   这两种极端的念头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撕扯成两半。   最终,他决定换一个方式,那就是帮对方逃离这里。   拿着从护工那里偷来的磁卡,彼得在约定好的时间与地点见到了迈尔斯。   按照彼得的建议,他换上了便于奔跑的鞋子和一件防寒的衣服。背包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支从实验室里偷来的手电筒和一点临时充饥用的食物。   将磁卡交给对方时,彼得看着面前少年的眼睛,轻声而真诚地告诫:“逃吧迈尔斯。逃离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被找到。”   迈尔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鼓起勇气伸手抱了抱对方,很快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彼得注视着他逐渐模糊到再也看不见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心里仅剩的善良面也能像迈尔斯那样,从此挣脱出去,永远自由。   也许这才是他最终决定帮助对方逃走的原因。   这么看起来,他们之间的确是有点像的。   可惜迈尔斯比他更轻盈,更无所顾忌。   而他已经被束缚在这里,自甘囚困太久。   很快,实验体逃走的消息就传开了。   尽管整个团队的其他成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但贝尔纳黛特作为迈尔斯的主要负责人,成为了首要被追责的对象。   董事会给她的责罚很明确,她将被迫全面辞退在奥斯本企业担任的所有职务,并没收全部个人研究成果与知识产权,面临巨额赔偿金,以及被永久派遣到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偿还自己的失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律师看着她问,“奥斯本先生说了,如果你能找出到底是谁帮助实验体逃走的,那么你就不必一个人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流放到霍金斯去。”   流放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   这样的决定基本就等于将她整个人生都彻底毁掉。   她看着那份调动决议书,回想起昨晚回到实验室时,本来正打算去找迈尔斯聊聊,却意外碰到彼得。   “找096的话,现在可能不太行。”那时他是这么说的。   贝尔纳黛特还以为是迈尔斯心情不好,暂时不想见人,于是没多想就离开了。现在看起来,迈尔斯能这么顺利地逃出实验室,应该是彼得帮了他。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能追查到他自己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   “瑞恩教授?”律师出声提醒,“你还有什么其他知情的消息要坦白的吗?”   她面色平静地在决议书上签了字,然后回答:“没有了。”   律师很快收起资料离开,并在临走前告诉她,负责押送她去霍金斯的车辆将会在明天下午就来。   正好是给彼得做例行检查的时候。   但这次检查将会多一个不具名项目,目的是通过科技手段,消除实验体与已经不需要存在的研究员之间的多余记忆联系。   简称,洗脑。   这一切只需要交给机器来完成,唯一的风险是在给081注射镇定.剂的时候。因为没有人知道,给他注射这种理论上并不会对他的生命安全造成任何影响的药剂,会不会触发他的蜘蛛感应。   所以在拿起针筒即将为对方注射药剂的时候,新来的研究员显得比081本身还紧张,手心里满是一层薄汗。   眼看针头即将接触到他的皮肤,彼得忽然收回手,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瑞恩教授呢?”   “啊,她……她最近有事需要出差,所以这段时间就由我和助理小姐一起照顾你。”研究员边回答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同时祈祷自己别笑得太难看。   彼得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视线像是打量猎物那样从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皱缩的黑色瞳孔,慢慢来到他弧度紧绷的颈部皮肤,最后是那只略带发抖的针筒,无一不传达出一种新鲜浓烈的恐惧感。   “先做完今天的检查吧。”研究员提议,声音稍微有点哑。   他试图伸手去够彼得的手臂,却看到对方忽然改变了姿势。   这时候才意识到危险已经太晚了。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都只发生在一个短短的呼吸之间,被蜘蛛毒液改造过的实验体速度快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   他抓住研究员的手臂稍微一拧,清脆的脱臼声立刻传来。   针头脱手的瞬间,彼得挣脱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烦人束缚带,同时矮下身体,像是一只已经完全进入攻击状态的蜘蛛,动作灵活地朝研究员扑过去,将他胸前的联络器一把扯掉,同时干脆利落地抬腿踢在他的太阳穴处。   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骨猛地炸开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喉咙仿佛被什么机器牢牢卡住动弹不得,力量强硬到连颈椎都在哀嚎。眼前大片黑白雪花噪点在疯狂乱闪,听觉被抽离成一条平直无波的线,只来得及捕捉到针头落地的声音。   以及实验体近在咫尺的清晰质问:“瑞恩教授在哪儿?”   实验室瞬间乱作一团。   报警器里传来康纳斯博士惊魂未定的声音,强行装出来的镇定听上去是那么摇摇欲坠的脆弱:“081,你这是在做什么?立刻放开他!”   彼得抬起头看着房间监控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重复:“她在哪儿?”   “就像刚才你听到的,瑞恩教授暂时因为工作原因……”   “她在哪儿?”   “你必须相信我。”   “我会考虑的,博士。最后一次,她在哪儿?”   对方沉默一秒,重新响起的声音里满是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绝望:“她……现在不在这里,但是你不能离开实验室。”   “如果我非要呢?”   彼得松开力气,任由面前的研究员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下去,从眼神到语气都是从未见过的尖刻锐利:“直接告诉我她在哪儿博士,或者我马上过来找你问清楚。顺便也让我试试看,号称全纽约最安全的奥斯本安保系统到底怎么样。”   康纳斯被画面里的少年惊出一身冷汗。   “看起来你更希望我来找你。”彼得转头看着外面已经迅速集结起来的机器人安保团队,“那么倒计时现在开始了,博士。”   说完,康纳斯看到他似乎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戴在手腕上,紧接着监控画面忽然被一层蜘蛛丝一样的朦胧白色覆盖住。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外面不断传来和逼近的惊悚巨响。有玻璃爆炸的声音,有金属沉重撞击与扭曲的声音,还有警报越来越密集的刺耳尖啸。   隔着一层脆弱的金属门和走廊不断明灭的灯光,康纳斯几乎能看到死神正数着秒针朝他一步步走来。   最终,他摘掉眼镜,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到那一地触目惊心的机械残骸,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刚好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刚才还在想,如果我待会儿敲门进来,你会不会平静点。看来不需要了。”   “她在哪儿,博士?”他的声音甚至仍旧是轻快平稳的,说话时连呼吸节奏都没乱。   “奥斯本决定把她永久流放到霍金斯去。”康纳斯听到自己这么说,“来接她的车应该正准备走。你现在过去找人完全来得及。”   “非常感谢,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很重要。”   彼得说完,抬手朝他比了一个二指敬礼的动作,转身从窗户处跳出去,动作轻盈得像是一只凭空生出翅膀的鸟类。   康纳斯浑身虚软地站在窗边,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眨眼间就离开不见的黑色身影,忽然想起助理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我看到了一个新生的,因为对其创造者有着强烈依赖感,所以自愿被囚.禁起来的强大怪物。”   而现在,这份自愿已经消失,它撕碎了所有禁锢在它身上的枷锁。 第86章   又下雨了。   这还是贝尔纳黛特第一次能够如此空闲地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 隔着一层厚实而透明的玻璃墙,注视着那团湿冷低垂的深灰色云雾是如何从城市另一端逐渐侵袭过来,紧随而至是一整个天地间的白茫茫。   过于庞大的云团像是一头从天空中缓缓降落的巨型怪物, 正迫不及待伸出无数灰色的潮湿触足,将周围所有建筑物的尖锐轮廓都模糊成无数深浅不一的斑块。   很快, 雨水滴滴答答扑打在玻璃上,将窗外的整个城市景观都折裂成扭曲的一片一片。钢铁铸就出的现代森林浸泡在漫天雨水里,从内到外都泛着毫无人情味的金属冷光。   她没有开灯, 反而任由雨天的黑暗终于全部涌占进来, 将整个房间连同她自己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膜似的铅灰色。   雨势渐大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提醒她还有最后二十分钟可以收拾东西, 然后就得跟着军车一起离开。   贝尔纳黛特没有回应, 只微微转头看了看桌上写有她名字的棕色硬纸箱,那就是她一早已经全部收拾好的东西——两个马克杯,几本她很喜欢的书籍, 一份签字盖章的调职报告,一套钢笔和墨水,以及一件挂在椅背上的透明雨衣。   办公室里其他的东西她都不打算带, 并告诉助理小姐可以任意处理它们。小姑娘听完后沉默许久,最终红着眼睛点点头离开了。   房间从早晨一直安静到现在, 只有窗外的沙沙雨声陪伴着她。   也是直到这时候, 贝尔纳黛特才第一次发现, 原来自己这个办公室的视野还挺好的,尤其是这种她最喜欢的天气里。   只要一关灯, 整个人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的积雨云里, 满目阴霾的安静。   不过她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二十分钟。   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知道这会儿差不多该是彼得接受例行检查的时候。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上次董事会时团队就已经获批启用保险措施,以清除掉实验体和废弃研究员之间的多余联系。   估计就是在这会儿了。   她这么想着,同时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出压在硬纸箱下的一张白色卡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两个词:   “Be Good”。   墨水是去年生日时彼得送她的礼物,书写出来的色彩和她的眼睛颜色很像,生机勃勃如玫瑰在晓春时分抽条而出的第一片嫩芽,鲜翠欲滴。   真不知道他是帮助理小姐搞定了多少麻烦的实验数据整理,才说动对方给他从实验室外买来这么一瓶墨水做为交换。   她默不作声的将卡纸拿在手里看了好一阵,反复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叹口气,转而将它撕碎成纸屑丢进垃圾桶里。   告别是要留给等待的人。   如果对方已经不会再记得她,那么这就是多余的东西。   抱起桌上的硬纸箱,贝尔纳黛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忽然心中一动,将那本自己早已看过好几遍的《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抽出来,放进纸箱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穿上雨衣,没再有任何犹豫便径直离开了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位特工,正在边等她边聊着关于刚结束的某个任务。   还没等他们走进电梯,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忽然从头顶传来,伴随着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光,瞬间覆盖住整座实验室:“A级警告,实验室即将进行全面自动封锁,所有人员请立即从最近的逃生出口撤离!A级警告,实验室即将进行全面自动封锁,所有人员请立即从最近的逃生出口撤离……”   伴随着冰冷电子音的一遍遍重复,刚刚还在上行的电梯瞬间进入禁止使用状态,大门电子锁屏幕跳出一串倒计时,预示着很快这里就会被彻底封闭。   “这他妈的见鬼了?”旁边的特工低咒一声,动作熟练地掏出腰间手.枪和同伴背靠背站着,同时朝贝尔纳黛特问,“离我们最近的安全出口在哪儿?!”   “在……在右边。”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愣神几秒,然后迅速冷静下来,“我来带路。”   倒计时留下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他们必须要跑得足够快才能在实验室彻底封锁之前离开这里。   一路上,贝尔纳黛特看到好几个正慌慌张张带着东西逃离这里的护工。然而时间紧急,她没办法停下来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应该是极为严重的实验事故。   A级警报是奥斯本实验室最高级别的危险预警。   到处跳动着倒计时的猩红数字,作为更换室内气体的窗机也接二连三地停止运行,灯光一盏一盏熄灭在他们身后,大片黑暗倾轧而来。   安全出口需要刷身份验证的磁卡才能出去,这是每一个接受过实验室规范逃生训练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的事。   然而当贝尔纳黛特习惯性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卡时才回想起,她的磁卡已经上缴了,因为从签订调职协议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这里的员工。   “怎么了?”发现她忽然呆愣在原地,其中一个特工问。   她几近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我没有身份卡,没法打开安全出口,我们都出不去了。”   倒计时已经跌到最后三十秒。   特工恼怒地咒骂一声,抬起手.枪对准安全出口的门锁扣动扳机。金属火花瞬间迸裂开,可被破坏的门锁并没有如愿失去封锁功能,大门依旧紧闭着。   “没有用的,奥斯本的安保系统全是独立运行,就算破坏了门锁也没法出去。”她刚说完,通道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机械的脚步声。   那是安保系统被激活后,平时一直处于休眠的机械仿生人开始进入活动状态的声音。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的心情紧张到极点。她知道光靠这两个特工和自己,根本不可能拦得住这些钢筋铁骨的机械。好在它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被困在这里的三个普通人,而是在某种指令的驱使下,集体朝办公区另一边走去。   那是实验室所在的方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她想完,旁边的特工朝她招呼:“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大门就快关上了,一会儿还不知道要蹦出来什么鬼东西。”   “那就去化验中心。”至少那个地方足够宽阔,也有能藏得下人的大型装备。   倒计时还在不断减少,贝尔纳黛特尽可能用最快速度带着两名特工朝化验中心的方向跑去,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进入最后五秒。   四。   面前的自动玻璃门正在滑动着自动合拢。   三。   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黑暗逼仄的环境让她难以看清脚下的路。   二。   玻璃门擦过她的衣摆和长发,收到封锁指令的机器不会因为感知到障碍物存在便停下合拢的动作,任何来不及逃离的东西都会被活活挤成两半。   她几乎是狼狈不堪地摔倒着扑进去,膝盖毫无缓冲地撞上地面凸起的金属仪器插头,传来一阵几乎让她昏死过去的剧痛。   一。   贝尔纳黛特挣扎着坐起来,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格外苍白,额头与鼻尖挂满冷汗,声音虚浮发抖:“那边有……”   没有人回应?   她茫然回过头,看到那两名特工和她之间正隔着一道已经完全闭合的玻璃门,以及一层极为纤细的,晶莹剔透如丝线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贝尔纳黛特完全不记得安保措施里还有这一条,只听到其中一个特工朝她大喊:“躲起来!”   “可是……”她摇晃着从地上站起身,徒劳地想要找到开关将大门重新打开却始终无法成功。   不远处,被激活了运行程序的安保机器人团队似乎正在追逐着什么,忽然莫名其妙朝这里集体蜂拥而来。   她在特工的警告声中慌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化验中心,选择将自己藏进其中一台大型机器内部的空隙里。   迎面而来的机器人用电子眼扫描一遍这两个特工,很快识别出他们手里正拿着杀伤性武器,随即做出清除决定。   下一秒,有雪白的蛛网从黑暗中迸发出来,网住机器人手臂上即将射出子.弹的枪.筒猛地朝后拽。   子.弹击瞬间穿天花板,带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破碎的灯管与铝制封条噼里啪啦掉落一地,混杂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少年嗓音,清越活泼:“抱歉,我急着找人,借过一下。”   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少年从黑暗里悄无声息的出现,身姿轻盈如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双腿绞住机器人的头颅灵活一拧。金属铸就的脊骨应声断裂开,电子眼的光芒也熄灭下去,庞大的机械身躯随之倒在一旁。   紧接着倒下的是第二第三个。   解决方式基本都是断头,或者背甲碎裂,机体启动能源被掏出来这种效率极高,一击毙命的方式。黑暗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电火花在乱跳,微弱的闪光照亮了那个正蹲在机器人残骸上的人影。   那是一张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肤色苍白,面部轮廓分明,五官立体而漂亮,眼睛尤其明亮迷人,看上去就像个柔软无害的未成年高中生。   两个特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也许人这个称呼不太准确,至少在亲眼目睹了这个少年是如何单枪匹马毁掉这些安保机器人,甚至是直接上手挖出它们的能源核心以后,他们觉得,对方应该没有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像人。   那双在黑暗里专注望过来的棕眼睛,像极了在草丛里潜伏盯梢的猎豹。   “PIB。”彼得认出了这两个特工制服的胸口标志,苔藓一样的深绿色,随即歪了歪头,“你们就是被派过来接走贝妮的?”   “谁?”对方被弄糊涂了。   “瑞恩教授。”他换个称呼。   特工沉默下去,不作回答。但是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好吧。但从现在开始,我不得不抱歉通知你们的任务已经失败。”彼得边说边跳下来,动作流畅灵巧,落地无声,“因为我得带走她。”   说完,他正转身准备朝面前的化验中心走去,听觉和蜘蛛感应却同时捕捉到来自身后的异常动静。   彼得回头,看到两个特工正同时举枪对准他的眉心和胸腔处,不由得有点惊讶地扬下眉毛:“认真的吗?手.枪?那请问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是不是得立刻双手抱头蹲下来,然后不准动,直到你们给我戴上手铐?”   “你最好照你说的乖乖这么做,孩子。”其中一个特工这么回答,但过于紧绷的手臂肌肉和身体都出卖了他此刻正非常紧张的事实。   “你在害怕我呢,先生。”彼得语气轻松地戳穿对方,脸上笑容温暖明快,看得对方一阵恶寒。   “但是我手里的枪不会。”对方反驳,手指搭上扳机,随即准备扣动下去的危险,“出膛的子.弹可是不会往回跑的。”   “这样啊。”彼得边说边忽然整个人朝后缩一下,清澈的棕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头无辜的小鹿,“那要是我被打中了,会很疼吗?”   “如果你坚持要干扰我们的任务,那我向你保证,被打中后你一定会痛得叫妈妈。”对方恶狠狠地警告。   “那可不行。”他连忙后退两步,像是被特工刚才说的话吓到了,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我可是很怕疼的,连抽血打针的疼都怕。”   “那就对了,你……”   男人话未说完,忽然感觉眼前被蒙上一层冰冷黏腻的丝状物,什么都看不见了。紧接着他感觉自己手里一轻,枪.支被猛地拽里出去,然后是腹部传来的剧痛和巨大冲击力将他踢飞出去,整个人撞进一张网一样的东西里。   他痛苦呻.吟着用手摸了摸,发现那似乎是张巨大的蜘蛛网,顿时冷汗直冒。   这实验室里关着的都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吧!   另一个特工边在心里咒骂边接连朝彼得开了几枪,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预示着所有子弹都未能命中目标。   他感觉有一丝很轻的风声从耳后传来,于是连忙转身,却被蛛丝黏住脸朝前方拖拽着踉跄几步,然后又被踢中太阳穴,直接晕过去倒在一旁。   漆黑手.枪旋转着从地上滑到彼得脚边,被他用蛛丝拉到手里。   他几步来到那个正被蛛网黏附得无法动弹的特工面前,伸手捏住他不断乱动的脸,将覆盖住他视线的蜘蛛丝扯下来,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正痛得忍不住冒出眼泪,皮肤呈现出一片受损的脆弱鲜红。   “别乱动。”彼得将枪口抵在他下颌处,近距离看着对方因为恐惧而明显放大的瞳孔,语气柔和地问,“你刚刚说的会很痛,是像这样吗?”   说完,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死亡带来的极端压抑与惊悚感让男人瞬间失去所有反应,无意识张开想要喊叫的嘴里涌出一丝透明的涎水,整个人像是已经被吓到灵魂出窍的狼狈。   可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子.弹从手.枪里射出来,他也没有死,只是尊严扫地地愣愣望着面前忍不住笑出来的漂亮少年。   “逗你的,怎么吓成这样。我已经把子.弹都取出来了。”彼得边笑边摊开掌心,将那几枚冰冷金属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他制服口袋里,然后曲起指节,像是敲门那样轻轻敲了敲对方心跳激烈的胸口,“不过看你害怕成这幅样子还挺可爱。”   说完,他转身走到化验中心大门前试着推两下,发现已经完全上锁,旁边电子显示屏上正闪动着一个大大的“LOCKED UP”。   “为什么实验室里总是喜欢装这种不够结实的玻璃门。”彼得有些无奈地抱怨着,直接上手将大门中部位置的电子锁轻易拆毁开。   强烈的震动传导到特制钢化玻璃上,崩开了两颗用来固定的螺丝。最后,整面玻璃门都在强大外力的冲击下瞬间爆炸开,洒出一地密密麻麻的尖锐碎片。   彼得伸手拍掉身上的脆硬残渣,脚步悠闲地走过一地碎玻璃,来到空旷昏暗的房间里:“贝妮?”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女人正蜷缩在机器里,难以置信这是否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因为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像她熟悉的某个人。   “你在哪儿呢?是我,不用躲着了,也别担心。你哪儿都不用去。外面我都清理干净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听上去正在越来越近。   贝尔纳黛特僵硬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打开门走出去。   “贝妮,我知道你在这儿,能听到我说话吗?”   彼得说完,转头看着其中一台大型机器,蜘蛛感应正在提醒他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贝妮,是你吗?”他试探着走过去,伸手打开外面那层保护壳,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里面满脸慌乱缩成一团的贝尔纳黛特。   “找到你了。”彼得松口气,想要去触碰对方,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发呆,好像对于为什么能在这里见到他感到非常理解不能。   A级警告,实验室最严重事故预警等级。   原来指的就是眼前的人。   “都结束了。”他说着,弯腰将对方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放在一旁的实验台上,“别害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总算回过神,语气犹豫地问:“你怎么……”怎么看上去好像完全没受记忆清洗实验影响似的。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才对。   难道是实验失败了?   “我们一会儿再聊这个。”彼得朝周围看了看,“能帮我找把手术刀吗?”   “你要做什么?”   “有个麻烦的东西得处理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手电筒。”   她从消毒密封柜里给他找来了一把全新的手术刀,然后看着他将打开的小型手电咬在嘴里,对着一旁的玻璃橱柜当镜子,拿着手术刀就要朝脖子上扎。   “你干什么?!”贝尔纳黛特连忙拉住他的手。   彼得取下手电筒,朝她安抚性地微笑着解释:“我需要把我身上的追踪器取出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也想起来了这件事,但还是没松手:“这里没有麻醉剂,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没关系。”彼得单手将她搂回来,动作自然而亲密。这让她感觉有点不适应,触碰在她腰部的手和温度带着诡异的熟悉,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些混乱梦境里的零碎画面。   “很快就好,不用麻烦找什么麻醉剂了。”他说完,将手电重新咬在嘴里,对着玻璃的反光,毫不犹豫切开了自己的脖颈皮肤。   鲜红血液瞬间流淌下来,身体的极强自愈力在此时成为了一种阻碍。他不得不在取出那枚追踪器之前,一遍遍划开自己刚新生出来的肌肤。浓烈刺眼的红越涌越多,一缕一缕染在他的脖颈与衣服上。   刀尖挑开不断试图愈合的血肉,一点点深入往里,缓慢刺进肌理,撬住那枚紧紧抓在肉里的微型金属下方。   “你……不疼吗?”明明小时候连打针抽血都还害怕的人,现在拿手术刀割开自己脖颈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她能察觉到,彼得跟以前比起来似乎变化了很多。   只是一时间,她不太确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还行。”他轻声回答,同时将手术刀微微一转。像是切断了什么,大股血流激烈涌出又很快止住,随之掉落出来的是一枚黏着破碎血肉的金属追踪器。   彼得拉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直接踩碎了它:“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他拉起贝尔纳黛特的手朝外跑。路过门外那两个被蛛丝绑住的特工时,贝尔纳黛特克制不住自己表情里的震惊:“这个……他们……”   “没事,他们只是晕过去了,过一阵就会醒的。”彼得不以为然。   不是,他们身上缠着的那些玩意儿是什么?朦胧苍白的一层,是蜘蛛丝吗?   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蜘蛛丝?!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少年,脑子里全是蜘蛛基因占比失控会造成的恐怖后果,忍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你确定你没事吗?”   彼得没理解到她的意思,以为她只是在关心自己脖颈上的伤口,正准备摇头,却注意到她脸上藏不住的畏惧感,顿时停下来认真望着她。   “贝妮?”他稍微收紧力气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那些……丝,是从哪里……”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彼得稍微思考一下也就明白了她想问的,于是卷起衣袖将手腕上的发射器露出来:“就是用实验室原料做的,过一阵会自己融化掉。”   她看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终于放下心。   看到她松口气的样子,彼得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你觉得那些丝是哪里来的?”   贝尔纳黛特:“……”   “安全出口需要磁卡才能启动。”她挪开视线,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并转移话题。   “或者也不用。”彼得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窗户上。   “什么?”   她疑惑地看着他将窗户上的固定锁扭掉然后推开,冰凉雨丝立刻扑落进来,沾满他的肩膀和头发,亮晶晶的一层挂在发梢上。   “好消息是你已经穿着雨衣了。”彼得替她将帽子拉上来戴好,“记得一会儿抱紧我,绝对不能松手。”   这下她完全确定了他的计划,疯狂到超过她的所有想象:“从这里?二十七楼?”   “相信我,贝妮。我会带你回家。”他的眼睛在身后暗淡天光的衬托下有种格外奇异的明亮,像是两颗燃烧在混沌宇宙深处的恒星。   贝尔纳黛特恍惚一瞬,总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己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可又想不起来以前他是否真的有说过类似的话。犹豫间,她已经将自己的手递给对方,被他抓着朝自己一带,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落进他怀里。   “走了?”   “嗯。”   她点点头,旋即感觉强烈的失重感朝她袭来,本能的害怕让她立刻闭上眼睛。   雨越下越大,密集到让人快要喘不上气,覆盖下来时像是在慢慢溶解这座城市。空气里粘着着朦胧沉重的雾气,乌云缓缓挪动,低到几乎可以吞没地面的建筑物。   她听到风声,汽笛声,还有雨水敲打在帽子上的声音。天地万物都是冰冷遥远的,只有和她拥抱在一起的人是唯一真实而温暖的存在。   到家后,贝尔纳黛特迅速脱掉身上满是潮湿的雨衣,从浴室里找来毛巾给自己胡乱擦了擦,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新的递给彼得。   比起她因为有雨衣的保护,所以只是弄湿了头发和裙子,彼得的情况就糟糕多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雨水将他脖颈上的血渍融化开,也让那些痕迹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彼得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毛巾,没有去接,而是和以前一样坐在她面前,水珠滴滴答答从他茂密凌乱的棕褐色短发上落下来。   他这副眼神期待的样子,让她想起那些被雨淋湿的大型犬,什么都不做也充满可怜兮兮。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见他真的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只能认命地将毛巾盖在他头上,替他将雨水和身上的血迹仔细擦掉。   触碰到他刚才亲手切开的伤口时,她的动作刻意放轻许多。尽管知道蜘蛛毒液为他带来的自愈能力极强,这样的伤势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着重看了看,确认已经早就恢复如初后才收回视线。   和他预料的一样,她实在太容易心软和妥协了,而他很幸运地发现了这一点。   彼得望着她的眼睛,眼神专注到强烈。那抹鲜净纯粹的绿色让他很想吻上去却又克制住,只顺着她给自己擦脸的力气偏过头,悄悄隔着毛巾蹭了蹭她的手心。   贝尔纳黛特抿抿唇,总觉得他这样真的好像隔壁邻居家养的曲奇,一条深棕色德牧。   “你需要洗个澡。”她收起毛巾,然后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不是实验室,没有给他穿的衣服。   而且是从内到外都没有。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头很痛,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风吹的。   “那个,你先去洗,衣服的事……”她叹口气,“附近有个商超,我出去一下。”   刚准备转身,彼得忽然伸手抓住她,表情犹豫:“你会很快回来的对吗?或者,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这一身血迹加全身湿透的模样,谁见了都得立刻打911报警,然后当场把她当未成年虐待.犯抓进局子。   “可是……”   他皱起眉尖,对于要和她分开这件事充满不情愿的抗拒。   贝尔纳黛特安慰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里是我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她将彼得带到浴室,简单告诉他这里的淋浴系统怎么操作,然后走出到客厅,拿起一旁被丢在椅背上的雨衣稍微抖了抖,重新穿上。   外面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贝尔纳黛特很快跑到商超里,勉强靠着印象里的服装尺寸大小挑了几套衣服,然后又在男士内裤区极其尴尬到社死的犹豫许久,最终随手从架子上扯了两条下来扔进购物车,还去果蔬区象征性地买了些食材结账回家。   刚进门,她注意到浴室门竟然是开着的,顿时有点奇怪,站在玄关处叫了彼得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所以他是穿着满是雨水和血的脏衣服出来了?还是根本没穿就出来了?   她连忙走向浴室,伸手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立刻推门进去。   到处热雾弥漫,视野朦胧,她隐约看到彼得应该是一丝.不.挂地站在淋浴间里,密密麻麻的水珠与雾气将他的身影晕开成模糊一片映入眼帘。   “贝妮?”他转头望向门口,水汽浓稠得无法辨认他的表情。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贝尔纳黛特还是马上背过身去:“你怎么没关门?”   空气里全是潮湿的沐浴露香味,黏腻得几乎快要让她产生呼吸不上来的缺氧错觉。而且头顶的取暖灯也开得太足,她感觉环境温度有些热过头,连脸上都是烫的。   “实在太热了,所以我就想着先把门打开。”他轻声解释。   “因为你开了取暖。”五月底的天气还开满功率取暖,他没直接热晕在浴室里都是身体素质异于常人。   “……那不是灯吗?”   贝尔纳黛特沉默一瞬:“不,那不是。”   常年生活在温度恒定的实验室里,造成他对取暖灯和普通灯没概念倒也不奇怪。   这么想着,她伸手关掉头顶的取暖,再将普通照明打开:“你的衣服我放在门口了。”说完她就从浴室离开,速度快得像在逃命。   没过一会儿,彼得换好衣服走出来,看到她正在厨房处理刚拿出来的食材,于是来到她旁边,习惯性伸手替她将滑下来的衣袖重新卷好。   “好奇怪。”   “什么?”   “总感觉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为你卷衣袖。”   事实上,这也是贝尔纳黛特刚才在想的事。   过于怪异的巧合让她有些走神,刀尖滑到手上划开一条小口,被彼得及时拦住。   “你流血了。”他皱起眉尖将刀拿开到一边,握住他的手,语气焦急。   “没事,就一点……”尤其跟他刚才的伤口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实在没必要这么紧张。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彼得忽然低头含住她手指上的细小伤口。温热湿软的嘴唇和舌尖轻轻触碰过她的手指,带来一阵比刚被刀割伤更令她战栗的异样感受。   她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整个人在极度的震惊中宕机几秒,直到和他对上视线,指尖传来些许轻微的,被什么格外柔软的东西舔过的酥麻感后才回过神,立刻触电般抽回手。   “你……你在做什么?”贝尔纳黛特竭力想要维持着平常的镇定语气,然而却不太成功。她发现当他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眼神实在专注得有些吓人。   而每当被他这么盯着,贝尔纳黛特就克制不住地感到格外紧张,甚至是不安,就像被什么天敌锁定的本能警惕感。   “伤口消毒。”彼得抿掉嘴唇上的湿润,格外无辜地眨眨眼睛,重新放软的神情里根本看不出刚才的异样痕迹。他的态度稀松平常,好像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谢……谢谢,但是我自己有医用酒精。”她转身去客厅的柜子里找医药箱,听到对方跟上来的脚步声,莫名其妙的心慌感让她有些拿不住手里的箱子。   “小心一点。”彼得说着,动作迅速地将即将掉在地上的医药箱接回手里,“过来吧,我帮你处理。”   贝尔纳黛特犹豫两秒,忽然觉得就这么点小伤口,不用处理也行。   “贝妮?”彼得叫她一声,将药箱打开,棕眼睛里清晰映照出她站在原地不肯向前的身影,声音凉凉地重复,“过来。”   “我能自己弄好。”她说。   屋外的嘈杂雨声和屋内的绝对寂静形成一种强烈的隔阂与反差感,让她不自觉感到紧张,思维还停留在他刚才含住自己指尖的怪异场景里,心跳乱七八糟得根本平复不了。   “过来。”他还是那句话,态度比她更坚持,甚至还伸手敲了敲自己身边的座位,意思不言而喻。   贝尔纳黛特坚持几秒后,最终还是妥协着挪过去:“你怎么跟我外婆一样,把我当小孩子操心的。”   “那我想还是不一样的。”彼得平静回答,“把手给我。”   她照做,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那句“不一样”,只能换个话题:“实验室的A级警报,是因为你,对吗?”   彼得给她仔细清理完伤口后,找出第二层里的创可贴贴好:“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她在化验中心见到他时就一直想问。   “他们告诉我,你要被带到霍金斯去,所以我来找你。”   “他们?”   “康纳斯博士。”彼得回答,同时用拇指指尖刮了刮眉尾,看上去有点无奈的模样,“当然,他一开始没说,是我去问出来的。”   你怎么问出来的?   贝尔纳黛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听到对方继续说:“那时候他们正打算给我注射一种药剂,我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我不反抗,那么我很可能就会从此失去我最在乎的东西。”   他说的是记忆清除实验。   贝尔纳黛特移开视线,将手收回来。   彼得注意到她完全不带疑问的沉默,先是诧异片刻,紧接着便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他们要对我这么做的,是不是?”   她被这句话击中心里最不安的地方,于是眨眨眼睛,想要起身背对过去,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拉回来,被迫对上他的眼睛。   “你都知道。”彼得生气地看着她,语气忍不住变得激烈,“如果我接受了那种药剂,那会怎么样?回答我,贝妮!”   她安静一会儿后回答:“那是特制的镇.定.剂,会让你在短时间内陷入深度睡眠。”   “然后他们会将你关于我的所有记忆都抹掉,你不会再记得有见过我。”   彼得面无表情地听完,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并逐渐由一开始的询问转为尖锐:“而你打算任由他们这么做是不是?”   “我没有选择。”贝尔纳黛特回答,声音是完全不带感情色彩的空白,“我也没有能力去反抗奥斯本,而且这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   “你不需要考虑那些。”   彼得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手上力气不断收紧:“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告诉我这些,我就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你这边,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他的话再次让她感到胸口紧缩,心跳失控。   或许有什么东西早就已经脱离她的控制。   彼得仔细凝视着她,将她神情里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忽然问:“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有真正相信过我吗?”   “还是说,你和他们一样,都害怕我?”   这是他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的事。每一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都对他的超能力感到惊叹,夸耀他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可当彼得望进他们的眼睛时,所看到的却全是惧厌之情,对于一个随时会不受控的人造怪物的恐惧和憎恶。   她张张嘴,喉咙里强烈的拥堵感让她一时间很难说出话,只能摇摇头:“我没有那样想过。”   “那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一直都很担心这一刻。”她说,“奥斯本和PIB不会放过我们的,就像现在这样。如果你接受了……”   “我不接受!”彼得冷冷反驳,“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不管是奥斯本还是PIB,都不会来打扰我们。”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为我厌烦了,我不想再让他们出现了。”   彼得边说边伸手抚摸上她的脸,声音又柔和下来,伴随着他越靠越近的温暖气息,暖棕眼眸中央的漆黑是那么明显:“现在我只想看到你。”   她睁大眼睛,被动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嘴唇上的吻。 第87章   时间在他凑近过来的瞬间陡然缓慢下来。   思维抽离, 声音沉寂,空气里漂浮着诱人的番茄果香,来自厨房那锅刚煮好正在偶尔冒着泡泡的深红酱汁, 浓烈到接近甜腻的地步。   贝尔纳黛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越界行为弄得大脑一片空白,连后退都来不及就被他捧住后颈按在原地。身后是柔软宽大的沙发,面前是紧贴过来的少年。   他的睫毛很密,接吻时没有闭眼睛, 而是就那么望着她, 想要用触觉和视线来共同确认这一刻是否是真实的。   雨天的朦胧灰光落在他眼睛里, 积晕成薄薄一层,冰凉而明亮。   那对暖棕色的眼珠像是有生命的镜子,澄澈至极,除了她以外什么都没映照进去。   贝尔纳黛特被这种无法避让, 过于专注的视线弄得不知所措,耳边全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比窗外的大雨还要来得密集。   她想,她应该推开对方的,因为这样实在太奇怪了。   接吻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而她甚至不确定彼得对于恋人这种关系有没有正确的概念。   但最奇怪的是,当他吻上来的那一瞬间, 贝尔纳黛特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在理性状态下该有的抗拒或震惊, 而是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们已经这么做过许多次。所以她完全不会反感他的靠近, 更不会抵触他的温度和气息。   亲密如每到夜里就会纠缠上她的那些混乱梦境。   对, 就是梦境。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如此模糊, 她甚至都要怀疑那些梦根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她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愣神, 身体忽然一颤,整个人急促喘.息着想要挪开脸,暂时和对方拉开距离以换取一点空气和思考的间隙。   然而彼得很快偏头重新吻上来,甚至因为她刚才表现出类似拒绝的动作而显得有些失望与生气,舌尖滑过唇瓣撬开牙关的动作带了点惩罚的粗鲁意味。   贝尔纳黛特呜咽着松开想要撑起自己身体的手,被他顺势握住,十指相扣。她朝柔软靠枕里更深地陷进去,被他托起腰部按向自己,强烈的窒息感压迫住她。   “贝妮……”彼得的声音变得有些轻微沙哑,如同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无处不在地浸渗着她的感官,也剥离着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些许清醒,“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他在说什么?   贝尔纳黛特试图去思考他的话,总感觉很难理解。   “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他继续说着,抬头含住她因为情绪波动和缺氧的共同作用而变得粉红的耳垂,吐出的气音一字一句挠在她的听觉上,又轻又痒,“别再离开我了。”   “你……”   贝尔纳黛特好不容易将急促得不成样子的气息理顺,却丝毫不敢动,只能勉强维持着平时的冷静语气,对那颗正埋在自己颈窝里的毛茸茸脑袋说:“我知道你只是刚离开实验室,所以还不习惯,不想离开你熟悉的人也很正常……”   她还没说完,彼得忽然半抬起身体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表情似乎是在笑,但又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模样:“你是想说我只是因为一时不适应所以才这么说,我其实并不清楚我自己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对吗?”   他讲得如此直白,贝尔纳黛特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沉默着听他继续往下说道:“恐怕不清楚这点的人是你,贝妮。”   语调越到后来就越轻,那是他已经再度低头下来,含住她的嘴唇轻轻舔了舔,同时伸手拨开她堆积在肩膀上的长发,露出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的脖颈。   清晰柔和的线条和白净健康的肌肤,让人看上去充满食欲。   彼得偏头吻了吻她的颈侧,又在她因为被他呼吸扫到而感到痒,所以下意识想挣扎时提前一步按住她的手,动作流畅而自然,似乎是对她的所有反应都早有准备。   他好像对她的各种下意识行为都很熟悉。   就像她也很清楚,当彼得用这样一种虽然不至于弄痛她,但也足以强硬到让她无法反抗的力量按住她不让动的时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些本该只是虚无的绮艳梦境正在逐渐变为眼前的真实。   “彼得。”这还是贝尔纳黛特第一次把他的名字叫得这么脆弱,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惊慌感,“等下,我们……我是说,你……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彼得偏过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执着于去吻她颈部能感觉到她心跳的地方。很小动物的一个举动,带着昭然若揭的标记意味。   “因为……”贝尔纳黛特紧张到不停吞咽,花了好一会儿才将涌到嘴边的“你这年龄放法律上是联邦重罪”给克制住。   这种理由没有用。   他根本没有任何正常的法律意识,自然也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选择换一个方式:“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关系?”他似乎真的被这句话触动到,重新望向她的眼睛里也随之浮现出一丝迷茫,“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从小在实验室长大,对于正常人际关系应该是怎样的,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什么叫长辈,老师,不知道什么叫朋友,伙伴,也不知道什么叫爱人或者家人,更不明白这些角色之间的巨大区别。   但他知道应该朝谁索取。   所有这些本该分散开的不同情感需求,被他在实验室的童年经历给人为扭曲并全部聚集到了贝尔纳黛特一个人身上,最终造成了如今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贝尔纳黛特被他这个问题反过来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实在太复杂了。   然而这种沉默落在彼得眼里却成为了无声的拒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接击中在他最摇摇欲坠的仅存理智。   他低头看着面前似乎是在盯着自己发呆的贝尔纳黛特,手指温柔抚摸过她的脸孔,善解人意地提醒道:“这样是行不通的,贝妮。”   他边说边拿起旁边茶几果篮里的银亮水果刀,指尖捏着刀柄转了半圈,递到她的手上,然后握紧她的手。   “你做什么……?”贝尔纳黛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拼命想要收回手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握着那把刀抵上他的胸口。   刀尖微微扎进衣服里,只差最后半毫米就能刺入他的皮肤,挑出一片鲜红滚烫的花。   “你要拒绝,就得像这样拿起武器,用更强硬和残忍的态度警告我才行。”   彼得认真注视着她,明明语气和平时一样柔和无害,说出的话却让贝尔纳黛特感到格外不寒而栗:“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动,也不会反抗。你可以就这么把它刺进去来拒绝我。当然,我不会立刻就死掉,但是会很痛,还会流很多血。”   他的气息和亲吻一起落在她眼睛上,吻掉她满是惊恐的视线:“你是参与创造我的人,应该也知道该怎么销毁我。如果这样不行的话,也许你可以试试用火,或者任何其他你能想到的方式,什么都可以,我都会无条件接受。到时候我就没有力气来拦着你了。你可以把我丢在任何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并且再也不管我。”   “这样一来,你就完全自由了。”   如此轻快柔和的语气,他把自己的死亡诉说得像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邀请。   贝尔纳黛特彻底怔愣在原地,冰绿色的眼睛不自觉睁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彼得死去的模样。   这种可怕的假设和他此刻仍旧鲜活的气息交织着,化作一种幻觉般的疼痛牢牢压迫住她。   “别说这种话。”贝尔纳黛特难以置信地开口,声音颤抖。   她再次试着想将自己的手和水果刀抽回来却还是无法成功,僵硬的手指被迫和他的黏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无法分开。   “这听起来很可怕吗?”彼得将额头贴上她的,像是在安抚对方别害怕,语气放得更加柔软无害,“但至少这样的话,我们当中会一个人能得到彻底的解脱。而如果非要做选择,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所以……”   “我接受你的一切决定。”   这是真话。   可同时彼得也是在赌,疯狂到用自己的一切去赌她的一念之差,去试探她心底里的真实想法。   他亲手把刀连同裁夺自己生命的权利交给对方,也用所有纯真体贴的态度,和毫无保留的坦诚化做自己的武器来牵制对方。   而现在,他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或许是爱,或许是死亡。   这么想着,彼得有些满足地笑起来。刀尖抵上胸口带来的轻微异痒感就像是被玫瑰尖刺碰到。   他闭上眼睛,再次吻上贝尔纳黛特的唇瓣,却在下一刻尝到了咸涩的眼泪。   彼得微微松开对方,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正在哭,悄无声息的崩溃。   “贝妮?”他用指背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别哭。如果你不想自己动手的话,我也可以……”   “不要……”贝尔纳黛特哑着声音打断他,眼泪接连不断地涌出来,滚散在她同样凌乱的黑色长发上,“不要这样……”   她被一种深厚到突兀的悲哀情绪完全笼罩住,甚至都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反常,只知道这种情绪正在膨胀着挤满她的每一寸心脏空间,挤压出无比强烈的疼痛感。   与此同时,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从她脑海中闪过——   是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候,一起在房间里看电影的时候,一起在回家路上分享耳机里的同一支歌曲的时候。   还有她站在遍地狼藉的街道上,看着那个火焰般鲜艳的红蓝色身影逐渐远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灿烂阳光里的时候。   以及他们停在落满大雪的街头,在人来人往的阴影背后,旁若无人地拥抱亲吻的时候。   她被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记忆,和随之而来的汹涌情感弄得快要喘不过气,连哭都哭得断断续续,却还是笨拙地试图去亲吻对方。   “不要说那些……不要说,不要受伤……”贝尔纳黛特含糊地念叨着,趁彼得因为愣神而微微松懈的间隙,用尽全力抽回自己的手,将那把刀丢开在一旁,转而伸手绕上他的脖颈。   “贝妮?”   “我没有拒绝。”   说着,贝尔纳黛特有点神情恍惚地又补充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你。”   从她在融合试验前夕,问他有没有想过离开实验室开始。   从她默许彼得称呼她为贝妮,并放任他每一次的得寸进尺开始;   从很早很早,遥远到她都已经想不来的那些时刻开始。   大雨从纽约城的天空不断落下。她隐约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她对外婆说自己不想搬家,也不想从学校转学。   “为什么?”外婆问。   “因为我觉得这样很累。”贝尔纳黛特这么回答。   但其实在那一刻,她心里真正想的是,她不要离开彼得。   滴在手上和衣服上眼泪变得越来越多,彼得感觉自己的胸口都快被这种滚烫而无力的水滴压碎。而贝尔纳黛特却在这时候忽然抬起头,伸手摸着他的脸,微凉潮湿的指尖抬起他的下颌。   “吻我。”她语调僵涩地说,对这样过于主动的情绪表达感到非常不熟练,声音因为羞怯而轻到几乎听不见。   彼得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对于她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喉结滑动明显。她冰绿色的眼睛像是要融化在那些透明的泪水里,滴落成一片翡翠色的海朝他淹没。   “去房间。”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这是她在彻底失去对自己情绪和感官的控制权前所说的倒数第二句话。   最后一句是:“还有,要轻点。”   毕竟考虑到两人之间的绝对体质差异,要是一个没控制好,她很可能就会被对方直接捏碎在手里。   简直可怕。   她感觉自己完全就是在死神手里祈求愉悦,稍有差池都会折掉自己作为代价。也许她该提前拨打急救电话,旁边不停辆救护车随时准备抢救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多余的东西了。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贝尔纳黛特意识到自己被抱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彼得身上朝楼梯口走去。   她双手环绕着对方的脖颈,用嘴唇碰了碰他泛红的耳尖,感受到彼得瞬间僵硬的身体,肌肉紧绷明显。   于是事情就从这里开始,彻底崩坏到无法控制。   彼得停下朝房间走的脚步,转而将她的背脊抵到客厅的气泡墙上。清晰的冰冷让贝尔纳黛特微微瑟缩一下。   隔着层透明玻璃,被底灯映染成幽蓝色的无数泡泡正从水里窜浮上来,如坠深海。   漫长的吻让贝尔纳黛特逐渐感到呼吸困难,连抗议都被咬碎在嘴里。分离时,有带着两人体温的银色丝线彼此牵连又很快断开。她攀住彼得的肩膀,手指穿过他微乱的茶褐色短发,在他低哑的央求中主动仰起脖颈,将不设防的弱点朝掠食者尽数展露。   脚尖传来被柔软织物轻轻滑过的奇妙微痒感,却又始终悬晃着无法够到实处。同时传来温柔触碰的还有发顶,紧接着便是足以将她淹没进海底的浪潮。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永无止境的漫长,连时间都被放逐到意识无法触及的荒野里。   不知何时,客厅的蓝光.气泡墙已经变成了她熟悉的卧室,上楼的那段路不算长,却格外难熬到令人快发疯,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哭着哀求过对方多少次。   再次睁开被眼泪泡得酸涩的眼睛,她视线模糊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房间里满是阴雨天特有的潮湿,昏暗,充满压抑,窗外雨声滴答清脆,像是已经接近尾声。   春末初夏的阳光正浅浅沉睡在她的窗台上。   感受到再次接触到背部皮肤的是那层软和薄被,贝尔纳黛特松了口气,艰难挪动着想要转过身,彼得的气息已经再次覆上来。那个熟悉到让她刚一接触就忍不住开始颤抖的温度,正一点点游过她的脚踝、膝盖、腰、肩膀,最终来到她已经不剩任何力气的手上,和她掌心紧贴,十指紧扣。   借着房间里灰蒙蒙的光线,贝尔纳黛特看到他似乎是在格外痛苦地控制着什么,爱惜与放肆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正在撕扯着他。比起用来控制住她不让躲的那点力气,他几乎是全部用在了收敛自己这件事上。   向内压抑的结果就是将整个过程不断拉长。逐渐由轻微的苦涩感从这场甜蜜到过头的盛宴中泛出来,熬人而丰盛。   彼得抬起手按在床头的实木柜子上,苍白手臂绷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随之传来的是柜子被弄坏的声音,夹杂着他克制不住的急促抽气声,像是在哭。   这是什么从未设想过的反应?   贝尔纳黛特浑浑噩噩地望着他,很想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想哭的,明明现在该哭又没力气哭的人是她才对。   哪有把别人折腾得要死要活,又顺手弄坏她的东西,结果自己还哭成这样的?   她完全理解不能,身体因为承受了过多刺激而已经开始出现痉挛。可他偏偏还边哭边吻上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地祈求:“抱着我……就像之前一样,求你了。”   那你倒是拿出点求人的态度来,比如先按个暂停什么的。   贝尔纳黛特被他又软又哑的嗓音弄得没了脾气,努力找回基本快和自己失联的酸疼手臂,勉强抬起来抱着对方,手指摸过他胡乱支棱着的微卷短发。   “贝妮。”他还在哭,气息激烈。   “我在这儿……”贝尔纳黛特学着他的样子回答。一开口,连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就算让她拿着扩音器去和董事会相互咆哮一整天也不会嘶哑成这样。   得到回应的彼得似乎觉得安慰些许,于是抬头蹭蹭她的脸,又再度沉下.身体,贴在她耳边继续说了些什么,贝尔纳黛特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意识正在被这些过量到无法消化的感受给冲击到逐渐崩塌,融化,连带着周围的所有一切都在离她而去。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黑色的影子会对她说话,白色裙摆随着舞步的变化而飘逸在舞台上,轻盈美丽如一个幽灵。   贝尔纳黛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贝妮。”   是自己的外婆,玛德琳。   她正将一叠旧照片和舞衣放在一起,并朝她挥手招呼:“你该去收拾你的东西了,贝妮。”   “我们要搬去哪儿,外婆?”   印象里,她们总是在搬家,居无定所,也不曾有其他亲人与他们联系过。有时候贝尔纳黛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会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亲人朋友,可自己一个也没有。   等下……这是哪里来的记忆?她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纽约皇后区。”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新的地方。”   “那里有影子吗?”   “当然。”外婆笑着回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每个地方都会有影子的,贝妮。即使是人们的心里也不例外。而且要是到时候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许能在那儿待久一点,说不定你还会有许多除了影子以外的真实朋友。”   朋友。   贝尔纳黛特坐在车厢里,和外婆紧挨着靠在一起,心里却久久回不过神地琢磨着这个词,直到车辆停在一片暮光艳烈中。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从她面前的街道上走过。   他的影子擦过贝尔纳黛特的脚踝,带来一阵奇异的温热感受。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别人影子的温度。   眼看着小男孩就要走进旁边的屋子消失不见,她忽然似有所感地喊了对方一声:“彼得?”   男孩诧异地回过头,暖棕色的眸子隔着透明镜片和她直直对上。   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他们第一次在女厕所意外碰面时的尴尬,第一次结伴放学回家,第一次共同过生日……   无数琐碎而温馨的日常,河流般温柔绵密地流淌着,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她。   直到记忆里的男孩终于成长为少年,深色的休闲服外套换成了红蓝色战衣。而她也从女孩的年纪慢慢长大,身上的芭蕾舞裙与发丝一起逐年变长。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仍然陪伴在彼此身边。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她自己的记忆,是被她忘却的,却也是真实的过去十年。   而现在她正在经历的,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灌到尾,随之泛滥开的是深刻到令人不安的寒意。   所有画面就此定格,世界在她意识到其本质的瞬间开始迅速瓦解并崩塌,露出背后的黑暗空间。苍白丝线密密麻麻交错着,构建出这样一个无比精巧却也虚伪的梦。   她看到那个和彼得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所有丝线收束着的中央,像是等待着猎物入网的蜘蛛。   他表情轻松地笑着望着贝尔纳黛特。语气充满愉快:“看起来这个赌约该是时候结束了。”   “你必须做出选择,就像我告诉过你的。”   “什么……?”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总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对劲。哪怕他看上去和彼得是如此相似,可一看到他,贝尔纳黛特就控制不住地感到畏惧。   “我说过,从游戏开始,你就得试着所有知道的方式来赢我。”   “然后,记住我。”   “找到我。”   “再杀了我。”   “这样你就能赢得这个赌约的胜利。”   “可是,贝妮。”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和彼得更加相像,简直已经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你还认得出来哪个是我,哪个是他吗?”   贝尔纳黛特浑身冷汗地抽搐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还在刚才的房间里。   此时窗外已经不再下雨,而是阳光和煦。   她被躺在身后的人轻而易举捞进怀里,耳廓传来一阵柔软的温热,以及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他捉住贝尔纳黛特的指尖亲了亲,改变姿势将她更完整地抱进怀里。她被迫对上那双暖棕色的眼睛,明亮潮湿,带着餍足后的慵懒神情:   “早上好,贝妮。” 第88章   早上好。   贝尔纳黛特尝试了几次, 这句话却始终卡在喉咙里没能被说出去。   刚从噩梦中醒过来,她的思维还没跟上节奏,满脑子都是刚恢复的真实世界记忆, 复杂繁多得让她不知所措, 正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然而刚一睁眼, 眼前的画面让她更加震惊。本就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瞬间卡顿住,不知道是该继续先理顺好不容易的记忆, 还是先震惊为什么彼得会躺在自己床上, 而且看上去……不, 应该说他就是什么都没穿。   这倒不是什么新闻, 毕竟从这段实验室幻境里的经验来看,他确实有在睡觉的时候讨厌被衣服束缚,所以不会穿任何东西入睡的癖好。   但是……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毫无阻隔地贴上自己,忽然发现好像没穿的不止他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贝尔纳黛特努力试图回想, 旋即感觉到的是疼痛。   又酸又沉重, 牢牢压迫在她的浑身上下。从最严重到连动下都困难的腰部和腿, 从内而外地蔓延到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发出哀鸣。   如果不是很快回想起,从昨天傍晚开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纳黛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被半夜丢到大马路上, 有一整个队列的卡车从她身上反复碾过。   不过排除掉身上即使经过休息也没有减轻多少的痛感, 她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活着。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同时也让她从中学到一个深刻教训——不要因为头脑一热就答应明显超出自己承受力的事。   关于昨晚的记忆,在后半段其实已经基本跟断片差不多, 还能被想起来的全是些连不成清晰情节的旖艳画面。   明明自己才是被折腾得几乎都能看到天堂之门正在朝她打开的那个,但越到后来, 哭得仿佛已经压抑到极点, 委屈得快要崩溃的反而是现在这个正抱着她亲昵蹭脸的罪魁祸首。   他好像忍耐得很痛苦, 同时又被极致的欢.愉所俘获,深陷到无法挣脱。   甚至有那么几次,当彼得带着浓烈喘.息吻上她的咽喉时,贝尔纳黛特都胆战心惊的害怕他会控制不住,直接朝她张嘴咬下来,以此转移他正在承受的极致折磨。   可他抚慰她的动作却从始至终都带着种出奇的温柔,生怕把她碰坏掉,仿佛刚刚将实木柜子和床头靠背轻易弄碎的人根本不是他。   贝尔纳黛特没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凶残,失控,混乱。   彼得压迫着她的力量沉重得就像是瘾.君子在抓着自己最后的解药。明知道所有缓解都只是暂时的,虚幻的快乐会更深地腐蚀进他的骨头甚至灵魂里,可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放手。   所有的亲吻和拥抱都是裹着层甜蜜糖衣的毒.药。他终于在贝尔纳黛特身上得到了短暂治愈,可内心的空洞却发出更多不满足的贪婪低鸣。   对彼得而言,梦境成真带来的除了不可置信的巨大喜悦,还有接踵而来的恐慌感,害怕这只是另一场梦,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得到对方的回应。   什么样的都行,他都会很高兴。   夜色垂拢成一个黑色的茧,将万事万物都包裹进去,沉默注视着他们正在用一种无比病态的方式相互治愈,也在彼此深爱。   说到爱。   贝尔纳黛特都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神志不清地说了多少遍“我爱你”,还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一点休息时间,然后就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得到了渴望回应的掠食者不会就此罢手,只会变本加厉。   偏偏她从来都拒绝不了对方,一直如此,从小就如此。   所以现在的种种后遗症,怎么看都是她为自己昨晚心软所付出的代价。   见贝尔纳黛特一直眼神虚散地盯着墙壁上的淡金色光斑,满脸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彼得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埋头黏糊糊地亲过来,有点不高兴她此刻的毫无反应:“你在走神。”   他边说边微微支起身体,薄暖的软被从他肩膀处滑落下来,露出光洁而结实的腰背线条,过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软玉般的温润质感。   贝尔纳黛特被他笼罩在怀里,熟悉的体温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回想起他们此时仍然被困在夺心魔的幻境中,赌约还没结束。   “彼得……”她刚开口,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对方直接低头堵回去。   也不知道平时看上去如此阳光腼腆的三好学生,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会暴露出一些格外难缠的控制欲。   直到磨蹭到闹钟已经第五遍响起,她终于找回自己的身体控制权成功脱离出来,一眼看到地上狼藉如灾难现场的场景,顿时感觉不仅身上疼,头也很疼。   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并保持肢体健全的?   贝尔纳黛特开始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身处幻境,自身记忆与身份认知都被人为扭曲过,所以彼得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似乎和现实中有不小差别。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记起昨晚梦境里,夺心魔最后问她的那个问题——到现在,她真的还能分清他们两个吗?   一阵微妙的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脊背。   这时,彼得已经穿好衣服走到她旁边,同样看到周围的凌乱惨象,顿时尴尬地屏住呼吸,并立刻眨着眼睛认错保证:“对不起,我会把床上……我是说房间全部收拾干净的。”   听得出来有点真诚,但不多,更多的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欢快和活泼。   她无奈地叹口气,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整个握住,听到他语气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如果我说不好,那你下次会收敛点吗?”她边说边习惯性伸手想要去拉连衣裙背后的拉链,却因为手臂酸疼而完全抬不起来。   “我来帮你。”彼得走到她身后替她将拉链拉好。拨开长发时,他的手指轻轻滑过贝尔纳黛特肩膀处的肌肤,最后停留在她颈侧的深红痕迹,清晰的齿尖形状,是被咬出来的。   他一碰到伤痕,贝尔纳黛特就立刻畏疼地缩了缩,偏头时有几缕漆黑碎发扫过他的手腕:“这是什么?”   彼得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去拿医药箱。”   说完,他很快离开又带着医药箱回来,让她坐在床上,替她仔细消毒擦拭过后又简单上药,最后贴上无菌纱布。   借着镜子的映照,贝尔纳黛特终于看清这种刺痛的来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迷茫。她偏头看着彼得近在咫尺的脸孔:“你为什么要咬我?”   她居然对此毫无印象,证明这应该是在她累得昏睡过去后发生的事。   可那时候不是快结束了吗?   彼得收好药箱,伸手捧起她的脸,视线落进那双冰绿色眼睛最深处,仿佛叩击着她的灵魂,表情认真而柔和:“因为想确认你真的在我身边。”   他还记得在那无数个沼泽般粘腻黑暗,无法呼吸的梦境里,不管自己刻意在贝尔纳黛特身上留下过多少或深或浅的痕迹,只要天亮醒来,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每次看到她裸.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皙皮肤,彼得都会不小心回想起他在梦里是如何将这片健康诱人的洁白揉出一层薄薄血色,浓艳如新雪中开出的石榴花,充满靡.丽的诱人甜味。   迫切想要在将印记烙在对方身上的扭曲渴望,不断煽动着他在即将结束的前一刻低头咬住贝尔纳黛特的脖颈,直到听见她在睡梦中发出一阵轻细哭音,锈咸的味道微弱扩散在舌尖。   很难分清这种和动物标记伴侣以及领地一样的宣占行为,到底是出于他身体里的哪一部分——蜘蛛基因带来的非人类兽性,或是他本身的意志。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咬下去”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彼得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就那么做了,并由衷感到一阵激烈到接近战栗的尖锐兴奋。   看出对方坦诚之下实则并无多少忏悔的态度,贝尔纳黛特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地方:“既然这次确认过了,那下次能别咬我吗?”   “我尽量。”彼得眨眨眼睛,脸上笑容漂亮又无辜。   贝尔纳黛特有点生气地看着他:“这很痛。”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种折磨人的癖好?她想着,然后又自己找到答案——因为以前他们没有这样过。   “对不起。”他话语里的歉意是如此真挚,给出的保证却干脆得令人生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真的吗?   贝尔纳黛特安静打量对方片刻,能很容易察觉到这只是他服软时会说的好听话,于是提醒:“别轻易保证你做不到的事。”   说着,她起身走进洗漱间,听到彼得在身后回答:“但至少能让你高兴。而且将来不是还有你可以每次监督我努力改正吗?”   她停顿一下,回头看着正朝自己露出可爱笑容的少年,下定决心不能再被对方的表面乖巧给迷了眼,于是语气不变的将话题转移开:“你得收拾房间了。”   洗漱完毕后,她来到楼下厨房简单做了点早饭。锅里的可丽饼正在慢慢成型,散发出融化黄油和鸡蛋的鲜香味,金黄色的饼皮薄而柔韧。   贝尔纳黛特将烙好的饼皮放到一旁,目光瞥见自己手指上的创可贴,于是停下切水果的动作,将它撕开。   还没彻底恢复的细小伤口呈现出暗红色的结痂状态,已经早就感觉不到痛。但这种与现实完全一样的逼真感受还是让她感觉到很恍惚,因为她清楚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幻境里。   而脱离出去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它的构建者。   可回想起这段时间——也许只是现实世界的短短几天,但在贝尔纳黛特的感官里却已经过去足足好几年——她始终找不出夺心魔出现过的痕迹。   除了……   贝尔纳黛特忽然回想起昨晚彼得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因为我厌烦了,我不想再让他们出现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好像她能遇见谁完全是由彼得来决定的。整个世界都是被编程好的虚拟空间,如果他不想让谁出现,那她就永远不会见到对方。   可理论上,这种事应该是夺心魔才能做到的,因为他才是整个幻境的编织者。再加上他在梦里曾经意味深长地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她转头看着楼梯的方向,引来脖颈上的伤痕也跟着隐约作痛。   这种疼痛让她清晰意识到,也许彼得现在这种与过往现实中,不管是行为还是性格都差异巨大的状态,不只是由身份和经历不同所造成的。   毕竟按照夺心魔那种充满耐心又格外喜欢折磨人的恶劣习惯,他所说的只有找到他并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个游戏,那一定不会只是找到他在这个幻境里的伪装身份这么简单。   尤其是一想到他们是如何一步步被算计着走进夺心魔的陷阱,并最终被双双困在这个幻境里的漫长过程。贝尔纳黛特就更加坚信,既然夺心魔能毫不避讳地提出结束条件,那就一定是另有所图,而这个所谓的能够结束游戏的方法则很有可能完全就是假的。   他只是想通过这样的谎言来诱导贝尔纳黛特做出选择,甚至是在幻境里亲手杀死些什么。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后怕的恐慌。刀尖下的草莓滚歪到一边,鲜红的汁液从表面被化开的伤口处流淌出来,晕开在洁白的石料台面上,像是融开的血水。   她盯着那团胭脂色发呆许久,用厨房纸将水渍慢慢擦拭干净,丢进垃圾桶。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想。那么夺心魔此刻只会在一个地方。   “彼得。”贝尔纳黛特叫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她将做好的可丽饼放在桌上,转身来到二楼,看见他正站在书房里对着满墙壁的丰富书籍出神。   “怎么了?”她问。   “你很喜欢这个……”彼得凑近其中一本书,看了看上面的作者名,“博尔赫斯?我看到你收藏了他的全部作品。”   “是这样。”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从表情到语气都和现实中他第一次询问贝尔纳黛特这个问题时的样子完全相同。   那时候彼得才十三岁,刚上七年级,和他在幻境里第一次来到奥斯本实验室见到她时同岁。   一种奇妙的时光回衔感漫上她心头。   “因为他的文字风格很特别。”贝尔纳黛特给出了曾经说过的回答。   彼得点点头,似乎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让他熟悉的地方,而是问:“我能拿下来看看吗?”   “当然。”   他顺着书页侧面的荧光纸标签翻到其中一页:“你最喜欢哪一篇?”   这个问题他们也曾经讨论过。   “很多。但如果非要说的话,你现在看到的这篇算是其中之一。”贝尔纳黛特看向彼得身后被阳光镌刻得清晰修长的影子,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结果。   她的超能力在这个幻境里同样不起任何作用,无法辨别出夺心魔有没有真的寄生在彼得身上,这让她心里陡然蒙上一层灰冷阴影,充满担忧。   不过彼得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只仍旧顺着书页朝下看,从标题来到末尾,眼神轻微闪烁一瞬,似乎是被其中一段话所触动到。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他轻声念出上面的话,睫毛阴影堆积在暖棕色的眼睛里,积淀出一层晦暗不清的深浓色彩。   “的确描写得很特别。”他又笑起来,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连看向贝尔纳黛特的眼神也仍旧清澈见底,“不过我有点好奇,如果是你也会被这些东西打动吗?”   “什么?”   “就像这篇诗的结尾那样。”   “我不知道。”贝尔纳黛特的心思没在这上面。但很快,她又察觉到彼得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得问:“怎么忽然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彼得摇摇头,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柔软。   他将手里的诗集放回去,转而去打量其他书籍,同时语气平静地补充:“就是觉得,你应该是会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   彼得嗯一声,抿住嘴唇似乎是在思考,然后笑着冲她眨眨眼睛:“因为你是实验室里唯一一个看我可怜就会愿意陪我犯规的人。”   虽然这话是没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贝尔纳黛特总有种好像被对方算计了的感觉。   她决定不再去深究这个细思极恐的话题:“早餐准备好了。”   吃完早餐后,彼得将厨房收拾了一遍,然后回到书房继续看书。   他在这里找到了有不少自己非常感兴趣的种类,比如理工类和一些科幻文学类,其中一本还是他曾经看过一半的:“我听劳拉博士讲过这个很有意思的实验,缸中之脑。”   “意思是将一个人的大脑从身体里切除,放进装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再将大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一台超级计算机上。由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使大脑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错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大脑会不会意识到它其实只存在于一场幻觉中?”   这个假设听上去很像他们目前的处境。   贝尔纳黛特从电脑前抬起头,看着他好一阵后忽然问:“那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你觉得最能唤醒你的是什么?”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彼得一时间有点愣神:“我也不太清楚。”说完,他将书翻开几页,又停顿下来,“也许是疼痛。”   “可是你刚刚说过,这个实验可以模拟出所有类似真实的各种感受,那……”   “不,我说的不是这种单纯的生理性痛觉。”   他摇摇头,深吸口气继续解释,语气却意外地放得很轻:“那些都是能被药物或者时间逐渐平复的外表性创伤,并不能唤醒沉溺于幻觉中的人。我说的疼痛,是指心理上无法被承受的极端伤害,那会改变一个人对周围事物甚至是对整个世界的认识。”   心理上。   贝尔纳黛特若有所思地想着他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作为在奥斯本实验室里造成过重大事故并逃跑的研究员和实验体,他们本该成为PIB的头号追捕对象,可至今仍然没有任何警察或者特工上门来找过他们。   这足以证明整个幻境世界的不合理性。   然而过于平静温柔的生活就像是一剂成.瘾.药物,会将人的意志力逐渐消磨殆尽,变为只想安溺于现状的傀儡。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回想起真实的记忆,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说不定真会就此心满意足地接受这种现状。   不用去考虑任何危险,也不用担心任何未知的未来,甚至也不用去考虑任何需要承担的种种责任,只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和所有其他幸福而普通的恋人一样。   贝尔纳黛特会特意带彼得去他们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地方,森林山附近的公园,中城高中,曼哈顿时代广场,图书馆,电影院等等,希望他能想起来有关现实世界的记忆。   可惜效果并不好。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至少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彼此陪伴着。这是目前而言对她的唯一安慰。   只是这种虚假的平静生活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毕竟将他们永远囚禁在幻境里从来不是夺心魔的最终目的,否则他就不会任由贝尔纳黛特恢复她的真实记忆。   他要的是她的选择。   如果她不主动去做,那么夺心魔就一定会逼着她去面对。   到那时候,就是他们能否赌赢这场游戏,共同脱离幻境回到现实世界的唯一机会。   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将手里已经喝得差不多的水杯放回桌面上,准备关上电脑起身离开。   一封新邮件却在这时候突然跳出来。   她低头瞥了一眼那封邮件的后缀,注意到这竟然是来自奥斯本实验室的邮件,发件人显示是康纳斯博士。   这让她相当惊讶。   将邮件点开,贝尔纳黛特看到里面是几句简短的话,以及一份附件报告,是关于彼得之前的基因测序结果。   结果显示,他自身的人类基因和样本蜘蛛的基因融合率已经达到了100%,这比之前的预计还要高,甚至已经高到令人不安的危险状态。   “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附件是081的基因测试报告,我们得见面谈谈这个。”   “相信我,这也是出于对你自身安全的考虑。   柯蒂斯·康纳斯。”   她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邮件许久,能敏锐意识到这件事的各种怪异之处。比如明明知道他们在一起,也能通过邮件联系上,却不派其他人来寻找他们,反而是主动将她约出去见面。   怎么看都很不对劲。   她犹豫着要不要删掉邮件假装没有看到,但很快又想起塞莱斯特曾经给出的预言。   “……必须先主动顺应它走进去,然后才能找到弱点,将整张网一点点撕开。这是个非常危险到接近疯狂的过程,但是我有信心,这一切终将结束。”   她思索良久,最终回复过去:“我会来的。” 第89章   按照最后邮件的约定, 与康纳斯的见面地点就选在曼哈顿区一家大型天文博物馆。   如此具有休闲放松风格的选址,让她感到稍微有点惊讶,但也没有多问便直接答应下来。   这个地方在现实世界里也是存在的。贝尔纳黛特还记得自己十一年级上选修课的时候, 负责授课的克洛伊教授还带着班级里的学生一起去参观过。   整个博物馆的占地面积大到快赶上一整个中城高中,内部空间宽阔复杂到连她一个没有路痴症的人都会不小心迷路好几次。   时间约定在下午两点, 正是博物馆内人多的时候。   贝尔纳黛特出门前看了看天气预报, 上面显示气温偏高,空气干燥。   她将头发习惯性扎成标准的芭蕾盘发, 换上一条不太吸热的白色垂纱长裙, 拿起遮阳伞下楼, 看到彼得正好刚开门回来。   “看起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他走过去牵起贝尔纳黛特的手,低头在她手心里吻了吻,然后将一个白色的礼品盒袋子递到她手上。   “打开看看。”他说。   里面一个是装有花朵的水晶摆件。鲜红绮丽的玫瑰正肆意开放在透明的玻璃罩里,浓烈的花色几乎要从里面流淌出来。   “永生花?”她有点惊讶, “为什么忽然送我这个?”   “我也说不上来。”彼得像是同样有点困惑,视线有一瞬间变得格外虚无,“就是觉得,这是你很需要的东西,我得为你带来。”说着, 他很快注意到贝尔纳黛特脸上的细微神色变化, 不由得问, “怎么了?是不喜欢它吗?”   “不……没有。它很漂亮。”贝尔纳黛特摇摇头, 指尖隔着玻璃罩轻轻碰过那朵玫瑰,旋即像是被烫到似地缩回手, 脸上表情不变, “只是我有点意外。因为你从来不送我玫瑰。”   她说的是在现实世界里。   比如, 彼得知道她最喜欢的花是白色的白木香, 其次也是其他颜色浅淡的种类。因此这样大红热烈的玫瑰花从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最重要的是,在现实世界里,会送她玫瑰花的只有一个人。   但彼得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是在听到她说并没有不喜欢后便松口气笑了笑:“那就当是第一次吧。”   说着,他接过贝尔纳黛特手里的伞撑开,将阴影基本都倾斜到她的方向:“去天文馆吗?”   “对。”   这种艳阳高照的天气是最让她困扰的,彼得还记得这个,但是一直不清楚为什么她这么不喜欢阳光。   她挽起彼得的手一起下楼,听到他随口问:“怎么忽然想去天文馆?”而且还是离家挺远的一个。   贝尔纳黛特低头在手机上找着导航路线,语气平静地回答:“就是看到有人推荐所以想去看看。”说完,她又有点犹豫,“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可以一个人……”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就是独自去找康纳斯。   然而想要说服彼得乖乖留在家等她回来是不可能的。   她试过几次,最后却无一例外全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根本拗不过对方,所以也就只能同意和他一起。   如此严密到接近禁锢的保护欲,让贝尔纳黛特在感到有点无奈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外婆玛德琳。   小时候每次因为PIB的不断追捕而被迫搬家,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会被玛德琳严严实实地藏在家里,去哪儿都不允许单独行动。   长此以往下来,她倒也习惯了这种过于沉重的保护方式,也更能理解彼得的想法。因此他们几乎从来没有为了这种事而闹过矛盾,她更擅长妥协和安抚对方。   这次也不例外。   意料之中的,听到她又提出可以自己去,彼得立刻想都没想就拒绝,眉尖微微皱起:“不要。你答应过我不管去哪儿都会让我和你在一起的。”   “所以我们现在正一起往天文馆去,不是吗?”她安慰性地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这才看到他的脸色勉强放松下来。   真不知道他这么严重的安全感缺失是怎么造成的,也许他们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打车来到天文馆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半小时,贝尔纳黛特决定和彼得先在这里逛逛看。她有些好奇为什么康纳斯会把地点选在这里。   和印象里的一样,天文馆的内部结构极为复杂,大得惊人。在曼哈顿区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能将一整栋五层建筑全部设置成天文展览中心,实在很少见。   他们跟着人潮来到大厅,迎面而来是那张著名的暗淡蓝点图,以及卡尔·萨根的名言——“在广袤的空间与无尽的时光中,能与你共享一颗行星和一段光阴是我的荣幸”。   馆内光线明亮,大片的玻璃墙设计将自然光很好的利用起来。到处是前来参观的游客,带着标牌的小学生们成群结队地跟在老师身后。   沿着走廊来到深处的天文短片放映区,数十排座位呈班环状一圈一圈辐射开,穹窿顶的投影器特意被设计成地球的形状。仰头时,贝尔纳黛特正好看到落基山脉尖耸崎岖如龙类的脊骨,匍匐在北美洲靠近太平洋的那一侧。   走廊边缘有几盏灯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再往前就是她虽然只去过一次,但是却非常喜欢的流动星空走廊。   进门的那一刻,宇宙被压缩成流淌在身边的大片光影。他们从脚下的深蓝星球开始,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太阳走去,金红色的巨大恒星正沉默无声地注视着他们,比火焰更加灿烂灼眼无数倍的日珥正不断喷发出来。   大量带电粒子流奔向宇宙,在地球的极地两端碰撞出无比美丽的极光。木星飞快转动着从身旁划过,表面的大红斑像是巨兽睁开的眼睛在专注凝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更远的地方,无数色彩斑斓的星云正在沉睡,百花齐放般点缀在宇宙这片黑暗空间里。   “真漂亮。”贝尔纳黛特赞叹着试图用手去触摸土星周围的星环,指尖却只能碰到冰冷的电子屏,“可惜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其实也没有多远。”彼得将目光从星海深处收回来,只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你本身也是这些星星。”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淡淡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   “不,我说的是事实。”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继续用一种专业且愉快的科普语气回答:“因为人类的一切其实都来自于星星。比如DNA里的氮元素,形成骨骼的钙元素,流淌在血管里的铁元素,作为食物消化吸收的碳元素等等。宇宙从爆炸开始诞生,无数颗星星死掉后成为人类最初的生命形态。”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传说里都说每个人有自己的守护星了。可惜我选修课学得不够认真,没学会怎么找这个。”   说完,她拉着彼得的手继续朝前走。   青瓷色的巨型天王星缓慢滑行到他们中间,映照出两人十指相扣的剪影。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去找。”彼得的声音落在星空走廊里,带来一阵低低的回响,像是流星跌落进星云深处迸开的轻柔碎鸣。   “什么?”   她回头,听到他继续说:“也许你的那颗星星会主动来找你。”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却仍旧维持着一开始的平静表情,只用了点力气去捏他的手:“你是指这样?”   她边说边假装微微叹口气,:“那你可太亏了。本来是来我身边做好事的,结果还赔给我了。”   彼得笑着将她拉到怀里,单手搂住腰,低头吻在她嘴唇上,星河在身边温柔静谧地流淌而过。   她伸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主动接受这个吻,耳边逐渐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那是有流星群从头顶连接不断地垂落,将来自数亿年前的旧光散射到他们的皮肤上,不规则的天体形状在旋转中形成斑驳杂影。   察觉到那抹柔软的湿热舌尖开始不满足于只在她的唇瓣上轻轻舔.舐,转而开始缠着她试图继续深入,贝尔纳黛特勉强别开头结束这个吻。   彼得抿下嘴唇,舌尖将残留的温度卷回口中,喉结轻微滚动一下,表情看上去有种快到兴头上被突然打断的郁闷,湿润的棕眼睛格外可怜。   “一会儿会有人进来。”她这么说。   两人继续踩着遍地星辰朝前走。有那么一刻,贝尔纳黛特是真的希望时间能就此定格在这里,不要再向前了。   可很快她又抛却了这个荒诞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必须想办法回到现实世界。   走出流动星空走廊,时间距离下午两点只剩最后几分钟。   贝尔纳黛特看着对面那家人满为患的星球冰淇淋店,深吸口气后,忽然转头朝彼得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想尝尝看那个冰淇淋,要不你帮我去买一个吧?正好我也去趟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   彼得没有任何怀疑地点点头:“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柚子青柠味。”   “那你快点回来。”   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松开手朝洗手间的房间走去。   直到确认彼得已经走进人群,暂时不会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后,贝尔纳黛特又改变方向朝天文馆的电梯走去。   康纳斯和她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第五层。   她跟着人群走进电梯,最后在国家航天发展历史区找到了对方。   他没再穿实验室里那件看惯了的白大褂,而是一身深色西装,浅紫色衬衫,将他彬彬有礼的学者气质展露无疑。   见到贝尔纳黛特来,康纳斯朝她态度温和地笑了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非常准时。”   “您也和以前一样,习惯早到。”其实在现实世界里,贝尔纳黛特并不认识对方。但从幻境里这几年的记忆来看,康纳斯确实总是习惯早到等待对方。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将见面地点选在这里。”他说,“因为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可惜总是不得空。”   “完全不会。”   她说,白净脸孔在暗淡灯光中呈现出一种格外沉着的冷静:“所以,您想说什么还是直接说吧。”   “我能问问,你是一个人来的这里吗?”   是否单独前来并不是他们在邮件里事先商量好的硬性要求。   于是贝尔纳黛特非常坦诚地摇头:“他陪着我。”   康纳斯哦一声,似乎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惊讶:“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你独自来见我的?我以为他不会让你离开他视线半步。”   她叹口气:“我让他在一楼等我。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和你见面。”   “原来如此。”   旁边是排列整齐的许多航天模型,他们一起走在观赏区里。   “如果你看过我发给你的那份报告,那么你应该知道,与我们之前对081的最初实验预估比较来看,他现在的基因融合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了。”康纳斯说。   “是这样。”   “那么我想你其实应该也能感觉到,他和之前很不一样了?毕竟我们一开始就已经考虑到,越是高融合状态,实验体就会越受到蜘蛛基因的影响。”   康纳斯的话让她一下子想起许多事,比如他在幻境里变化许多的性格,以及刚才出门前,彼得莫名其妙送她的那朵永生玫瑰。   这些都是因为蜘蛛基因,或者说夺心魔的影响吗?   “是有那么一些。”她克制地回答。   “但我们都知道,这种变化不会仅仅只是一些而已。”康纳斯看着她。天文馆灯光冷冰冰的照亮他镜片上,折射出一种格外怪异的青灰。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放任蜘蛛基因对他的影响,那么很难说将来到底是什么在控制他的行为。他自己,或者是那只死在他实验成功那天的样本蜘蛛?”   就像彼得和夺心魔之间的战争,其实说到底就是他的自我意志与蜘蛛本能的矛盾。   同时兼具人性和冷血动物的兽性,浓重的分裂感在他身上是那么明显。   贝尔纳黛特沉默片刻,然后开口:“所以您这次来找我,就是为了想要提醒我注意,同时关心一下他的心理健康?”   “不。”康纳斯停下来,态度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我是来提醒你,这种基因浸染的严重后果。发生在081身上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最初的设想,这是不可控也几乎不可逆的。”   “我明白对你而言,081非常重要。但你真的能分得清现在被你所信任着的,到底是你最开始见到的那个男孩,还是那只藏进人类躯壳里的蜘蛛吗?”   她愕然地望着对方,浑身上下都因为这句过于熟悉且恐怖的话而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冰绿色的眼睛中央,黑色瞳孔轻微放大。   “现在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还真的是你看着长大的081吗?”   “你什么意思?”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瑞恩。就像我刚刚说的,他的基因融合程度已经失控了。你所珍爱并重视的那个人,正在被那只蜘蛛一口一口啃吃干净。很快,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两年,留在你身边的就会成为一具完全被蜘蛛基因所左右的人类躯壳。”   “他再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081了。”   说着,他将手里公文包中的一份文件递过去。   贝尔纳黛特接过来看了看,意识到虽然对方说的似乎只是和融合实验有关,但考虑到整个幻境都是夺心魔创造的,康纳斯的话听上去更像一种预示——再这样长时间地被困在幻境里,彼得自身的人类意志将会逐渐被侵占甚至取代。   而这种迹象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她又想起那朵永生玫瑰。   也许这就是夺心魔逼她做出选择的时候。   她合上手里的资料,轻吸一口气:“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面前的康纳斯,倒不如说是在问隐藏在整个幻境背后操控一切的夺心魔。   “我们得蜘蛛基因从他身上剥离出来。”康纳斯回答,“否则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不可控。而到那时候,我很担心最先受伤的很可能会是你。”   “剥离?”贝尔纳黛特轻声重复着这个过于惊悚的字眼。   她看到康纳斯朝一旁抬手示意,伪装成天文馆安保人员的两名特工立刻带着保险箱朝他们走过来。   康纳斯将密码锁打开,露出里面一支已经填充完毕的特制注射器:“这是我们研发出的血清。在决定开展这个项目的时候,我就和奥斯本先生商量过,必须要有一道保险机制,也就是这种针对特定样本生物的血清。”   “它研发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找到任何合适的实验体。我也曾经希望这支血清永远不会派上用场,毕竟这就像是亲手将自己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那样。不过,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提前准备保险机制是正确的。”   贝尔纳黛特看着那支注射器,冰冷的光芒闪动在它的双层金属外壳上,只有显示剂量的狭窄部位是透明的,露出里面少量的绿色液体,像是融化的翡翠。   “你们想给他注射血清?”   “是这样。”   “那会发生什么?我没有理解‘剥离’这个词的意思。”   “意思就是,会让他恢复到接受融合实验之前的状态,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这样就能让他摆脱蜘蛛基因对他的影响。”   “是吗?”贝尔纳黛特不信任地看着对方,“这听上去好像太轻易了博士。”   “难道你不想让他恢复正常吗?”康纳斯反问。   这句话基本就是在问,难道你不想让这场游戏结束吗?   她愣在原地。   按理说,血清当然不可能真的把彼得变回被蜘蛛咬伤之前的状态。因为这只是幻境,这一切都是假的,血清当然也是假的。   尤其作为蜘蛛本能具象化的夺心魔,注射血清就像是将他彻底抹杀掉,他当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因此,血清的作用应该不是如康纳斯所说的那样。   它更像是一种选择,一种在游戏最后关头必须面对的关卡,一种代表了她在彼得和夺心魔之间态度的宣告。   如果她选择血清,那么就代表在彼得和夺心魔之间,她想要的是彼得的平安。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   甚至某种程度上,她都希望这种血清是真的。通过消除蜘蛛基因和超能力恢复成以前的普通人,也许彼得就不用再去承担那么多沉重到痛苦的责任,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   他可以只做彼得·帕克,只做他自己,也可以像其他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过正常的生活,有最平凡的快乐和烦恼。   但同时,贝尔纳黛特更明白,除了彼得自己,没有人可以替他做这个决定。   可是紧接着,她又本能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因为夺心魔不可能不知道她会选什么,却仍旧给出了血清这个看似能将他清除的选项,到底是为什么?   她看上去那种愚蠢到会在恢复记忆以后,还相信康纳斯的话的人吗?这支血清当然是有问题的,她能轻易猜到,也不相信夺心魔会算计不到这点。   那让她选择的意义,或者说夺心魔的目的在哪里?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到非常困惑。   她能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陷阱边缘,可却看不到危险究竟在哪里,以及该如何选择才能避开那种可怕后果。   于是她选择继续询问:“既然血清已经有了,那为什么还要找我?”   康纳斯的回答同样简单:“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会触发他蜘蛛感应的人。”   “什么?”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换句话说,他爱你。”   “这种感情充满不设防的盲目,也会让蜘蛛感应默认你的一切行为都是无害且可以被接受的,包括杀死他。”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指尖忍不住颤抖。   她想,她大概明白夺心魔的意图了。   血清的确是一种选择,但不是在彼得和他之间。   而是当彼得终有一天也即将被蜘蛛基因彻底侵染,并一步步不可逆地陷落到变得和夺心魔一样时,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   毕竟他们本就是同源一体的。   只要彼得一天没有将蜘蛛基因彻底剥离,那么他就随时都有被彻底同化的风险。   夺心魔想看看,她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怎么做,会不会也像厌恶他一样厌恶彼得。   如果她想要用逃避来解决问题,那么夺心魔就会将他们继续困在幻境里,让她亲眼看着彼得的人类意志是怎么慢慢瓦解崩塌的。她如果不想见证这一切的发生,那就必须做出选择。   不,不只是这样。夺心魔从来不会只做一种打算,他可能还有其他目的,但贝尔纳黛特暂时还猜不到那么多。   “当然,我们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他。”康纳斯的话还在继续,“我们只是想要将他的超能力和蜘蛛基因消除而已。你不用担心他会因此而受伤。”   是这样吗?   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总觉得,如果她真的答应帮忙注射,那么会被血清消除掉的恐怕并不是蜘蛛基因,而是彼得自己的意识。   她被困在一个无论做不做选择都无解的死局里了。   康纳斯和另外两名特工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看起来我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是吗?”她平静地问。下一秒就感觉有冷硬的枪口抵上自己的后背,隔着层薄薄的血肉与骨骼,正对着她胸腔里的心脏。   气氛瞬间冰冷到临界点。   这时,一声尖细的提示音从特工腰间别着的通讯器传来:“目标人物已离开天文馆第一层,正在朝你们所在的地方移动。”   “是081。”康纳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旁边的特工感觉很不能理解:“可是他怎么会忽然意识到我们在这儿?”   “看起来蜘蛛感应不仅会预感到针对他自身的危险,还有针对你的。”康纳斯不带立场地评价道,“真是不可思议。”   “‘蝎子’会在这儿等着他,至于你,瑞恩教授。”特工毫不费力地抓住贝尔纳黛特的手,“你得跟我们走。”   蝎子?   贝尔纳黛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被迫跟着他们离开展览厅。   等彼得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大厅已经空无一人,但蜘蛛感应的预警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从远处转移到了自己附近。   他在气流发生波动的前一秒灵活跳跃开,稳稳踩在一旁观赏席的光滑栏杆上,抬头看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被硫酸一样的东西给腐蚀得冒出团团白烟。   一个穿着翠绿色仿生蝎子服的高大男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扬起的长长蝎尾尖端闪烁着锐利冷光,随时准备将他刺穿胸膛的危险。   另一边,大批穿着金属盔甲与军用战斗外骨骼的PIB士兵正从大厅的各个入口鱼贯而入,将他们严严实实地封锁在了中间,无数亮红准星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航天历史展览层里原来有只太空蝎子在等着被人参观。这是什么?天文馆的神秘保留节目吗?”彼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眼神阴沉,“别挡我的道。我对你没兴趣。”   “无所谓。”蝎子冷笑着晃动长尾盯着对方,深红色的眼罩上划过一道冷灿流光,“猎物不需要记住狩猎者的名字。”   说完,伴随着密集响起的枪声,彼得踩在栏杆和墙壁上,轻盈敏捷的躲避着紧追在身后的无数子.弹。   有大片黑暗阴影从头顶压下来,蜘蛛感应提醒他来自上方的威胁。   强烈腐蚀性的酸液与毒液从蝎尾中喷射而出,好几次都堪堪擦过那个灵巧无比的修长身影。   彼得几步跑上展览馆的天花板,趁着对方紧跟上来的时候用蛛丝层层裹住他的尾端,阻止毒液的继续喷射。   强大的外力裹挟着蝎子一下子失去平衡。彼得抓住对方动摇的一瞬间,将他甩砸向地上的那群PIB士兵,自己则从天花板上跳落下来,蹲在正中央的地球仪上,神情漠然地看着那些被冲撞得七零八落的队伍。   被激怒的蝎子很快挣脱出来,长尾横劈向地球仪下方的固定装置。   彼得拉住蛛丝躲开,巨大的沉重球体瞬间滑落出去,在地面砸出一阵闷响与无数裂纹,将几个躲闪不及的PIB士兵给碾压在地上。   巨大的动静让贝尔纳黛特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着展览厅所在的方向,又看着面前刚刚打开的电梯门。受困于幻境限制,无法使用超能力保护自己的挫败感让她非常烦躁。   她看着康纳斯手里的保险箱,听到身旁的特工对她说:“你该进去了,瑞恩教授。”   他们现在正在四楼的环形走廊左侧,能听到外面无数游客的欢笑和交谈声,和她所在地这片空间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她开始考虑自己如果拔腿就跑能有多大的几率成功。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概率很低。就算这两个特工不动,他们的手里还有枪,她根本跑不掉。   看着她如此犹豫的模样,康纳斯正向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比刚才还要强烈的爆破声从头顶传来,连带着电梯灯光也开始明灭不停,摇摇欲坠。   “博士!”特工眼疾手快地将康纳斯从电梯里拽出来。   紧接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整个炸开,无数灰尘与水泥碎片纷纷掉落,强烈的冲击将他们撞飞到一边。   剧痛淹没了贝尔纳黛特,她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鸣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伴随着这阵可怕的轰鸣,她看到有许多穿着机械装甲一样的人也跟着从头顶的空洞里掉出来。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彼得和一个穿着蝎子盔甲的男人。   彼得身上的深蓝色外套已经破损了好些地方,露出几道殷红血迹烙印在苍白皮肤上,嘴角和眉骨上也有明显的割裂伤。而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管有盔甲保护,但脸上的面罩已经被完全弄坏,满嘴是血,一只眼睛也还在血流不止,似乎是瞎了。   “我要杀了你!”蝎子恶狠狠地朝面前的少年咆哮,“我会把你像是折磨虫子那样,一根一根扯掉你的手脚,拧断你的脖子。”   “仅供参考。”彼得拉起袖子抹掉即将滑到眼角的鲜血,“蜘蛛不是昆虫,是节肢动物。”   蝎子怒吼着朝他扑过来,尾钩喷出的毒液落了个空,反而将其中一个特工淋了满身。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贝尔纳黛特看到那个人像是融化了一样很快倒在地上,手里装着血清的保险箱也被扔到一边。   “血清……”她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保险箱跑去,小腿被周围的坚硬水泥刮出几道伤痕。   刚将箱子拿到手,一把激光枪就正对上了她的额头。   “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的声音从厚实的机械盔甲背后传来,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   彼得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于是改变路线,转而朝贝尔纳黛特所在的地方不断靠近。   蛛丝牵引着他以极快的速度滑翔到那名PIB士兵身后,将他直接踢飞出去。   有丝线缠绕上她的腰肢,将她猝不及防拖进彼得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和尘土味道。   “去天文馆外躲起来,贝妮,这些人交给我。”他说,“我现在要把你从四楼扔下去了。”   “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觉彼得忽然松开手,同时控制着力气尽可能稳地将她朝一楼大厅丢下去。   蛛丝紧随而至卷住她的手,将她从半空中一寸寸朝下放。   楼下是尖叫着四散逃命的大批人群。   她在一阵头晕目眩中看到有个巨大的翠绿色影子忽然出现在彼得身后,狰狞的表情让那张本该属于人类的脸孔呈现出宛如魔鬼的扭曲。   “彼得——!”她刚叫了对方一声就感觉蛛丝猛的一沉。   那是蝎子将彼得整个人死死压在护栏上,扬起的蝎尾狡猾地晃动着,像是刽子手即将落下的镰刀。   “如果我现在挖出你的心脏,你会死,对吗?”蝎子朝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喉咙里发出阴森的嘶嘶声,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彼得右手紧拉着那根纤细蛛丝,思考不到一秒,顿时惊喜地啊一声。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也许比让你死更令我愉快。”   说完,他晃动蝎尾准备刺向那根蛛丝。   彼得反应迅速地松开手,让蛛丝能够更快地放下去,也让贝尔纳黛特瞬间从半空滑落到距离地面大概不到三米的高度。   下一秒,蛛丝被蝎尾轻易钩断开。   贝尔纳黛特连叫喊都来不及就重重摔下去,毫无缓冲地砸在地面上,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得移位,意识模糊不清,几乎是直接疼晕过去。   保险箱再度从她手里飞出去掉落在一旁,被刚才毒液腐蚀过的锁扣松开,里面的注射器跟着滚出来。   她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却再也做不到,只能艰难翻过身,一点点用双手爬着来到那支血清旁边,浑身颤抖着将它抓回手里。   她的感官好像已经坏掉,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大脑眩晕严重,胃里翻江倒海着想要吐出来。   没等她休息太久,有脚步声从电梯的方向传来,沉重而整齐,不可能是游客,只会是来抢夺血清的PIB士兵。   贝尔纳黛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注射器,将它咬在嘴里,用尽力气抓住旁边的展示柜勉强站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心脏疯狂泵缩到快要跳出喉咙口。   她摇摇晃晃的想要朝出口逃。   然而大门却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身后PIB士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紧迫到像是死神给她最后宽限的倒计时。   再一次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上,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额头和鼻尖上挂满因为疼痛过度而冒出的冷汗。   她最后叹息一声,将血清取下来握在手里。   赶来的PIB士兵将她迅速用手铐铐住,然后发现她手里正握着一支空空如也的注射器。   “血清呢?”对方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贝尔纳黛特微笑一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也没有回答任何话。   他还想继续问点什么,旁边的同伴示意他先把这个女人带回军车上再说。   她被拉扯着踉踉跄跄朝前走,一路上摔倒无数次,又被动作粗暴地抓住手臂提起来继续向前,走进她来时经过的那条流动星空走廊,被无数星辰包围着。   直到她感觉自己已经再也走不动,就算他们拿枪逼着她起来也没有任何力气了,一团被蛛丝裹着正在不停挣扎的东西忽然从半空中垂下来,正好拦在这几个PIB士兵的面前。   蛛网里的蝎子看上去已经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最严重的是面部,一双眼睛应该是彻底瞎了。   没等那几个士兵从眼前这一幕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回过神来,更多蛛丝卷住他们的脖颈,将他们纷纷吊起来。   贝尔纳黛特倒在地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朝自己跑过来,将她小心翼翼抱住。暖和的体温让她有种回到家的错觉。   “贝妮?”彼得惊慌失措地叫着她的名字,似乎已经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你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她轻轻摇头,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有点冷,你先抱我一会儿。”   “好。”   他连忙将她更紧地抱进怀里,又努力克制着力气不要伤害到对方。   彼得从来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苍白无力,奄奄一息,好像稍微一碰就会碎了。   “贝妮……你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连说话都开始感到哆嗦。蜘蛛感应正在疯了一样提醒他,对方的生命正在从他怀里一点点流淌走,消失不见。   “他们拿了种血清……说是可以让你恢复成普通人。”贝尔纳黛特很慢,很慢地回答,“但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不能让他们把血清抢回去。”   “所以?”他刚说完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针孔。   刹那间,彼得立刻明白她刚刚做了什么,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震惊,什么都没有,好像控制情绪产生的那块灵魂一下子缺失了。   他只剩下一种本能,那就是抗拒相信,因为这不可能是真的。   明明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的啊。   彼得愣愣地抱着她,低头用自己脸颊上的体温试图让她重新暖和起来,却只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正在越来越轻,声音越来越弱。   贝妮?   他想要叫她的名字,可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的名字似乎化作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强行塞进彼得的喉咙,连着涌出的滚烫鲜血一起,将他所有言语的能力都焚烧殆尽。   迟到苏醒的痛苦刺进他的每一根神经,将他从内部一点点瓦解,压碎,所有的血都从眼睛里化作眼泪流淌出来,徒劳地想要温暖她。   “别哭……”贝尔纳黛特同额头轻轻碰了碰彼得的脸。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也看不到彼得此刻的表情。   “都会结束的。”她这样说,细弱的声音充满温柔,“我们都会回家,别难过……”   缭绕在周围的星河已经流淌殆尽,银白色的巨型月亮从地球背后缓缓升起,充满怜悯地注视着他们。   “不要……”彼得剧烈喘.息着,终于崩溃地痛哭出声,声音嘶哑得像是咽过一万根针,所有的情绪与理智与思维都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不要,贝妮……不要离开我……求你了,求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她气若游丝地保证,挪动手指轻轻抹掉彼得脸上的眼泪,“而且,我也想……向你道歉,关于你,还有你的父母。我一直很抱歉,把你卷进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月光在她发梢和潮湿睫毛上挂出一层冰雪般半透明的亮银白,她看上去随时像是要沉睡过去。   “还有,告诉你个你可能已经忘了的秘密……”   “其实我从小就很怕蜘蛛。”   彼得愣一下,看着她逐渐暗淡的眼睛,拼命想要挽留住对方:“别丢我一个人,求你了,贝妮……别丢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   她温柔答应着,却慢慢松开手,再也不动了。   不管彼得怎么喊她,拥抱她,亲吻她都没有用。   她和周围的宇宙一样安静。   少年的月亮死在了无数星星和他的怀抱里。 第90章 终章-上   幻境从流星群坠落的瞬间开始分崩离析,片片解体。似乎在感应到少女离去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核心也随之凋亡下去,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有被夺取的记忆也跟着回到原本的灵魂中。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漂浮着,死亡的体验比她想象中更加温柔,也更加轻盈。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正焦急地站在剧院大厅外,试图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能给她送落下舞鞋的救星。   新的芭蕾舞鞋永远很硬,几乎无法被弯曲,也没有任何固定装置,不作任何提前处理就穿上去会非常难受,而且根本无法跳舞。   因此每双新鞋拿到手后,她总是需要重新拆缝。首先撕掉鞋底那层容易让她脚底产生不适感的毡织物,再剪断鞋底调整到合适的软硬并用快干胶黏合,让它拥有跳舞所必须的弹性。   作为固定用的松紧带和绑腿丝带能够使足尖鞋更加贴合脚部,一般贝尔纳黛特会选择用牙线来缝制,因为它比普通棉线更结实耐用。   做完这一切后,她会再次用快干胶对底部进行加固,最后还要用粗棉线对鞋尖进行缝补作防滑处理。   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即使是贝尔纳黛特从小到大已经做了无数遍,对每个步骤都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前前后后全部完成这些工序也要花费近一个半个小时。   而修改到合脚的新舞鞋通常只会有不到三天的使用寿命。第三天再穿同一双鞋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支撑力下降,脚尖能感觉到地面带来的硬度。   因此每次比赛前,她总会做一双全新的鞋。   足尖鞋之于芭蕾舞者,就像武士最可靠的佩剑。这是玛德琳教过她无数次的理念。   但今天早上,她在匆忙中忘记了带自己昨晚提前修改好的新舞鞋。而玛德琳则因为带着学生去旧金山参加表演观赏,直到晚上才能回来,完全来不及拯救她。   第一次在没有玛德琳的情况下自己准备一切,贝尔纳黛特原本认为她可以应付,然而晚上还是有些紧张到失眠。   于是早上意料之中的起床太迟。收拾东西时,她手忙脚乱将完全没处理过鞋底,只缝了丝带的新鞋塞进背包就匆匆出门,直到进化妆间准备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通讯录里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数量稀少的人名,除了舞蹈学校的人就只有帕克一家在。考虑到梅和本杰明都在上班,目前离她最近且有可能来得及帮她回家去取舞鞋的就只有彼得。   她皱着眉犹豫片刻,指尖按在彼得的名字上开回移开好几次后,最终还是打过去。   很快,手机另一端传来男孩熟悉活泼的声音:“贝妮?我以为你在准备参加比赛?”   “是这样,不过……”   “怎么了?”   贝尔纳黛特抬头看着面前灰蒙稠密的大雨,潮湿的雾气将校门外街道的店铺都遮掩得模模糊糊,一看就是个出行困难的天气。   “贝妮?”   “啊……就是,我刚刚到了比赛现场才发现,自己带错舞鞋了。”   “那你原本要带的舞鞋放在哪儿?”   “在家里,应该就在一楼舞蹈房的地上,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新,有丝带。”   “正好我刚下课,我马上回去给你拿,你在表演厅门口等我。”   说完,彼得很快挂断电话,让贝尔纳黛特原本想问问他有没有带伞都没来得及。   她站在大厅外等了快半个小时,眼看下一个参赛选手就是自己,耳边传来胡桃夹子舞曲接近高.潮部分的舒缓乐调。就算再加上评委打分时间,也只有最后不到二十分钟,可剧院门外除了来往不停的车流,仍旧没有出现任何她熟悉的身影。   漫天雨水如深灰色的幕布,密不透风地垂挂在天地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也许真的来不及 了。   贝尔纳黛特无法不失望地想着,同时不断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   她格外烦躁地叹口气,听到工作人员正在叫她的名字,提醒她该去后台等待准备下一个上场。   “抱歉,我马上就来。”贝尔纳黛特边回答边跟着对方来到后台。观众与评委们正在为上一个选手的出色表现而鼓掌。   她拎着完全没被处理过的新鞋站在等候区,灯光透过幕布笼罩在她身上,这种暗淡的深红光影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实质性的压迫感。   隔着层薄薄的幕布阻隔,她听到外面的掌声和发言声,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甚至第一次对从小就无比向往的舞台产生了清晰畏惧感。   在她即将认命地低头准备去换鞋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自己的影子在耳边对她说:“看起来我们的救星终于到了。”   贝尔纳黛特诧异地回头,看到彼得正气喘吁吁地停在走廊口,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了个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   “抱歉……”他筋疲力尽到几乎是连完整说句话都困难,满脸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产生出的病态苍白,眼镜上全是雨水,整个人摇摇晃晃靠在墙壁上,“路上堵车……所……所以,我只能跑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看到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幻觉。   直到彼得小心翼翼取出被他严实保护在外套下的舞鞋递到她手上,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试图去擦掉他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你是从哪里下车的?”   明明平时连体测跑完全程都跟要他命一样,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雨天一路跑到这里的,甚至还真的赶在了比赛开始之前。   彼得轻微躲开一下,提醒:“你还要上场,裙子会弄脏的。”说完,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吸饱了水的布料完全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听到最后一位评委已经给出评分,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和他说更多,只抓起彼得的手将他带到化妆间,找到正在整理衣物的一位工作人员:“对不起,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他和我是一起来的,麻烦请给他找件合适的干衣服,或者直接拿我的也行。我比赛结束就马上来找他。”   说完,她快速换上舞鞋,朝彼得挥手道别后便步调轻盈地跑向舞台,踩在幕布即将升起的前一刻站定在地面上。   伴随着音乐的渐渐响起,冷调的浓烈灯光瞬间兜遍贝尔纳黛特的全身,与她仔细盘起的黑发和身上绣着花朵藤蔓的白色长纱裙交织,有种盛春与冬雪相撞的失真恍惚感。   想象你自己是一棵树。玛德琳这么教导过她。   你全身的骨头都是充满力量,坚不可摧的。你让自己在每一次的立起足尖,每一次的旋转与伸展中积蓄能量,不断向上,最终化作无数柔软的花朵盛开。   你的舞姿看上去越是轻盈柔韧,就越是要有坚定不移的强大力量在身体内部作为支撑。   它能帮助你指挥并随意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精准捕捉身体重心的每一次变换,将所有沉默不言的情绪都通过舞蹈表达出去。   她在音乐中踩着节奏起舞,抬起的纤细手臂与腰背融化成春水般动人,洁白的纱裙在腰间旋绽成花苞盛开。   过长的裙摆对于舞者的表现力更具要求,力量的把控完美与否,直接决定舞裙呈现出的辅助观赏性,以及是否会被打断动作的连贯性。   不过那些重重叠叠的繁绸缛纱显然没有给贝尔纳黛特造成舞姿上的困扰,反而跟着她控腿跳与闪身的流畅动作而显得极为轻飘,随时会飞起来的朦胧美丽。时不时抬腿到头顶时,裙摆也会跟着层层卷退下来,让人想起海边逐渐消散的浪花,露出少女线条优美的腿。   那场比赛自己最终得到了多少分,贝尔纳黛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家里放着的金奖奖牌昭示着她比赛结果的完美。   领奖后照例是选手合影以及主办方送花环节。   贝尔纳黛特婉拒了其他人的合照要求,抱着怀里的鲜花一路跑到表演厅外,找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的彼得。   他换掉了刚才看比赛时穿的外套,将它还给了工作人员,现在正穿着自己半湿半干的衣服靠在立柱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机,整个人都冷得有点发抖。   见到对方出来,他有点惊讶地扶了扶眼镜:“我以为你还要和他们拍照,得过一会儿才会出来。”   “没必要。”其实这样拿了奖就走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更担心彼得的情况。   “我们回家吧,不然你会感冒的。”   当然,他最后还是意料之中的感冒头疼了好几天。贝尔纳黛特对此感觉格外愧疚。   “可是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吗?”彼得一边用纸巾擦着通红的鼻尖,一边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上忙,我很高兴,所以不用担心。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那时候他大概十三四岁,刚刚和人生中第二个聊得来的朋友,哈利·奥斯本分别,仅有的联系也只能存在于手机上。因此对于贝尔纳黛特的存在,彼得感到更加珍惜。   “是的,我们是朋友。”她回答。   “会一直如此吗?”   “当然会。”   他专注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拥抱住她。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但也很快顺势回抱住对方,听到他似乎是在哭:“贝妮……”   记忆在刹那间发生了一丝极轻微的震颤,带来所有感官的苏醒。   “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正在越来越远,无法捕捉。可那种痛苦到极点的情绪却仍旧鲜活无比地包围着她,让她同样感到喘不上气的强烈悲伤。   “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了……”   她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不会,可身体和意识都在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   等到贝尔纳黛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眼熟的黑暗空间里。   这里安宁,静谧,无边无际,包容如母亲的怀抱那样保护着她。   这里是……   暗核构造的黑暗空间?!   贝尔纳黛特瞬间从地上站起来,到处呼喊着彼得的名字。   黑暗空寂到接近凝固,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传来:“贝妮。”   她愣一下,连忙朝声音的来源跑去,脚下的水流激溅开层层银色微芒。可她却始终看不到对方:“彼得?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她看到面前的黑暗空间正逐渐被外力挑碎一角,露出背后阴森恐怖的逆世界场景。所有熟悉的血红闪电,无光压抑,藤蔓遍地,雪花般密集的有毒孢子全都朝她围拢过来,却又在即将吞噬她的前一刻忽然停住。   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出现在贝尔纳黛特和彼得之间。   她仍然处于暗核空间的保护下,而彼得则站在逆世界里。   “彼得?”贝尔纳黛特试图伸手去触摸他,然而摸到的却是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完全无法真正碰到对方,就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依旧想要去触摸对方却始终无法成功,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彼得……是你吗?可是为什么我碰不到你?”   “因为我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回答,脸上笑容轻快又温暖,放佛刚才说的只是要去某个地方度假那么随意。   “这里……?”她看了看他身后的逆世界,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你和他交换了什么?!彼得,你不能答应夺心魔任何事,他向你提的任何条件都是有准备的!”   “我必须这么做。夺心魔也好,逆世界失控也好,所有这一切都是因我引起的,也必须由我自己去解决。”彼得伸手和她掌心对贴,却只能感觉到虚空的冰冷。   薄若无物的屏障将一切都强硬横隔开。他们站在两个不同世界离彼此最近的地方,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点上被无限压缩,让他们能近距离地看到对方却又永远无法真正接触。   “这是我的责任。”他说,语气和眼神都很温柔。   “这不是!”贝尔纳黛特用手敲打在屏障上,情绪激烈,“至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而且通道本来就是我打开的,如果要承担,那也应该是我和你一起!”   “不一样,贝妮。如果不是因为我,就算你打开了通道也不会发生这一切。更何况……”   彼得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直到许久后才再次开口,语气里所有鲜活色彩都就此萎靡下去,只剩空洞到极致的空白:“更何况,我还骗了你。”   她迷茫地望着对方,听到他继续保持着这种平直到毫无人情味的语调对她说:“对不起。其实从你第一次告诉我夺心魔的存在时,我就已经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他其实就是我自己。但我没有承认,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选择告诉你真相。”   “为什么?”   “因为害怕。”   他轻声回答:“我害怕你知道以后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也很害怕面对他。那种感觉就好像把我心里所有无法见光,不被允许的黑暗面都挖掘出来。不管我怎么逃避,否认,掩饰,都摆脱不了他,就像摆脱不了我所有的阴影。”   “尤其当我发现,其实他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我曾无数次设想过的。比如……”   “我想要你能接受我,能一直在我身边。”   “我会的。”她承诺。   彼得笑起来:“不,你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贝妮。我知道我一直表现得好像愿意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即使你当初的决定是……不爱我,也不再愿意和我保持哪怕是朋友的关系。”   “可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做选择。”   贝尔纳黛特有点愣住地看着他,听着他用最柔和认真,也是最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对她自我剖白道:“我骗了你,贝妮。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完全无法接受你可能会拒绝我。哪怕只是这样设想也会让我感到痛苦,如果真的发生,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他说到这里时,突然很奇怪地暂停住,某一瞬间的表情甚至看上去和夺心魔完全一样,充满天真的残忍:“不,应该说我知道。夺心魔会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他就是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我。”   “所以我欺骗你我不知道夺心魔意识的来源,隐瞒你我和他的关系,利用你的善良和同情心。不管当时我在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这点,这都是事实。”   “我更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你不爱我,如果看到我难过,你也一定会可怜我,就像在幻境里那样。”   像是被这种假设完全拉去注意力,彼得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轻轻补充一句:“只有可怜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尝试,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受伤,脆弱,痛苦,我都不在乎,我会让你一直可怜我。”   就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刀递到她手上,耐心仔细地教她怎么杀死自己。   “而一旦你开始心软,不再坚定不移地抗拒我,我就会永远缠着你。”   “至于之前你问过的关于蜘蛛感应的问题。”他说,声音听上去是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像是情人间的絮絮低语那样,“我也向你承认,其实我不只是在你遇到危险时才能感觉到你。或者说以前的确是这样,但是现在……”   “我想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感应到。”   “这就是我所有不曾向你坦白的真相。”   彼得说这些时一直都在看着她,暖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极为清醒的平静,让人能明显感觉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并且从头到尾他都是保持着正常理智的。   贝尔纳黛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清晰得像是被封存进琥珀的标本。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她都会紧紧被包裹在里面,永远鲜活动人,永远栩栩如生。   “彼得……”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接收了过多信息量的大脑无法给出应有的反应。   “你害怕吗?”彼得注意到她眼中清晰可见的惊愕,声音柔和地问。   这个问题让贝尔纳黛特回过神。   她安静注视对方许久,最终叹口气,摇摇头:“如果是之前,我也许会。但是现在,我的回答是不会。”   “所以,我们能一起回家吗?”   彼得抱歉地摇摇头:“暂时不行。”   “可是……”   “别担心,贝妮,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只是我至今才有勇气去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实在太恐惧会失去你,所以我一直不愿意这么做。不过到这一刻,我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说着,他将那朵永生玫瑰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是给你的。”   屏障的阻隔作用奇迹般的对永生玫瑰没有任何作用。贝尔纳黛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朵悬浮着穿过屏障,缓缓落到自己手里的花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里面……”   “是暗核碎片。”彼得回答,“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夺心魔能入侵我的思维,我也同样能看到他的。那时候虽然我没有想起来真实的记忆,但我还是发现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帮你找到了。”   花朵鲜红如心脏,静静绽放在两个世界之间。   “我得去完成我必须要做的事,接受我必须要接受的命运。”   他说完,逆世界的景象开始不断后退,连带着彼得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扭曲,最后溃散成一团她见过无数次的熟悉黑雾。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彼得在夺心魔的身躯里,用他自己的意识在和她说话,也将暗核碎片还给她。   只短短几秒的时间,彼得的声音已经被黑雾完全吞噬进去。   “彼得——!”她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耳边却逐渐响起暗核传来的轻微心跳声。   碎片与其本体间的强大连接力驱使着两个世界再次碰撞在一起,曾经被打开过通道的地方重新出现裂缝。来自逆世界的波动触发了实验室的警报系统,所有研究员与PIB士兵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还没等他们下达撤离指令,已经有东西从裂缝背后的逆世界里不断钻出来。   一层一层,一片一片。   不是预料之中的黑色藤蔓,而是无数苍白潮湿的蜘蛛丝。   标记一样缠满整个实验室,将这里变为一片纯白无垢的坟墓,封锁住再次被撕裂开的裂缝。   “天哪……天哪天哪——!”斯蒂芬冷汗直冒地跟着其他人慌张朝外跑,同时哆嗦着摸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泰德……泰德·莫洛尼?!是我,斯蒂芬!通道,通道出问题了,你和卢锡安长官最好立刻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达莎一直没醒,已经好几天了。”   泰德刚回答完,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通道的情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护士叫他名字的声音:“瑞恩小姐的家属是吗?病人已经刚刚醒了,进来看看吧。”   醒了?   泰德愣一下,连忙跟着护士来到病房,看见贝尔纳黛特正被两个医生护士按着不让动,手上贴着止血用的医用胶带。输液针正摇摇晃晃地垂在一边,一点点朝外滴着药剂,针尖带着淡淡的血迹。   “她刚醒过来就自己拔了输液针。”其中一个护士在百忙之中抽空朝泰德解释道。   “达莎?发生什么事了?”通道刚一出现变动她就忽然醒过来,泰德立刻意识到这两者之间应该是有着某种联系的。   于是他对医生说:“交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他扶着贝尔纳黛特坐起来,替她将外套盖好,又去将门重新关上:“你昏迷了好几天,影子也没有任何反应,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夺心魔……”她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极为夸张,大脑也昏昏沉沉,身体虚脱,“那块暗核碎片一直在他手上,所以他总能找到我。”   接着,她将所有事都尽可能简洁地告诉对方,然后努力抬起手抓住泰德的衣袖:“彼得……他还在逆世界,不……应该是他和我一样,意识留在了逆世界,我们得把他找回来。”   听完她的话后,泰德震惊到好一阵都说不上话,然后才回过神:“我去联系卢锡安长官和玛蒂姑妈。”   收到有关逆世界通道的消息,卢锡安长官很快下令派出一整队PIB士兵去地下实验室勘察情况。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逆世界怪物的出现,反而是被里面密密麻麻的蜘蛛丝给困得寸步难行。这种和霍金斯镇当年完全不一样的诡异情况,让霍普警长也搞不清楚这些蜘蛛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们有找到彼得吗?”贝尔纳黛特问,“他现在应该是和我前几天的情况一样,因为意识被困在逆世界,所以身体陷入沉睡。你们有在他之前的家里找到他吗?”   “没有。”霍普摇摇头,右手习惯性朝口袋摸了摸,似乎是想弄支烟。这是他每次感到烦躁时就会下意识有的举动。但很快他又想起这里是医院,于是收回手。   “我们去那儿找遍了也没找到那孩子,除了这个。”他边说边指了指贝尔纳黛特手里的暗核碎片,担心地叹口气,“除此之外,我们还在那里发现了同样的通道痕迹,也到处都是蜘蛛丝。”   “这么说,夺心魔把他的身躯也带走了。”泰德皱起眉头,表情特别难看。   “怎么会这样?这两个世界间的通道不是应该已经关上了吗?”玛德琳问。   “是因为我。”贝尔纳黛特望着手里的暗核碎片,神情恍惚,“我回来的时候,原来的通道应该是又被打开了。而一旦撕开一点口子,狄摩高根就能创造临时通道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它一定是在那时候将彼得带走的。”   “可现在整个纽约城里都很安静,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为什么夺心魔忽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了?”霍普不解地问,“还有那些蜘蛛丝。我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儿,至少当年霍金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问的也正是贝尔纳黛特想不通的地方。   沉默半晌后,她最终抬起头:“我要去一趟实验室。”   泰德摇摇头:“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能离开医院。何况就算去了,也什么都找不到。这几天不光是我和玛蒂姑妈去过,PIB也已经派无数人去查看了很多次,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他是因为我才会被带进逆世界,我不可能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达莎……”   “这样吧。”玛德琳摸摸她的头发,“等你好了,我和泰德陪你一起去。你不能一个人去那里,太危险了。”   她点点头,同意了玛德琳的提议。   然而就像泰德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在贝尔纳黛特出院后一起去过许多次,却始终没有在实验室里找到任何东西。   贝尔纳黛特还通过暗核碎片,将自己的意识重新放入逆世界,试图找到彼得的下落。然而整个逆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所有生物都陷入了沉睡,比藤蔓更密集的蜘蛛丝缠绕在逆世界的每一寸空间。   她行走在逆世界里,感觉自己更像是行走在一个巨大的,由蛛丝构建成的坟场中。无边无际,死气沉沉,万物生灵都在这里迎来自己的终焉,衰败出腐烂的骨头。   她已经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始终没有看到过夺心魔和彼得的身影。   浓烈的绝望和痛苦与日俱增地折磨着她。一次次失败的结果让卢锡安长官和霍普甚至都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彼得。   可即使如此,贝尔纳黛特又比任何人都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发生在每一次她深夜惊醒的时候,每一次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哭出来的时候,每一次她在马路上走神得心不在焉,即将遇到危险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彼得其实就在自己附近,和以前一样陪伴着,也保护着她。   只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对方。   因为这次被困在逆世界里的人是彼得。   她开始越来越喜欢盯着灯光发呆,祈祷有一天能看到彼得从逆世界传来的消息。这是两个世界间唯一可以传递的信号。   “瑞恩小姐。”好像有人在叫她。   “瑞恩小姐!”   贝尔纳黛特回过神,看到讲台上的凯勒教授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这位在中城高中教了一辈子历史学的老教授今年已经快要六十五岁,头发的颜色像极了裱花袋里的鲜奶油,浓腻蓬松的白色。   每一个上过他课的学生都会评价他这个人看起来有点苛刻。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不只是看起来,而是真的非常苛刻。而最倒霉的是,今天本该负责给他们授课的摩根教授身体不适请了假,于是只能由凯勒教授代课。   “我能理解教室的日光灯比我这个老头子要闪闪发亮,吸引人得多。但是课本知识可不是它能教会你的。”他慢吞吞地说着,蓝色的小眼睛从镜片上方盯着贝尔纳黛特,“你怎么看奥运会周期与古希腊的文化联系?”   这是今天的授课内容吗?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看了看对方,下意识回答:“古希腊有金星崇拜习俗,四年是金星的半个运行周期。而每八年,金星会在天空中画出一个正五角星。因此在古希腊文化里,正五芒星也是至善至美与女神维纳斯的象征,代表着女性和万物的阴性力量,跟现代奥运五环标志有深刻联系。”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凯勒教授抬了抬眉毛:“不是魔鬼崇拜或者战争的标志?”他在讽刺的是如今五芒星成为了许多影视作品里的反面形象,以及军衔等级的现状。   “那是因为早期罗马教廷对教徒实行思想统治造成的。”她回答,“消除一个宗教的最好办法就是扭曲它所有的象征与文化。现代女巫的许多代表元素也来自于此,比如扫帚和尖帽。扫帚的其中一个来源是异教徒的阴性力量崇拜,将其视作对男性力量的平衡。而尖帽有传说是来自清教徒与贵格会的矛盾。同时期的教廷也认为这种帽子的形状与魔鬼的角有关系。直到一七八九年,画师戈雅在他的作品里第一次将尖帽与巫师联系在一起,再加上维多利亚时代的童话改编,后来就越传越广了。”   凯勒教授点点头,没再多说其他的。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终于从课堂中解放出来的学生们开始纷纷讨论着今晚要去哪里聚会。   情人节。   贝尔纳黛特也是在路过一家商店时,看到了门口的宣传语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她回家做了晚饭,刚吃几口便听到电视机里正在播报刚刚发生的一起犯罪事件。   自从彼得被困在逆世界以后,大家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报道。连号角日报都不得不承认,失去蜘蛛侠的纽约市犯罪率简直是直线上升。   这让她完全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于是起身穿好外套,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贝妮?”玛德琳担忧地看着她。   “就出门走走,很快回来。”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打车来到曼哈顿市中心。这里繁华,喧闹,人来人往,很适合将自己藏进去,头脑放空地一直朝前走。   森林山附近的地方她已经和彼得走过太多次,她不想一个人再去。   二月中旬的纽约还完全没有脱离寒冷的范畴,天刚擦黑便又开始下雪。贝尔纳黛特独自走在街上,无处不在的霓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淡薄又修长,黑色的长发间缠满洁白雪粒。   路过一家咖啡厅时,她遇到一个穿着蜘蛛侠服装的卖花男孩,怀里抱着最后一束剩下的大红色玫瑰。   她盯着那身红蓝色玩偶服看了许久,最终鬼使神差地付钱买下了他手里的花。   对方熟练地替她包扎好,又从腰包里摸出一串雪花型的暖色小彩灯系在紧凑花朵中间,开口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年轻而愉快,和彼得有一点相似:“情人节快乐,美丽的小姐。希望这些花和灯能让您和您的爱人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她轻轻吸口气,感觉空气一瞬间被抽紧,周围的灯光与雪花忽然全都朝自己压迫而来,成为了难以承受的重量。   于是贝尔纳黛特立刻将钱递给对方,然后很快转身离开,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者那样。   直到感觉自己已经走累了,过于急促的呼吸将冷空气挤压进胸腔里,带来一阵缺乏热量造成的钝痛感,她才终于停下来,望着自己手里的玫瑰与雪花灯发呆,连自己什么时候又哭出来都没意识到。   想念是很奇怪的东西。   即使贝尔纳黛特已经很刻意地去控制过自己,它还是会忽然出现在她过马路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某一次舞蹈转身的时候,时不时看见电视某个画面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一个陌生却略带类似的声音的时候。   在晴天,在雨天。在清晨,在傍晚。在每一个明明看上去无比平常的瞬间。   好像这种想念已经彻底扎根在她的骨骼里,不知不觉间将她完全包裹,逐渐蚕食。   她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忽然哭出来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哪怕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可是眼泪却一直不受控制地朝外冒,也将她原本还算冷静的脆弱外壳彻底从内挤碎开。   最终,她彻底放弃对自己内心感情的克制,将脸买进怀里那束沾满雪花的玫瑰里,轻声呜咽出那个在心里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彼得……”   “你在哪儿……”   以及,我很想你。   灯光在接触到她眼泪的瞬间,像是被灼伤那样的轻微闪动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贝尔纳黛特惊讶地抬头看着怀里的花,听到周围忽然有人说:“这些灯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才仰起头,看到不只是自己怀里的灯,还有周围人手里的手机,头上戴的发光头饰,每一幢摩天大楼里的亮光,挂在外墙上的电子屏幕,整个时代广场甚至是曼哈顿的光芒都在跳跃不定。   灯光闪烁,世界明灭。一万朵雪花燃烧成一万颗星辰,跨越两个世界的屏障坠落下来,融化在她眼睛里。   贝尔纳黛特一点点默数着那些灯光芒闪动的节奏,很快拼凑出了它们想要传达出的意思。   那是整个纽约在她眼前不断闪烁,一直重复着想要告诉她的话——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第91章 终章-中   这已经是贝尔纳黛特数不清第几次来到这个地下实验室。   密密麻麻的蜘蛛丝从入口一直缠绕到最深处的逆世界通道,厚实到连踩下去都有种恐怖的轻微下陷感,随时会被黏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危险。   电力被影响切断,无法恢复供应。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会有种似乎被困在某种巨型蛛类怪物的巢穴里的惊惧不安。   她举着手电慢慢朝里走,脚下的影子将蛛丝的强黏性隔绝开,让她不会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这是来自于第一批进到实验室的PIB士兵们的友善提醒,他们光是将被黏住的战友拯救出来就花了一整个晚上。   盘绕在周围的蜘蛛丝看上去比头发还要细,晶莹剔透到接近半透明,似乎轻轻一扯就会断裂开。然而只有真正被它们缠上过的人才知道,这些看上去甚至称得上脆弱美丽的东西,到底有多坚韧,多难以摆脱。   她小心翼翼来到实验室尽头,用影子割开门上新生出来的蛛丝走进去,一眼看到那条同样逆世界的通道。   裂开的缝隙同样被无数蛛丝缠绕,里面像是孕育着一枚巨大的茧。   贝尔纳黛特坐在影子铺就成的地上,将手电筒放在一旁,拿出怀里的照相机。她一张张翻看着这两天拍的照片,告诉彼得她最近都去了哪里,拍了些什么,说话时的声音非常温柔,又轻又慢,就像他们还在平常聊天那样。   最后,她又补充:“我知道我的拍照技术很烂,所以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别嫌弃你相机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些不够漂亮的照片。还有……”   她找出被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口袋里的一团东西,打开外面的包装,里面是一枚洁白干净的许愿骨。   “今年感恩节我们没在一起过,所以正好趁现在补上。”贝尔纳黛特边说边从周围繁复密集的蛛网中挑出一缕,仔细系在许愿骨的其中一端,自己则用尾指勾住另一端。   “拿到多的那半的人,不管许下什么愿望都可以被实现。这是规则,双方都必须遵守。”   她说完,短暂沉默几秒,睫毛垂叠着轻微颤抖一下,像是被风惊扰到的蝴蝶翅膀:“而我的愿望是,在纽约下今年最后一场雪的时候,我想看到你回来。”   她知道其实从小到大,这个许愿骨的游戏总是彼得故意让着她,然后陪她一起开开心心实现愿望。   因此在今年,她仍然自私地希望他能再让着她一次,再像以前那样实现她的愿望一次。   深吸口气后,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收紧尾指慢慢用力偏折。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断响,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拿到了较多的那一半。   蛛丝系着另一半许愿骨摇摇晃晃垂在面前。   纽约今日,天气晴。   贝尔纳黛特背着书包走出实验室,打车来到玛德琳任教的舞蹈学校。   作为还有不四个月就高中毕业的准毕业生,她如今的学分早就已经修够,仅有剩下的两门课程也是因为兴趣而特意申请的荣誉课程。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她几乎都花在了舞蹈训练上,强度比平常要翻一倍,全部努力都是在为五月份的入学复试做准备。   如果复试通过,那么美国芭蕾舞剧院将会给她发送正式入学通知。   为此,她这几天都是在学校,舞蹈房,家里,三点一线地来回奔波,封闭到让玛德琳都格外担心的地步。   她能感觉到贝尔纳黛特似乎是在这种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中逃避什么,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大量到接近透支的体力消耗能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她在训练中能找到短暂的安宁。   中途休息时,贝尔纳黛特边喝水边看了看手机。   自从前几天整个纽约城同时出现电力异常,让所有依靠电力供应的灯光和电子产品都发生了长达两分钟的集体闪烁后,这件事一直占据着多家媒体的头版头条。   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一条消息则是,互联网上已经有人通过完整视频,寻找出所有灯光闪动的规律是采用的摩斯密码,并且一直在重复,翻译过来就是:   “我爱你”。   一时间,整个网络都在极为热烈地讨论这到底是谁做的:   ——“不管是谁,大家都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在Tapas上以这个奇观写一本三十万词的唯美爱情小说!”   ——“你最好是‘马上’,因为我真的很需要‘马上’就看到。”   ——“插播一句,我爸爸是奥斯本电力供应中心的负责人之一。他们整个部门最近都在疯狂加班,就是想找到这种异常是什么造成的。根据我早餐时候听到的小道消息,让我们先排除人类。高赞的那位大师,创作的时候记得选好分类。”   ——“什么?!外星人终于要入侵地球了吗?那我的助学贷款和拖欠房租是不是不用还了?请外星人记得精准打击以下这个银行和房屋住址。”   ——“……哪个星球的外星人在入侵之前还会用摩斯码发‘我爱你’啊?这算临终关怀吗?”   ——“让我们也首先排除蜘蛛侠。他最近真的好久没出现了,我下夜班以后都不敢走那条没灯的近路回家。”   于是话题又分散向了蜘蛛侠为什么再也没出现了这件事上。除了许多人在哀嚎城市治安简直变得一团糟,也有一部分人在猜测他是不是被警方抓住了。   但很快又有一线警察的家属出来辟谣说没有这回事,并且为蜘蛛侠正名说他在一线警察群体里名声很好,因为大多数人都被他帮过或者救过。   贝尔纳黛特潦草地看了看后面的评论,关掉软件,点开手机里储存着的,之前彼得给她留言的许多条语音消息,再次从头开始一条条播放下去,等待体力恢复。细薄汗珠从她额头和鼻梁上滑过。   这段时间她已经将这些语音听过好多遍,试图想象出在自己被暗核造成的时空漩涡带走消失的那段时间,彼得到底是什么感受。   也许就和自己现在是一样的。   她叹口气,等到休息得差不多以后,再次点开吉赛尔芭蕾独舞的音乐,继续投入到训练中。   二月底的时候,玛德琳陪她去医院再次做了检查,确定即使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强度训练,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之前受过伤的腿以后才彻底放心下来。   离开医院后,她接到了塞莱斯特的电话。   今天下午有爱心义卖会活动,是中城高中每一届十二年级学生毕业前的固定传统。非强制性,但是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参加。   原本贝尔纳黛特不太想去。这段时间,除了跳舞和上课,以及完成论文能让她暂时从这种麻木的状态中抽离,她现在对任何事都提不兴趣,也不想有任何非必要性的语言交流。   封闭与沉默成为了她的另一重外壳。   但玛德琳和泰德一致支持她该去参加,毕竟人多有的时候是一件好事。   她不想争辩,也不想让家人们过度担心,于是只好答应下来。   义卖会的举办地点仍旧是老地方,皇后区东广场,每年校庆日外出游行经过这里时都会都会停下来暂时休整。   也是彼得第一次以蜘蛛侠的身份和贝尔纳黛特见到的地方。   她的心情顿时变得和头顶天空一样阴郁无光,甚至开始后悔不该答应出来。   这种过于熟悉到能轻易勾起她许多回忆的场所,贝尔纳黛特最近一直在小心避开,却没想到还是又被迫来到这里。   透过计程车的车窗玻璃,她看到印有中城高中毕业爱心义卖会字样的临时帐篷已经纷纷搭建起来。她在后排座位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认命地下了车,将车钱和小费递给司机。   巡逻的警察停下来提醒负责这次活动的老师,告诉他们要小心最近经常在这里出没的犯罪分子。   见到她来,塞莱斯特隔着人群朝她挥手示意,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检查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她回答,开始着手一起整理等会需要卖的东西。   “你的复试是在什么时候?五月份?”   “对。你的申请结果呢?”   “一样。”   说到这个话题,贝尔纳黛特稍微迟疑片刻,冰绿色的眼睛眨了眨:“你还是决心要去西雅图上大学吗?那里很远。”   “是这样。”塞莱斯特一边将帐篷里的衣物和电子产品摆好在旁边架子上,一边回答,“而且我有预感,我们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等你正式成为美国芭蕾舞剧院的学员,记得叫上我一起庆祝。”   她微微笑了下,看到塞莱斯特在整理完东西以后,又去费力地将旁边备用的遮雨布找出来,似乎是想用支架撑在帐篷门口的地方。手套的阻碍让她翻动布料的时候变得有些笨拙。   贝尔纳黛特连忙跑过去帮忙,同时也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现在弄这个?”   “马上要下雪了。”她吹口气,将垂在眼前的红铜色卷发吹开,声音细滑而活泼,“这是纽约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接下来的天气将会越来越暖和。”   她预测天气的时候,精准随意到完全不需要任何思考。   发现贝尔纳黛特好像因为自己的话而突然怔愣住,塞莱斯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意识到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冬天似乎过得很漫长。”   或者说是今年冬天发生的许多事,以及她坚持到现在却仍然没有结束的等待让她觉得很漫长。   时光在经历与感情面前,开始变得有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们一起将遮雨布撑挂起来,纽约的最后一场雪也恰好如约而至。   贝尔纳黛特仰头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片片洁白,感觉睫毛上逐渐化开一阵潮湿的冰凉。不出片刻的时间,整个皇后区都被笼罩在这漫无边际的羽片状雪箔里,苍茫冰冷。   她伸手接住那些轻巧脆弱的晶体,有种也许自己之前许下的愿望会落空的糟糕感觉。   这时,塞莱斯特忽然站起身,眯着眼睛望向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方向:“你听到警笛声了吗?好像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回过头,看到一辆重型卡车正从十字路口对面极速冲过来,一路撞毁了不少停在路边的小型汽车。好几辆闪着灯拉响警报的警车正拼命追赶在它后面。   高速状态下,卡车遇到面前的电线杆已经无法及时转向。轮胎在覆盖着薄雪与碎冰的柏油马路上打滑出刺耳的噪音,庞大车辆扭转着冲向对面的东广场。   垮掉一半车灯的庞大卡车像是一头发疯的钢铁巨兽,毫无缓冲地朝所有人冲撞过来,压碎周围所有帐篷。   贝尔纳黛特跟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朝旁边躲避,却忽然感觉手里一空,不知道是谁把她的手机挤掉了。   她立刻慌了神,里面还保存着所有彼得发给她的语音留言和短信,如果手机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逆着人群逃跑的方向朝刚才经过的地方靠近:“抱歉,让我过去一下,我需要找我的东西。”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迅速集结起来的警察已经将这里拦出一道宽阔包围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为首的几位警察正举着枪对着车门和车窗的方向,厉声呵斥着要车上的所有人全部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立刻下车。   很快,从卡车上跳下来几个同样穿着防弹衣,举着冲锋.枪与警察对峙的高大男人。   比起警察因为顾忌周围正在四散奔跑的人群,所以开枪时显得格外谨慎。这群人显然没那么多需要担心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赶紧清除这些障碍,然后带着卡车里的东西立刻离开。   在一片充满雪花,尖叫与枪声的致命混乱中,贝尔纳黛特看到了自己被掉在警车包围圈里的手机,正好躺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   这个距离完全不是伸伸手就能够到的。   除非用影子。   她左右看了看,想确认周围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注意到她,紧接着便听见塞莱斯特的声音,充满尖锐的惊恐炸响在不远处:“贝妮!趴下——!”   贝尔纳黛特偏过头,看到其中一个人的枪口正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正对着自己,黑色的洞口在刹那间似乎迸出了代表死亡的火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冻结的感官只来得及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面前飞快地一晃而过,将对面的所有场景都隔绝开,带起阵阵冷风和白雪铺盖在她脸上。   子.弹打在上面,弹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紧接着,它飞过面前警察的头顶,精准迅速地撞向对面刚刚朝贝尔纳黛特开枪的那个人。   他躲闪不及,被那个东西直接撞断一条手臂,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后那辆重型卡车的支撑架也被砸穿,发出一阵咆哮似的巨大闷响。强烈的冲击与失衡让原本被固定在卡车后面的集装箱开始发生倾斜。   “那是什么?”其中一个警察目瞪口呆,“飞碟?”   “是井盖。”旁边同伴回答,同时也觉得极为不可思议,“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他刚说完,伴随着劈啪作响的断裂声,整个集装箱忽然从卡车上滑落下来,开始朝街道上的人群碾压过去。   贝尔纳黛特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他的。   纤细修长的红蓝色身影,轻盈如一只翅尖上燃烧着火焰的飞鸟,灵活而速度极快地穿过漫天大雪,朝那群即将被集装箱压住的学生和教师冲过去。   有蛛丝从发射器里飞出来,卷住那几个男人手里的冲锋.枪丢在一旁,他抢在阴影与钢铁即将倾轧而下的前一刻将集装箱拦停在原地。   坐在地上的年轻男孩满脸害怕,好像还没从差点被压扁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他颤巍巍地歪过头,迅速认出那个正挡在前面的人:“蜘蛛侠!你回来了?!”   “是啊,差点迟到。”蜘蛛侠愉快地冲他点点头,仍旧纹丝不动地用身体顶着整个集装箱的重量,语气却轻松得好像根本没被这种夸张的重量影响到,“欢呼的话能一会儿再说吗各位?现在先帮我个忙,立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直到确认最后一个人也终于离开这片危险区域,他才终于松手,很轻松就将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大型集装箱推回去,然后轻巧空翻着跃上它的顶部,动作舒展优美到极点。   “看起来不用我再帮忙了。”他注意到所有罪犯都已经被戴上手铐,于是朝一旁的警官比了个二指敬礼的动作,白色的大眼睛微微收缩一下。   “也得感谢你缴械他们,还救了这么多人。”对方朝他摘了摘帽子示意,脸上笑容灿烂,“欢迎回来,小子。这段时间没有你帮忙,我们都没法偷懒了。”   “这是我的荣幸,长官。”   说完,蜘蛛侠将那只用蛛丝挂在树梢上的手机取下来,走向正在朝自己不断拍照欢呼的密集人群。   面罩的好处就在于,能将他的所有情绪和眼神都完全遮掩住。   即使他此刻正隔着无数喧嚣又斑斓的人形虚影,无比专注地看着那双许久未见的冰绿色眼睛,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站在蜘蛛侠这层隐秘身份的背后,无法光明正大地靠近她,只有目光能代替他去拥抱对方。   站在原地深吸口气后,蜘蛛侠走到围栏边,举起手里的手机:“请问是哪位女士弄掉了?”   大家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忽然听到一个柔和的女声从中间传来:“是我的。”   人群很快纷纷让开。   贝尔纳黛特从原地慢慢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警戒线围栏,一层不断将落下来的雪,以及一层不能公之于众的身份。   至少在这里,在周围的无数摄像头与人群的注视中,他们是不认识彼此的。   对她而言,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超级英雄,整个纽约的城市传说。   而对蜘蛛侠而言,对面的少女也只是又一个被他保护和帮助的陌生人罢了。   她最多只能走到这里,停在一个合适而礼貌的位置,任由无数雪花冻结住她的呼吸。   也许她应该直接道谢,然后拿了手机就走。多余的磨蹭与不合时宜的安静,只会让周围的无数人觉得很奇怪。   但事实是,贝尔纳黛特已经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所有用来克制自己不要突然哭出来的力量,也在同时压碎了她说话的能力,连就这么平静站着都是摇摇欲坠。   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蜘蛛侠。   他看了看对方的手机,勉强维持着一开始的活泼声线评价:“很漂亮的手机壳。”其实后面还应该加一句对其主人的夸奖。他在面对其他人时就会这样,那才符合他一贯的说话习惯。   但蜘蛛侠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再说下去,因为他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没有预想中那么好。甚至刚一开口,他就听到了自己漂浮到微抖的喉音。   于是他又不得不匆匆补充一句,充满欲盖弥彰的伪装:“上帝,今天还真挺冷的。”   “你回来了。”贝尔纳黛特试着开口,情况和他差不多糟糕。   “是啊。”蜘蛛侠看着她点点头,“因为我听说,今天会是纽约到年底冬天之前的最后一场雪。”   而我想在这场雪结束之前见到你。   这是贝尔纳黛特许下的愿望。   他听见了,也像小时候那样,竭尽全力为她实现。   贝尔纳黛特被一阵浓烈的酸楚和感动击中胸口,连忙咬住嘴唇低下头,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瞬间滚落在领口的白色围巾上。她抬手擦掉。   她感觉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于是伸手接过自己的手机,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着:“你消失了很久,我……我们都很想念你。这里所有人都是。当然还有那些警察,还有……你该去互联网上看看,很多人都很想念你。”   “是吗?”蜘蛛侠看着她,声音很轻。他好几次抬起手想要为对方擦掉眼泪,但又只能克制着放下。   那样的举动太过亲密,甚至是越矩,更会为他们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最后,谢谢你,我是说,手机的事。”说完,贝尔纳黛特立刻转身离开了。留下刚归来的英雄与欢呼雀跃的人群。   这时,人群之外传来一个正直,纯洁,充满疑惑的声音:“那什么,是我想太多了吗?我怎么记得咱们年级这个瑞恩,不是向来都跟十一年级那个姓帕克的书呆子关系不清不楚吗?怎么现在又对着蜘蛛侠哭了?”   “那又怎么样?”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更为理直气壮,“那个帕克现在又不在这儿。况且,只要眼没瞎,谁能拒绝蜘蛛侠?”   “……”   塞莱斯特一边在心里画十字一边默默点赞,偏头看见贝尔纳黛特几乎从人群中逃离的身影,于是连忙跟上去:“贝妮?”   她惊讶于对方如此反常到激烈的反应:“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真的。”贝尔纳黛特摇摇头,“我想先回家了。抱歉,塞丽,下周学校见。”   她很快打车回到森林山,自己熟悉的街道。   爬上楼梯,打开包,手指因为全是雪花而呈现出一种透明质的惨白,拿着大门钥匙的时候还在抖个不停,对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关门时,她忽然感觉大门一轻,有人已经跟在她身后不容分说地闯进来。   贝尔纳黛特回过头,还没看清到底是谁,整个人已经被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包裹住,紧接着是落在嘴唇上的吻,热烈而急切,瞬间覆盖住她的全部呼吸。   彼得?   她想要说话,却被按在门上,直接吻碎所有言语,从嘴唇到口腔里都是熟悉的温度,挤压出细弱而凌乱的喘.息。   像是钩子,落在他听觉里,一点点勾出他心底里的浓烈欲.念。   在最后的氧气即将耗尽之前,彼得终于松开对方,仰头平复自己的心跳。   一旦他不再低头迁就两人的身高差,贝尔纳黛特不垫脚就够不到他的嘴唇,只能意识模糊地吻了吻他不住滑动的喉结。   那张玫瑰色的唇,为他衔来了要一辈子束缚在他心头上的锁链。   可他却又心甘情愿地低下头,手指穿过她流泻的黑发捧住贝尔纳黛特的后颈,加深这个吻。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类似玻璃摔碎的尖脆动静。   贝尔纳黛特如梦初醒地松开对方,和彼得一起回过头,看到玛德琳和泰德正满脸震惊到惊吓地看着他们。   地上滚了一地刚洗好的草莓和橙子。   “我在做梦吗?”泰德喃喃自语,被玛德琳狠掐一把后立刻疼得跳起来。   “不是做梦。”玛德琳冷静地开口,“我去把水果再洗一下,你们两个坐过来。” 第92章 终章-下   我接纳你的善良,正义,舍己为人,也赠与你我的痛苦,困惑,心有不甘。   我来自于你的骨中之骨,汲养于你的血中之血,是共生于你的伴身之影。   你将我压抑在逃避和理智背面,而我也把你囚.困在妄念与疯狂里面。   ……   也许有一个世纪,也许只是短短一天。   彼得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被困在那枚虫茧里多久。时间似乎被放逐出了他的感官,只有无休无止的混乱与噩梦时刻折磨着他,试图将他所有的个人意志都粉碎,吞没。就像他已经消失不见的躯体一样。   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在其中一段最难熬的过程里,彼得的确感觉他似乎已经只剩意识还存在,躯壳早已被分解吸收又重组。   在没有形体的情况下,除了周身紧紧包裹着他的黑暗,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也无法界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很偶尔的情况下,彼得也能听到另一个声音,和他本身的音色是那么相似但又完全不同。它出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有时候会让彼得产生一种它来源于自己内心回音的错觉。   他记得他和那个声音应该是对话了许多次,或争吵,或平静,听上去就像是在自我分裂又彼此抗争那样。   彼得蹲在帝国大厦顶端深吸一口气,看着下方灯火灿烂的繁华城市,脑海里却总是忍不住回想着那个声音最后对他说的话——“你看,在被幻境消磨了这么几年以后,你的意志力已经开始出现裂隙了。而我乐意于为你将它填补上。”   “不过说真的,你还能认清自己到底是谁吗?”它这么问。   而这也恰好是彼得最近一直在困扰的问题。即使他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一切生活又恢复到了逆世界危机出现之前,他仍然时不时就会茫然于这个问题。   接受并完全融合了蜘蛛基因的人类,还算是人吗?   而被毒液摧毁有重塑了原有躯体与一切的他自己,还是原本的他吗?   这些疑问在幻境里他就曾经想过无数次,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蜘蛛本能发现了他内心一直在自我疑惑的弱点,所以想方设法将它加剧了。   在幻境里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回到现实以后,彼得仍旧没有想出结论。但他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唯一能彻底安抚自己的解药。   然而还没等他从曼哈顿区回到森林山,他最熟悉的那间房间窗外,彼得又被蜘蛛感应所牵绊住,被动望向三个街区外的那片刺眼亮光。   根据蜘蛛感应的提示,那里正在发生一场持枪抢劫案,人数大概有十几个,均携带武器,现场有普通人受伤,但暂无人死亡。   如此详细到像是直接扫描出的信息,被一次性呈现在彼得的思维里,直观而事无巨细。这是以前的蜘蛛感应所做不到的事。   那只蜘蛛,或者说夺心魔说得对,它是彼得所有超能力的来源。在经历过被困于茧中长达一个月的彻底融合后,他的超能力有了全新的改变。   如今,纽约在他的蜘蛛感应里,就像是逆世界在夺心魔的严密控制下。   当然,发生改变的不只是超能力,还有其他方面。   突如其来的加班总是会让人心情烦躁。彼得有点不高兴地啧一声,很快调整方向朝抢劫事件的发生地赶去。   摆平那些犯罪分子并没有花他太多时间,但是其中某个人止不住的骂骂咧咧让他觉得很烦。   彼得蹲在路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明明已经被倒挂在半空中,还不断朝自己脏话连篇的壮汉,脑子里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好吵,真想杀了他。   紧接着,他微微一顿,像是有些挫败那样地叹口气。   又来了。   自从他与蜘蛛本能彻底融合后,这种极为兽性的,完全不受控制的阴暗残暴本性就时不时会忽然冒出来烦扰他。   虽然到目前为止,彼得从来没有被这种可怕的念头真正支配过,但这样宛如后遗症般的影响本身就足够让他厌烦。   于是,他伸手用蛛丝将对方的下半张脸整个封起来。   被隔断所有空气供给后,男人立刻开始挣扎,脸色也因为血液逆流与缺氧而逐渐变得通红。   彼得拉住蛛丝同样倒挂下去,面对面看着对方,伸手按在他激烈搏动的颈动脉上试探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那双白色的无机质眼睛像是狩猎者冰冷锐利的复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终于,在他即将昏死过去的前一刻,彼得很及时地将黏在他脸上的蜘蛛网轻易扯开。新鲜空气立刻涌进肺部,拯救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你需要锻炼一下肺活量了,恶棍先生。希望这种小小的方式能帮助你学会文明用语。”他语调轻松地说着,伸手朝对方比了个二指敬礼的动作,“祝您有一个‘冷静’的夜晚,我听说,今天气温挺低的。”   说完,他很快一收蛛丝,像道没有重量的影子那样滑进夜空里,瞬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回到森林山的瑞恩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敲窗户就直接姿态轻盈地跳进房间里,安静得没有弄出半点动静。   浴室里的灯还亮着,清晰的水流声从门后传来,然后逐渐停止。   贝尔纳黛特换好衣服走出来,看到他正摆弄着自己床头那盏月球灯,稍微惊讶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和之前一样,要很晚才会回来。”   “今天就算了。”彼得摇摇头,“偶尔我也想要个例外。”   听到他这么说,贝尔纳黛特像是意识到什么,视线下意识扫过他身后的影子,同时有点担心地问:“是因为……‘他’又出现了?”   她指的是已经和彼得彻底融合的蜘蛛本能。   早在他刚回来那天,贝尔纳黛特就发现他的影子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比起刚被蜘蛛咬过后的状态,如今他的影子变得更加完整也难以捉摸。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拼凑回去了。   但她不确定这种状态是好是坏。   面对她的疑问,彼得也没再隐瞒,而是将自己在逆世界的经历都坦白告诉了她。   从幻境彻底走向崩溃开始,一直到他被黑雾缠进茧里,日复一日地想要消耗掉他的个人意志却始终无法成功。   人类意志与蜘蛛本能的纠缠厮杀就像是一条衔尾蛇。   不断吞噬自己又不断从自体再生。双方都想一举彻底压制对方,从此成为这具身体的主导者。   直到最后一刻,将彼得从这种漫长又煎熬的折磨里唤醒的,是贝尔纳黛特许下的愿望。   他在那一瞬间和蜘蛛本能完成了最后的相互吞食。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夺心魔了。逆世界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也被彻底切断,所有人都不必再担心。”   “那你呢?”贝尔纳黛特忍不住问,伸手摸上面前少年的脸。熟悉而真实的体温让她稍微安下心来,但心中仍有顾虑。   彼得偏头在她手心里吻了吻,然后将她抱进怀里,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棕色的眼睛明亮又温柔:“就像你许愿,也像我向你承诺的那样。我已经回到你身边,我还是你的彼得。”   那就足够了。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主动吻向对方。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期待,等待,希望,绝望,全都得到了解脱。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一切恢复正轨。贝尔纳黛特仍然在学业和舞蹈训练中忙得精疲力尽,而彼得也依旧维持着他运动废柴高中生和蒙面义警蜘蛛侠的双重身份。   不过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的超能力和之前比起来有了许多变化——更为强烈敏锐的蜘蛛感应,在弱光环境中也能看得极为清晰的夜视能力,新陈代谢与受伤后的自愈速度显著加快,以及比从前更优越的反应速度和力量。   只是伴随着这些优势变化的不断出现,彼得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时不时就会受到蜘蛛本能的影响。   就连一向是警察群体里最支持他的巴伦警官也评价:“你和以前比起来似乎心狠了许多,蜘蛛侠。我是说,之前在对付这些罪犯的时候,你通常不会让对方伤成这样。这听上去有点危险,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能控制好这一切。如果有任何能帮得上你的,尽管告诉我。”   他变得心狠了吗?   彼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面前身受重伤的犯罪分子,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在同样抬头望向自己时,眼中流露出的真实情绪。   那种眼神和刚才被自己吊在路灯上,差点被蛛网活活闷到窒息的男人是一样的。   充满纯粹而深刻的恐惧。   至此,彼得终于明白,原来相互吞食的后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尽管这场主导权争夺战看上去像是自己赢了,但作为他的另一种自我的蜘蛛本能却并没有消失,更不会消失。   它只是更加密不可分地嵌合在了他的每一寸基因,每一个念头里。如同身后的影子一样,永远跟随着他,映照着他。   “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害怕我吗?”彼得中断自己的回想,只专心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声音很轻。   他记得自己在幻境里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会,我保证。”贝尔纳黛特摇摇头,给出了和那时候一样的回答。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情感主动剖白出来,声音带着种轻微的不自然,以及更多的勇气:“我爱你。”   “我喜欢听你说这句话。”彼得将她更紧地环抱在怀里,低头吻在她还带着热气与清新沐浴露味道的锁骨皮肤处,含混不清地请求,“再说一遍好不好?”   她难以拒绝对方这种格外可怜又柔软的模样。   而一时心软纵容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刚洗的澡完全白洗了。   房间昏暗着,只有床头的月球灯是唯一的光源,暖黄色的光芒将两人亲密的剪影折映在墙面。   彼得边吻着她的脖颈皮肤,边伸手去关那盏灯,听到贝尔纳黛特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泰德今天夜班,但是外婆还在楼下……”   彼得模糊地嗯一声,用蛛丝将房间门的锁彻底封死。   贝尔纳黛特:“……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他微微抬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语气温暖无害,带着点撩人的沙哑。小鹿般漂亮迷人的棕眼睛直勾勾望着她,专注到仿佛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的存在。   “别拒绝我,好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心无旁骛地望着,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最后一丝坚持也就这么融化开了,只能认命提醒:“轻一点。还有,不准弄坏我房间里的东西。”   “那你呢?”   “???彼得!”   “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他笑着亲亲她的眼睛,尾音低软得像是逐渐覆盖上纽约城的浓重夜色:“我会尽量不弄疼你的。”   听上去很可信。但当彼得咬着手套将它脱下来,用温暖干燥的手指钻进她的浴袍,并亲吻上她的耳垂时,她知道那是个谎言。   终于得偿所愿的捕食者会小心翼翼的,用一种完全是在深爱着她的方式将她缓慢而仔细地榨取干净。   黑夜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分不清是被刚才浴室里的水流还是别的什么弄得潮湿的发尾,正黏腻地贴在她的手臂,铺散在周围的厚绒被面。   也是在这时候,也只有在这时候。他压抑着的蜘蛛本能,所有因为克制而产生的不满足都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夜视能力的好处就是,就算没有灯,他也能在黑暗中清晰捕捉到贝尔纳黛特的每一次反应,并乐此不疲的在心里默数能让她来多少次。   这样格外折磨人的,恶劣如蜘蛛一样的进食方式。贝尔纳黛特总感觉自己有一天会彻底被对方温柔绞杀在这张网里也说不定。   可每次在她最难熬的时候,彼得又会拥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浓烈到接近扭曲的热情与安慰,一遍遍对她说:“我爱你,我爱你……”   她快要溺死在层层淹没而上的黑暗浪潮里。   唯一的拯救者也是将她拖入这片漩涡的人。   ……   五月二十八日那天,贝尔纳黛特的入学复试如约而至。   她和彼得早就提前约定好下午要来看她参加复试,然而现在已经快到考试时间,彼得却仍旧不见踪影。这让她开始有点担心。   换好足尖鞋后,贝尔纳黛特边打电话边走出化妆间,目光有点焦急地看着剧院门口的方向,期待着那个高挑的少年身影能在下一刻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首先听到了风声,然后是彼得轻快的声音:“嗨,贝妮。”   “你在哪儿?”她问。   “我在布鲁克林区第二街,这儿刚刚发生了一场火灾,不过都已经搞定了。”他回答。   “那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怎么了?”   “……什么……你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今天要去哪里了,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彼得·帕克!”贝尔纳黛特第一次有了想朝对方发火的强烈冲动,恼怒到连全名都直接叫出来。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少年没忍住的笑声:“抱歉贝妮,你这样真的太可爱了。但是别生气,我并没有忘记今天你是参加复试的日子,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不会忘。”   “可你现在还在布鲁克林,而我的考试马上就开始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对方要怎么过来才能赶得上,瞬移吗?   “是有点远,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赶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嗯……你刚刚好凶地喊了我全名。从小到大你都没这么喊过我,这让我有点难过,你要不要换个称呼安慰我一下,这样我也能过来得更快。”他听上去简直委屈得真心实意。   贝尔纳黛特深吸一口气,忍耐着妥协改口:“彼得,你快点过来。”   “不是这个。”   “……”   她闭上眼睛,克制着想要回去以后将对方揍一顿的冲动,语气生硬地说:“能请我的男,朋,友快点从布鲁克林赶过来吗?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还有呢?”他得寸进尺地笑起来。   她张了张嘴,反复劝慰自己,再气人都是她自愿选的,不生气不生气。   片刻后,贝尔纳黛特终于平复了情绪,有些生硬地憋出一句:“……亲爱的。”   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敲玻璃的声音。贝尔纳黛特茫然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蓝色身影正倒挂在窗外朝自己挥手。   她呆愣几秒,迅速反应过来:“你故意的,你接我电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就像我说的,会过来得更快,不是吗?”彼得边愉快说着边打开窗户,动作灵巧地翻身进来,牵起她的手,掀起面罩在她手心里落下一个吻。   “考试顺利。”   “我会的。”   说完,她踮起脚拥抱住对方,然后很快提起长裙跑向后台准备区。   很快,灯光亮起,深红色的幕布缓缓被掀开。   贝尔纳黛特再一次站在了她最向往的舞台上,静态下的身形姿势优美柔软,像是一束即将绽放的洁白夜昙,只等音乐响起的瞬间便开出丰满美丽的花。   考试进行得非常顺利。   作为美国芭蕾舞剧院出了名的严苛教师,莉莲·米勒难得表现出如此明显的赞许神情:“难怪你受伤后,茜拉一直很可惜,说你本有机会在将来成为我们这里最年轻的独舞演员。不过我倒是觉得,受伤并不会阻碍你的职业生涯,茜拉显然有点多虑了。”   “谢谢您,米勒夫人。”   “过两天剧院会正式发送录取通知给你,注意查收和回复。”   “好的,我记住了。”   那张差点与她失之交臂的录取通知,在她的努力下终于又回到了她手上。   结束后,贝尔纳黛特拉着彼得的手回到化妆间准备换衣服,并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玛德琳。   挂断电话后,她正准备摘掉头上的发卡,却听到彼得忽然问:“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看今天的另一个奇观吗?”   今天?   贝尔纳黛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当然。要去哪儿?”   “跟我来。”   他们离开剧院,一路来到曼哈顿第四十二街。   浓烈的盛春夕阳像是被磨碎的黄金那样,铺天盖地地包围住他们。天空中翻滚着磅礴灿耀的鎏金光辉,所有一切都被浸润在这场盛大至极的光海里,明亮到接近燃烧。   透过被风吹遮在眼前的头纱,贝尔纳黛特看到一轮金红色的巨大落日正悬停在两侧的摩天大楼之间。   灼灼光辉闪动在她眼中,像是火焰被点燃在翡翠里,冷暖交织的美丽。   那是每年仅有两次的曼哈顿悬日奇观。   “我都忘了今天还有这个。”贝尔纳黛特着迷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又很快因为眼睛承受不了而移开视线。   有风将她的头纱吹乱到眼前。彼得伸手替她拨开,眼神认真地望着她说:“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给我的感受。”   “什么?”她没太明白。   “从认识你开始,一直到现在。”   “对我而言,你就像是这场悬日一样的奇迹。”   永远明亮,美好,热烈,让人心生向往。不管他遇到任何事,走了多远的路,甚至是偶尔迷失在深刻的自我怀疑中。   只要贝尔纳黛特在这里,他就一定能找到回来的方向,就像她的愿望能将他从逆世界中唤醒过来那样。   “我会永远追随你。”彼得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扣的亲密,声音温柔虔诚,“所以,也请你能一直照亮在我身边。”   “会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贝尔纳黛特伸手拥抱住他,将脸枕在他肩膀上,偏头看到远处的悬日。   如果可以,她想向太阳祈求一个愿望——   就让这场光芒永远热烈下去吧。   让我的爱人也如眼前的悬日一般,光明美好,灿烂至极。 第93章 番外一   四月。   又一年即将到来的毕业季。   纽约目前的平均温还一直维持在二十摄氏度左右,温暖宜人。但逐渐晴朗热烈起来的天空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夏天已经并不遥远。不管是气温还是紫外线强度,都在顺着春末尾捎不断向上攀爬。   有细碎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照进屋子里,将彼得很快从沉睡中唤醒。他有点疲惫地抬起手摸了摸脸上,意识到是自己昨晚忘记将影子蒙住眼睛。   旁边的电脑还开着,有新邮件收入的提醒标志正在锲而不舍地闪动。   彼得用蛛丝将电脑拉到手里,按住提醒弹窗随意点开,发现有两封抬头与发件人都非常眼熟的邮件正躺在自己邮箱里。   一封是帝国州立大学物理系的录取通知单。另一封则来自摄影社团与校新闻中心。   也许他们终于决定联合起来,共同榨干他这个新一届毕业生的最后价值。新闻中心的凯利先生给他发了一封言辞热情的邀请,让他作为随行摄影师去参加对上一届杰出毕业生的采访。   还说这是摄影社团对他的大力推荐。   “我们理解你会需要很多个人时间来处理即将到来的毕业事宜,因此请参阅附件选出你能够协调出来的时间就好。”邮件这么写着。   点开附件名单,采访人选和时间都已经拟定好了,其中一个名字简直是扎眼的熟悉。   贝尔纳黛特·瑞恩。美国芭蕾舞剧院(ABT),现任独舞演员。   简介的旁边还有一张她的表演照。   妆容精致的少女正单脚立起足尖站在舞台上,抬起的手臂纤细优美,从脖颈到腰背,整个人的身体微微后仰成一道格外柔美的弧形。   她身上穿着一件渐变色的深绿色长纱裙,浓郁厚重的颜色与她本身胸口肌肤的冷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然后又从腰部开始逐渐变得融淡开,最终散流成倒扣着的大丽花垂绽在脚踝边。   配合她此时的动作,让人很容易想到植物正在抽条出新芽的鲜活与美好。   这张照片是她第一次作为独舞演员参与剧院公开表演,彼得在观众席上为她拍的。   他伸手隔着屏幕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很快将邮件回了过去,表示可以腾出时间一起去采访贝尔纳黛特。   就在明天。   因为这次采访的内容,是想要尽可能完整地展示作为职业芭蕾舞者的一天,所以时间被定在了早上。   于是天还没彻底亮透,彼得就已经出发了,临走前还留下纸条告诉梅不用准备他的早餐。   此时的纽约城还算安静,海水般的朦胧淡蓝笼罩在天空与城市的每一寸角落。   他从森林山出发,一路穿过周围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街道边尚未熄灭的密集路灯连缀成发光的绸带从他脚下滑过。   十五分钟后,彼得来到了剧院附近某个街区的一栋住宅屋,贝尔纳黛特房间的窗户外。   自从加入美国芭蕾舞剧院后,她就从家里搬出来,租房住在了这里。这能为她节省下许多通勤时间。   然而作为初入剧院的学员,他们刚开始是没有太多收入的,因此大部分学员都需要靠家里补贴。选择脱离家庭独立出来租房生活,在最初那段时间的确是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   但贝尔纳黛特不希望再朝玛德琳伸手要钱,于是她开始尝试在空闲时间做点兼职,比如平面模特。   而一旦回到剧院参加学习和训练,她仍旧保持着从小由玛德琳教育起来的习惯,永远安静刻苦,不厌其烦。   凭借着极好的天赋与出色表现,在进入剧院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从学员被提拔为可以随团参加公开表演的群舞,并在又过仅仅四个月后便成为了如今的独舞演员。   也是在那时候,她换掉了之前作为平面模特的兼职,开始在合约工时外从事和玛德琳一样的舞蹈教育,去担任夏令营和一些培训机构大师班的兼职教师。   副业需要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这份额外收入基本能达到她在剧院做独舞演员所得到的一半年薪,完全足够她一个人在纽约过得还不错。   因此对于自己的下一步目标,贝尔纳黛特毫不犹豫将目光放在了ABT的首席舞者资格上。那不是仅仅是她自己的梦想,还有玛德琳曾经最大的遗憾。   不过现在,刚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地狱级随团表演季。她昨晚累得连和同伴们一起讨论这次奖金大概会有多少的力气都没有,只梦游一样飘回公寓里,勉强做完肌肉按摩和脚部放松,然后一头栽在床上睡到现在。   隔着玻璃与带镂空孔洞的纱质窗帘,彼得看到她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背影,整个人呈现出婴儿般蜷缩的姿态。薄被只勉强盖到了她的腰腹,一部分甚至都垂在地上,露出大片莹润白皙的肌肤。   他试着推了推窗,顿时感觉一阵窒息。   果然没锁。   真不知道要教她多少次睡觉要锁窗要锁窗要锁窗,她才会记得住。   这么一想,彼得忽然有点理解本杰明三天两头碎碎念让他别老是挑食的心情。   他推开窗户跳进去,轻弱近无的动静完全没有打扰到床上的少女。   看上去她确实因为演出而累坏了,累到简直是毫无防备。甚至当彼得脱掉战衣,换上背包里的长袖衫躺在她身边,捞起地上的被子盖住他们时,贝尔纳黛特都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如此深度的睡眠加上不上锁的窗户。她简直是这周围任何一个犯罪分子唾手可得的目标。   彼得低头看着怀里睡得正熟的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尖叹口气,低头有点生气地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然后又躺回她身边。   对方身上熟悉的清甜柚子香味让他感觉很放松,开始隐约也有点困意重新冒出头。   没过多久,天色越来越亮,时间来到清晨七点。   虽然昨天一连两场演出让贝尔纳黛特感觉格外疲惫,但生物钟还是让她在固定时间醒过来。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床上居然会多出一个人。   她差点就要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还好影子及时按住她:“是彼得。”   她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顿时松一口气,重新倒回床上,被他直接伸手圈进怀里。   “彼得?”贝尔纳黛特从他胸前抬起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彼得回答,声音略微有点还没彻底醒过来的朦胧,听上去很像他小时候说话才会有的软和。   她调整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手臂环抱住他的腰。   隔着层并不算厚的长袖衫,贝尔纳黛特能清晰摸到他腰背上的紧实肌肉线条,正随着他呼吸的动作轻轻起伏着。   阳光熹微斑驳,透过窗帘浅浅覆盖在他们身上,像是融化了满地的橘子冰。   她仰起头注视着彼得近在咫尺的脸孔。这张脸她从小看到大,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如此近距离观察的时候也早就不是第一次,但她还是觉得很喜欢。   他眼睛闭着,睫毛细密而长,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尤其明显。碎散的光点落在上面,明亮如发光的尘埃,随着他睁眼的动作而抖落下来。   “早上好。”彼得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她的,又吻在她额头上。   贝尔纳黛特微笑着用手将他被蹭乱的浓密短发捋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今天是你作为优秀毕业生,接受中城高中校新闻中心采访的日子,不是吗?”他偏头追逐她抚摸在自己鬓边的手指,嘴唇含住对方有些凉的指尖,回答得含混不清。   她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大悟地叹口气:“我差点就忘了。”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采访……”   她看到了对方放在自己沙发上的背包,上面还有一台相机。   “所以,你是摄影师?”   彼得亲了亲她的脸:“是这样。凯利先生让我能抽空的话,先提前过来和你见见面。毕竟这次的采访主题是,希望能完整呈现芭蕾舞者的普通一天。”   可这好像有点太提前了。   贝尔纳黛特思考着,在对方的手有些不安分地试图钻进自己睡裙下摆的时候,微微垂下视线,语气冷静:“那么,这也是你的采访内容吗?”   彼得忍不住笑起来,紧贴着她侧脸的胸腔传来低低的震动感。   “不。”他收回手,转而拨开她凌乱的长发,手指停留在她脸上温柔抚摸,“这个不算。”   “但是也让我发现,你还是没有每晚睡觉关窗户的习惯。”   “……我只是昨晚太累了所以忘记。”   “也许我该给你设计个能在床头操控的自动关窗系统。”   “或者你可以每晚过来帮我关。”   “反正帝国州立大学离这里也很近。”她边说边起身,光着脚跳在地上,黑色长发摇晃在后背。   “帮我选下等会儿采访时穿的衣服?”贝尔纳黛特打开衣柜,挑出其中几件衣服。   白色的雪纺长袖,浅豆沙色的一字肩荷叶领上衣,黑色的宽松卫衣。   她还在继续挑,然后忽然意识到:“啊……今天还得化妆。”   原本只要不外出表演,她基本都不会化妆,希望让皮肤得到适当的休息。舞台妆为了能让摄影师和观众都清晰可见,通常会非常浓艳厚重,而跳舞时又会出很多汗,闷得格外难受。   但彼得没听懂她的意思:“是还需要什么吗?”不然她不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没什么,就是得先确定衣服了。”她摇摇头,在对方仍旧不解的眼神中继续解释,“就像你得先确定做什么实验,然后再去找相应的容器和试剂。”   这下彼得明白了。   “试试那件黑色?”他其实觉得无所谓,不管贝尔纳黛特穿什么都会很好看。但是黑色总是会非常衬她的肌肤和头发。   贝尔纳黛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拿出那件刚买还没来得及穿过的黑色吊带牛仔裙:“那我去试试。”   洗漱完毕,很快换好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她在彼得面前转一圈,散摆的裙子在纤细腰间陡然旋开,冷白肌肤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还行吗?”   “非常漂亮。”他笑着回答。   那就这件吧。   贝尔纳黛特坐在梳妆台前,直接用手指简单整理一下头发,然后将它们梳理成从头顶开始往下蔓延的三股辫,最后缠绕固定成一个非常适合日常排练的发辫髻。   接下来是化妆,她不打算弄得很复杂,只简单化了个很自然的淡妆便算结束。   至于口红,可以等到早餐结束以后再稍微抹一点。   “对了,这个给你。”彼得走到她身后,将一条项链戴在她略显空荡的脖颈上。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看了看镜子里那枚吊坠的形状:“是许愿骨。你自己做的?”   彼得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合成金属的材质,不用担心会变色。”   “谢谢你考虑到我总是忘记摘项链洗澡的坏习惯。”她边说边拉住他的手走出卧室。   在厨房简单吃了点三明治作为早饭,贝尔纳黛特照例给自己泡了一小杯黑咖啡。作为舞者,她对自己的饮食有一定要求,但并没有严苛到天天节食的地步。   高蛋白与优质脂肪是必须的,日常的舞蹈训练足以消耗她的热量摄入。过度控制的后果反而会将身体搞垮。   为了促进吸收矿物质和电解质的补充,她会带含有一点海盐成分的水去教室,和所有其他需要的东西——练舞服,软鞋和足尖鞋等等——一起放进背包。   补完口红后,贝尔纳黛特再次回到客厅,看到彼得已经将她的背包单肩背在身上。“走吧。”他伸手牵住对方。   一起来到之前和凯利先生约定好的地点,他们看到凯利正好停车下来。   彼得会在这里,凯利是知道的。   但注意到他们两个牵着手格外亲密的样子,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让我猜猜……不,不用猜了,这已经太明显了。”他充满惊讶与惊喜地笑着拍了拍手,“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彼得只答应来跟拍采访你,原来这小子早就计划好要来一场公旅约会。看起来,我原本打算晚上邀请瑞恩小姐共进晚餐的计划是彻底落空了。”   彼得伸手抱住身边的少女,偏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脸上笑容可爱。   “很高兴见到你,瑞恩小姐。”凯利向她伸手。   “我也一样,凯利先生。”她回握住对方。   此时正是八点半过,距离剧院舞者们即将开始的第一节大课还有将近两小时。早到的学生通常会进行提前瑜伽热身和补充训练,而现在则正好用作个人采访。   他们来到剧院内部,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正式开始,然后是对日常训练的跟拍。   对绝大多数其他人,甚至是许多芭蕾舞者本身而言,这都是非常枯燥的过程。   尤其在ABT,上午的大课只是为了接下来一整天的排练而热身。从上午十点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是午餐时间,而全部训练结束则是晚上七点。   趁着凯利先生接电话离开的空隙,彼得停下拍摄的动作问:“晚上会有加训吗?”   “没有。”贝尔纳黛特边摇头边取出自己柜子里的瑜伽半平衡球,“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们能一起吃个晚餐,就当庆祝了。”   “当然。但是是为了庆祝什么呢?”   他用手机翻出早上的另一封邮件递到她面前。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顿时明白过来:“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   她笑着抱住对方:“你告诉梅和本杰明了吗?”   “还没有,你是第一个。”   这个回答让她有点惊讶,然后点点头:“看起来今晚得我请客了。”   “不用……”   “我已经决定了。”   说完,她很快回到教室。   暂时从表演季中脱离出来,她们的训练强度不会像之前那么大,有更多的个人空间去专攻需要提升的地方。   贝尔纳黛特打算先从平衡性开始。   她将半球形的平衡球倒放在地上,然后单脚站立上去,靠身体重量与平衡性去将它踩稳,另一只脚则试探着去勾起地上的丝带,再一点点举过头顶。   这个过程需要慢慢来,因为被刻意倒放的平衡球是非常不稳定的,就像不倒翁的底座,根本无法直立。人站在上面,需要高度集中感受自己的身体变化,并随时调整重心维持站姿。   每到这个时候,贝尔纳黛特就会忍不住对彼得充满羡慕。   天知道他是怎么能在那么细的蛛丝上站得纹丝不动,甚至还能在上面做出各种高难度危险动作的。   午餐时间,贝尔纳黛特切着盘子里的鱼肉,再一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虽然你已经收到帝国州立大学的录取通知,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真的没打算转行学芭蕾吗?想想看,你压根都不用训练任何基本功了,没人能做到你这样,米勒夫人做梦都会想要招收这样天赋顶配的学生。所以你只要学会动作就行。”   彼得差点被一口肉丸呛到,然后非常坚定地摇摇头:“比起在舞台上转圈,我还是更适合在实验室里看着那些仪器转圈。至少那样的话,我不用去分辨那些音乐节奏。”   啊,对。他还不擅长乐理。   贝尔纳黛特突然就心理平衡了。   由此可见,蜘蛛基因也不是万能的。   想到这里,她正准备开口问点别的,餐厅的电视机里忽然传来熟悉的JJJ播报的声音。他正在恶毒斥责蜘蛛侠抓捕罪犯时的行为,比起之前来变得激进了许多,以至于给部分犯人造成了一定心理伤害。   “他把自己当成了审判者,这是很危险的行为!谁给他这种凌驾于警察局之上的权利的……”   彼得歪着头看了电视一会儿,继续面无表情吃意面:“我还没跟他算这两年来,他给我造成多少心理伤害的事。”   他说这话时的态度很平淡。   平淡到贝尔纳黛特都听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你只是这么说一下而已,不会真去找他吧?”贝尔纳黛特仔细看着对方。   彼得垂着视线,仍旧情绪不明,只动手将手机滑到下一页:“难说。不过今天就算了。”   再一次的,她发现只要彼得不笑也没什么其他表情挂在脸上时,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不好接近,甚至是棱角分明的疏离感。冷淡到能将他原本天生的亲和力全部削弱干净,只剩面具般捉摸不透的空白。   这不是贝尔纳黛特第一次见他这样,但从逆世界回来以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和锐利。   许多时候,看到他这副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都会让她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或者也不能说是另一个。   于是她放下手里的餐叉,伸手去捏了捏对方的手。   彼得有点不解地抬起头,眉尖还因为电视机里不断传出的话而微微皱着:“怎么了?”   “想看你笑一下。”她说。   他没明白贝尔纳黛特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但还是听话地挂起一个微笑。   “晚餐想去哪儿庆祝?”她转移话题。   “都可以。”提到晚上的约会,彼得的心情又立刻变好许多,“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那我就看着选了。”   他们吃完午餐,在四点之前回到教室稍作休息。年轻美丽的少年少女们踩着音乐节奏在舞蹈室里,飘逸如一只只天鹅飞过。   晚七点的时候,剧院准时下课。   贝尔纳黛特去拿了一双新的足尖鞋带回家,准备晚上修改好了明天穿。回到更衣室换衣服时,她听到同团的吉安娜叫了她一声,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今天来全程跟拍你的那个男孩子,是你认识很久的?”   不然按照贝尔纳黛特对谁都总是保持距离的习惯,他们不会这么亲近。   她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吉安娜还没回答,旁边正在脱丝袜的海伦充满热心地替她接了下去:“那男孩简直性.感到爆,所以她想问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啊?”她有点没反应过来。主要是不太明白这是怎么隔着衣服看出来的。   “下午我们B教室的饮水机坏了,他很好心地来帮我们修。”吉安娜边说边伸手比划,“然后,他脱了外套,脱了,外套。”   “那里面不是还有一件长袖衫吗?”贝尔纳黛特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奇怪的话题上跟她讨论,可能就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   “无所谓,我会看清。”吉安娜如是说。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是震惊的。而且片刻之内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震惊。   大概就是忽然感觉,人类和香蕉的DNA相似程度超过一半。只是有的人更接近人,而有的人,比如她,可能更接近香蕉。   回过神后,贝尔纳黛特尽可能礼貌而平静地说:“事实上,他是我男朋友。”   这下轮到她们震惊了。   吉安娜涨红了一张脸,在十秒钟内疯狂道歉无数次对不起,堪称人形打点计时器。   “没关系。我会帮你把这份夸赞转述给他。”她半开玩笑地说完,挥挥手告别了自己的同伴们,“明天见。”   走出剧院大门,她在路边找到了彼得,并且将刚刚更衣室内发生的对话告诉了他。   彼得愣住了大概有足足半分钟,原本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将外套裹了裹,发出和贝尔纳黛特一样的疑问:“我不是还穿着件长袖衫吗?”   “或许你也可以庆幸她只是我的同伴,而不是号角日报的工作人员。不然我想,你现在要面对的指控可能就不止白天那条了。”她认真分析。   彼得睁大眼睛看着她,耳朵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泛红。   “走吧。”她拉起对方的手。   没拉动。   贝尔纳黛特疑惑地回头看着他。   “那你呢?”他看起来像是鼓起勇气才问出这句话,脸上的腼腆情绪是那么明显。   周围都是来往不定的行人,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我?”她以为他在问号角日报的事。但是做记者从来不是她的职业设想。   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句是:“你喜欢吗?”   一个完全不应该在大街上讨论的话题。   偏偏她还不能用“没见过”胡乱搪塞过去。   贝尔纳黛特迅速移开视线,感觉所有的血都被心脏泵涌到了脸上,连声音都是僵硬的:“……还行。先去吃饭,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餐厅就在曼哈顿时代广场旁边。   他们吃完晚餐后,又在周围逛了逛,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快十点。   贝尔纳黛特在修改完足尖鞋后终于能够上床睡觉。   房间的窗户还开着,她犹豫一会儿,没有去管它,只让自己的影子守在旁边。   凌晨一点刚过,穿着红蓝色战衣的蜘蛛侠出现在窗外,无可奈何地敲了敲玻璃:“她故意的是吗?”   影子点点头:“因为你一定会来。”   过去如此。   现在如此。   未来也会一直如此。 第94章 番外二-蜘蛛基因   “……因此,从理论上讲,融合了蜘蛛基因的生物,都将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蜘蛛的习性。这种浸染与改变是不可逆的,目前没有精确模型可以计算和模拟其未来发展趋势。但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融合试验成功,这将一定会发生。”   “那夏天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了。”   ……   黑夜,暴雨。   过于老化的电路和设备支撑不起用来照明的负荷,电流在激荡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尖细脆弱得如同垂死的呻.吟。   他踩着水,从黑暗的那一头踉跄奔跑过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水花飞溅声被掩埋在大雨滂沱里。   他不断地喘着气,感受着混合了些许汗液的灰暗雨水正沿着自己的脸孔皮肤滑落到微张的嘴里,带来稀薄的咸涩感。视线被黑夜和雨雾蒙上一层让人心慌的模糊,头顶的灯光光线暗淡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样的暴雨拍碎。   有人在追着他,比死亡还压抑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他唯一的武器是手里已经没剩几发子.弹的手.枪。   继续逃跑到狭窄巷子的深处,他来到一扇非常不起眼的大门前,颤抖着手想要掏出钥匙。漆黑的空气里还有一种淤积的烟草味,旁边好几天前没来得及倒掉的垃圾正在潮湿夏夜里发酵出酸腐的臭味。   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警车追赶过来的声音。   他不敢放松,拿着钥匙试图朝门锁里塞,却意外捅到障碍物。   又柔软,又坚韧,甚至还带着诡异的黏性。   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钥匙抽出来,顿时感到浑身战栗。头顶的塑料遮雨板忽然轻微颤抖一下,好像有只猫咪灵巧跳落在上面,抖开大片黏湿的雨水泼洒向他。   迎着雨水抬起头,他看到一身红蓝战衣的蜘蛛侠正蹲在上方,歪头看着他。   洁白眼罩像是一对彻底白化的昆虫复眼,看不见的瞳孔正牢牢盯着他。雨水在他战衣上不断滚动流淌,湿漉的表面呈现出类似金属的冷调微亮。   “我这几天还有件其他很重要的事正在忙,可你却让我不得不出来加班,先生。”蜘蛛侠说,声音一如既往的细滑轻快,情绪却压得很低,“捉迷藏游戏该结束了。巴伦警官让我帮忙把你们偷走的生化试剂带回去。”   注意到他满脸苍白的惊恐模样,蜘蛛侠耸耸肩:“我猜你应该不会直接说出来试剂在哪儿对吗?”   “我需要这些……我必须这么做。”他语无伦次地回答,“我需要这些钱,重新开始。”   “谁是你的买主?”蜘蛛侠又问。   他咬住嘴唇,眼睛瞪得很大,神情空洞又怪异,身体僵硬成一块石头。   “好吧,我也没指望你会说。通常我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去做到。”蜘蛛侠说着,拉住蛛丝从屋顶爬下来,墙壁上黏湿的青苔和雨水完全没有阻碍到他的动作。   “请就站在这儿别动,我无意伤害你。这样对我们都会很省事的。”   他直接将上锁的门撞开,门框扭曲断裂,声音刺耳。   “不好意思。”蜘蛛侠回头朝他点点头,“意外。”   说着,他没开灯就径直朝里走去,却在身后男人举枪的前一刻忽然停顿住。   子弹击碎了玻璃与电视屏幕。   有蛛丝从黑暗中飞出来,封住枪口,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朝房间里拖进去。   蜘蛛侠倒挂在天花板上,将手里的蛛丝一寸一寸往上拉,单手拎起对方,语气不变:“我刚刚没告诉你站在原地别动吗?”   “你不明白,我必须要那笔钱!”他拼命挣扎大喊,满脸的雨水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哭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我还不上这笔钱,他们就会杀了我!”   “谁是他们?”   回答自己的仍旧只有充满焦虑的沉默。   蜘蛛侠深吸口气,压住心里隐约冒出头的不耐烦感,努力忽视着那个正低低念叨着想要直接使用暴力手段逼供开口的念头。   那是由蜘蛛基因带来的阴暗面与兽类本能,活跃在他每次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魔鬼一样锲而不舍地引诱着他。   他清楚知道自己身体里将永远寄生着一个魔鬼,也习惯了去克制和忍耐,就像他一直在克制自己本该有的力量,伪装成正常人那样生活。   但是最近,他的情绪总是时好时坏,经常感到不明来源的焦虑和不安,连带着这种异类冲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难控制。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他该偷偷借用一下帝国州立大学医学院的研究室,对自己的血液样本进行分析,看看到底这种变化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或者你更喜欢和警察敞开心扉,我只能把你交给巴伦警官。不过在那之前……”   蜘蛛侠边说边用蛛网将男人吊在天花板上。   那根系在对脖颈上的纤细蛛丝正连接着蜘蛛侠的手,他能清晰感觉到男人因为紧张而不断吞咽带来的颤动感。   很脆弱。   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个高壮的成年男子,而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蝴蝶。   虽然从损毁的难易程度来说,对他而言,人类的骨骼并没有比蝴蝶翅膀坚硬多少。区别是,蝴蝶翅膀断开后,会扩散出大量色彩斑斓的鳞粉。而人类流出的是红色的血。   “为了让你配合一点,我只有这么做了。”他拉长蛛丝,将它绕着男人的脖颈又黏了几圈,然后和他的双脚系在一起。   “别担心,只要你不动,这根蛛丝的长度是完全足够的。”说着,蜘蛛侠愉快地用手指勾住那根蛛丝,把它当吉他弦那样轻微弹了弹。   明显的束缚和窒息感顿时勒红了男人原本苍白的脸孔。   “难受是吗?我明白,这是肯定的。毕竟从医学角度来讲,人类胸腔以上最容易受伤的地方除了眼睛,就是这块甲状软骨。”他指了指对方被蛛丝缠绕住的部位,“这块软骨后面就是你的气管,所以你稍微动一下会喘不上气。”   “再往后是食管,旁边是颈总动脉,就在这里。”那是另一个被蛛丝缠住的地方。   “如果你动得太激烈,你不仅会喘不上气,颈总动脉的血压也会因为被勒紧而不断升高。你的大脑会缺血缺氧,你的血管会被血压挤爆。就像……”蜘蛛侠吹出一口气,模拟着水泡破裂的声音。   他顿时感觉一阵眼前发黑,狼狈到连喘气声都在哽咽。   “不过也别担心。你只要安心挂在这里,乖乖别动就好了。我说过,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蜘蛛侠态度温和地说着,曲起指节敲了敲对方的胸口,然后跳下去开始寻找被藏起来的生化试剂。   半小时后,巴伦警官带人来到了这里,看到房价半空中挂着的男人,以及同样被蛛网吊在旁边的试剂。   随行的警员正在用激光.匕.首将那些蛛丝割断开,而巴伦警官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根拴在男人脖颈和脚踝上的细线,长度紧凑得简直分毫不多也不少。   看起来这小子开始越来越喜欢玩他的猎物了。   还是说他喜欢看到别人对他露出恐惧吗?   巴伦警官这么想着,心里忽然有点担心起来。   大雨持续不断地冲刷着整个纽约城,密集到连灯光都顺着水流融化在满是坑洼的地面上,拼凑出城市的片片倒影。   彼得回到帝国州立大学的宿舍里,室友还在隔壁房间打游戏,完全不知道他曾经离开又回来。   感谢大学的独立房间设置,让他省下了很多掩盖身份的力气。   沾满雨水的战衣很潮,也很热,尤其在七月中旬的天气里更是如此。彼得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地上都是他从窗外带进来的雨水。他很快清洗好,然后继续自己刚才未完成的事。   再过几天就是贝尔纳黛特的生日,而新生学前夏令营也马上就要结束。他需要努力挤出时间才能平衡好这一大堆事。   原本夏令营活动并不是强制性的。但考虑到那是申请全额奖学金的必要条件,能最大限度减轻学费带来的负担,也能让他提前开始大学课程的学习,于是彼得还是硬逼着自己协调出时间参加了这个活动。   当然代价就是他被迫缩短的休息时间,完全消失的个人闲暇,以及……   他抬头看着桌上自己和贝尔纳黛特的合照,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快两个星期没认真在一起过了。   手机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她最后发送过来的那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很快就要上场,等表演结束后再联系。   可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彼得还是没有收到她的回复,连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他开始有些担心,同时感到一阵熟悉的烦躁感膨胀在胸腔里,紧随而来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刻不安。   这种感受应该是心理上的,却又衍生出无比真实的躯体反应——焦虑,易怒,出冷汗,总觉得锁骨上被蜘蛛咬过的那块伤疤正在灼烧似的疼痛,后颈处有清晰的虫爬感,神经异常兴奋。   以及幻听。   说幻听这个词应该不太准确。   因为彼得知道那个声音的来源是什么,只是别人听不到而已。但毫无疑问,它是真实的。   真实到让他每次不得不重新将情绪调整回去,并安静等待这些躯体症状消失时,都会觉得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秒针转动的缓慢,比西西弗斯不断推上去又重复坠落的石头更让人绝望。   唯一的安慰是他放在床头那片黑色薄纱,来自贝尔纳黛特的影子,握住它的时候就像是真实触碰到了对方,给予他一点贫瘠又虚幻的安慰。   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样。   彼得能清晰感觉到这次的症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难以控制。空调冷风吹着他皮肤上不断冒出的细密冷汗,后颈处的虫爬感尖锐到前所未有,像是有一万只虫子在撕咬他的神经,锁骨伤疤的灼痛感深刻到让心脏都在一起抽搐。   这一刻,影子能起到的安抚作用已经退化到微乎其微。   被不断纵容的刺激阈值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他需要抓住更多东西填补进去才能得到满足。   或者说,抓到某个人。   因为他真的好饿。   这个诡异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彼得自己都被吓一跳。因为他曾经也在别的地方感受到过,如此激烈到接近痛苦的渴望,完全异类的本能。   那是蜘蛛基因的本能。   “我最好现在就去一趟实验室。”彼得自言自语着站起来,手掌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潮湿痕迹。他试图用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耳边幻听的哀嚎声却越来越明显:“但愿今晚没有医学生在那里补课……”   大雨中的画面被突兀塞进彼得的脑海。   那是蜘蛛感应开始自发在这座巨型城市里搜索,从接近九百万的庞大人群中,精准找到了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它抓住那缕气息,就跟成.瘾.患者抓住自己仅有的药粉没有区别。   黑发长发的少女从一辆陌生汽车上走下来,带着明显的醉意和站立不稳,连伞也撑得东倒西歪。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几朵转瞬即逝的花,水珠纷纷沾上她的裙摆。   她扶着车门想要休息一会儿,雨水落在她手臂上溅开微凉的清爽,却仍然不能抵消掉胃里酒精带来的昏沉感。   确实不该喝那些酒的。   贝尔纳黛特神志不清地回想起两个小时前,自己是怎么被同舞团的朋友们拉到附近酒吧去庆祝表演圆满结束。   对调酒和酒名一窍不通的她,只能凭感觉选了一个看上去非常柔软的名字,小公主。   成分简单到只有两种,白朗姆和甜味美思。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是一款非常小众的烈性鸡尾酒,仅仅一口下去她就已经开始有些头重脚轻,到最后完全站不稳。   吉安娜连忙为她换来一杯低度适口的果酒,同时调侃她终于见到贝尔纳黛特走不稳路的样子:“上次我和杰里米打赌还记得吗?你一口气转了一百圈都没事,还能抬腿立脚尖。他第四十圈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看来下次谁想要和你比转圈之前,得想办法灌你点酒。”   确实。酒精的作用比转圈大多了。   贝尔纳黛特摸摸自己的额头,朝开车送自己回来的杰里米再次道谢,然后关上车门准备回家。   酒精让她视野混乱。灯光,雨幕和树影共同融化在她面前,连路面都被大雨泡软,踩上去格外没有安全感。   杰里米看见她摇摇晃晃的纤细背影,连打伞都顾不上,就这么下车冲进雨里扶住她:“贝妮,你还好吗?抓着我的手,我送你回去。”   “没事。”她没有去挽对方的手,只摇摇头,眼神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迷茫,“我就住在这上面,谢谢你送我,你也赶紧回去吧。”   “我先送你到家再走。”杰里米实在不放心她这个样子自己上去。   陆续有人正在往这边走过来。他刚打算去接过贝尔纳黛特手里的伞,却被另一只手抢先。   杰里米诧异抬头,看到对方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没打伞,浓密凌乱的褐色短发上挂满雨珠,眼睛深棕漂亮,看身形也很像是职业舞者才会有的精瘦结实。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和贝尔纳黛特很熟的样子,搂过她的动作自然到像是已经这么做过无数遍。   “我送她上去吧,不麻烦你了。”他说。   贝尔纳黛特有点反应不过来地转过头,眼神看起来明显还没清醒,但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便立刻笑起来,伸手抱住他:“彼得。”   怎么看都不像只是“很熟”的关系。   杰里米满脸明白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喝醉酒又找到依靠的女孩仿佛一下子松懈开,本来就有些站不稳,上楼还不肯好好走路。等终于躺到床上时,她又拉着彼得的手不让他走,嘴里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我很想你。”   彼得愣了愣,手里拿着毛巾给她擦脸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下来。因为实在很少能听到她这么说,平时会主动说想对方的人基本都是他。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他将解酒的蜂蜜水递到贝尔纳黛特手里哄她喝下去,然后继续帮她擦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里流露出的清晰委屈感。   “手机不在我这里。”贝尔纳黛特颠三倒四地试图解释,语序混乱到让彼得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到她的意思。   因为是剧院表演结束的团建活动,所以大家都提议把手机和包放在一边,专心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放松时光。   “但是我真的很想你。”她继续这么说。   “能再说一遍吗?”他轻声到接近请求,用手指小心翼翼抚摸过贝尔纳黛特的脸颊。那种被酒精催化出来的红润在他眼里,和浸色的玻璃花没有区别,都是那么鲜艳又脆弱,需要用最珍惜的力气去触碰。   “我很想你。”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重复,还抱住他的手蹭了蹭,“每天都会想。跳舞的时候会,休息的时候也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有看到什么,一直都很想。”   停顿半秒后,她忽然睁开眼睛,冰绿色的虹膜格外明亮,满是一览无余的真挚:“我爱你。”   带着热烈爱意表达出的语言是最柔软的雨丝,浇灌在彼得心里,眨眼间就能开出无数丰满馥郁的花朵,覆盖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异常焦虑。   但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在彼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低头吻上对方。   所有本该和她一样柔软的花朵,在这种极尽距离的亲密接触中不断长出尖刺,挖掘着他心里从未真正被填满过的空洞。   明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明明他也得到了所有他以为最想要的东西。   可他还是不满足。   或者说,能从这样正常而温情的恋人关系中得到满足的,只有他作为人的那颗心。而所有折磨人的饥饿感和难以控制的异类本能,则一直都在被压抑着,忍耐着,随时想要失控的疯狂。   彼得吻着她,脑海里却想起那个死在夺心魔手里,被他当做礼物送给贝尔纳黛特的人。   那些鲜红的,带刺的,以血肉之躯作为养分,并由内向外地生长爆发出来,将一切骨骼和皮肤的束缚都挤碎开的残忍花朵。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那一幕本该被称为恐怖的诡异画面时,却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病态兴奋。   因为他喜欢这个礼物。   一个作为表露心迹,自我剖析,向爱人献上忠诚的礼物。   而现在,那些玫瑰花也同样生长在彼得自己的身体里,连同他已经浓烈到不正常的爱意一起。哪怕明知道会失控,也要绞断他的每一根骨头,将他的生命作为微不足道的代价,肆意又疯狂地生长出来。   因为他知道,贝尔纳黛特会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   这是他可以永远任性的底牌,由她亲手交到他手里。   “我爱你……”彼得一边吻着她一边断断续续地重复,“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她安慰地伸手摸了摸彼得的头发,气息激烈。   空调刚开不久,室内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窗外仍旧大雨闷热,没有空气流通的房间放大了她身上残留的酒味。   贝尔纳黛特在终于喘不上气而主动结束这个吻后,有点不舒服地皱起眉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黑发凌乱,尾端带着被雨水淋过的潮湿:“想洗澡。”   彼得收敛住动作,亲在她眼角处:“那我先去放水。”   然而等他放好水走出浴室,却正好看到贝尔纳黛特因为太热而直接将长裙脱下来。   他一下子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听到她问:“你也要洗吗?”   说完,没等彼得回过神给出回答,她已经自顾自说了句只有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才会这么说的话:“那一起吧。”   浴室灯光明亮,被水蒸气熏做一团月亮般纯白的球形。   她的头发上带着清晰的酒味,和平时惯用的淡香水气息,被热雾一蒸就是种极为浓烈而直白的诱惑。   因为喝多了酒的关系,贝尔纳黛特的体温比平时高,握在手里有点微微发烫。但就是这种温度和真实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心的存在。   彼得低头将脸埋在她手心里,然后又吻在她手腕上。隔着层白到接近半透明的肌肤,和逐渐变得温热的水流,他能格外直观地感觉到她心跳的频率,吻上去的时候像是含住了她的心脏。   也许这就是他如此偏爱吻她手腕和脖颈的原因。   那是象征着她所有鲜活生命力的存在,如此珍贵而独一无二。   他被复杂涌动的情绪支配着进一步贴近对方,已经逐渐分不清这究竟是来自他原本的人类本能,还是后天染上的蜘蛛基因的病态欲.望,只满心想要把恋人的心脏据为己有。   同时也更想知道,是不是只要用他最毫无保留的爱意作为给她的献礼,就能从她心里捧取到源源不断的爱情。   酒精是能够麻痹人感官和扰乱神智的毒.药。   酒精也是可以支撑着她,拼命熬过所有过量到泛滥的快乐的解药。   因此人类就应该珍爱生命,远离酒精。   这是贝尔纳黛特在第二天下午被阳光吵醒后,脑海里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空荡的胃部折磨得她很难受,当然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里去。经过一整晚的时间,酒精好像不仅没有被代谢,反而全都跑到她脑子里继续发挥余热,让她一起床就感觉昏沉得厉害,连走路都是虚浮着的。   踩上地面,她感觉有类似衣服和散落的纽扣一样的东西被自己踩过,但没打算去关注它们。   镜子里的少女看起来很狼狈,甚至像是刚从某个怪物的巢穴里死里逃生出来,脖颈和锁骨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深红痕迹与牙印。   她睁大眼睛用手摸了摸,有点疼,但是没有严重到不能忍。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正常棉线做的睡衣,而是一层轻薄到几乎没有重量的纯白丝线。   这东西……好像蜘蛛丝啊。   贝尔纳黛特大脑宕机地用手扯了扯那层丝线缠绕成的不知名玩意儿,瞬间的冷意直冲头顶终于让她清醒过来,连忙跑到客厅,正好看到彼得正在阳台取出烘干机里刚洗好的衣服。   看到她出来,彼得抬起头冲她很可爱地笑起来:“你醒了?早餐已经做好了,先吃一点吗?”   她努力无视掉这种可耻的男色攻击,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丝线:“这……这是什么?”   彼得没怎么犹豫就即答:“我的蜘蛛丝。”   “为什么……”   不是,蜘蛛丝可以理解,也不是没有用过。   可是为什么它这次会变成一件“非要勉强称之为衣服好像也不是不行”的奇怪玩意儿挂在她身上?   这离谱过头了。   他犹豫一下,然后眨眨眼睛:“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坏了,所以……”   贝尔纳黛特回头看到地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又看向面前满脸无辜的少年,思考神经因为过载运转而出现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她该庆幸对方没有把她的其他家具弄坏,然后干脆用蜘蛛丝搞个巢出来吗?   那已经完全脱离人类能接受的范畴了。光是想想她都能被吓晕过去。   而现在,除了她身上有奇怪的丝织物,地上全是坏掉的正常衣服以外,其他地方至少都还保持着之前的样子。   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对,彼得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上去抱着她亲了亲她的眼睛,笑容温暖:“要不先吃点东西,然后我收拾房间,再一起出去看看换两件新衣服?你饿吗?”   确实很饿。   贝尔纳黛特浑浑噩噩地被他拉着来到餐桌前,刚拿起三明治又立刻放下,转而指着自己身上的丝织物。眼神分不清是绝望还是仍有挣扎:“这东西不需要一定得过两个小时才会自动融化吧?”   如果是,她真的会打人。   什么多年情谊和联邦律法也别想拦着她。   出乎意料的,彼得在略带茫然地听完这个问题后,眼神奇异地闪烁一瞬。她还没来得及分清那种异常是什么,就看见他摇摇头:“不是,这些只是纵丝,韧性很强但是没有任何黏性。”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立刻跳下凳子冲回房间,脱掉身上没有任何粘附力的蜘蛛丝,然后随便从衣柜里扒出一条烟灰紫的纱裙穿上。保守的裙长一直垂坠到她脚踝。   这让她总算有种重回人类文明社会的安全感。   回到餐桌前,贝尔纳黛特反复做完好几遍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昨晚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到家的时候。”彼得回答,将刚泡好的牛奶递到她面前,顺便把后面的事都简单概括一遍。   听到是自己大脑丢失的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洗”的时候,她立刻打断道:“可以了,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   空气安静片刻。   彼得没忍住,先笑出来:“那你能再说一遍你很想我吗?”   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   “好吧。”他收起笑意,不再勉强对方,只低头认真吃碗里的酸奶麦片。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让人感觉他像一只委屈的大金毛。   她叹口气,在理性的“这不对劲,我不应该这么轻易妥协”,和感性的思维中纠结几秒,最终妥协:“我承认,这半个月来我一直都很想你。真的。”   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同时飞快在她脸上亲一下:“我也一样。”   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一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这个夏天也还很长。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